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罪名可不小。要知道，罗马城里很多人都有家属参军，要是有人散布对军队不利的谣言，很容易闹起民变，因此罗马法律会重重惩罚谣言制造者，甚至有处死以平民愤的先例。

老人没有被他的话吓倒，平静地站起来，微笑着说：“这位先生，我唱的是远古的战争故事，和现在的军队没有任何关系，更不敢诅咒伟大的罗马大军了。如果我的歌词生涩难懂，让您误会了，还请您原谅。”

这几句话说得有理，旁边看不惯立邦的人马上就出来打抱不平。

“你听不懂就不要瞎扯，你认识几个字啊，就对人家的歌发表意见？”

立邦最忌讳别人说他没有文化，虽然这是事实。但他又不好为了这个发火，那不就坐实了他没文化的真相了么？于是他抢白道：“你倒是上过几天学，那你说说看，这老头儿唱的是哪场战争。”

刚才发话的人也愣住了，老人说是远古时代的战争，他也听不出是哪一场啊。搜尽了自己的记忆之后，他勉强说道：“听到没有？歌里唱的全都是神在作战，这是伟大的天神宙斯率领奥林匹斯众神战斗的故事。”

立邦当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也不愿向老游吟诗人求证。这时另一个人发话了。“不对不对，这歌里说得虽然是神的战争，但有很多名字和奥林匹斯诸神对不上。我们的天神宙斯不就是雷神吗？他又没有什么八条腿的马。你们又有谁听过叫做伊顿的剑和叫做刚尼尔的长矛了？”

“对啊对啊，”立邦听到有人帮他说话，又得意起来，“这老头不知道编的什么故事，我猜这里没有人听得懂。”

立邦总算说了一句得到众人认可的话，身为祭司学校的优秀学生，熟读神话和历史的伊苏也对这句话表示赞同：刚才的故事无法跟他们所知道的任何一场战争联系起来。当他望向纳赫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这个少年正在沉思中，全然没注意周围热烈的讨论。

出于对音乐的爱好，再加上自己也是弹奏竖琴的高手，纳赫十分欣赏老人的演奏。音乐刚一响起，他就知道老人的技艺远在自己之上。一开始他只是投入地欣赏音乐，但那歌声一起，他的心思就完全被牵引到那个烈火纷飞的战场上了。

他似乎看到火巨人和亡灵的骷髅大军漫山遍野蜂拥而来。后面一只巨大的狼张着血盆大口，眼中露出摄人的凶光。狼的边上还有一条巨大的蛇，它疯狂的扭动着身躯，将毒雾喷洒在前沿阵地上。此外还有一个巨人舞动着火焰之剑，放声狞笑……

“纳赫，纳赫？你怎么了？”

纳赫从神飞天外回到现实中来，头上已经渗出了一丝冷汗。“没什么。哦，已经结束了吗？”

表演已经结束很久了，但争论还没有结束。目前的情况是，有关歌里描述的是哪场战争的争论告一段落，因为立邦实在插不上话。他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别的我不懂，我就懂一件事，那就是，这个老头他一定是个贼。”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人们都愣住了。

“大家看他的琴，这么好的琴，还带着宝石，应该值好几百个德拉克玛吧。在看看他的袍子、袋子、再算上手杖、笛子全都加起来能值得上一个塞斯特尔吗？我们不如来猜猜看，他这琴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说着，他露出阴惨惨的笑容，努力将人们的思维向他所设想的方向引导。

的确，这琴刚一现身就让人心存疑惑。这样华贵的琴，就算是普通乐师所有也让人觉得过分，说它是这个游吟诗人的，那就更不可思议了。一时间，大家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这个老人。

事有凑巧，正在这时一阵缓缓的马蹄声向这个方向移动过来。人们看到一匹黑色高头大马上骑着一个戴面甲的军官，后面跟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不等那些士兵走到跟前，立邦首先跑出来，高声和那军官打着招呼：“美拉克大人，美拉克大人，今天不用您不用去守卫我们伟大的庞培大人了么？”

听到立邦不知廉耻地这样称呼眼前的骑士，很多人不由得掩嘴失笑。立邦应该有三十多岁了吧，而他称之为“大人”的这位美拉克，这时只是个13岁的少年。

十年前，庞培、克拉苏和凯撒达成协议，组成了后来被称为“前叁头执政”的政治同盟。后来根据协议，庞培获得了西班牙的行政权。但是庞培没有亲自上任，而是派自己的副将瓦罗和佩特雷去经营，自己则坐镇罗马。大约在三年前，随着巨额的财富一起从西班牙送来的还有一个十岁的小孩，那就是这个美拉克。据说这个小孩的父母在一次高卢军队的入侵中死了，罗马军队到他家乡的时候，发现这个十岁的小孩居然一个人用剑抵抗着三四个壮年士兵，守护自己的家园。当时的将军佩特雷救下他后，发现这个小孩具有很好的武技天赋，于是把他来送到罗马交给庞培，而庞培则把他送到了战争学院。在这里美拉克的天赋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他迅速地成长起来。两年后，这个少年在击剑、射箭、投枪、格斗、骑术等项目上都是全校之冠，庞培马上把他召到自己身边，做了一名侍卫。而现在，他已经成了侍卫队长。虽然他年少有为，已经成了罗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但还是保持着西班牙人朴实的作风，没有什么架子。平时他就不喜欢别人叫他“大人”，对于立邦这种人见人厌的家伙的奉承，心里只会觉得更加不舒服。此刻他只是浅浅地答道：“今晚我不当班。”然后下马，摘下了头盔，一张清秀而略带稚气的脸露了出来，但平静的目光带有少年人少见的老成，这一点，再加上他目前显赫的军职，让人很难把他当做13岁的少年看待。

他显然已经注意到这里的异常情况，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立邦对美拉克的冷淡丝毫不以为意，抢着答道：“美拉克大人，这儿有个外地的卖艺人，他不但信口开河，诅咒我们伟大罗马大军，而且还有重大的盗窃嫌疑。”

“他说谎，”说话的是纳赫，“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认为他刚才唱的是在诅咒我们的军队。”

美拉克转过来问他：“你愿意就此为他作证？”

纳赫仰头坚定地回答：“愿意！”

“我们也愿意。”旁边几个中年人也说道。“这位老人没有说什么特别的，都是普通的民歌而已。”

美拉克看到那几个中年人，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对大家说：“我相信他们的话，这几位是刚退伍的老兵，如果有人诅咒军队，他们第一个不会放过。还有人有什么话说？”

大家本来就没觉得老人唱的有什么不妥，美拉克干脆利落的决定赢得了大家的赞赏。老游吟诗人对美拉克微微欠了欠身，算是感谢。

立邦当然不会甘心，又提高声音抢着说：“可是他的琴呢，打死我也不会相信那是他自己的，那一定是偷来的。”

本来判定犯人这事不归美拉克他们这些侍卫们管，不过眼看着观众们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却也容不得他抽身而退。于是美拉克走上前去对老人说：“请问这位老人家，尊姓大名？我可以看看你的琴么？”

老人无奈苦笑，说：“这位小将军。我叫希路德，希腊人，四处游历唱些歌儿讨生活。我这琴是我生活的保障，看着虽然漂亮，但是也不值什么钱。刚才这位先生说是我偷来的，实在是冤枉我了。”很奇怪的，他并没有将琴交给美拉克察看。

美拉克收回伸出的手，有些尴尬。但也没有在意，一个外地人在罗马受到冤枉，有点火气也是正常的。于是又问：“那请问希路德先生，您这琴是从哪儿来的？”

希路德回答：“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临走之前托付我代为保管，等他回来了，我是要还给人家的。”

“那你的朋友现在在哪里？还有别人能证明你的话么？”

“也许他马上就要回来了吧，我也说不准，这位将军要是不相信我，我也无法找出什么人来证明这琴确实是属于我的。”

美拉克想了想，以前确实没有哪家贵族说丢过竖琴的。而且出于对立邦的不喜欢，以及看到希路德沉着平淡的表现，美拉克已经想放过这老人了。偏偏他说不出任何一点证据，这让美拉克有点无可奈何。而且希路德似乎不想把琴给自己看，也让人有些心疑。外面，立邦已经鼓噪起来。

“为什么不把琴给大人看？这老头一定心里有鬼……”

希路德认真地说：“我这琴有些古怪，有的人看得，有的人却看不得。”

美拉克笑了笑说：“难道我就看不得？”

老人摇了摇头。

美拉克心里不禁有些生气，心想：“你让我看看，然后我说两句场面话，比如没有人报案说丢失过琴等等，不就没事了么？偏偏不让我看，让我想放你都放不成。”

人群里的纳赫看到场面僵持不下，于是站出来说到：“那么我看看行么？”对纳赫来说，能借这个机会近距离仔细看看这把特殊的琴，也是不错的。

老人看看他，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说：“你也不行。”

立邦看美拉克迟迟不作决定，有点着急。“我来看！”说着走了过来。

美拉克一把拦住他，恨恨地说：“我来！”然后他对老人说：“你拿着，我来看一眼，只要记下这琴的样子特征，以后要是有了报案，我就有了个比对，这样如何？”

希路德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琴递到美拉克面前。美拉克探过头去刚要看，异变发生了。

美拉克只觉得那琴发出耀眼的光芒，而光芒的中心似乎演化成为一团火焰。仔细分辨之下，那里似乎是一副战争的场景，他的耳边也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敌人越冲越近，他们的形象越变越大，越来越清晰，一个个狰狞的面目显露出来。突然一张苍白恐怖的脸出现在他面前，那人须发直竖，就像长了奇怪的角。只见他大吼一声，高举着沉重的铁杖陡然向他砸来。

“啊！”美拉克大叫一声，向后倒去，侍卫们赶快将他扶住。希路德脸上也是一片惊异的神色。围观者们则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面面相觑。只有立邦一个人扯着嗓子高喊：“魔法，这老头儿会魔法……”

倒在侍卫们怀中的美拉克悠悠醒来，正好听到“魔法”这个词，心中一动，马上向侍卫们下令：“把他给我抓起来！”

“是！”几个人轰然应答，马上把希路德围了起来。

纳赫却着了急，自他听过了希路德弹琴，对这个老人起了深深的敬意，刚才有一阵子还动了拜他为师的念头。他没有理会刚才美拉克的异常，看到要抓希路德的时候却不顾一切冲了上去。

“不行！为什么抓他？”

美拉克站了起来，对他说：“与你无关，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我是贝尼特家的纳赫，我保证这老人是无辜的。”贝尼特家是罗马城里显赫的贵族，纳赫的父亲现在是罗马元老院颇有地位的人。纳赫平时从来不提自己的家族，这时情急之下，把自己的地位亮了出来。

侍卫们听到纳赫的话，不由得有些踌躇。元老院的实力派人物，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庞培也要忌惮三分。但是美拉克丝毫不理会这个，一来他还有些年少轻狂，不大懂得政治上的一些潜规则，二来他算是平民出身，平时最看不惯的就是旁人拿贵族身份压人。他指着希路德对纳赫厉声问道：“你也和他是一起的吗？”

纳赫也是倔强性子，仰头回答：“是又怎么样！你一个私人侍卫有什么资格抓我？”

“好，”美拉克根本不理会纳赫的话，他向几个侍卫招了招手，“一起带走！”

军令如山，长官的命令还是不能违背的。马上就过来了两个侍卫，架起纳赫的胳膊抬出了人群。美拉克戴回头盔，骑上马跟在后面。剩下的侍卫看着希路德把竖琴装进口袋，这才一拥而上，把他也带走了。伊苏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看到异变发生吓得动也不敢动一下，愣了好久这才想起该干什么，马上跑回去报信去了。立邦虽然没捞到实利，总算也是目的达成，兴奋地在同伙的前呼后拥中走掉了。其他人迅速四散而去，有关庞培的侍卫抓了两个魔法师的消息在罗马城中不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