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琴与笛,穿越时空的旋律(上)
作者:十七年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857

公元前50年,11月。

罗马人自然不会这样纪年,他们只是知道,这座古老的城市诞生已经有703个年头了。

亦或者以当年两个执政官的名字来纪年,那就是鲍鲁斯和马塞拉斯之年。

经历了最初的王政时代,这个诞生于亚平宁半岛上的国家在大约两百多年前建立了共和国。数百年来,它都在大大小小的侵略战争和反侵略战争中磨砺着自己的意志。到了现在,罗马已经控制了环地中海的大部分疆域。他公民通过掠夺迅速致富,现在他们中多数完全可以通过奴隶的劳动享受富足的生活。冬日的夕阳将温和的日光斜斜洒落在高大的城墙上,整个城市荡漾着温馨富足的气息。

“叮叮……咚咚……”城中卡比托山上的林子里传来一阵悦耳的琴声。

山道上的伊苏听到这琴声,会心一笑。“可找到你了,果然在这儿。”

琴声是由一种叫做竖琴的乐器发出的,这琴又叫里拉琴,琴身好像弯过头了的弓,上面又八根弦,是一种弹拨乐器。传说中的太阳神阿波罗可以用这种乐器奏出动人的乐声,但是现实中的人很难掌握它。伊苏所知竖琴弹得这么好的人只有两个,他正在寻找的贝尼特-纳赫就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叫阿格里帕。他们三个小男孩是好朋友,同年出生,现在都是13岁,不过阿格里帕稍长,纳赫第二,伊苏最小。阿格里帕是纳赫在竖琴方面的老师。不过现在他们两个的琴技已经难分伯仲了。

“也许纳赫的琴声已经超越阿格里帕了吧。”伊苏想。他多少有点私心,因为纳赫和他一样是贵族出身,现在都在祭司学校学习,而阿格里帕是平民出身,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死在战场上,完全是靠着一个贵族家也就是屋大维家的接济才在战争学院上学。阿格里帕成天忙于武技的训练,琴技自然就生疏了。

伊苏循着琴声进入树林,那声音却突然断了。他放眼望去,看不到一个人影。疑惑中,却听见他的上方传来了声音。

“嗨!小书呆子,你在找我吗?”

抬头一看,一个长着金黄色头发的俊秀男孩正坐在一个高高的横枝上,红色的短袍横缠在腰间,两条精光的小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此刻他心爱的竖琴安静地挽在左臂上,右手正在往嘴里送一颗松子。

“你哪儿来的松子?”伊苏问?因为纳赫坐着的并不是一棵松树。松树有很多松胶在上面,粘上了很难洗掉。一般小孩爱惜衣服,不会去爬的。

“松鼠……给我的。”纳赫顽皮地回答。

伊苏才不会相信他的鬼话。故意跟他说:“你怎么做的啊?你叫松鼠也给我一个嘛。”

纳赫说:“我弹琴给它们听啊,作为报答,它们就给我松果了,不过现在我和它们熟了,它们应该乐意送给我一些,我想。”说着,他向林中招手,“过来过来!”

旁边的树上探出几个小脑袋,十来只松鼠窜了出来。其中一个抱着一个松果,跳到这边,交给纳赫后又迅速跳回同伴中间。十几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纳赫,非常可爱。

纳赫得意地向伊苏展示他的松果,让这个小家伙十分羡慕。“给我嘛!”

“不给,谁叫你吓跑了我的客人?”

“他们不是回来了么?”伊苏指着松鼠们说。

“不是他们,是另一个人。”

原来,几天前纳赫偶然在这个树林听到有人吹笛子,那是宛如天籁般悠扬动听的声音。出于对音乐的喜爱,纳赫非常想见见那个演奏者。可是每当他开始寻找,那乐声就远远飘去,消失不见。后来他便用竖琴弹奏同样的曲调,与那笛声相应和,希望吹笛子的人听到琴声能走出来让他看看。可是那人似乎只愿意在音乐上和他合作,始终避而不见。曲调似乎也能传递心意,几天的合作下来,他和笛声慢慢有了知交之感。而始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也让这弹琴少年的心中泛起几许思念,几许惆怅……

“她一定是个女孩。”

“你怎么知道?”伊苏奇怪地问。

“听声音啊,那样的曲调,那样的感觉,应该属于一个女孩。”纳赫肯定地说,“一个漂亮的女孩。”

看到好朋友认真的样子,伊苏不由得笑了:“哈哈,纳赫你想什么呢?人家漂不漂亮你都听得出来?别逗了,下来,我有件大事跟你说呢。你这样子在上面,我抬头说话脖子都酸了。”

“什么大事啊?”纳赫没有动。

“你算算你几天没有去学校了?今天下午大祭司来过了,向我问起你来,看样子非常非常地生气。”一边说着,伊苏一边做着夸张的表情,极力想要表达出大祭司的恐怖来。

没想到的是,纳赫居然无动于衷。反而怪他:“就是因为今天你来,那个女孩没有出来吹笛子。要是她以后不再出现,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大事。”说罢,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的神色,一幅怅然若失的样子。

伊苏无奈,短短几天,他的朋友就被那女孩,哦不,那笛声夺走了魂魄。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说道:“好像我也听过那笛声,跟你说的差不多,非常好听。”

“什么时候?”纳赫瞪大了眼睛。

“就刚才,我来找你的路上,好像是个游吟诗人。一群人围着,我没看清,不过笛子的声音确实很好听。”

唰的一声,纳赫从树上一跃而下。“我们去看看!”

他把伊苏一把扯住,就要往林外走。伊苏看他变化得如此突然,哭笑不得,急忙说:“我只向你保证那笛声不错,但不保证是一个女孩,或者一个漂亮的女孩。”

现实总是残酷的!

二人回到广场时,太阳已经落山。两个小男孩挤开人群,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形象离漂亮女孩相去甚远。

靠墙坐着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眼窝深陷,皮肤似乎要干枯了,腰也已经驼了。他穿一件脏兮兮的灰色长袍,下摆已经磨损得不像样子,至于脚上则没有穿鞋,厚厚的茧子说明他已经不穿鞋很久了。

此刻他刚刚结束了一段表演,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望着观众。观众中有人把一个两个铜币扔在他面前摊开的袋子里。

伊苏满以为纳赫看到这个老头会非常失望,然后大骂他一顿,于是转身想走,没想到纳赫却扯住他说:“等等,听他的笛子。”

眼看老人拿起笛子来正要放在嘴边,人群中却响起一阵刺耳的笑声。“咔咔,我说老头儿,笛子吹过了,给大爷来段刺激的。”

很多观众奇怪地转头望去,看到说话的那人穿一件黑色长袍,长长的黑色头发乱糟糟的,互相缠结在一起,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嘴角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包括纳赫,很多人脸上都露出鄙夷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一只脏兮兮的老鼠。原来那人是罗马广场区一个臭名昭著的混混头儿,名叫立邦,而他的身边围着四五个小混混。像他们这样的混混一般没有什么事做,整天游手好闲。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的生活还很滋润,这是因为他们每年都有几笔固定收入,因为作为罗马公民,他们都拥有选举投票权。

罗马的民主制发展到现在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畸变,上到执政官,下到各种小的部门官吏,选举时都要给选民们的一定数额的贿选资金。官员如果没有钱去贿赂选民,那就几乎没有当选的希望。时至今日,贿选所给的钱越来越多,拥有公民权的人每年由贿选得到的钱几乎可以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过上一年。于是就诞生了这种以出卖选票的为职业的人。

而立邦还有更可恶的地方,那就是他组织了一大批这样的混混,自己当了头儿。这样他就掌握了相当数量的选票,有些时候足以影响选举结果。各级官员对他虽然厌恶,却轻易不敢动他,于是立邦在罗马城里越发嚣张跋扈,成了街头一霸。不过一般他也不敢去欺负罗马市民,这种外来的手艺人就是他经常凌辱的对象。

最近罗马没有什么选举,正是他最无聊的时候,这天晚上逛街看到一个游吟诗人当街卖艺,表演的不是听了很多遍的英雄史诗就是笛子,以他的素质还欣赏不来这些东西,于是他忍不住出声要求。而观众们都知道,他无非想听那些淫词艳句什么的。

那老人看起来并不想顺从他的意思,但也不愿得罪这地头蛇,于是笑着对大家说:“尊敬的罗马市民们,我曾远行到遥远的北方,曾穿越过高卢人的领地,今天总算来到这繁华的都市,这文明的中心。虽然走了不少地方,但我可以肯定地说,世界上再没有一处能比得上罗马城的富有,也没有一处的人能比得上罗马人的彬彬有礼。我愿意把我最好的技艺奉献给你们,我尊敬的各位观众。希望我的故事、我的音乐能让各位享受一个美好的夜晚。”

说着,他从背后一个较大的口袋里取出一件东西,大家一看,全都吃了一惊。纳赫更是惊讶,因为那是一架竖琴,而且不是普通的竖琴。那琴主体是红色的,发出玛瑙般的光辉,在每根琴弦连接的地方都镶嵌着一块黄色的宝石,而那琴弦则泛着金色的光辉。整个琴显得非常华贵,任谁也不会想到他的主人会是这个叫花子般的游吟诗人。

老人不理会众人惊讶的目光,缓缓拨了一下琴弦。只一声,大家的心就像受到撞击一样,激荡不已。老人的脸色沉静下来,开始弹奏。

那是众人从未听过的调子,没有了罗马音乐的高雅艳丽,却满是苍凉和悲怆。围观的人只觉得周身一阵战栗,就像突然被扔在极地冰原中一样。曲调逐渐由平缓转向激昂,众人随着音乐来到了一个杀气腾腾的战场。两军对垒,战鼓隆隆,士兵们高声怒吼,挥舞着标枪和短剑开始向敌军冲锋。

“战士们啊,我们将冲向何方?

听那守护者的号角已经吹响,

他指引我们敌人的方向。

我们的主神跨在八足骏马之上,

有他引领我们冲锋,谁能抵挡

朋友们啊,我们的长矛将投向何方?

战神的高举他锐利的投枪,

百发百中的刚尼尔是我们的榜样。

雷神的愤怒之锤让风云激荡,

它的力量会让敌人魂飞胆丧。

兄弟们啊,我们的剑将砍向何方?

光之神的金剑吐出耀眼的锋芒,

伊顿之光的照耀下,我们群情激荡。

诗歌之神为我们坐镇后防,

有他的战歌让我们斗志昂扬。

……”

唱到这里,老人的声音低了下来,节奏也变得缓了。

“我的信仰啊,我们将去向何方?

火焰和毒雾让我难以抵抗,

前方的道路迷雾茫茫。

投枪已尽,战友已亡,

迎接敌人武器的还有我的胸膛。

我们将去向何方?

我们将去向何方……”

歌声结束,然后是长长一段尾声,竖琴的声音缓如游丝,细细得升上天际,终于消失不见。

老人站起身来,优雅地鞠了一躬。然后和原来一样,坐下来谦卑地笑着等待观众捧钱场。但是这次表演的现场效果显然不是很好。

“他唱的什么啊?”观众们议论纷纷。“我听不大懂哦。”

“好像是说打仗,”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人说,看起来应该是个老兵。“我觉得他是在歌颂伟大的凯萨,他现在正在高卢和日耳曼人作战。”

一部分人对他的观点表示认可,有人则不以为然。“你们没有听到么?最后可说的是战败后的凄凉景象啊,这不是在诅咒凯萨和我们的军队吗?”

大家顿时安静下来,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不会把这个罪名安到这个可怜的老人身上。当然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就不一定了。

刚才老人没有理会立邦的意见,已经让他觉得有些窝火了,这又听了这许久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早就想找机会发作。听到这句话,马上觉得抓到了要这个老头好看的把柄。高声叫道:“把这个妖言惑众的老头绑起来,他诅咒我们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