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四方楼
作者:竹乌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2625

山顶广场上的争执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香港警察查身份证不是新鲜事,但是到了某些层次被人查就是相当丢面子的事。

方妤优雅的站在周洛身旁,脸色微露娇艳的晕红,她的心中已经十分恼怒。

作为一线天宗的首席顺位继承人,作为未来的金丹级高手,领悟了先天境界的方妤享受待遇是相当高的,布置在她身边的国安情报人员是一整组精密而强力的干员。

尤其是最近,水涨船高,随着她荣任天魔宗主花飞花的弟子,联系起魔门两宗的关系。方妤身边的工作人员行政级别也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提升,配置标准完全按照金丹级布置。

站在一旁,琰拉着她的手不解地问道:“妤姐姐,这些人想干什么?”

方妤俯下身去,牵着琰问道:“想走了吗?如果有人要抓周洛怎么办?”

“杀光他们!”琰头发上冒起隐隐火纹。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香港警察这样安慰自己,“最多是个骄纵的小丫头。”

“心惊肉跳!心惊肉跳!”这却是特殊事务局从台前到幕后所有人的统一感觉。孔逸乐千算万算怎么就漏算了琰这个杀神了呢?

“是不是不喜欢他们呢?”

“这些人是不是很讨厌呢?”

“着急了吗?好象等太久了哦~~~~~~”

许多熟悉方妤的人看来都相当奇怪,借用美丽可爱的小姑娘指桑骂槐,这种有失身份的行为不象是方大小姐会作的事。可是今天的方妤似乎乐此不疲,牵着琰的小手不断摇晃,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每当她芳唇轻启,战斗在第一线的国安人员就斗志大增,奋勇当先,似乎生怕可爱的琰嘴里说出什么不满的话来。

孔逸乐的最终指示传达到香港时,一组精英的精神已经差不多接近崩溃。他们对着危险有着清醒的认识,周洛也许不算什么,至于方妤——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会有所顾忌。可是两人身后那个小女孩确是绝对的危险品!看似天使的恶魔!

她的道理就是没道理可讲的!完完全全地生杀随心,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夹在香港警方和琰的中间是件痛苦的事,尤其是这次冲突他们完全不占道理。

无论哪个方面看,香港警方的作为都是合情、合理、合法的,可是本身任务的特殊性也使得国安人员无法擅自后退。在接到总部转达的撤退命令时,在场的国安人员如释重负,仓皇逃窜地离开。

说什么心理素质?玩别人的命尽可能的优秀,自己玩命……大部分执行日常监视任务的人员只能达到这个水平。

“啪啪啪”掌声响起,方妤优雅地站直身体,温柔似春江水的眼波挟着如冰的刀锋投向掌声来源的方向。对于事件的起因她知道的一清二楚。透过压榨在港的国安人员,孔逸乐得到的事件调查她也能得到一份。

自小生长在备受关注的环境,国安派员监视、保护对她来说几乎成为习惯。对现成资源的利用,方妤具备了相当高的水准,达到了高深莫测的境界。

“Nancy,你的朋友?遇上麻烦了吗?”鲜花、音乐,周洛也很快看见了麻烦的来源。价值不菲的名装名表,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头发鞠成亚麻的颜色,在灯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一身的眩目光华。翩翩贵公子冉冉而来。

国安人员和方妤私下传递消息瞒不过周洛的耳朵,他很清楚遇到了怎样的麻烦,这世上真的有因妒生恨这回事啊!周洛偷偷回望方妤,象她这样美丽优秀的女子有人追求极为正常,不知为何,周洛浮起些许的不自然,心情莫名不悦。尽管没有太多的幻想,男人对身遭的美女总有一种自然的占有欲,每个男人都不例外,表现出来多少而已。

对方行走的速度并不快,还没到面前就热情洋溢地向方妤招呼,扬起手腕向着周洛点头致意,说:“Edward,Edward-尚。”就在周洛伸出右手准备与他相握的同时,此人手腕一翻,食中两指挟出一张身份证来,交给两名香港警察说:“配合警方是每个良好市民的职责,拿好,本人绝对是良好市民。Nancy,这位先生──身份证,不会没有合法证件吧?难道真的是偷渡,哈哈哈哈。”看着周洛脸色一变再变,尚公子张狂地爆笑起来,对方妤的追求他已经持续很多年了,连续被拒绝使他已经接近变态的状况。执着早已分不清是为爱情还是面子,打击对手也到了穷极无聊的地步。

有效证件──周洛竟然真的拿不出来!这真是意外惊喜了!

“这位先生……”,两名警察的面部表情也变得相当精采,不知所措起来。恒东集团新任总裁与一名无合法身份的男子共进晚餐被警察当场查获,人群里亮起了闪光灯,嗅觉灵敏的人们已经拨通了手机暴料偷拍。

尽管忍了又忍,周洛脸上还是冒起一股黑气:“实在欺人太甚了!”他不象白玉柱那样不守法纪,也没打算学花飞花当街杀人,可他还是忍不住给此人一些教训。Edward-尚,尚伟德!

一只温婉的手掌握住了周洛的手。星光倒影,方妤双目中闪亮着点点星华,整个夜空都在她的眼中。她向周洛微笑着使个眼色,无声的言语好象在说:“看我的啦。”玉腕微振,一点黑光如流星划过,飞入得意洋洋的尚公子体中。

相当长的日子,这位尚公子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周洛心情迅速舒畅起来,与方妤相视而笑,都感觉畅快异常,两颗心前所未有的靠近。

警车驰上山来,对于国家安全部的通报,警务处长还是不敢怠慢。表面上的面子是一回事,国家安全部副部长说话的份量他还是不会陌生。冲突的内幕迅速摆到了他的身前,双方都有财有势,双方都根深蒂固。虽然不明白那个大陆仔有何背景过人之处,仅仅两家豪门的冲突李明善就不会愿意牵涉其中,当然更不能够允许事件在他手中升级,尤其为了这样无厘头的理由。

本区当值的一位高级督察迅速被指派到了山顶。

为了安排这个人选,李处长煞费苦心。香港毕竟是有舆论的社会,如果他——警务处长李明善,为了查身份证这么一件小事专门上山来,那么头条新闻就差不多要加上他了。身份太低又很难拥有处理此类事件的能力,或许应该说,职位更低的警员都无法成为他的心腹,使他信任能够托付此事。谁又能未卜先知呢?高级督察已经是极限,作为小队指挥官的身份也还合适。

事情的发展是出人意料的,周洛此人,他是真的,真的属于偷渡。这是最麻烦的地方!苏督察皱起了眉头,如果仅仅是尚公子挑衅,削人面子,他有大把话可以说,两边都不得罪,还可以处理成秉公执法的形象。可是,可是……在尚伟德极度兴奋地目光威逼催促下,苏督察不得不作出决断,开口说:“方小姐,嗯,这个……”

“Q-I-N─F-U”,附近的人都听见方妤芳唇间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她眼光流传,精慧狡黠的神光一闪而逝,以优雅淡定的风姿压制了所有人的气势。方妤握住琰的手,安抚着她的躁动,玉腕轻挥比向周洛,向苏督察介绍说:“秦大福,我的这位朋友,大陆商人。他的证件由于意外损毁……”

“秦大福!”身旁传来一声讥笑,“意外损毁这样的借口也可以用吗,香港没人偷渡了!”

方妤秀目温柔的烟波下那一缕寒光犹如冰刀刺入尚伟德的心脏,他的心脏似乎漏跳几拍,强烈的压迫感逼得他说不下去,直到方妤目光移开才恢复正常。

“苏督察,秦先生是我们恒东集团的客人,他的证件问题我们将尽快处理,不过……在此期间,警方必须保障他的安全。”方妤作了个请的手势。“一定,一定!”姓苏的高级督察如逢大赦。强行拘捕警方当然有这个权力,可是如果方妤要针对他个人报复──哪怕他是圣人,也没有不范错的!方家的财势足以将他每一个错误放到最大程度,合乎民主法制之内的后果他就承受不起。

一群警察拥着周洛上了警车,在香港享受一把公务员待遇。周洛疑惑地望向方妤,美丽的脸颊带着精灵的微笑正在琰耳边说着什么,引得琰目光闪亮,跃跃欲试地兴奋点头。

“秦桑──秦桑──”被苏督察连续以夹生普通话叫了两声周洛才想起他现在应该叫作“秦大福”“秦─大─福──青符?”周洛一边思索着方妤的用意,一边随口“嗯”了一声答应。对于警察他是不怕的,哪怕是香港警察,可是小三十年遵纪守法,作个合格社会主义良好公民的教育使得他对主动出手砸警车还有一些犹豫──如果先前方妤,或者琰出手拒捕,周洛也就跟着上了。可是要他来挑这个头,周洛还是拿不定主意。

方妤临别前那精灵的笑容和琰跃跃欲试的表情都给他不好的预感。

“秦桑到香港来是作生意的?”

“嗯”周洛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有一搭没一搭的随口应付着苏督察的问话。他的这种态度在车中几名警察眼里自动转换成了不满、轻蔑、傲慢、生气……由此引发人类无数联想、幻想、臆想,使得越发的小心翼翼。抓捕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别看人家现在没身份证,就算真是偷渡过来的要拿出合法证件也不难。“可能吗?”苏督察自己都不相信,几名警察心里都倾向于接受方妤的解释。

“偷渡算多大一回事?香港居留权很值钱吗?”对于恒东集团就是“不值得”三个字。

警车沿着盘山公路奔驰,太平山海拔554米,雄距港岛西部,山上设有缆车,也可以乘车沿盘山公路上下。海拔渐渐降低,地势转为平缓,两旁高大的树木夹道成林,这样小段的林荫道在上下山间并不罕见,警车已经驰过多处。

木叶招展,高大的棕榈树叶面象巨大的佛手婆娑,发出沙沙声响,这小段道路出奇清静,恰巧没有车辆经过。

周洛睁开双眼,精光闪烁,抬头望向林荫。

苏督察笑道:“太平山上下的车辆是很多的,平均15秒就有辆车过,每晚都有很多旅游团包车上山看夜景,这时间,这么少车很少有呢。”

一种狂悍的气势犹如山上滚落的巨石狠狠砸在车顶上,车顶发红凹下,一只纹着豹纹的胳膊穿透车顶伸了进来,钢铁被他撕裂,露出一个巨汉的面孔。

“你的统统仆街啊!我要将你的全部轰杀!”巨汉咆哮,警车蛇行般扭曲到路边,苏督察拔出手枪连连发射。手枪子弹打在他身上只能留下点点的白印,激发他的凶性。车顶被撕裂大半,巨汉探进半个身子,面目狰狞的扑来,举拳挥来。

“穿山豹,尚家保镖,初步评估超越同盟‘荒’字级弟子实力。”清脆的语音传音进入周洛耳中,他心中升起一股恼意:“无法无天!我不杀你还敢派人暗算我?”

“去死吧!”巨汉怒吼,拳风鼓荡。车内3名警察惊慌失措,失控的车辆横冲直撞,狭小的空间里强劲的劲力充斥着。司机的头颅重重撞在车厢上,鲜血流出,不知死活。苏督察与另一名警察眼看着巨汉的拳头迎上周洛双手,几乎不忍卒睹。“啊!”一声惨叫,如同来时一样,巨汉的身体倒飞出去。令人不敢相信的变化猛然发生,似乎有什么力量托住了巨汉的身体,他的身体猛然停顿,凝滞在空中,细碎的黑芒飘散,整个身体募然崩散,化为黑雾飘散。

黑雾鼓荡分波排浪打开一条道路,仙子翩翩飘落。方妤轻灵地穿越只容巨汉半个身体通过的“天窗”,降落在周洛面前,玉掌左右轻挥,周洛尚不及反应两名警察已被她立毙掌下。

方妤微微躬身,伸出玉手递向周洛,两人牵手相握,由那车顶破洞中飞出。一身亮丽的琰就站在车前不远,亭亭玉立,见周洛出来,瑶鼻微皱,向他送来甜甜的笑容。

“什么东西!”一缕火焰由她手上脱手飞射。地上残破的警车以及刚刚满头鲜血,刚刚钻出小半身体的司机都被红光抹去,不存在丝毫痕迹。

道路上恢复了宁静,丝毫痕迹也找寻不到。汽车、尸体,钢铁都被汽化蒸发,留不下一丝痕迹。林间幽境,两位美人,树木道路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周洛知道能够作到这点的只有琰。他看了看方妤,又望了望琰。

“尚家在香港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大洋飞鸿的尚彪德、远鸿的尚维义,大洋商贸是在港华商财团中的老牌明星。从港英时代到现在都和本地政府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九龙半岛的方家大宅中方妤向周洛娓娓道来。方妤、周洛相对而坐,琰也难得正经恬静的坐在周洛身旁,斯斯文文的捧着茶杯轻啜,除去她睡着的时候,周洛还难得看见如此文静的琰。

“穿山豹,那个是怎么回事?”与富豪尚家相比周洛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凭什么香港一个富商有能力请到的人手比省委书记还强?尚家不应该只是这些吧?”

“香港这地方可以以八个字形容‘弹丸之地,龙蛇混杂’。”方妤往红茶里加入一小杓糖,暖暖地喝上一口说:“昆仑清剿,打,打不过,会逃的也不是只有我们。逃,只有两个方向。一是向西南进山,再就是越界到香港。按人口比例算,香港特殊人群的密度是全国最大的,在世界上也是除梵帝冈外少有的。招人手自然容易。”

“昆仑的追杀磨利了自己的刀,也使得举国范围正道、魔道各派弟子都迅速强大起来。40年来实力壮大何止百倍!香港这地方也不止一线天宗一家。”方妤手捧茶杯微微闭上双眼,身周凝聚起强烈的杀气,沉寂一会双眼重又睁开,似乎在筹措词语,“我外公当年并没打算长留香港,总有一天我们是要回去的,所以也没有对这里进行太多的清理,就是不希望太招摇。不过时间过得太久了!久得有些人已经忘了规矩!”

方妤将茶杯放回桌面:“穿山豹的事我很抱歉,尚家作了什么总会让他吐点东西,所以”,方妤低头向周洛致歉,“我很抱歉!”

“什么?”

“我很抱歉!”

“不必……嗯……那个不用。”周洛手忙脚乱地放下茶杯,过于正式的礼节,方妤一本正经的神情使他不知所措,进退失据。

“哈哈哈”,琰忽然笑了起来,靠在周洛身上大笑不止,“真的上当了耶!”

“呵呵”方妤也掩口轻笑,娇媚慧黠的神情让周洛心神微荡,他很快恢复了正常,跳起来说:“你们有意的!”

紧张的气氛全消。

“妤姐姐想出很有趣的主意呢!”坐在沙发上,琰拉着周洛的手臂兴奋的比划,叽叽喳喳地将方妤全部谋划。

“你确定餐厅没有留下影像资料?”周洛不信任的摊开手,“为了配合你的计划我岂不是不能再在香港公开露面?”

“现代社会,人未必能代表本人,证件常常更能有说服力”,方妤脸上又出现周洛熟悉的那种妩媚精灵而又带着三分狡黠的笑容,补充说,“我交给他们一个‘秦大福’,他们就必须交还给我一个‘秦大福’。周洛和秦大福长得再象,就算一模一样也是周洛,不是秦大福!”她打了个响指,许久不见的齐伯捧着一夹文件走了进来,放在桌面上。

“只要法律上无法证明,周洛永远不会是秦大福,我们有绝对真实的材料!谁让香港警务处和国家安全部关系那么差呢?”方妤翻开文件夹,同时向周洛和琰眨着眼睛,一幅与我无关的模样。

三人同时笑了起来。

方妤翻看文件的时候,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上次在林泉山庄的时候,为了民工闹事李卓的处理方法令你相当不满,这次好象……”紧扣在桌面上的食指暴露了她的紧张,方妤黑玉双瞳蒙上一层隐忧又笼罩着期待兴奋的光芒。

“为什么?”见惯了高手行事的场面,有些事对周洛不再那么刺激,变化在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时刻默默发生,悄然转变。仔细回想方妤行事的狠、辣,不顾无辜,周洛冷然打了个寒战,不是因为方妤,而是因为他行之若泰,完全适应了这种行事方法。冷汗沿着他的背脊流下,周洛失神半晌喃喃说道:“不!不是这样!我当然不会期望方妤和琰心慈手软。方妤……当然不会!琰对人类更不可能……”象是回答,又象是为自己辩解。

“期望不同吗?”方妤的目光迅即黯淡,转瞬又恢复了婉转狡黠,只在眼底留下隐约一道黯然神伤。她伸手将文件转过,拍到周洛面前,惊醒了迷茫中的周洛,说:“有些事还需要周总签字。”

“是什么?”

“西南联合重型机械制造公司”方妤翦水双瞳直视着周洛,仿佛能够吸摄苍生的魂魄,倒映着客厅里的灯光,绚丽多彩,金黄色水晶吊灯也为之逊色。

文件夹里最上层的表面一页就是有周洛签名的一页纸张。这是一份奇特的商业协议,至少在周洛所见过的所有商业协议中是这样。合作者有三方,但无论是一线天宗还是峨嵋派与他签署的协议中都只体现出两两关系。典型的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但是正如“XX之间拥有源远流长的友好关系、国家不分大小一律平等”一样,在特定场合和历史条件下是必须的。一个多月前面对昆仑压迫的时候签下的协议在周洛和秋孤叶看来更象份盟约,对抗昆仑的盟约,峨嵋与一线天宗联手拥有太多的,障碍,由直接改间接让人容易接受得多。侵略换个马甲就成了解放,这么简单的借口德国人用过、日本人用过、苏联人用过,现在和可预见的将来也还有国家在用。只是差不多半个月前昆仑在面对周洛的直接谈判中采取的缓和立场使得这份临时协议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

“现在旧事重提?”周洛翻动着文件,心思却完全不在文件上,一页页的纸张“唰唰”响动,白纸黑字摆在眼前。周洛视而不见,他根本不必细思文件的内容,方妤抛出这份协议只是一个姿态,一次试探。而是否回应周洛还拿不定主意。

他疑惑地注视方妤。选在他最松懈的时刻抛出提议,时机上的巧合让他怀疑之前所有都是方妤刻意操纵,至少是她利用发生了的结果。得到强大的力量,周边环境忽然变得极其复杂使周洛逐渐多疑起来。

“怎么样?”

“我需要时间考虑。”方妤完美的表现让他看不出破绽,而周洛的拒绝也让方妤有些错愕,这在她预料中是不该出现的结果。以她对周洛的了解,那份操作方案上的内容应该是周洛感兴趣的东西,同样也是一线天宗研究数十年的成果,足以成为双方合作的基点。

方妤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诧异,接下来的谈话变得轻松而无序,更多的时间周洛只是在听。方妤引导着琰交谈,似乎相当愉快,不时响起“格格”的笑声。

时间很快接近午夜,佣人送上了精致多样的夜宵提供选择。十年陈酿的松芝酒、淮扬四色糕点、荷花香藕,还有一种圆圆的小馒头,当周洛吃在嘴里的时候才知道盘里看似馒头的物体都是十年以上的伏苓。伏苓定型种植虽不复杂,但扣除生长过程中的不确定因素成本颇高,主要应用于定制人形伏苓用以从事某种社会活动的人群中,仿制成馒头的形状令人耳目一新。

“外公喜欢淮扬菜系,虽然是在香港,家里也是尝不到正宗粤式风味的。”方妤一样样的指点介绍,每一种糕点饮品都不简单。看得出来,方问天是传统美食主义的奉行者,食不厌精,每每于朴素的外表下内藏玄机,非高人老饕难以品味。

简单的宵夜中蕴藏繁复工作远比晚餐的牛排奢华,淮扬厨师妙手调制也远远超过西餐的味道。进食与否对于周洛与琰都不是必须考虑的问题,内气、外气的交换本来就是人体能量的另一来源,随着真气修炼内外两气间的交流也随之增长,这种能量交换在领悟了先天境界之后就逐渐可以取代常规热量摄入途径,餐风饮露,古人的说法给予了形象的描述──当然,用嘴吃也无所谓。

受不住口腹之欲的诱惑,周洛和琰都吃了不少糕点。

当晚,周洛和琰就留居在幽篁楼中。满室锦绣。结合了古典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奢华。室内飘荡着幽幽的香气,天鹅绒的软被熏得清洁柔软,带着点点清香。窗前挂着一盆吊兰,黄石挖成的花盆小巧玲珑。壁上挂着一幅工笔牡丹凤凰图,色泽艳丽鲜活。床前桌上放着一张雕花端砚,几件碧玉玩物,笔筒中插了大大小小六七支笔,西首一张几上供着一树珊瑚。尤其是恭顺有礼的佣人,规矩之大让周洛大感咋舌。周家虽也算富豪之家,但僻居一隅,哪里见识过这样制度化的“人上人”生活?融入了华夏特色的资本家幸福生活,让人分不清是资本家还是封建庄园主。也许是介于两者之间。“殊途同归!”联想到方妤中午的话语周洛不禁谓然感叹,方问天这位仍旧保持着理想的老党员还真是与时俱进,保持了与党中央高度的一致。

“哦!”琰欢呼一声抢先跃到了床上,很快奇怪地“咦”了一声。

“好奇怪的气息!金丹?先天境界?不对!好象都不是。”几乎同时,两人感到天地中闪过的一丝奇怪的气息,一闪即逝。强大,仅仅仓促一瞥也能感知这股能量强度接近金丹级力量,但给人的感觉说不清的怪异。

于是两人将心神全部放出,知觉远远的向外传了出去,周洛这才发觉其实不知自觉,自已现在似乎可以感受到周围数十公里内各种气息的流动,方妤、齐伯的气息,一线天宗其余弟子的气息,以及许许多多其它微弱的气息。体悟过不完全的分神后,虽然仍达不到抛弃本我,由无数个角度观察世界,神念探查的范围却扩大了好几倍。彷彿自己就是天、就是地,在这数十公里中的虚空中,仿佛自己就是神、就是佛,俯视着芸芸苍生。那股奇异的气息早已消失不见,在这方圆数十公里的天地中,周洛的神念无比浩瀚强大,只有琰的气息能够与他抗衡。

感受到新异的感觉,周洛全力操纵着神念,遨游进入细微的世界,分散精神,同时顺着数股微弱的心神追探下去。行走的路人,温馨的家庭生活……

天既是我,我既是天,先天境界不过如此。但存了真我之念又怎么算是融合天地?如鱼得水终究不如江河汇海。人自出生之日即独立于天地,世人由呱呱落地那天起,衣、食、住、行,学习、生活都是以“我”的角度观察世界,抛弃本我之念又谈何容易。领悟先天境界也不过是从小我换成了大我,能力延伸千百倍,却始终还是由一个基点出发观察世界。分神却是走向另一境界的更高一步,分心无数,融于天地,甚至互相观察,只有领悟了“分神”才能退出本我意识,天人合一。

周洛的心神倏尔一散,他感到一阵心力交疲,眼前画面全部消失,心神自动重凝为一。他也不再勉强,周洛明白已经达到了自身的底线,若是修炼下去有朝一日神识一化为百、化为千、化为万,融入天地,不存物我之分,那才是真正的“天人合一”。

忽然周洛察觉到琰的心神向着那股奇异气息消失的方向探去,周洛也好奇的催动神念跟随在琰身后。数股回旋联成一体的气息组成一道防御之墙,轻轻一触,将周洛的神识弹开。那也是一股汲取自天地元气的能量,来源似乎有些怪异,既不象华夏源流,也与周洛见过西方教廷、黑袍巫师的提取运用不尽相同,又与双方都有点相似。周洛不为己甚,既然别人不愿意自己的感知进入,也就罢了。知觉探不进去,周洛将心神延伸转注到外,升摄到半空遥观。

那是一座八角形的传统式三层楼阁,近在咫尺的距离使得,周洛的心神感应比亲眼看见更完备清晰。木结构的八角形楼台很有些年头了,黑瓦乌木,楼顶瓦木都有些破损,楼前生长着一株粗大榕树,条条须根由枝干上扎入泥土,支撑着硕大的树冠。三股神识的组合与契而不舍的琰往复争斗,三股神识背依楼台,结阵而斗。楼分八角,楼台布置的阵势却非八卦。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正奇相生两重四象阵势。一重阵势按照正东、正南、正西、正北方位布置,另一重四象分别指向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尤其使人感到难缠,若是一不小心误认为八卦非吃大亏不可。

三股神识比诸琰秉南明离火而生的浩荡神念都要弱让不少,结阵而战以三敌一也让琰攻不进去。

在示意周洛帮忙久久得不到帮助的同时,琰收回神念,跃起身来,狠狠瞪了周洛一眼,飞快地向门外冲去。

“等一下!”眼见有发展成真人PK的趋势,周洛急忙拉住她的手臂。绝对的权力使人绝对的腐败,周洛自我感觉从未有如此深刻的领会这句话的含意。失去了压制的力量,琰也有向妖魔化发展的趋势。凡事有不满一律暴力处理。

这确实是一种省心省力的处理方式,时至今日周洛也能感受到这种方法的魅力,而对他的吸引力还在一天天地加强。解决问题确实最大程度简单化了。为了完成南明离火再教育工程,周洛苦口婆心地教导:“世界上不是只有两种人:打不过你的和你打不过的,使用武力并不适合解决所有问题……”

“当然不是!”琰甩开鞋子,雪玉玲珑的赤足踏在床垫上背起双手,学着周洛的样子高傲地宣布,“这世上最多有三种人,打不过我的、我打不过的,也许还有我们联手也对付不了的……”

“不许去!”周洛的脸色迅速黑了下来,强制命令道。

见他真生气了,琰泄气的躺倒在床上,无力的说道:“不去就不去,人家找上门来怎么办?”

“你不去惹人家,人家怎么会来惹你?”琰的样子让周洛有点不忍心──她未必真有恶意,只是她随意表示不满的冲动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消受得了的呢?“怎么说也不明白!”周洛轻叹口气,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甚明白在坚持着什么,很多事情、很多原则,在力量、地位不同之后也发生了转变。不仅仅大到世界、国家,当律法的威慑力量接近消失的时候,周洛本身也需要重新界定自己的行为准则。道德、情感、行为习惯以及原本潜藏在内心阴暗面的想法都随着接触权谋争斗,越陷越深的进程被从心地搅出,无止境的纠缠。琰就象身旁的明镜,她的心思远比周洛纯净得多。

人性本善?人性本恶?谁人心底不曾有过种种为恶的念头,当明知道不会受到惩罚的时候呢?周洛最深远的内心深处充斥着隐约的恐惧,他刻意保持着以往的一切,如同从前一样的处事、与人交往,保持着没有任何改变的虚假形象,可是变化还是不知不觉地油然而生。他惊惧,他害怕,可是又无可奈何。当一个人取得了旁人数十年才能取得的成就,那他的心理就必须完成别人以数十年时间逐步完成的转变。何况周洛面对的状况远远要大得多。由任人践踏的小市民、草根阶层──算上周家老爹创下的家业也只能算是食草动物,飞跃进步到食物链的顶层,他的心理调试还远未完成。

“你害怕了。”琰敏锐地捕捉到周洛的心理变化,即使封住了维系两人之间的直接联系,她对周洛的感应也比其他人强很多。

“为什么呢?”琰好象找到了新的感兴趣的东西,灵活地在床上打了个滚撑起身体,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紧周洛滴溜直转,“如果是那三个家伙……不对,他们打不过我们俩。难道是妤姐姐的方案让你为难了?不想答应就不答应咯!要是怕损失我教你点金术吧,反正你的功力也够了!……没意思”周洛置诸不理的态度使她很快的没有了热情,翻身躺回到床上,双手摊开,雪白的小脚挂在床外边上晃荡敲打着,嘴里不住嘟囔诅咒着:“没意思,这家伙真没趣,无聊极了啦!”

周洛不由感到有些好笑,琰的打岔使他轻松许多。周洛坐到床头,抚摩着琰头顶的长发说:“许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和方妤他们联合确实是有利的选择,能够和天魔宗、一线天宗采取同步行动不论局势如何变化都可以加大我们手上的筹码。但是从另一方面看,我们和一线天宗、天魔宗、峨嵋派通过间接的协议抱团在一起也就更容易招人忌讳,尤其是政府……”天魔宗姑且不论,一线天宗还有方问天,方问天、李书粱和秦副司令等上代间的问题使得他无意识间始终提防一线天宗一手。周洛可以相信方妤,可是一线天宗……他不得不慎重考虑。

“为什么一定要听政府的?”琰打断了周洛的话,“政府是什么?”

“政府就是官府、皇帝。就象三十三天之主,神仙有神仙的管理机构,凡间国家当然也有……”周洛试图用尽可能使她理解的名词代入,解释给琰听。对于许多现代社会的问题琰当初虽然从周洛脑中取得,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周洛发现这种“取得”并不完善,仍旧有相当部分她是含糊不清,尤其是涉及到抽象概念以及距离日常生活较远的。

琰一边聆听着周洛的解释,一边静静地沉思,静静沉思……若有所思……若有所思……,忽然发出石破天惊地一击:“那我们自己开个政府好啦,你就不用理他们了!”

“咳!”自我感觉良好的周洛即使以他气走十二重楼,沟通天地之桥,领悟先天境界,金丹大成的真气修为,竟然也在最简单基础的呼吸之间走岔了一口气。“自己开政府,你当是酱油铺还是茶叶铺?那个是个政府,不是洞府!一字之差,谬以千里。”周洛睁大眼睛惊诧莫名的时候只听见琰又说了一句。

“以前穹庐散人是散仙的时候就最讨厌三十三天指手划脚,所以自设焚璃仙宫,统领天下群仙。山河表里乾坤图原本就是为将来自成一界预作的准备。现在三十三天不见了,正是大好机会!可惜找不到神仙,我们离成仙还早得很,那就先设个政府好啦,反正是差不多的东西!”琰的眼中闪出惊喜的神光,靠近周洛,枕着他的大腿绘声绘色地描述未来新天界的架构。

看得出来,琰的反政府倾向是有传统的。穹庐散人原先设计好的那一套被她描述的有声有色、活灵活现,大概没少被灌输。至于周洛对于另立中央确实没什么兴趣──即使他最雄心万丈、壮志凌云的时代,这也不是他排第一位的理想。至于现在周洛也没有太多幻想。琰的话语挑动了周洛的某根心弦,“推翻重来不是什么好主意。拉拢一部分,打倒一部分,发动人民斗人民,这是哪位伟人的智慧呢?……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攻破……这……不是……‘和平演变’?”周洛惊诧地发现自己绕到了一条千万人走过的老路上,“方妤上次对李叔叔说过‘更进一步’,秋孤叶忽然改变原则跑去四川会见秦副司令,难道真有这个主意?他们的实力,要取代现政府管理国家也许很难,可是选择扶植一派倒不是不可能的事……”

思绪一旦发动就不受主观控制,顺着开辟好的路径胡思乱想下去。周洛侧卧在琰的身旁,两颗睿智的脑袋天上人间各自勾画着遥远的未来,不知不觉的越靠越近。

琰的头发相当柔顺又十分富有弹性,捏在手里象柔软的丝棉,又象缎面一样顺手,柔发深处,耳边的轮廓露出一点点白生生,美玉玲珑。使周洛不觉伸手划过、摩挲。她的耳廓相当的敏感,每次轻柔地抚摩碰触都会引起娇小身体轻微地颤动。呼吸着琰身上散发的清新的气味,周洛感觉到一股热力顺着身体延伸。

他很快地惊觉过来,两人间的情形已经相当暧昧,头挨着头。少女富有弹性的身体几乎整个被周洛抱在怀里,给他不同寻常的娇媚感觉。耳斯鬓磨,肌肤相亲,周洛身体许多位置同时接触到温软的感觉,琰高于常人的体温刺激着周洛的感官。琰身上淡淡的清香传入他的鼻孔。这是一种十分好闻的自然清香,如同早晨的林木,阳光下的芳草,幽淡而充满了旭阳的温暖热力,自然温润着人的神经。

但在此时这是最糟糕的。周洛小心翼翼地抑止血液向某个方向的流聚,不着痕迹地抽动被压在琰脑后的手臂。

琰忽然转过头来,“轰”,两人四目相对。

鬼使神差,周洛伸过头去在琰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她白玉雕成的脸颊上迅速扑上一层红霞,一张小脸上满是错愕。两人暧昧相拥,四目相对,慌乱、惊愕、害羞、恼怒,一瞬间周洛在琰明亮的双瞳里看到许多情绪闪过,最后混绞为两团火焰在她的眼里燃烧。

周洛心里闪过一道警讯。

“你混蛋!”当他的身体还没从僵硬中调整过来的时候,琰充满活力的娇躯已经挣出他的手臂,从床上弹起,重重一脚踹在周洛小腹。随即化为一团红芒四射的火焰,由床上消失不知何处去了。

房中焰火瞬息绽放,道道流曳的焰火象鲜红的条形花瓣,落雨似的散落。当火焰碰触到室内的家具陈设的时候,火光迅速燃起,星星点点闪烁出金红色的微弱光芒。黑暗中,象朵朵放射出微弱金光的红花。

火光散尽,除了上方的顶灯在琰跃起时损毁,那些恍似燃烧的碎焰没有对房间里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室内陷于黑暗没有声响,一点点柔和的星月光芒顺着窗菱透了进来。

眼泪和鼻涕仓惶地从他眼眶、鼻腔中夺路而出,周洛小腹疼痛,五脏六腑好象翻了个个,肠子绞结在一起,全身真气也不受控制地在经脉中乱撞。他心痛如绞,彷徨、无奈、焦急,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忽然对琰作出那样的举动。琰的含愤一脚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周洛全身震颤动弹不得,他也无心调理真气,羞愧象焦灼的火焰煎烤着他的心灵。倒卧在黑暗中的地板上,周洛内心掀起万丈波澜,各种痛苦交相侵袭,肉体上的痛苦反而舒解了心灵的重压。剥去了金丹级高手的外衣,周洛才察觉自己原来还是那么脆弱,一段时间积累的心理压力完全爆发出来。痛苦、无奈,茫然不知如何的焦虑,他蜷缩着身体,冰凉的地板似乎是他唯一能亲近的依靠。所有的阴暗、负面情绪由心底翻起,周洛面色变幻,时而狰狞时而害怕,人事牵牵绊绊,令人头大的勾心斗角步步杀机……“什么国家主席、天下第一,惹恼了老子叫你们通通去死!”一股暴戾的凶意由周洛心中升起,真恨不得什么也不想,摧毁看见的一切;有时又想抛开一切,躲到山河表里乾坤图中闭关修炼个三五百年,一了百了。

……

直到身体上的痛苦渐渐消退,周洛才从心灵的噩梦中解脱出来。一模额头,冷汗涔涔,身虚力疲,竟似经历一番苦战。他翻了个身,大字形张开手脚平躺在地面上。“好长时间没有受到这样的痛苦了!”自从修炼离火金身,金丹未成之时也没吃过大亏,这样的痛苦煎熬竟是有生以来罕见。

琰给他吃了个好大的苦头!

偏生周洛又无法异议,连抗议也不敢想有,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琰。

周洛撑起身体颓然坐在床边。对于匆促离去的琰他是不算担心的。

床还在,楼没塌,说明琰还保留有足够的理智。至于说危险……这世上对她称得上危险的人物实在不多。

纷乱的思绪还残留在脑海中,方才的诸般念头给周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半竟是他平时动念又不敢深想的。周洛呆坐半晌,心里往复来去,怅然领悟:“大开杀戒自不可取,主动投身这场搏杀先发制人……这万丈红尘繁华俗世我也舍弃不下。一则太‘狠’,一则太‘忍’,此二法皆不可取!”

“既不能狠,又不能忍,那是活该倒霉!”周洛终于点头默认,“我天生就不是做大事的材料!”周洛站起身来,心中掠过许多愤懑和些许不甘:“我就过我快乐的幸福生活又碍着谁了?”

孤单一个独处周洛出奇的孤寂。万籁俱寂,唯有夏夜的虫鸣“叽叽吱吱”地在耳边聒噪。万般杂念纷杳而来,周洛辗转难安。修炼到了他和琰的境界,间隔十余小时一次的睡眠并非必须,通常都是以入定养气代替,可是今夜周洛根本无法安心。

长夜里,他忽然出奇的想念李卓,想在她身边,想听到她的声音,想念她的一切。可是拿起电话周洛又颓然放下,“太晚了,李卓应该早就睡了。”对琰作出那种举动他也不知,甚至有些犹豫,害怕面对李卓。明知电话多半会受到监听后,周洛很少使用这种通讯工具,与李卓之间在电话里聊天也少了平常情人间的痴缠亲密。

夜已深,周洛一个人在幽篁楼里信步游走,只有这样他才稍微好过一些。对于未来他没有清晰的打算,也设计不出清晰的未来,一切乱糟糟的!有种失控的感觉。

红尘俗世,周洛也只能随波逐流地被人推着走下去。

先在厅子里小坐一下,按着打算回到二楼那个小房间寝息。这座古色古香的幽篁楼一共有六七个宽大的卧室。周洛一间,方妤将琰安排在他隔壁。如果不是两人实质上都习惯以入定代替睡眠,而入定最安全的地点就是山河表里乾坤图中,琰也不会习惯和他待在一间房间,那么也就不会发生使他头疼的事。

经过楼梯之时,忽然心动,沿着二楼往上的阶梯继续拾级而上。这是周洛第一次踏上这道楼梯,方妤未带两人上去过,不知有些什么。

整个三楼就是一座大厅,坚厚结实的地板,甚是光滑,楼梯由大厅左侧的地下连接上来,一座阳台在大厅前方延伸出去。大厅内所有家俱,均是一种纹理细密坚硬,木质极佳的木料制造,散发着独特的香气,竟不下於世间贵重的檀香木。周洛记得家中也有这种木材打制的家俱,只是不知道叫作什么。

大厅是长方形的,两边各是两排书柜,厅内有桌,桌上摆着传统的文房四宝还有几卷画纸,正对阳台的长壁上挂着三幅画。

书架上的藏书极为丰富,周洛看了一看,最上层的藏书最为老旧,概括起来就是“马恩列斯,毛周刘林”,许多名篇还有老人会背,划满了线条批注,看来有些年头了。其下几层也多是些社会政治、经济、军事方面的书籍。再往后走国外关于宗教方面论述研究的书籍也都开始出现,许多并无中文版本,看得出来是方问天自己请人翻译的,中文译本和原文订在一起。周洛颇有一些汗颜,方问天实在比他勤力太多了!离火金身大法是名符其实的懒人大法,是否专门打坐修炼也就是进度快慢问题,周洛也就顺水推舟的无可无不可了,除了每天晚上那一下下,不是十分勤快。事实上也没办法勤快,修为进入金丹期的境界,专心入定一次三、五日是家常便饭,三、五个月毫不稀奇,三年五载也是有可能的。周洛杂事太多,修炼就马马虎虎了。至于读书……穹庐玉册深奥复杂……

另一侧书柜上道家典藏就比较多,《道德经》、《南华经》多是些大众化的东西,也有少许“武林秘籍”。在书脊上周洛发现了“人民体育出版社出版”等等字样,应该是方问天淘出来的东西。这些正规途径出来的书籍多半粗浅至极或者被抽去精华部分,但是特事局派出的审核人员毕竟水平有限,见识不到,80年代后倒真漏出不少好东西,就看有没有耐心大浪淘沙了。淘尽黄沙始见金,这些真经对周洛也没什么帮助,大略翻看走过,只有一本教廷内部传发的小册子吸引了他的注意。虽然是最低级人员的粗浅修行方式,周洛并不在意,事实上真正对他有吸引力的也就是圣力、魔法的基本原理,入门教材刚刚好。

略略看了几页,往日对于魔法来源揣估不明之处豁然贯通,与他猜测并无太大差异,至于圣力仍是无法索解。周洛放回书册向挂在壁上的三幅画卷走去。

三幅画都是方问天的手笔,画的海边潮景。

潮涨潮落,潮尽潮生。墙上三幅国画除却用笔角度略有不同,画中所绘似乎是同一处海岸,年代却相差深远,纸张颜色明显不同。左边第一幅画充满愤懑抑郁之情,题跋上写着“哀鸿天野阔,草长兔狐悲。北望神京路,归雁怀自伤。”下面是一行小字“甲辰年十月初八方问天作于香港九龙四方楼前”,应是初到香港头几年画的。第二幅画上景物依旧题跋却有不同“笑看江山万里满尘埃,僻居一隅,独向渔樵。若是故人来时问,踏破烟水海天波。”最右边一幅题跋又换“长星亘东南,壮士拭宝刀。磊磊英雄志,慷慨故人情。”似乎是近日所画。

第一幅怒潮恶浪充斥凶怒,如两龙相斗,饱含毁灭恶意中挣扎,显然是为了妻子背叛,别离女儿,决裂好友等等变故而生;第二幅除了有些幸灾乐祸还算平稳,还以渔樵,对归隐生活自得其乐,只不知“踏破烟水海天波”何解?至于最近一幅又有些静极思动了,似乎还牵涉到“故人”。

周洛不懂换算画上纪年,只能凭藉感觉猜测,由画面上看,方问天的对于本门武学的领悟却是一日深于一日了。

一线天宗被逐出天师教外视其为魔并非无因,招意变化趋向阴毒。方问天第一幅画上满是戾气小半也是受限于自身所学,方妤也总是爱弄些诡秘心计,在明州时处处显出神秘,后来与周洛接触得多才逐渐收了这套作风。

到得第二幅画方问天已经显示出平淡宁和,那是超出招意限制了,达到不为招式所拘的境界了。第二幅画中更是显示出来变化由心,同样的一式“三悲三叹”在他画来已非祖师初创时的“悲叹”哀伤,反而显出刚猛霸烈,凌云之志豪气干云,又带着三分邪意的不羁来。正是他本身真性情。

比较三画异同,揣摩悲魔指法内有“三悲三叹”的精意,周洛沉浸进入方问天数十年人生曲折,一时不免痴了。他十分不希望自己也来这么一次,但情形忧急,实不乐观,不免有种种担心害怕,想到后来又是恶向胆边生,打了个简单易行的主意。

他心绪越想越乱,终于“哇”地一口鲜血吐将出来。“不好!”周洛猛然惊觉,“难道这一线天宗指法竟有如此邪法?”

其实他这番将一线天宗估计得高了。登楼之前周洛本身带轻微内伤,心情也陷入了低潮。正是正正邪邪,许多念头穿梭争斗激烈之时,表面的平静只因为他强自压制。他心中的冲突早应爆发出来。强绝的修为,高明的道法可以帮助他阻止外邪的入侵,却无法替他心中的冲突决定胜利的一方,摆脱来自内心的困境。

即使不研习悲魔指法矛盾爆发也是迟早的事。“三悲三叹”虽本是以情感入武道,若说只观画意能引得一位金丹高手吐血倒地也是不可能的事。只能说周洛触景生情,联想无边,引动了压断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

事实上这也是他必经考验。多少人一朝大权在握忘乎所以,多少人荣登高位倒行逆施。站在多高的位置就要承受多大的压力,遇到远比平常人多得多的问题。不同的环境需要以不同的心态面对,如果不能顺应环境调整自己的心态必然会感到无所适从。饭吃的太急太快也是会噎死人的。

“难道真是做不得坏事,报应来得这么快。琰不是说没关系的么?才想了一下而已……”周洛努力调匀内息。他心中纷乱,内息嫣能定得下来,勉强调理又是两口鲜血喷了出来。

“难道我倒霉在这里了?连琰都不在,找人救命都没有!”周洛手足冰凉,悔不当初将与琰之间的感应截断,又好死不死的偏偏此时琰不在身边。心中越急越怕内息就越走越乱,丹元真气也跟着躁动起来。飓风在屋内刮过,书架碎裂倒塌,三幅书画由周洛眼前飘过,一┄二┄三,连续晃动,刹那间周洛似乎抓住了什么,脑海里灵光一现,仔细想来却又空空如也。

他神志衰弱,心中道德理智的束缚不似往时强盛,感想而不敢作的种种念头被那画中邪意引诱,浮上水面占据上风,心志重归纯一,真气不知不觉间自行给出一丝空隙,运转如水,渐渐流畅。

周洛察觉大喜,急忙盘膝在地,五心向天。真气运转很快进入“定”、“静”之界,物我两忘。

良久,由“定”、“静”中醒来,身上伤势全消,修为似比先前还强上些许。周洛心中甚喜“哈哈哈”连笑三声收功站起,笑声中竟带上了浓浓的邪意。聚集的余气由他身体外散,满堂木片书卷向外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