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身材健硕的卫士步履矫健地抬着白布包裹的尸体走进“翠华楼”的大厅时，辛无忧正将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尉迟鹰的身上挪回至辛媚。对于辛媚所汇报的关于突袭“香炉别院”的行动，她虽然凝神倾听，却始终不置一词，也不知她究竟是否相信。

只有当她听到找到霍金城后，又被屠万山现身杀死，才秀眉一挑，动容道：“现在尸体在何处？”

辛媚忙道：“就在外面。”说完，举手连击三声。她知道辛无忧生性谨慎，如此重大之事岂有不查个明白之理？所以早命人抬了霍金城的尸体候在大厅外面，随时等待传召。

随着掌声响起，两名卫士将尸体抬进大厅，放在辛无忧的面前。在辛媚目光的示意下，其中一人揭开覆盖的白布，露出霍金城那张僵硬铁青的脸庞，他眉心的小洞流出的血迹早已凝结成紫黑色的血块，使他那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庞更加狰狞可怖。

“艳罗刹”辛无忧却似乎毫不在意，她细细端详了好一会，点头道：“这等强悍凌厉的指力，除了屠老贼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尉迟鹰点头表示赞同。当世以指力称雄的，除了精擅“拈花指法”的少林高僧无风之外，恐怕再也无人能与屠万山的“惊神指”相较。而常年在寺中潜修佛法武功的少林高僧，当然不会千里迢迢远来北地杀霍金城这么一个小人物。

不过，尉迟鹰对屠万山的指法深表赞叹的同时，对屠万山安排的这一切也大为赞赏。死的这个当然只是一个替死鬼，真正的霍金城此刻正在幽州城内接受袁伤等人的拷问。而屠万山能够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就找到这样一个替身，还将他易容改扮得维妙维肖，那就有些难能可贵了。

屠万山大概是还怕这个“假霍金城”会被辛无忧看破，故意在他的额头施展辣手，弄得血肉模糊，让辛无忧欲辨也无从。试想一下，有哪个女人有兴趣对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细细研究呢？

不过，戏若演过了也同样容易露馅。辛无忧并非蠢人，自然会想到对方故意如此，行那李代桃僵之计，所以屠万山针对她的这种心理，用的是“惊神指”，而非他同样名动大漠的“雷击刃”，目的就是要给辛无忧留下一个足以辨认、也足以令她相信的“霍金城”。

仔细辨认过后，辛无忧显然送了一口气。她虽然损失了一名心腹手下，但比起霍金城可能透露的核心机密来说，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挥挥手，命人将尸体抬出去，明亮清澈的目光缓缓扫过肃然挺立在一旁的辛媚、尉迟鹰、格一飞和连娜。

尉迟鹰忽然躬身施礼，道：“属下无能，未能将霍管事安然带回，已经得手之际还让屠万山杀死灭口，实在惭愧，诚请夫人责罚。”

他这么一说，辛媚也忙道：“姐姐，这件事也不能全怪铁队长。他若不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也不致于让老贼得手杀死霍金城。如果要罚，你就罚我好了。”

格一飞和连娜互视一眼，心生同感。当时尉迟鹰若不是为保护辛媚，的确不是那么容易令屠万山得手逃逸。但话又说回来，若辛媚有什么好歹，他们这伙同去的人只会更加倒霉，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辛无忧摇头失笑，笑吟吟道：“你们这次做得很好，本夫人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罚你们呢？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也不必过于自责。”

听到这句话，众人才稍松了一口气。辛无忧道：“大家忙碌了一晚，现在一定累了，这就下去休息吧。”顿了顿，她又道：“铁队长暂留，奴家还有几句话想问你。”

尉迟鹰心叫来了，他瞥了一眼辛媚，辛媚使了个眼色，大概是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尉迟鹰微微点头，示意明白。

他两人这一番做作，自然瞒不过辛无忧的美目。浅浅一笑，辛无忧道：“这次铁队长又立下了大功，不但找到了屠万山那老贼的藏身之处，还能将霍管事抢回来，奴家该如何酬谢你呢？”

尉迟鹰微微一怔，心忖这辛无忧果然不是寻常女人，道：“夫人过奖了。属下虽然立了些微功，但办事也有失误之处，蒙夫人见谅已深感荣幸，又怎敢邀功逃赏？”

辛无忧嫣然道：“奴家一向是赏罚分明，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对铁队长立下的功劳，奴家心中有数。不过要赏赐些什么，倒令奴家很为难了。”顿了顿，她又道：“铁队长军伍出身，似乎对金钱和美女不是很放在心上，我说的对吗？”

尉迟鹰道：“夫人明鉴，属下愧不敢当。”辛无忧笑道：“视钱财为粪土的高人雅士，素为无忧所钦佩，只是想不到在奴家的身边也有这样一位人物。”

尉迟鹰又连忙谦谢，同时心中暗骂自己，若自己先前能扮演出既贪财又好色的模样，说不定反而能被辛无忧重用。偏偏他先前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不自主地显现出清高本色，以致目下招惹辛无忧之疑。

她既这么说，尉迟鹰当然只有扮出感激涕零的神情躬身称谢。

辛无忧轻掠鬓边柔发，柔声道：“铁队长可知奴家为何要将你单独留下吗？”尉迟鹰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因为夫人还有事垂询。”

辛无忧轻笑摇头，道：“错了。奴家让你留下，并非有什么事情需要垂询。何况昨晚发生的事情，该知道的，奴家早已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说到这里，辛无忧浅浅一笑，道：“辛媚那小丫头，也未免太天真了，她真的以为那些事能瞒过我吗？”

尉迟鹰心念电转，辛无忧这么说无疑是在暗示她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根本不需要垂询什么，自己要获取信任只有更加忠心。当然从另一个角度，也可看出辛无忧和辛媚这对真真假假的姐妹，私底下也是互相算计的。她们之间，究竟是一个什么关系？

至今为止，尉迟鹰已经发现各方关系扑朔迷离，复杂之极。如卢昌期和辛无忧的夫妻关系、辛无忧和李抱月的情人关系，辛无忧和屠万山的仇敌关系，辛无忧和辛媚的姐妹关系，辛媚和突厥人之间的关系，卢昌期和召进宝之间的朋友关系……

凡此种种，都令人莫名其妙。但尉迟鹰却抓住了一点，在这所有的关系中，最关键的人物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绝色美女辛无忧，只要盯紧她，总能将这一切复杂关系弄清。

尉迟鹰皱眉道：“属下不太明白夫人的意思……”他话没说完，辛无忧已经打断他道：“辛媚私放合察儿一事，虽然做的有些鲁莽。但在当时的情形，只能这么做。”

尉迟鹰道：“可是，这合察儿也许是找到屠万山的唯一线索，这样凭白让他走了，只怕以后再想找到屠万山可就难了。”辛无忧点头道：“这个奴家当然也明白。可是你不明白，合察儿身后有着很深的背景，杀了他会有很大的麻烦。”

尉迟鹰心中一动，故作惊讶道：“是什么背景令夫人也要如此顾忌呢？”辛无忧美目闪过一抹警觉，淡淡道：“这个你以后自会知道。好了，铁队长你现在可以走了。”

没想到辛无忧什么也没问就下此逐客令，尉迟鹰大感诧异，不敢再说，依言退了出去。

他刚刚走出大厅，面前人影一闪，一阵香风随之传来。

辛媚神情紧张地扯着他的袖子，紧走几步至一座假山后的僻静处，悄声道：“快告诉我，姐姐她问了些什么？”

尉迟鹰苦笑道；“回禀二小姐，夫人什么也没有问。”

辛媚俏脸掠过疑云，奇道：“什么都没有问，这怎么可能？那她单独留下你做什么？”尉迟鹰摇头道：“属下也不知道。属下原本以为夫人会问些什么，也早拟好了应对之策。谁知夫人开门见山说，她早已知道所有事情，还说二小姐私放合察儿做的对。”

辛媚目光闪烁，凝神看了他一会，轻声道：“真是这样吗？”尉迟鹰听出她声音中的怀疑，叹道：“二小姐若不相信，属下也没办法。反正属下没有多嘴多舌，乱说什么，也不怕二小姐见怪。唉，夫人这一手可真够高明，只让在下多留片刻，便让二小姐对在下生出诸多疑虑。哈……”

辛媚一怔，迟疑道：“你是说……”尉迟鹰道：“属下什么也没有说。现在属下觉得很累，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二小姐若没有什么其它的事情要垂询，请恕属下失陪。”

拱了拱手，尉迟鹰刚想转身离去，辛媚忽然咯咯娇笑，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怎么，你不想知道那个大胡子是何来历，奴家又为何要放走他吗？”

尉迟鹰一怔，侧头看了一眼那如花笑脸，叹道：“坦白说，属下想的要命。但若二小姐不肯说，属下再多问也是无用。所以想来想去，还是不问算了，回去埋头睡觉，免得自寻烦恼。”

辛媚嗔道：“你这人！人家说要告诉你的，当然会告诉你的。”

尉迟鹰心中暗忖，这大概就是女人难以猜摸之处了。你若千方百计打听，她偏偏不告诉你。你若不闻不问，她反而要抢着告诉你。当下精神一振，道：“那好，在下洗耳恭听。”

辛媚小嘴一噘，不依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你要想知道，今夜初更，到人家房里来吧！”

尉迟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道：“今夜初更，到你房里……”

辛媚俏脸掠过一抹飞红，大嗔道：“那些事情都是很机密的，不能让他人知道，人家当然要挑选一个安全的时间和地点了。反正来不来随你。”说完，她早已是俏脸艳红如火，转身像飞一般跑开。

尉迟鹰目注她窈窕的背影，苦笑着摇摇头。塞外少女之大胆热情实非中土少女所能比拟，如此公然邀请男人半夜私会，中土少女只要想想也要吓死了。

空旷的大厅中，辛无忧美目闪烁，默送尉迟鹰的身影离去，又独自坐了好一会，才起身入内。昨晚为等候突袭的消息，她也几乎一夜未眠，现在自然应该回房休息。

在她那布置华丽典雅的闺房中，轻烟淡雅，幽香四溢，“琴中剑”李抱月正一人独坐品茗。

辛无忧缓步上前，坐在他的怀中，温软的香唇在情郎脸上轻轻一吻，吐气如兰，柔柔道：“昨夜幸亏你也跟去看了一下，否则奴家说不定会被辛媚那个小丫头骗了。”

李抱月一手环抱，搂住辛无忧纤柔的细腰，道：“那个小子告诉你了？”辛无忧摇摇头，道：“没有。因为我根本没有问他。”李抱月眼中露出询问之色，辛无忧轻轻道：“我突然改变主意，是因为我觉得这人答应了辛媚后，一定会收口如瓶。与其这样，不如我自己透露，反而能收奇效。”

李抱月点点头，表示对辛无忧此举的赞赏。他昨夜一直跟随在突袭的队伍后面，尉迟鹰率众血战之际，他就在一边仔细观察战况。事无巨细，全部落入他眼中。从合察儿的出现，到屠万山神龙天降，他都看在眼中，然后又提前赶回告知辛无忧。是以辛无忧根本不必再听辛媚经过删减的汇报，更不用再向尉迟鹰垂询什么。

顿了顿，辛无忧续道：“霍金城的尸体虽然找回来了，可是现在又钻出一个合察儿，他背后不用说还有一个尔伏可汗。李郎，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尔伏可汗乃是和翰离不元帅齐名的突厥“三巨头”之一，手下兵精将广，骤然闻知他也将魔掌伸向幽州，怎不令视幽州为拓展根基的辛无忧忧虑劳神？

李抱月手臂一紧，将辛无忧更紧的抱在怀中，安慰道：“无忧你又何必惊慌。我猜尔伏可汗派合察儿深入幽州，是不愤翰离不欲独霸幽州，故派人插上一脚，以便日后争功。合察儿和屠万山勾结，正可以证明我的猜想。不过有件事令我非常疑惑……”

辛无忧道：“是什么事？”李抱月沉吟道：“我总觉得有关屠万山这个秘巢‘香炉别院’有点不大对劲。屠万山为人奸狡，他的秘巢守卫一向严密，如今又劫走霍金城这么一个重要人物，怎么也应该多派人手，加强戒备才是。如今这么容易就被我们攻破，而且从现场情形来看，‘虎林四凶’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仓促应战，所以才会全军覆没。这就有点不大合乎情理了。”

他这么一说，辛无忧也觉有理。她和屠万山斗了好几年，深知屠万山老奸巨滑的个性，这等疏忽确实不应该存在，但尉迟鹰等人从“香炉别院”中找出“风里云烟”霍金城，后又被屠万山杀死灭口又是不争的事实，这又该如何解释？

一想到被杀死的霍金城，辛无忧又不禁忧从中来，道：“‘香炉别院’还是小事，最麻烦的是霍金城死了，我们和洛阳‘一心社’四位大佬的联系就全断了，也不知他们那边准备的究竟怎样，屠万山这老狗真是害人不浅。”

李抱月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叹道：“我也正为此事烦恼。现在我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屠万山这么一手，迫使我们只能调整部署，还要将举事的时间延迟。”辛无忧柳眉紧皱，道：“那么这件事要立刻通知翰离不和营州方面，以免他们提前发动，我们这边措手不及。”

李抱月点点头，道：“还要再派人到洛阳走一趟，恢复和‘一心社’的联系，这件事也是刻不容缓。”

辛无忧道：“那派什么人去合适呢？”李抱月沉吟道：“此事关系重大，为防消息再次泄漏，不如我亲自走一遭。”辛无忧闻言一怔，随即摇头，道：“那怎么行。你走了，这里的事情怎么办？”

李抱月叹了口气，现在举事在即，诸般事务千头万绪，自己也确实不宜在此时离开。他想了想，道：“那么让艳红去吧。她为人精细，轻功和毒功很不错，有什么事自保应该不成问题。”

艳红就是那个先以美色相诱，后用“小月”毒剑暗算“黑衣”小马的美女，既是李抱月的情妇，也是李抱月最得力的手下之一。

辛无忧其实也知道艳红和李抱月的关系，她还知道艳红乃是“五毒门”的入室弟子，擅长制毒放毒，派她去洛阳完成这一任务，也算合适人选，当下点头同意。

李抱月忽然又想起一事，道：“最近我发现辛媚那丫头和铁翼走得很近，是不是铁翼迷上辛媚了？”辛无忧失笑道：“当然不是。是我故意让辛媚去接近铁翼，借机摸他的底。现在咱们派往营州去察探这铁翼底细的人还没回来，这铁翼是个人才，如果浪费掉太可惜，所以现在当然要多多笼络一下。至于说到铁翼迷恋的女人，倒是有一个，不过却不是辛媚。”

李抱月哈哈大笑：“能令那小子迷恋的女人，当然就是我们幽州第一美女的无忧夫人了。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无忧不妨适时给这只癞蛤蟆一点甜头，就让他馋涎欲滴地为你肝脑涂地，岂不妙哉！”

辛无忧娇嗔地瞪了情郎一眼，未及说话，李抱月已经重重吻上了她的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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