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将兵之道
作者:原野飞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650

第二天天色微明,尉迟鹰便已起身,先练了一趟拳脚舒展筋骨,又从马棚中牵出心爱的宝马“墨烟”,细心刷洗。

今天他算准卢昌期不会阻拦自己随同辛无忧去检阅她的“健锐营”。是何种原因,尉迟鹰反倒说不清。他只是从辛无忧的语气神态中,感觉此女十分精明厉害。

一个精明厉害而又野心勃勃的美女,是有许多办法令男人俯首帖耳的。尤其是对付像卢昌期这样的好色之徒,那更是不在话下了。

果然,他刚刚收拾完毕,便有卢昌期的亲随前来,传达卢昌期的口谕:“大人吩咐铁队长今日不必伺候,随七夫人前去‘健锐营’操演。”

尉迟鹰应了,一旁刚刚起身出房的韩猎闻言大感愕然,道:“兄弟为何要随七夫人去‘健锐营’操演呢?”

尉迟鹰笑了笑,将昨天与辛无忧的谈话约略说了一遍。韩猎皱眉听完,道:“兄弟出身军伍之间,这一点小弟也早已经看出,只是不说出来罢了。”尉迟鹰笑道:“还请韩兄明白小弟虚词隐瞒的苦衷。”韩猎点点头,道:“这个自然。”

顿了顿,韩猎道:“七夫人让兄弟随她去操演,显然是想借助兄弟的才学训练她手下那些乌合之众。但这件事却不易为之,她手下那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兵,纯粹是一群土匪流氓、地痞无赖。而且兄弟还曾与他们有过冲突,此次前去,还是小心为妙。”

尉迟鹰拱手笑道:“多谢韩兄指点,小弟自会小心。”嘴上这么说,他心中也不禁暗暗好笑。连大周朝百万雄师中最为桀傲不驯的“禁卫军”,自己都能驾驭自如,如臂使指,还怕你一些土匪流氓不成?

用过了早膳,尉迟鹰在府门外足足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才见辛无忧和辛媚这一对姊妹花在小马和数十名护卫的簇拥下,施施然出府。

辛无忧今天穿了一身适合骑马的浅蓝色紧身劲装,足蹬长靴,腰佩宝剑,将她浮凸玲珑的身体曲线暴露无遗。笑靥盈盈,美目流盼,确实美艳无比。

她身边的辛媚则是一身火红劲装,剪裁十分合体。胸脯胀鼓鼓的,细腰长腿,眉梢眼角隐含风情万种,看上去也十分动人。

尉迟鹰牵马在旁等候,辛无忧淡淡看了他一眼,颔首道:“铁队长早来了。”尉迟鹰微微躬身,道:“夫人相召,属下不敢耽搁。”

辛无忧浅浅一笑,显然对尉迟鹰的回答和行为感到满意,领先上马,道:“那就随我来吧。”手起一鞭,策马而行。辛媚向尉迟鹰甜甜一笑,也跟了上去。尉迟鹰转眼便见那小马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心中好笑,索性对他来了个视而不见,自顾上马而行。

一行数十人策马扬鞭,出了东门,便放马疾行。

“健锐营”驻扎在幽州东门外十五里处的军都山一处兵营内。这里原本是卢昌期的“亲卫营”演练屯扎之处。辛无忧来了之后,卢昌期才将两千亲兵调回城中,将此地给了辛无忧的“健锐营”,以示对其的宠爱。

这里原本是为自家亲兵准备的,是以卢昌期颇费工本。屋宇宽敞明亮,校场阔大平坦。军器粮草,供给丰厚。两千官兵驻扎于此,绝对没有拥挤不适之感,比起同类军营,不知要好上多少。

现在,辛无忧的“健锐营”满打满算也不过千余人,屯扎于此,衣食无忧。加之辛无忧为笼络其心,发放的饷银十分丰厚,令这些人生活自然更加舒适。

但常言说得好:“饱暖思淫欲”。生活过于舒适了,这些原本习惯了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粗鲁汉子反倒不自在。聚赌、嫖娼、醺酒、斗殴,各种各样军中严禁的陋习在这里都变得堂而皇之。有那些胆大的,甚至公然将女人藏在军营,反正此地空房极多,也无人来管。

负责管理之责的“黑蟒鞭”海山和“掌中雷”哈少虎对属下的这些违纪行为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对策。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哪还有心思去管部下?

“上梁不正下梁歪”,再自然不过。辛无忧因此而烦恼,也就不足为奇了。

对这些情况,尉迟鹰早已从属下“亲卫营”官兵的口中了解,心中十分明白。他跟随在辛无忧身后,心中却在暗暗盘算。如果这支部队真像韩猎所说,自己是否应该显露一些手段,先获取辛无忧的信任。至于以后怎么对付她和“健锐营”,就是下一步的事了。

说来也是凑巧,“健锐营”领军都尉海山昨晚坐庄开赌,聚集了一伙头目在大堂赌钱。只赌得昏天黑地,浑然忘了时间。数十人围聚一团,吆五喝六、吃上赔下,人人聚精会神。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穿插其中,斟茶倒水,娇嗔浪笑。原本肃穆庄严的中军大厅宛如一个大赌场般嘈杂喧闹,乌烟瘴气。

正在众人赌性正浓之际,忽听堂外有人高呼:“七夫人驾到。”

海山手捂宝盒,满面通红地准备开宝,闻言一楞,探头向外一张:哎哟,我的妈呀,可不正是自己的女主人辛无忧在数十名护卫簇拥下大步入堂。不用说,现在这一幅乌七八糟的公堂聚赌都已落在了她的眼中。

旁边那一群等待开宝的赌客们也察觉情形有异,回头看见辛无忧,吓得连桌上的银钱元宝也不敢拿,闪闪缩缩退在两边。几个女人见势头不对,慌忙避入后堂。原本喧闹无比的大堂一下子安静下来。

海山和哈少虎急整衣冠,上前施礼。他俩跟随辛雷多年,对辛无忧也知之甚多。知道这位女主人虽然人长得貌美如花,但精明厉害不下其父,心狠手辣更有过之。对于这样一个女人,凶残狠毒的海山和哈少虎也是丝毫不敢怠慢轻忽的。

辛无忧从鼻中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理睬二人,自行走到大堂正中坐下。辛媚幸灾乐祸地站在她的身边,小马和尉迟鹰则分站左右。

小马知道辛无忧此刻心情奇劣。先前来的时候,小马曾经想先派人通传,尉迟鹰却忍不住道:“七夫人既然要去检阅,又何必预先惊动他们?突如其来不是更加能看到一些真实的情况吗?”

他久在军中,深知欺上瞒下、报喜不报忧这一套把戏对军队的危害。再者他也很想看看这“健锐营”究竟怎样,故而出言提醒。

辛无忧一想也是,便未加通传一路直闯进来。来到军营外便见守卫懒懒散散、无精打采。进营后,再看看天上,红日高悬,校场上却无半个士卒操练,心中已经不悦。此刻又看到海山等人居然在公堂聚赌,更是恼怒,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海山心中惴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小马却是个乖觉的人,他知道辛无忧不会真的处罚这些心腹手下,现在不过是需要借个台阶下楼罢了。当下向海山丢个眼色道:“海都尉,大小姐前来检阅,你还不快去准备?”

海山恍然大悟,忙道:“大小姐要检阅将士,属下这就前去安排。”说完,冲自己手下一挥手,带着那一群心中正七上八下的大小头目如蒙大赦般逃出大堂。

辛无忧虽然嫁给卢昌期也有两年多了,但海山等人仍旧称呼她为“大小姐”,以示尊敬和忠诚。对这层含意,尉迟鹰自然也明白。难怪辛无忧能容忍这样一批胡作非为的属下。用人之际,对忠诚而又鲁莽的手下是需要睁只眼闭只眼的,这就是辛无忧的高明之处。

大堂外牛角声呜呜响起,随即便是铁甲铿锵、步履嘈杂,间中还夹杂人喊马嘶。显然海山等人正在紧急召集部属。尉迟鹰本能地微微侧耳,凝神倾听。

辛无忧十分注意尉迟鹰一言一行,见状不禁问道:“铁队长这是作什么?”尉迟鹰急忙施礼道:“启禀夫人,属下正在以耳听声,判断大堂外军马集合的情况。”辛无忧大感诧异,道:“哦,铁队长只凭听声,便能判断军情?那本夫人倒要领教,铁队长究竟听到些什么,又判断出什么呢?”

尉迟鹰淡淡一笑,道:“启禀夫人,伏地听声以判断敌情,乃军中常见之举,并不稀奇。属下适才听见大堂外人喊马嘶,步履混乱,且经久不止。显然是军兵缺乏操练,临阵不知所措,故而知之。”

小马对尉迟鹰是怀恨在心,闻言讥讽道:“古人曾云‘耳听是虚,眼见为实’,原来铁队长还有这等‘耳听是实’的本领。”辛无忧也微微皱眉,道:“铁队长仅从声音便作此推断,是否过于武断了?”

尉迟鹰摇头道:“非也。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养’之一字,外人以为只是当兵吃粮而已,却不知乃是刻苦操练之意。只有每日操练,方能训练有素。也只有训练有素的军队方能行动自若,从容有序。反之,疏怠练习的军队在列队布阵之际才会惊惶混乱、举止失措,也才会发出各种杂声经久不止。属下依此推断,故有此言。”

辛无忧静静听完,沉吟不语。显然她的内心对尉迟鹰的这番话也是深表赞同,只是不好直言罢了。想了想,辛无忧道:“如果让铁队长来训练健锐营,你又会如何举措呢?”

尉迟鹰想也没想,道:“首先便是请七夫人授在下以全权。健锐营之事,完全交付于在下。七夫人不可过问,更不可随意干预。”小马冷笑道:“好个狂妄之徒。健锐营乃夫人亲信部属,都交于你,连夫人都不能过问,真是岂有此理?”

辛无忧也微微皱起眉头。尉迟鹰不去理会小马,继续道:“其次,夫人要允许在下放手将营中好逸恶劳、混吃混喝之辈清除出去。更要允许在下将那些违犯军纪,不听号令之辈处以极刑。只有如此,方能严明军纪,威慑他人。”

辛无忧心中苦笑。面前这些人都是跟随自己父亲多年的老部下,又一向对自己忠心耿耿,真要这么以极刑处罚,倒有些为难。她想了想,道:“纪律严明,那是应当的。只是一味从严,恐怕也未必能令人心服。妾身却听说汉代名将李广,宽仁待下,甚至在行军时也允许人人自便,由此可见其它。虽无严令,作战时士兵却也心甘情愿为他拼力死战,以至匈奴闻之丧胆,不敢轻言犯境。而士兵也都‘乐从李广’,可见治军宽仁亦不可少。”

她这么一说,虽然话语委婉,但也人人都知辛无忧不同意尉迟鹰的看法。辛媚若有所思,她虽然赞同辛无忧的观点,却又很想知道尉迟鹰要怎样辩驳。小马则是精神一振,显然对尉迟鹰受窘幸灾乐祸。

尉迟鹰倒有些意外,像辛无忧这样一个只知尔虞我诈的美女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也算难得。他笑了笑,道:“夫人以李广治军为例,虽然精确,属下却以为断不能仿效。”

辛媚奇道:“既有前例可循,为何铁队长说断不能仿效呢?”小马也帮腔道:“不错,李广能如此将兵,还能令匈奴不敢犯境,可见此法也不失为一可行之道,正堪仿效。铁队长却断言不能仿效,不知为何?”

尉迟鹰心想这小马在军事上纯粹是个草包,本不想和他多费唇舌,但辛媚的问题却不能不回答,只好道:“李广一代名将,其治军方法独辟蹊径,让人称羡却不能仿效,原因有二。‘易经’上说‘师出以律,否藏凶’,便是指军队一出动就要有严格的纪律,否则,无论胜败都是凶兆。为什么说打胜了也是凶呢?因为普通人的本性都是贪图享乐安逸的,这从士卒都乐从李广便可以看出来。李广这种人人自便的治军方法,如果打了胜仗,自然会使士兵更加松懈。即使取胜,败仗的阴影也随之产生,所谓骄兵必败,便是此理,所以谓之凶。反之,如果遇上敌人的突然袭击,在缺乏严密的防范和准备的情况下,即使士卒愿意拼命死战,恐怕也难挽回被动的局面,这是李广的治军方法不能轻易仿效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李广为人清廉,得到朝廷赏赐就分给士卒,与士卒同甘共苦。‘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近食。’由此才得士卒衷心爱戴,而后世将领多半难以做到这份廉洁,自然也就无法仿效他的治军方法。”

辛无忧默默无语,她当然也明白自己也做不到这一点。既然做不到,一味宽仁还是练不出一只精兵,上阵交锋当然也是自寻死路了。

正在她思索之际,只听尉迟鹰续道:“最后一点,夫人从严治军之余,还要将粮饷的发放数额及方式改变一下。”辛无忧奇道:“这又关粮饷何干?难道本夫人发给他们寻常士卒十倍的饷银,还不够么?”

尉迟鹰摇头笑道:“夫人误会了。在下并非指夫人发放饷银不够。属下早听说,健锐营士卒的粮饷是普通士卒的十倍。我知这是夫人爱护手下,只可惜夫人这么做却是大错特错了。”

辛媚插口道:“饷银优厚,那是姐姐的恩典,却有什么错了?”辛无忧也大为诧异,问道:“不知本夫人错在何处?”

尉迟鹰淡淡一笑,道:“军中曾有一条至理明言,当兵的一旦有了钱,便会坐在钱堆上动不了身子。夫人看过那些有钱的财主老爷,他们为何那么贪生怕死,还不是割舍不下家中的万贯家财和娇妻美妾?须知老虎的凶猛原本就是饿出来的,军队也一样。”

听完尉迟鹰这一番高论,辛无忧也不禁耸然为之动容,显然这番话令她感到新鲜异常。辛媚的眼睛也亮了,嘴角含笑,显然很欣赏尉迟鹰那种旁若无人的神态气度。只有小马撇了撇嘴,依旧心中不服。

其实尉迟鹰的这番见解,倒真是他多年领军的经验之谈。在禁卫军中,尉迟鹰就是采用这样的手段。饷银不算多,但他同时设立丰厚的奖赏和抚恤,任何官兵,只要奋勇上前,英勇负伤的,都有厚赏。常言道:“重赏之下有勇夫”,尉迟鹰在禁卫军中赏罚分明,官兵自然也就甘于尽效死命。令出如山,凛遵无误。

辛无忧还在咀嚼品位尉迟鹰这一番言语之际,海山和哈少虎回来禀报校阅事项。

小马有心挑拨,说道:“两位来得正好。适才铁队长言及我健锐营的将士缺乏操练,临阵不堪一击,未知两位统制有何看法?”海山一听,勃然大怒。这不是当众揭他疮疤吗?碍着辛无忧在座,他也不便发作,只是呼呼喘气,一张黑脸胀的通红。

辛媚瞪了小马一眼,道:“别说这些了。大姐,咱们去看看他们操演吧。”辛无忧点了点头,起身离座。在众人簇拥下,到校场观看操演。

鼓角声响起,上千人在中军红旗的调度下或演练骑射箭术,或演练冲刺劈杀,刀光剑影,杀气腾腾。在这一片喧嚣声中,辛媚忽然附在辛无忧的耳朵边,轻声道:“大姐,你觉得这铁翼能训练健锐营吗?”

辛无忧沉吟半晌,终于轻轻摇了摇头。辛媚奇道:“为什么不行。我看这铁翼不像是只会纸上谈兵之人,将健锐营交给他,也许真能训练成一支精兵呢?”辛无忧瞟了一眼站在看台下,正凝神观看的尉迟鹰,道:“这一点我并不怀疑。可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将健锐营交给他。”

辛媚秀眉一扬,道:“大姐,我不明白。既然你也相信他有本事,为何不重用他呢?咱们不正是在用人之际吗?”辛无忧摇头道:“小妹,话虽如此,但我却不能这么做。”

辛媚茫然道:“那是为什么?”辛无忧深深道:“因为我发现这个铁翼绝对是个人材,在军事方面更是才具非凡。我若要用他,就必须绝对信任他,否则情愿把他毁了。”

辛媚有些明白了。辛无忧这么说,无疑是表明她看出了这铁翼的可怕。只听辛无忧续道:“现在我们对这个人的来历还不是很清楚,至于他是否真心为我们效力更加未知。如果我让他训练健锐营,就必须答应他的那三个条件,那不是将我的亲兵交给他了?如果他玩点什么花样,那以后我还岂能安枕?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怎能将自己的亲军交与一个不知深浅的外人?刚才我越想越觉这个人不简单,唯其如此,我也就越发担心。万一他是敌方奸细,那咱们不是将刀柄双手送到人家的手上了么?”

辛媚一听,这才恍然大悟,道:“姐姐你想的真周到,难怪你说不能绝对信任就情愿毁了他。可是现在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对付他呢?”辛无忧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自然仍旧是以观察为主,暗中调查为辅,不要让他知道太多的秘密。你不妨再多和他亲亲近近,如果能够套出些什么,当然更好。”

辛媚脸上微微一红,知道这是大姐让自己以美色相诱。若是旁人,她倒并不介意。可现在,也不知为何,辛媚不太愿意纯以色相来吸引铁翼的注意,她更愿意和铁翼多接触,彼此深入了解后再获得铁翼的爱慕,那岂不是更好?

她这种微妙的心态,辛无忧自然无法了解。此刻她脑袋中唯一转动的念头,就是怎样彻底、明白地查出这铁翼的真实身份?否则把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对她这种野心勃勃的女人来说,实在太可怕。

看过了操演,辛无忧照例夸奖几句,却只字未提铁翼前去训练之事。尉迟鹰心中微感诧异,但随即背后感到一阵凉意。辛无忧突然改变主意,是否说明她对自己仍然不放心,要进一步加以考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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