第五十八章 是非之地
作者:原野飞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268

晌午时分,美美的睡过一觉后的尉迟鹰借散步为名走出府。一出府门,他就察觉背后有人在跟踪,但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自从引起辛无忧的注意后,每次出府,身后都会跟着一两个“尾巴”,尉迟鹰已经习惯了。

他先漫无目的地转了一条街,在一家规模不大不小的茶楼听了一回评书,然后在人头攒动的茶楼后门借故遁出,又转入隔壁一间专卖各类成衣的布庄。

如此三番将身后的“尾巴”戏弄了一番后,尉迟鹰隐隐觉得似乎并没有将那个“尾巴”甩掉。他心中微感奇怪,往日派来跟踪自己的“尾巴”,可没有这般出色的追踪技巧。而今天这个看来并非寻常人物,身手十分了得。

尉迟鹰心中不禁好奇,辛无忧究竟派出什么人来跟踪自己呢?想到这里,他微一沉吟,闪身掠进左侧一条小巷。

这条小巷狭长曲折,两侧俱是高墙,也无来往行人,显得十分偏僻寂静。尉迟鹰先前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中不便施展轻功,以免惊世骇俗,进入小巷后却无此顾忌,身形如风,左弯右拐,瞬间从另一侧的巷口钻出来。

在那巷口的井台旁,正有一个中年妇人在水井边汲水洗衣。她刚刚抬起头,便觉眼前一花,似有一道黑影掠过,不觉吓了一跳,手中一颤,提起来的满满一桶水重又掉回井中,发出“蓬”的一声闷响。

中年妇人吓得连拍胸口,正想确认自己适才是否眼花,以致大白天生出如此幻觉,忽听“呼”的一声轻响,这回是一道红影从她眼前掠过,仍如先前一般,瞬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中年妇人惨叫一声,眼前一黑,双脚一软,竟昏了过去。

那道红影听见身后的惨叫声,却毫无半分停顿,连变几种身法紧紧追赶前方忽隐忽现的黑影。又转过两条陋巷,前面出现一个茶棚,那红影目光一瞥,急忙足尖点地,“飞燕回旋”,掠入茶棚。

茶棚内,尉迟鹰正好整以暇地端着一碗凉茶慢慢饮用,身边的方桌上还放着另一碗凉茶。一看见那红影,尉迟鹰就不禁笑了,道:“我道是谁和在下开玩笑,原来是艳名远播的红姬夫人。未知夫人此来,有何见教?”

红姬夫人的公开身份是“大宝坊”的老鸨,其实却是屠万山设在幽州的耳目兼情妇。尉迟鹰曾透过她向屠万山传话,故而也算熟识。现下他和屠万山的关系是友非敌,双方合作愉快。只是没想到红姬忽然会在此出现,故而略感惊讶。

红姬俏脸潮红,高耸的酥胸微微起伏,她先横了尉迟鹰一眼,然后端起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这才娇笑道:“奴家能有什么见教?还不是代人相邀,请阁下去喝杯美酒,大家把酒谈心而已。只不知阁下是否给奴家这个薄面呢?”

“香炉别院”的事情刚刚圆满完成,屠万山为何又要如此急迫地与我见面?尉迟鹰心念一转,哈哈大笑道:“美人相邀,岂有不去之理?即便有人拦阻,在下就是打也要打将去的。”

红姬咯咯娇笑,神情娇媚无限,道:“你这人好生有趣,难怪老爷临行之际,还要坚持邀你前去把酒辞行呢?”

尉迟鹰一怔,道:“把酒辞行?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屠堡主要走了吗?”红姬似乎自觉失言,娇笑道:“实情待阁下赴宴过后,老爷自会告知阁下的。”

两人走出巷口,早有一名膀阔腰粗的壮汉驾一辆马车过来。尉迟鹰上车坐下,微笑道:“是否需要依照江湖规矩,蒙上在下双眼呢?”

红姬挤到他身边坐下,笑道:“老爷只说请阁下前往赴宴,不要简慢贵客,可没说要蒙上双眼这么无礼。既然是贵客,那红姬有何必枉作小人?”

车厢狭小,两人的身体自然而然碰撞在一起。红姬毫不在意,尉迟鹰却觉有些尴尬。不管怎样,自己和屠万山也是八拜之交,他的女人自己当然也要礼敬三分。可在这狭小的车厢内,要礼敬也不知该如何礼敬,只有事急从权了。

他的尴尬神情虽然一现即隐,却没有逃过红姬的一双美目。红姬表面上对尉迟鹰亲热随和,心中其实狐疑万分。她并不知尉迟鹰的真实身份,只知屠万山十分看重此人,严令她必须将尉迟鹰请来一叙,所以她才会分派大批人手等候在总管府外,一有尉迟鹰出外的消息,立即火速来报,同时她亲自追踪相邀。

走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红姬笑道:“这里就是了,贵客请下车吧!”

尉迟鹰跳下马车,四目一望,马车正停在一座大宅院的天井中。两个仆人打扮的大汉正在合拢大门,显然刚才马车并无停顿,直接进入了宅院。

这所宅院占地并不宽广,但屋宇高深荫凉,清茶飘香,四下里窗明几净,松柏森森,令人清心忘俗,显然是个十分淡雅幽静的所在。以屠万山的行为来看,他不像是有如此品味的人,那么这间宅院,又不知是用什么手段被他巧取豪夺后留作落脚之处了。

红姬上前道:“我家老爷正在后厅相候,贵客请。”

尉迟鹰点点头,随着红姬走进后厅。

后厅的陈设更见雅致,紫檀木的八仙桌上早已布下一桌十分丰盛的酒席,热气未散,显然都是刚刚呈送上来。一身紫缎团花袍、打扮的犹如乡宦士绅的屠万山在两名青年男女的簇拥下,哈哈笑道:“贤弟别来无恙?”

尉迟鹰也笑道:“多谢大哥关怀,小弟一切尚好。”

他们两人忽然以兄弟相乘,不惟红姬吃了一惊,在屠万山身后的那对青年男女也是惊异万分,不知何时两人既然已经亲密到以“兄弟”相称。尤其是尉迟鹰看来年纪不大,又是籍籍无名之辈,居然和名动大漠的“沙漠惊雷”屠万山称兄道弟,这可就令人费解了。

那女子一身蓝色劲装,曲线玲珑,貌美如花,乃是与尉迟鹰有过一面之缘的屠凤。而那男子年纪在三十许间,身形雄伟,目光锐利,神情强悍自负,面容与屠凤有少许相似,应该是她的兄长无疑。

果然,屠万山随即转头道:“虎儿、凤儿,快来见过尉迟叔叔。”顿了顿,又对尉迟鹰道:“老夫共生有三子一女:屠龙、屠虎、屠豹、屠凤。现在屠龙留在屠家堡坐镇,屠豹则死于辛无忧那贱人之手,这两个就是老夫的次子屠虎和小女屠凤。咦,你们两个怎么还不上前见礼?”

屠虎满面尴尬,道:“父亲,这……这……”尉迟鹰其实也大感尴尬,这屠虎摆明是那种骄狂自负之人,且有年岁较长,怎肯称呼自己为长辈,且以晚辈身份见礼?不惟他不肯,连屠凤也是满面通红,躲在哥哥身后,显然也是不肯叫的。

这中间,只有红姬注意到屠万山刚才对尉迟鹰的称呼,诧异道:“适才堡主为何要虎少爷和凤小姐称呼贵客为尉迟叔叔呢?”

屠万山笑道:“哦,红姬你有所不知,老夫这位贤弟真名叫做尉迟鹰,虎儿、凤儿当然要称呼他为尉迟叔叔。”

屠虎一怔,迟疑道:“尉迟鹰?他是哪个尉迟鹰?”屠万山看了儿子一眼,缓缓道:“就是那个尉迟鹰。”

此言一出,红姬和屠凤无不动容。屠虎神色一变,迟疑道:“阁下真是那个长途奔袭千里,活擒北齐后主的‘大周第一勇士’的鹰帅吗?”

尉迟鹰摇头苦笑道:“活擒北齐后主只是一时侥幸,至于什么‘大周第一勇士’之称更是名不副实,倒令二公子见笑了。”

屠虎目光中闪过钦佩之色,恭敬施礼,道:“屠虎早对鹰帅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得见,实感三生有幸。”屠凤也连忙敛妆一礼。红姬美目异彩涟涟,低声道:“原来是鹰帅微服至此,红姬有眼无珠,竟然连名震天下的‘大周第一勇士’也没有认出来,真是……唉,奴家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屠万山笑道:“好了,好了,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就不必如此客套了。”

尉迟鹰连忙谦让,红姬连忙让座,大家入席后寒喧几句,气氛顿时热烈许多。屠虎看来是对尉迟鹰闻名已久,神色之间十分恭谨,骄狂之色也收敛了许多。此刻若再让他以晚辈身份见礼,多半便肯了。

但尉迟鹰当然不会如此令屠虎难堪,他坚持自己虽与屠万山以兄弟相称,但与屠虎、屠凤依然是平辈论交,大家不必过多计较辈分身份之类。屠万山出身马贼,为人粗疏,也不以为意。

三杯过后,尉迟鹰将话题转向正题:“适才听红姬夫人所言,屠大哥有意离开幽州,不知可有此事?”

屠万山点点头道:“不错。老夫已经命令手下,在三日内撤离幽州,今日请贤弟来此,也正是为此。”

尉迟鹰皱眉道:“不知大哥为何突然想要离去呢?”他知屠万山远来幽州就是为对付辛无忧,如今此事尚无着落,屠万山却突然要撤兵离去,不问可知其中必有缘故。

屠万山笑道:“老夫之所以要离去,理由有三。”尉迟鹰道:“愿闻其详。”

红姬满满的为情夫斟上一杯酒,屠万山一饮而尽,捋捋胡须,缓缓道:“第一,现在的幽州,已经变成名符其实的是非之地。如果老夫没有看错,大战已是一触即发,只看贤弟居然大驾亲临,便知此事之紧迫。屠某又无争霸野心,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岂不冤枉?当然要早做打算,远离此是非之地了。”

尉迟鹰点点头,口中道:“大哥目光如矩,小弟佩服。”心中却思忖:屠万山果然不愧老奸巨滑之人,一看情形不对,立即远扬它方,实乃高明之举。

屠万山道:“第二个理由,则是召进宝和索天龙、司马觉、雷奔这几个家伙联手向老夫施加了强大压力。老夫并不是怕他们,只是觉得强龙难压地头蛇,目前风云际会,暂且退避应该是上策。”

尉迟鹰笑道:“召进宝原本是突厥人故意放进中原搞风搅雨的奸细。如今大战爆发在即,他当然不愿大哥杀了辛无忧报仇。如此卖力支持辛无忧,向大哥施加压力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屠万山和红姬等人显然都不知召进宝的底细,闻言交换了一个眼色,叹道:“老夫原本还在奇怪,不知辛无忧许了召胖子什么好处,诱使他如此卖力,原来其中还有这等勾当。”

顿了顿,屠万山又道:“第三个原因,则是因为贤弟了。”尉迟鹰目中闪过一抹颍悟之色,笑道:“小弟明白了。”

屠虎忍不住道:“父亲,你还未将原因说出来,为何鹰帅就说明白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呀?”

尉迟鹰笑道:“其实说来也很简单。屠大哥的意思,是他要顾忌小弟的面子,暂且放过辛无忧。那么小弟欠下这么一个人情,日后自然会设法归还。所以屠大哥便可放心回到屠家堡,远离这是非之地了。”

屠万山叹道;“这么多年,老夫一直想手刃辛无忧这贱人,可惜始终无法如愿,其中缘由,实在一言难尽。松林刺杀行动,原本是老夫花费了半年时间,精心策划而成,谁知依然功败垂成,可见天命难违,非人之罪也。”

一听这话,屠凤和红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在尉迟鹰脸上。因为松林刺杀行动的失败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因为尉迟鹰而失败。不过那时候大家各为其主,谁也怨不了谁。若非有那事发生,屠万山也未必会留意尉迟鹰,以致日后还和他成为结拜兄弟。

屠万山看见尉迟鹰的神情,摇头苦笑道:“贤弟万勿误解。老夫并无半分怨责之意,只是感叹造化弄人。如今幽州局势危若累卵,各派势力蠢蠢欲动,再想刺杀辛无忧已无可能,老夫就算再留在幽州,也是徒增变数而已。好在老夫知道贤弟此来所为何事,有贤弟出手对付辛无忧,老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尉迟鹰其实也明白屠万山说这番话的含义,淡淡道:“大哥说的是。辛无忧勾结外敌,图谋叛乱,已惹下灭族之祸。她的下场,已可预期,大哥只需回去拭目以待即可。”

屠万山笑道:“那好。老夫就等待贤弟大破敌军的好消息了。来,你我兄弟同饮此杯,预祝奸人早日授首。”

大笑声中,两人一起举杯痛饮。

屠虎忽然叫了一声“父亲……”欲言又止。屠万山一怔,笑道:“哦,差点把你小子的事忘了。”转头道:“贤弟,老夫刚想起有件事还想请贤弟帮忙,不知贤弟……”

尉迟鹰道:“有什么事,大哥但说无妨。”屠万山一指屠虎,道:“老夫这个儿子,一向不甘心在大漠游荡,颇有意投靠朝廷,建立军功,不知贤弟以为如何?”

尉迟鹰笑道:“二公子愿意为朝廷效力,那是大好事,本座当然欢迎之至。只是从军后便要遵纪守法,生活枯燥的紧不说,行军打仗更是家常便饭。千军万马之中,生死存亡之际,其凶险残酷之处,绝非笔墨所能描述,二公子可要先有思想准备才好。”

听尉迟鹰话中含意,屠虎明白尉迟鹰是答应招收他这个马贼,心中大喜,连声道:“鹰帅但请放心。屠虎早已想过,以军功为进身之阶,日后才能光宗耀祖。军纪法规,屠虎当然谨记,绝不敢违。至于行军打仗,屠虎自幼便随父亲习武,也曾多次与人交锋,更无所惧。”

尉迟鹰听出他话语中的骄傲自负,知道屠虎所说想必是马贼与来往客商之间的抢掠搏杀,谈及规模不过是数百上千人而已,怎及得上双方大军交锋,动辄成千上万,其规模与惨烈都有天壤之别。当然现在和屠虎说这些也没用,异日沙场之上让他自己去理会吧!

屠虎似乎并未察觉尉迟鹰神情有异,依然兴致勃勃:“在下还亲手训练了五百名战士,都是擅长骑射之人,骁勇善战,忠诚方面更无问题,我等愿意一起归于鹰帅麾下。”

尉迟鹰心中一动,道:“如此甚好,不知屠大哥回归大漠后,二公子有何打算?”屠虎愕然道:“当然是留在幽州听从鹰帅的调遣了。”

尉迟鹰笑道:“此举万万不可。一来本座的使命尚未完成,身份不宜公开。二来,正如令尊所言,大战一触即发,二公子可先随屠大哥回去,一旦战事爆发,二公子这支精兵便可化作奇兵,发挥常人难以想象的作用。”

屠万山首先表示赞同,屠虎想了想,也同意了。当下三人举杯同贺,屠万山眼见诸事顺利,大感欣慰,捋须笑道:“今日与贤弟一别,日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只可惜此处虽有美酒,却无女乐助兴,未免遗憾。异日贤弟若至‘屠家堡’,老夫当倒履相迎。”

屠凤一直沉默不语,此时方娇笑道:“父亲如何忘了,红姨的艳舞乃是大漠一绝,又何必舍近求远?”屠万山立时醒悟过来,大笑道:“正是,老夫怎么将红姬的艳舞忘记了,真是该罚。红姬,就由你来一曲艳舞,为我等助兴如何?”

红姬娇嗔地横了屠万山一眼,还未开言,尉迟鹰已经摇头笑道:“红姬夫人的艳舞,想必精彩绝伦,小弟实在想看的要命。只可惜身有要事,不便久留,只好请屠大哥和红姬夫人见谅了。这一场歌舞是否可延期再让小弟欣赏呢?”

屠万山一想也是,面对幽州错综复杂的形势,尉迟鹰目前只怕没什么心情欣赏歌舞。当下道:“那好,你我兄弟一言为定,待日后贤弟凯旋归来驾临屠家堡之时,老夫再请贤弟欣赏红姬妙绝天下的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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