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架海之威
作者:竹乌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9449

很多时候人可以心想事成,很多时候,怎么想也不成,这种情形归纳起来就被称为“好的不灵坏的灵”。

离开餐厅前往停车场的中途,周洛被两名香港警察礼貌地拦住了去路。

“身份证!”

“什么?”周洛微微一怔,明显表现出不可思议。对于这种改革开放早期曾风靡一时的地方语种,周洛很是下过一番苦功。以至于过后的日子里时常感叹,如果有当年听歌学粤语的劲头,大学英语也不会折戟沉沙了。虽然多年未曾专心回顾,难免语音不调,但在香港至少称得上听说无碍。

正因为听得明白他才莫名惊诧。

居移气,养移体,尽管周洛时刻提醒自己,尽管他对专政机器仍旧保持着一定程度的畏惧,但是潜移默化中他考虑问题的方向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周洛近日来所思所想,所逢所遇,琢磨的都是军队核武、国家主席党总书记等等人物,最次一等的也应是大军区司令、省委书记。警察?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事实上李书粱那个省委书记头衔其实就不怎么经常被纳入周洛的思考范围。

又一位同志堕落了。在失去了对日常执法者的敬畏后,最直接表现就是对法律法规的践踏,比如说假身份证,比如说私售黄金、比如说偷渡香港。周洛从未注重其中牵涉的法律问题,直到遇上可爱的香港同胞查问的时候,他才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怎么了?”方妤跟了过来,山顶广场人来人往,不乏缙绅名流,周洛被两名警察堵住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的注意。方妤几乎能够逐一分辨其中恶意和嘲讽的目光,对于警察的挑衅,她立刻就看出了背后阴谋的目光,领着琰跟了过来。

“请出示您的证件。”两名香港警察的语调极其客套温柔,彬彬有礼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他们心中同样忐忑,谁能想象由恒东集团新任总裁作陪,出入高档场所的男子会缺乏正当进入香港的途径呢?以方家的财势,移民百八十个人大大方方进入香港并非不可能。作人难,作警察更难,实际上是两面作人难,方妤的微笑让他们心惊胆寒,而被她拉在手中那个同样美丽时髦的小姑娘眼中的目光则让他们不是联系到某种肉食动物。

眼波如刀,无论面对抚如春风的温柔一刀,还是跃跃欲试准备大快朵颐的餐刀,又或者刀过不染血惊艳刀光,当站在刀锋下的时候都是让人兴奋不起来的。

与他们在大陆备受尊敬,时常被人民群众亲切问候,真心赞美的堂兄弟类似,香港警察也拥有同样的优良传统。如果您的打扮有某种倾向,那么祝贺您,香港警方一定会对您关怀备至;如果您还不会说粤语,那么再祝贺您,他会以亲切周到的关怀直到您衷心问候香港警察全体成员的直系女性亲属。当然,如果有着一头纯天然金发,或者抢先以流利的英语居高临下的质问,那么这种情况的发生机率就很小了。

出入高档场所,能够有亿万富豪作陪,遇上检查证件的机会其实不多,微乎其微,不会比被太平山上滚落的石头砸中多多少。两位警察自己也不相信周洛的证件会有什么问题,注意力八成放到方妤的脸上。香港警察行为规范前所未有的得到如此尊重,两名警员严格自省,再省,以三省吾身的劲头检查自身是否有举止行为不合规范的地方,幻想期待在未来的控诉中占据有利的位置,以至于对周洛迟迟未曾出示证件的怀疑都忽略了。

两名香港警察小心翼翼的态度说明了许多问题,方妤挽着琰的小手凑到周洛身边,凤目轻扫,玉靥绽放出让许多人胆寒肉跳的娇美笑容,扬声问道:“是你们解决还是需要我们自己解决?”

“方小姐……”两名香港警察齐齐一怔,色厉内荏微微露出心虚求饶而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就在周洛也微觉不解的时候,数名看似正常的行人心甘情愿地靠拢过来,主动取出证件向香港警察表面身份道:“国安局。”

监视普通一个人很容易,一个很容易监视的人往往没有被监视的价值。要监视一个可以改变外貌又可以瞬间消失出现,接近非人类的人物,以华夏国安多年来的经验也只总结出两点:撒网捕鱼、守株待兔。以众多的人数和超强的组织能力进行围捕,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可以作到两点:当目标以他本来面目出现在经常出现的地方时可以第一时间掌握。简单说来就是以消耗大量公孥换取有限信息。

这当然是远远不够的,可是对于并无能看穿影术、易劲锻骨,也不会驾风、五行遁术的侦察员来说还能奢望什么呢?强大的人力物力是他们唯一的依靠,人海式撒网对于背后是整个国家财力物力的国家安全部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周洛与方妤共进午餐的时刻,他的行踪已经被部属监视一线天宗的情报人员直接通报到了北京。对于负责日常监视的情报人员,很多时候他们的存在并不能够瞒过被监视目标。他们也兼负着协调目标人物与地方政府关系,防止某些不必要问题的出现。对于这一点,科班出身的方妤比半路出家的周洛了解得多得多,对于这些人的利用也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孔逸乐接到部下的紧急报告是在军委常委会上。一个金丹期的高手威力就相当于一支军队,还是不受控的那一种。所有情报都按最高等级通报。

会议的内容异常沉闷,漫长的进程让他几乎产生窒息的感觉。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二十年持续的僵局忽然就打破不见了。墙上的投影打出了11个人像,错综复杂的红线、蓝线标出了他们之间敌对、联盟的关系。铜墙铁壁许世宗、铁剑真人齐天、流花仙子谢翩翩,三大高手联袂挑战中央权威,由他们之间又标出几条虚线。同盟之中尚有两大长老,秋孤叶毁书决裂,周洛置身旁观,可是真的保证他们一定不会插手?另一条隐隐的虚线以最粗的笔划标出──梁铁鄯。这个以他的权威在绝世高手层面支持了共和国40年,直到二代之后还在以他绝对的实力维护了中央领导层威严的第一高手终于直接站到对立面去了吗?昆仑与同盟,两个争斗数十年,互为制衡的组织切实展现出了合作的迹象,哪怕仅仅一点点也是那么让人心惊。

梁铁鄯以下,十大金丹级高手隐隐分作三个集团,许世宗、铁剑齐天、谢翩翩是其一;秋孤叶、周洛和琰为其二;而借助半个多月前那场金丹高手峰会上释出的消息,天魔宗与一线天宗越行越近。

孔逸乐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就在那次聚会之后,魔门最强大的两宗释出消息,方问天奉天魔宗主为魔门之主,而花飞花将方妤收作衣钵传人。两宗合流,这对以分化制衡为主要手段的特殊事务局不是值得乐观的消息。昆仑与天师教、武当、少林三大派势不两立的表面下粗大的脉络隐约可见;杨踏天、白玉柱明显与魔门双宗暗通曲款。天魔琴出世,两宗合流的影响还不仅此而已。许多杂乱潜伏的魔门分支也有浮出水面,向两宗靠拢的势头。

画面上打出的是花飞花的镜头,青山绿水,白发轻衫,每一丝发梢、一点折皱纤毫毕现。群山之间,一名霸气十足的老者踏着白云飞纵而来。飞花、碎叶、云破、雨开、火光亮起,绚丽的声光效果、唯美的图象画面成为这场会议的唯一亮点。

这是军委直接领导下,总部四单位携手合作于四天前拍下的一组画面。调用了六颗卫星,数以十万计的人手甚至昆仑内少数几个触及高层的死间,国安部策划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联合行动。创造了最长的纪录,在四天内完全掌握花飞花的行踪路线,将她诱入预先安排的战场。

方圆数百里的无人山区,为了选择合适的战场,安排这场巧遇,费尽了共和国数万名参谋人员、情报人员、科技工作者的心血。预先安排了大量的仪器、卫星,使用最先进的技术遥感监测。不仅仅是为了挑起金丹级高手间的冲突,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得到第一手量化的数据。

长期以来,所谓同盟长老,所谓宗主掌门,对于金丹期高手战斗力的了解来自于血泪经验。除却少部分源自昆仑遗留的的资料,大部分原始资料来源于昆仑与二代对抗的年代。狙击手,不行;重机枪,不行;生物毒素不行,使用放射性物质的暗杀也不行。直至动用了重炮阵地轰杀……武器大型化的趋势到此为止。由此往上,先不谈以当日装备水平能否准确圈定个人目标,覆盖式攻击的成本也是负担不起的。满足使用更重型的武器的条件几乎和要求别人主动走入刑场没有区别。与同盟关系良好的年代,二代也联系同盟作了一些研究,但没有人原意展示自己的弱点,对于顶级高手的体验描述还是太多经验式的语言,缺乏科学化、数据化的具体表述。

梁铁鄯VS花飞花的战斗也是取得华夏最顶级高手战斗力数据的最后来源。其意义不仅仅是两名金丹期高手的冲突,也是中央政府为了随后而来可能的冲突变化取样调查,得出最直接的数据。由此指导决定一系列政策的制定,影响深远。

它可能影响整个华夏今后百年。

调集了华夏最尖端科技设备,集中全部六颗最新型卫星轮番拍摄的画面亮丽清晰,每一丝风的破碎,每一片云彩的撕裂都完美的展现,在画面上以不同的角度诠释。

两大高手的一举一动在高速摄像的镜头下完整清晰。事实上,军委会议上播放的影片已经是经过无数人员的精心剪辑,八成以上的画面经过电脑合成修补,才能得到如今的效果。这还是托了内线作战的福,事先拍摄的数十万张当地景物资料和花飞花、梁铁鄯的动作影像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为了使两大高手的战斗附和正常人观看的速度,影片的帧数被放缓了千百倍,每一丝风起云动,山崩石裂都异常缓慢清晰。

事实上,梁铁鄯能够离开昆仑外出毫不令人惊奇,很早二代就心知肚明。昆仑外围50000大军对梁铁鄯只是威摄,只是一个承诺。直接限制某人的活动并不太可能,无关军队数量问题。作为一个人,梁铁鄯有着太多的手段足以通行自如。

花飞花VS梁铁鄯

两大高手交锋以花飞花败逃告终。随着画面上一串串数据分析的显示,封闭式的会议室内响起一阵惊叹。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真正决策的华夏大人物们其实也就停留在看热闹的境界,对于影片中穿插打出的分析数据都仅仅表现出惊呼感叹。孔逸乐却从庞杂的数据分析中看穿了变化,真正的震撼!

二十年前,七大高手围攻架海紫金梁,中南海勤政殿一战,双方可说是促发就收,周边人群密集的城市战存在太多的顾虑,尤其是在本国首都。随着时日推衍,无数秘而不宣的蛛丝马迹,那一战的细节分析从各派门人弟子口中流传出来。

架海紫金梁真力修为出类拔萃,但还远未到力压七人的地步!是超卓的战斗技巧使得他一战成名,晋身华夏第一,当之无愧!而影片上列出监测分析的数据却有巨大的不同。

画面中,梁铁鄯返身回飞,右手食指展开,指甲纹路清晰可辨如伸到眼前。一点火花由他食指尖端冒出,火云开处,一抹金黄,即使以放慢千倍的速度观看高速摄像拍下的镜头来看也仅可看见一抹金黄。

以力破巧!今日之架海紫金梁竟是以强决的力量直接击溃天魔宗主花飞花。形势倒转过来,孔逸乐暗自沉思,若论运用巧妙,梁铁鄯无论如何不可能连二十年前都不如。作为当代高手中最早注意到同级力量间的战斗,区分胜负的关键在于运用力量的技巧,引领一代潮流的梁铁鄯,二十年纵无寸进,也不应比花飞花相差太远,是什么触使他放弃了以巧对巧的打法,简单极端的出力强攻?事实也证明了他取得了切实的突破。

那一抹金芒以毫厘之差掠过花飞花身旁,击中远处的山峰。血花绽现,花飞花,败!天魔宗主战败逃亡。

金芒过后,近距画面全消,远远切换成上卫星遥拍的图象,烟尘滚滚,一朵蘑菇云翻滚涌上云层,遮天蔽日。影片也到此结束,画面底部打出对梁铁鄯最后一击评估的小字,虽然不是第一次观看,孔逸乐还是忍不住用右手遮住额头挡住大半脸部。他的心中生出不忍卒睹的念头:“接近20000吨TNT当量的爆炸!这是什么概念?广岛原子弹当量仅为1.5万吨TNT,就造成14万人伤亡,与这样的人型兵器为敌……”

死一般的沉寂,会议室中一直不断地轻呼惊叹完全消失了,忽然得就象它从未曾出现。

孔逸乐取下手掌按在桌上,不敢抬头去看。国安部权柄极重,特事局地位又确实特殊,即使如此,在军委会议上还是没有他发言的位置,只因为涉及他长期负责的内容才得以列席。花飞花的力量足以使一个大国政府惊叹、忌惮,那梁铁鄯所展现的就不仅仅如此。那是让人绝望的力量,能够使用这种程度的攻击,那么同理,他也就能够抵御同等级的攻击,至少相差不远。

修习过昆仑遗留功法资料,切实来说就是梁铁鄯手创改进“破军杀刀”、“破军杀拳”的人都知道,无序的爆炸和可控的攻击威力是不一样的。假设真气溃散产生爆炸的威力相当于一颗手榴弹,那么能发出如此一击的人在一枚手榴弹爆炸的威力中多半不会受伤。对抗这么一位老牌顶级高手需要的是怎么样的力量呢?

他不敢想象是否能完成这样的任务。

经由详细计算,将一两名顶级高手引诱到无人地带事实证明是可行的,但孔逸乐也深深知道这种过于庞大复杂的计算是不绝对可靠的,他无法承担万一失误的后果。将所有十一人同时处决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忽略任何一人都不可想象。

世事是复杂的,别看诸人间争斗不休,可是一旦政府对其中任何一人采用这种极端的攻击手段,必然招致幸存者的合力反击。

况且真的没有保命逃生的方法吗?

孔逸乐不能想象。

主掌国家安全部特殊事务局多年,孔逸乐接触到的秘密资料也是普通人想不到的多,而长年对资料的浸潆使他感不到的绝望,架海紫金梁的霸道,七大高手的威风也无声无息浸润他的心灵。查看着梁铁鄯的资料,主管着梁铁鄯当年留下的业务,面对着梁铁鄯的对手,修习着梁铁鄯的功夫,而时至今日他还是特事局的心腹大患……架海紫金梁巨大的影子,就象背负的原罪重重压在特殊事务局每个人背上。在这里工作的每一个人都无法摆脱他的魔影。

他们已他为对手,他们奉他为神灵,这是一种混合着巨大的恐惧与极端崇拜的特殊感情,深得连他们自己都不知是什么味道。

坐在桌前,孔逸乐垂首发呆,架海紫金梁举世无匹式的强大在他心中回放激荡。他心中翻江倒海,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

“孔部长,外线有您的电话,紧急情况。”孔逸乐抬起头来,一名中校在他身旁小声招呼。

“梁铁鄯大胜,花飞花未死……”孔逸乐甩开涨昏了的脑袋,点点头,站起身来,随着对方走出会议室外,听取来自香港的信息。

花枝虫影,暗香浮动,御花园里杀气淡淡漂浮。为了应对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状况,保卫中南海,几乎聚集了所有隶属于华夏政府的精锐力量。

穿过御花园,走到另一侧的值班室中借用保密电话了解了基本情况之后,孔逸乐呼叫接通了香港警务处的号码。

翻开辞典,如果要为香港警务处和大陆国家安全部间的关系找到一个词形容,最恰当的就是“恶劣”两个字;如果非要在这个词前面加上具体化的形容,那么只能是“相当”这个词。从法理,从逻辑香港警务处都有权拒绝华夏国安部在香港的私自活动,甚至有权拘捕违反当地法律的国家安全人员。

某年月日,华夏国家安全部孔副部长与香港警务处最高长官进行了亲切而友好的交谈,就双方都关心的问题交换了意见。──如果由某国中央媒体报导一定会这么写的,事实上,双方面的交流既谈不上友好也远谈不上愉快,至少对孔逸乐来说是这样的。

一边服侍了洋大人上百年,自视高人一等;一边是始终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伟大社会主义祖国人民民主专政面向人民群众的主要部分。

对话的进程可想而知,从一开始就充满著火药味。

对于国安情报人员在港私自活动引起的麻烦警务处领教多次,孔逸乐开口第一句话就引起了警务处长的强烈反弹。

“你们没有权力在香港监视、跟踪任何人员,也没有任何权力干涉我方人员的正常执法,这是违反了基本法了的,是失信于国际!”

“孔部长”,穿着灰色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小声呼叫孔逸乐,走到他身旁,递过一张纸条,“香港传来的最新消息。”

忍受着香港警务处长的喋喋不休,忍受着来自民主之地义正词严的抗议,孔逸乐微微颔首,接过工作人员递上的纸条,在手中展开阅读,“李处长!”他的语气也随之强硬起来。对于香港方面那种无论事情轻重缓急,始终最顾忌大陆部门过界抢权,以及动辄以国际影响相威胁,挟洋自重的作法他是相当反感的。

特事局,即使在国安内部也是相当神秘的一个单位,名义上列属国家安全部,实质几乎不受国安日常工作影响,或者更象他们的上司,更惶论孔逸乐手中还掌握着华夏政府少数几支按照昆仑模式培养的精锐力量之一。虽不比前朝北镇抚司、大内粘竿处威风赫赫,除却军委、政治局常委,金丹高手,却也没几个人能给他气受,天长日久,孔逸乐也养出了一股傲气。区区警务处长他还未曾放在眼里!

“李处长!”阅读过在港人员紧急调查呈上的报告,孔逸乐脸上暴露出一丝生冷与烦躁。他以生硬的语调说道:“关于我部情报人员在港行动准则和基本法中有关内容,我相信不会比您了解得少。我部人员行动完全出于好意,我提醒你一句,抓人可以,记得后果自负,小心!小心!……不是我在威胁,如果有可能我比你更乐意签发命令下令拘捕!”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关闭了沟通的大门。

“告诉香港那边,撤退!”

对在京特事局留守人员下达了命令之后,孔逸乐放下电话,推动古色古香的绯红木门,松木镂花门发出若有若无的“吱呀”声,轻巧的打开两边,一股夏夜的暖风直扑进来。

孔逸乐走出门外,站在滴水檐下。七月的北京极为炎热,一股燥热的气流沿着他的脊梁直升上来。寒暑不侵,他还达不到这样的境界,但是普通的高温还难以对他造成什么影响,额头一滴汗也无。这是往日他常常为之自豪的修为,20多年来,中央每年三批,数百期受训人员中能够修炼到这个地步的凤毛麟角。18年前,他就是凭借着对“破军杀道”的出色领悟,连过三关,初级班、中级班、高级班,习得了共和国的不传之秘,由一个军人走向情报部门,最终成为权势彪炳的一方大员。

可是今日,他对这种感觉相当烦躁,全身发闷的燥热──他宁愿痛痛快快出一身酣畅淋漓的大汗。

盘曲的石榴树开出的簇簇似火榴花沾染了夜晚的黑暗,象黯淡凝结的猩红血光。人工培育压制扭曲成形似虬龙的南洋枣吐出叶叶青碧,在花园中舒展身姿,微微颤抖。散发着黄色光芒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连接到远方,每枝灯柱下都有一名挺胸直立的哨兵守卫,一切看来都与往常无异,唯有喧嚣的夏虫显得比往常寂静了些。

孔逸乐却由空气中体察到淡淡的紧张与肃杀。御花园中密布着数种不同的力量,杂乱的交错在一起,而有各成体系,破军杀、少林罗汉劲、武当、峨嵋……甚至还有来自北极熊的猎猎雄风,正教光辉守护阵自成一体。

“嘀—哒—”空调管道外缘水珠滚落,惊醒了沉思中的孔逸乐,首都的夜空沉郁而凝重。“也许明日将有一场雷雨”,孔逸乐沉沉地想,退后两步就是清凉的世界,他的身体不远动弹,也不远重新进入深入地下的会场中。能够参与核心层次的决策会议——哪怕仅仅是列席也是他梦寐以求的,往日的他早已欣喜若狂,现在应该担心的应该是如何压抑兴奋的情绪吧。可是今天,他完全找不到感觉,平淡,出奇的平淡使得他踏入华夏最高层次的首场演出完美而得体,完全的完美,即使以他最挑剔的眼光也挑不出瑕疵,整场演出平淡而冷静……冷静——但是他绝不冷静!孔逸乐按著左手的手腕,他的左腕一直颤抖停不下来。这是一种来自家族遗传的神经性颤抖,每当心情激荡,受到刺激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发抖。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隐性的疾病并不能够很好的被现代医学测出,况且自从他被选中踏入修炼的道路就未曾发作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孔逸乐默默问自己。一切源于4天前那个下午。非人的力量,超级的震撼!从看到那段影片开始他就无一刻安宁,血液中象有一团烈火燃烧,灼得他的心脏激烈跳动。超级强大的力量!颠覆了他以往一切的认识,所有的成就、所有的努力都黯然失色,没有了丝毫意义,另他提不起兴趣。

“不能这样下去!”孔逸乐摇晃着脑袋,试图清晰地分析问题,可是他的思路还是不由自主的顺着看到的影片走了下去,“20000吨TNT爆炸的威力!是梁铁鄯独有还是所有顶级高手都有这样的实力?他出全力了吗?是仅此一发还是能够连续打击,间隔又是多少时间?”一个个的疑问连续流过他的脑海,翻卷打着圈儿不肯流走。另一条噬心的毒蛇在最深层面纠缠着他的心灵:“如果我也有这样的力量……”

孔逸乐再次摇晃着脑袋试图甩开内心的想法,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冷静地分析。方才对香港方面的分析似乎有些失当。孔逸乐考虑着是否重新下道命令,但他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金丹级高手也有虎狼之别。梁铁鄯是虎,万兽之王,一啸风云动,群雄辟易;花飞花避世隐居,飘逸出尘;方问天雄距东南,亦有王者气象;白玉柱如狼,最是不驯难缠……至于周洛,孔逸乐哑然失笑,应该算是最和善的一个吧,既然是他,无须在意。特殊事务局的作用只在于避免由于地方政府的“失误”引发不在中央计划内的严重后果,至于局部小冲突,不计算在内。孔副部长也不介意给香港警务处找些麻烦。

月牙门中两道身影沿着弯曲掩映,树影别枝的花间小径走来,一名戴着上校军衔的军官将名老者引入了对面的休息室。临进门前,老者竖掌弯腰的动作吸引了孔逸乐的注意,此时他才看清那军官的面容,也是熟人,相当熟悉。校官的名字叫作祁参,两人曾是高级班同期学员,交情相当不错。孔逸乐早就听说此次由各部门抽调入京的精锐高手由他这位老同学暂时主管,日后将组建一支全新的特种卫队护卫京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指挥官也将是他。只是听说要将祁参进京以来,孔逸乐还未见过他,没想到这么快他这位老同学已经进了中南海。

祁参也看见了他,食中两指圈起向他打个手势,示意稍等,送着老者进入休息室,很快又退了出来,向孔逸乐走来。

“喇嘛?”孔逸乐问道。

“喇嘛”祁参也不是掩饰,这本来不是什么秘密,至少对他们这一级不是。

“哼”孔逸乐喉间发出含混的声响,几乎想额手感叹,一句成语出现在他心中:“病急乱投医。”指望喇嘛不是好主意,且不说他们的实力,喇嘛们的最终要求共和国同样也是无法满足的,比三派那个教务完全自主还要不可思议。中原三大派的动机其实很简单,恢复他们历史上曾经取得的权力。那么喇嘛们呢?当然孔逸乐绝对不会明说出来。

“哪一派的?”

“扎什伦布寺,班禅身边的诵经喇嘛,大喇嘛索甲。”祁参神秘地凑近孔逸乐低声说道,“据说黄教格鲁派班禅一系愿意献出完整的修炼典籍,贡献给中央培养自己的人手。”

孔逸乐轻轻摇头:“练功不是那么简单,有秘籍就可以的事。昆仑留下的东西何尝少了?当年梁铁鄯抢来的各派典籍都有送交备份存档,够资格看的人不少。这么多年来也没见谁练成第二个梁铁鄯。言传身教,藏密尤其如此,灌顶的上师几乎决定了弟子的进度,黄教这是在空慷慨。”

“有这么个态度多少总是好的。如果当年……”

孔逸乐很快明白了祁参的意思,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反感,淡淡说道:“40多年前当昆仑组建的时候全军上下除去中央警卫部队架海紫金梁也只挑选出27人。而今天够得上最初昆仑教官资格的,轻而易举地中央可以给你超过200人。”

祁参脸色微黑,停下话语,孔逸乐也自觉失言,淡淡的隔膜在两人间升起。

从某种意义上说两人都是梁铁鄯的再传弟子……

“你早来几天,有什么消息,说要来的人手怎么还没到?”

“不太清楚,都在忙罗马那边的事。”孔逸乐嘴上说着,另一股声音由腹腔振动发出,通过真气凝聚成束送入祁参耳中,只有两个字“私兵。”

祁参迅速领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多年过去,由中央到地方都有不少人意识到了现代科技之外的力量存在。尤其是几大军区主官,几次抽调军中精锐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在好几位高级领导身边祁参见过他们聘请的保镖,相当厉害的保镖。这部分人的数量集中起来也相当不少,如果中央下了决心,收编这些通过私人关系网罗的人手不能不说是条捷径。

祁参没有孔逸乐当特务练出的本事,自然地转换角度,在监视器上挡住嘴唇的动作问道:“教廷闹得很厉害吗?”紧接著嘴唇连续颤动,传音说:“他们怎么敢!中央不是下了很大决心吗?”

“那就不是很清楚了。”孔逸乐没再使用传音,一语双关的回答,他明知祁参误解了他的意思而不加解释。目送着老友离开,他也迈开脚步向着地下通道走去,直到踏入地道内才在心里补充:“最大的私兵就是西北那4个特卫旅,还有……‘猛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