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庙堂豪赌
作者:原野飞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154

尉迟鹰目光一瞥,已明白了自己此刻处境之不妙。莫玉娘把住了窗口,蓄势待发。而那个叫“晓哓”的女郎则满面恨意地守住了门口,手中多了几枝金光闪闪的凤头钗。钗尖色泽黯淡,想必均是染有剧毒的霸悍暗器。

尉迟鹰心念电转,筹思脱身之计。而莫玉娘和“晓晓”临来之时,已见过阴山六怪中的老二老四的尸体,心下也深自戒惧,一时倒也不敢轻举亡动,只盼救兵快来。

三人仅对峙了那么一刹那,外面已传来人声鼎沸。尉迟鹰似不胜焦躁,忽地身子一动,便欲向门口的红衣女郎冲去,似乎意欲夺门而走。

莫玉娘自然早已想到这一点,抢上一步,叱道:“着打!”扬手打出一把铁莲子,封住了门户。

而“晓晓”也娇叱一声,六枚金光闪闪的凤钗分别从上、中、下三路迎面射来。两人都算得极精,尉迟鹰硬闯,莫玉娘封住他后路,红衣女郎金钗正面而袭,还怕他走上天去?

谁知尉迟鹰计算更精,他这一下本是虚招,身形一动,作势前扑,却又猛然向后倒纵。他早已留意自己身后是一堵雪白的墙壁,以自己这一撞之力,应该可以撞开。

果然,只听“嘭”地一声大响,烟尘弥漫,墙壁上出现一只大洞,尉迟鹰整个人便随着砖瓦泥石,一齐飞了出去,坠入湖中。

莫玉娘立即明白自己中计了。

她虽是女流之辈,但却也是遇事冷静、反应机敏的人物,否则怎能在“阴山六怪”中排名第三?尉迟鹰用声东击西之计诱她打出手中暗器,此刻再发暗器已然不及,心念电闪,忽然一扬手,手中长剑化作一道白光,也从洞中飞射出去。

待莫玉娘和红衣女郎掠出精舍,桥栏边仅余一滩鲜血,湖面上微泛涟漪,已不见了尉迟鹰的踪影。

红衫女郎叫道:“三姐,这贼子想潜水逃遁,快召唤章鱼!”她话音末落,莫玉娘已撮唇一声长啸。因往日均是莫玉娘负责饲养巨章,宇文护又生性残忍,经常以活人喂食,故而往常莫玉娘只须一声长啸,章鱼便知有食物送至,自会前来捕食,但今日湖中巨章已为尉迟鹰所杀,自然不会再听令于她。

莫玉娘一看湖面波平如镜,久无动静,不禁脸色微变,失声道:“不好,这许久未见动静,莫非章鱼已死了。”红衣女郎愕然道:“三姐,你是说章鱼已被那家伙杀了?”莫玉娘咬着牙,点了点头。

红衫女郎柳眉倒竖,一只手抚着膝盖,脸上现出痛楚之色,本来一双明媚清澈的大眼睛中煞气涌现,咬牙切齿道:“这该死的家伙,下次再让我碰上,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莫玉娘冷冷注视着湖面,道:“此人中了你一记冷焰掌,居然行若无事,足见此人身手不凡。就算巨章活着,只怕也伤不他。此湖与护城河相连,若我猜的不错,此刻他多半已走了。”

红衫女郎恨声道:“那怎么办?”莫玉娘微微一笑,道:“那还用我说么?待相爷回府,只须告诉他有刺客前来,被我们姐妹所伤后落入湖中,已被章鱼所吞食。而章鱼也被那刺客所杀就是了。”红衫女郎想了一下,道:“这样说好是好,但相爷未必会相信。”

莫玉娘嫣然一笑,道:“这湖中尸骨甚多,随便捡一副与相爷,你再在枕边灌一些迷汤,相爷又怎会不信?”红衣女郎“咯咯”娇笑,轻扭纤腰,虽然没有说话。但神情之间却似乎已具十足把握。

再说尉迟鹰跃入湖中,立即屏住呼吸,潜游至湖底。他内功深厚,屏息闭气小半时辰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他心忖此刻岸上只怕已是密布伏兵,但小镜湖这样一个大湖,又养了一只巨章,必然会有水源。

他在湖底摸索了好一会,发现了不少白骨,却也发现了一个通道。洞口树以铁栅,仅容一人穿行,他拔出长剑,几下就割断铁栅,顺着通道便游了出去。

游了好一会,尉迟鹰一口气久久憋在口中,已觉胸口憋闷异常,心知已无法持久,若再不能换气,难免便会在这水中被活活憋死。他拼命划水,加快游水速度,终于看到前方势已不同。

尉迟鹰心中大喜,但却仍没忘记小心翼翼地从水中探出头,四下一望,自己赫然是在御水河中。御水河后,灯火辉煌之中,正是皇城大内。

尉迟鹰松了口气。

此时已是半夜,除了皇城外四下里一片漆黑。他觑个没人处爬上岸,将左肩伤口草草包扎了一下。这才莫玉娘出手可真不慢,饶是尉迟鹰身法迅疾,左肩仍被她飞掷的长剑划了一个大口子,好在只是外伤。

经历了刚才那份凶险,连尉迟鹰自己也觉得,自己不过受此小伤,便能安然从相府中脱身,真可算是极其走运了。

星光满天,夜凉如水,远处的更鼓声表明,现下已是半夜三更。

皇城中传出一阵喧闹之声,随即便见一彪人马鱼贯而出。灯火下可见伞盖香车,斧铖金瓜,随从军卫络绎不绝。

尉迟鹰看到这等排场,立刻明白,宫中盛宴已经结束,这是宇文护回府休息。尉迟鹰此时倒有几分担心,宇文护老奸巨滑,自己虽已毁去密函,但他是否仍会从今晚之事嗅出些什么迹像,从而提高警惕。如此一来,武帝的除奸大计可就要费许多周折……

其实尉迟鹰也是多虑了。莫玉娘为了自身名头,自然不能告之宇文护实情,只说刺客已落入镜湖,为巨章所杀。但刺客也十分凶悍,一人一兽已同归于尽。余人不知实情,怕担干系,自然只能随声附和。

宇文护虽然奸诈,但想自己主政多年,仇家无数,有人冒死前来行刺也在情理之中。既然刺客已死,也就不愿再去多想,只是命人加强戒备,通报京兆尹缉拿刺客同党。

京兆尹叶迁廷秀接到报告,自然是诚惶诚恐,调动属下公差捕快,四下搜捕疑犯。人是抓了不少,却也没问出什么线索,只得胡乱凑数,应付了事。

其实凭他一个小小的京兆尹,也不会愚蠢到真的尽心尽力去调查这种案子。更何况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刺客乃是大内侍卫。至于刺客同党,则是大周天子和殿前太尉。这种案子,又岂是他所能插手的?

尉迟鹰知道午夜进宫,甚是惹人注目。但此时却也顾不得了,匆匆换了衣衫,便急急赶往武帝日常所居的“勤政殿”。殿外守卫侍卫虽均感诧异,但尉迟鹰既是武帝钦点的贴身侍卫,倒也无人盘诘,通名进去,立刻便有人出来道:“宣。”

尉迟鹰整整衣衫,轻步走进大殿,不出所料,武帝正端坐在龙书案后,神色黯然。而宫牧野仍未告退,正侍立在案侧,面上虽平静,但目光却也显得甚为紧张。

一见尉迟鹰,两人均松了口气。武帝便欲开言,但一见殿门口站立侍候的太监、侍卫,又将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一旁伺候的颜同十分机灵,不待武帝示意,立即挥手命侍从退下。尉迟鹰亲手掩上殿门,又四处查看了一下,确信门窗紧闭,大殿上仅此四人。方才回到案前,施礼道:“臣尉迟鹰参见陛下。”

武帝忙起身离座,双手相搀,道:“宫太尉已将一切都已告知朕,你……你可曾得手?”

尉迟鹰点点头,道:“回禀皇上,臣幸不辱命。”武帝忙道:“那……那封密函呢?”因心情过于紧张,声音都已有些发颤。

尉迟鹰道:“臣拿到密函后,惟恐失手落入老贼手中,已经吞入肚中。”武帝神色顿时一缓,舒了口长气。

宫牧野上前一步,沉声道:“密函虽毁,但令狐碑这厮却仍有可能将此事告知宇文护,须防其泄密。”武帝嗯了一声,还未开言,尉迟鹰已道:“此事我已办妥了。”武帝扭转头,目光灼灼,道:“你是如何办的?”

尉迟鹰道:“臣已在令狐碑的私宅将其狙杀,其情妇、婢女、仆妇等三人也已除去。临去时我已将房门反扣上,除非有人破门而入,否则三五日内,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令狐碑已死。”

武帝和宫牧野对望一眼,如释重负般点了点头。

宫牧野沉吟道:“皇上,今日尉迟鹰虽截回密函,又除去了令狐碑,但难保这奸贼不会察觉什么!”

武帝坐回龙椅,沉吟了好一会,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是要立即动手?”宫牧野重重一点头,武帝又把目光移向尉迟鹰。

尉迟鹰神色肃然,深深道:“皇上,那老贼身边,也不乏才智之士,若万一看出端倪,必将打蛇不成,反受其害。再说,臣从边关调来的三千精兵,也不能长久隐蔽于乌龙岗中,万一人多嘴失……依臣愚见,趁现在老贼尚未察觉,立即动手。”

武帝沉吟着,身旁的颜同也轻声道:“皇上,太尉之言……”武帝一摆手,忽道:“现在动手,你们有几成把握?”宫牧野,尉迟鹰对望一眼,脸上都现出难色。

宫牧野想了想,迟疑道:“皇上,此时宇文护这老贼权倾朝野,兵权在握,朝中重臣,多是其党羽。不肯附逆的,也就是老臣,齐王宇文宪,殿帅韩庄等人……韦捷虽对老贼不满,却也不敢公然违拗。依老臣推断,此时起事,成算最多五成。”武帝右手中指轻叩桌面,喃喃道:“五成……”

尉迟鹰轻声道:“皇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昔年汉高祖以百人举事抗击暴秦,成算只怕未至一成。却终于推翻强秦,位登大宝……”

武帝默默无语,神色变幻不定,显然正在心中反复权衡。尉迟鹰和宫牧野也知此事实在太大,武帝虽是果决之人,却也不易迅速作出决定。当下两人均不再开言,静静相候。

等了好一会,武帝抬起头,目光冷厉,神情严峻,缓缓扫了宫牧野、颜同和尉迟鹰一眼,沉声道:“好,就定在后日动手。”尉迟鹰和宫牧野、颜同同时出了一口气,脸上均现出笑容,一齐躬身道:“皇上圣明。”

武帝点点头,肃然道:“朕将一切都托付给三位爱卿。一切按既订计划实行,成败在此一举,望三位爱卿万勿使朕失望。”他这句话一说,偌大的“勤政殿”中顿时静寂如死。

宫牧野和尉迟鹰两人更是心中沉重之极。只因两人都深深明白,使武帝“失望”的后果会是什么。

宫牧野吐出一口长气,缓缓道:“老臣深受国恩,自当粉身碎骨以报皇上大恩。今日为国除奸,若万一有变,事机泄漏,老臣愿以满门老幼项上人头向陛下谢罪。”

尉迟鹰不由暗吃一惊,宫牧野如此说法,那是将满门老幼的性命都押在这一把赌注上了。若是赢了,那没什么话说,若是输了,不等宇文护派人来杀,宫牧野便会满门自绝。尉迟鹰自己是孤家寡人,成也好,败也好,不过是性命一条,拿去就是。

如果说这是一把豪赌,武帝赌的是他的江山和性命。但宫牧野却又不同了,不仅赌上他自己的性命,还押上满门老幼的性命。

震惊之余,尉迟鹰开始明白,为什么世上最残酷最无情的事便是权位的争夺。正所谓“成者王侯败者贼”,巨大的赌注往往便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在这样的赌局中,你是绝对无法投权取巧的。

武帝深深地看了一眼宫牧野,点了点头,伸手拿起案头的朱笔,翻开一卷奏章,开始凝神批阅。宫牧野默默无语地一躬身,悄然退下,尉迟鹰和颜同也随之出殿,重又掩起了殿门。

出了“勤政殿”,宫牧野和尉迟鹰对视了一眼,虽然两人并没说话,但从目光中两人都已读懂了对方的心事。虽然现下已是深夜,但二人却都毫无丝毫睡意。

从现在开始,他们二人也的确没时间去睡觉了。因为他们都深深明白,如果在这两日有什么意外,那就是不光他们,而会有许多人永远睡觉了。只不过睡觉的地方与常人稍有不同,是在坟墓中而已。

看着渐渐远去的宫牧野,尉迟鹰扭转头,问道:“颜总管,咱们现在就去布置‘招呼’苻总管么?”他所说的“符总管”,就是宇文护放在大内的心腹“紫面天王”符元浩。

颜同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极诡异的笑容,缓缓道:“兄弟不必心急,颜某先带你去见一个人再说。”

尉迟鹰微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颜同却已笑着拉他便走。尉迟鹰心中纳闷,却也不便多问。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一座灯火辉煌、乐声悠扬的小楼外。朱漆大门半掩半闭,门楣上高悬着一块黑色门匾,上书三个黑体大字“教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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