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碧珠同鸣
作者:竹乌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2751

在雪草藏獒园工作了这么多年,欧阳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客人。

养獒是一种有钱人的游戏,一只真正纯种藏獒动则可以喊出成百上千万元的天价,当然有价无市也是经常的。在市面上,纯种的藏獒价格要比普通狼狗高出四五倍以上,最贵的以百万元计,而“混血儿”的价格比普通狼狗还低。自来华夏很有一般人喜欢跟风追捧,美其名曰:“学习国际先进经验”。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国际獒犬炒作逐渐升温后,国内藏獒的价格节节攀升,与国际接轨。养獒热一阵热似一阵,培养、研究、保护……许多爱犬人士还将养育这一古老的犬种与爱国联系起来,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忽如一夜春风过,无数养殖场、养殖园如雨后春笋冒出在神州大地。只不知洋大人发现之前这些专业人士都干嘛去了。

作为福建省老资格的獒犬养殖园,雪草藏獒园其实并不出色。养獒这东西就如同昙花、君子兰、北京狗……20多年来无数的热点,重点就在一个“炒”字。饭不炒不熟,菜不炒不香,炒得越热火熟得越快。血统这东西说重要其实也不重要,说不重要吧又有点重要,同样的东西关键就看怎么卖,从谁嘴里说出来了。

“藏獒,又名中华神犬,原产于西藏的大型猎犬,头大、毛长,性格凶猛,又分为狮头獒、虎头獒、熊头獒……”坐在夏日繁茂阴凉的树荫下,欧阳烨仰头靠在椅背上,略带金黄的秀发扎成一束马尾从油漆脱落了大半的木质椅背垂下。

从她所坐的方位看去,层层的铁网将这个世界隔得支离破碎,声声的獒犬嘶吠显得遥远而不真实。一座红色看起来象动物园里常见标示牌的简介牌竖立一边,事实上,它也确实是动物园整修时欧阳烨亲自淘来的。上面写着一行行不用看欧阳烨也能背得一字不差的介绍,她曾经整个夏季对着这些东西,将这座父亲留下的破败獒园整顿出来。

这院子里从无一日是安静的,雪草作的也不仅仅是藏獒生意,熊犬、黑背,世界上有名犬种──的假冒伪劣冒仿品这里都见得到。市场是好东西,利润更是好东西,曾经有无数的哲人对此作出论述,在这里就不详加解释了。所以当欧阳烨接手的时候玉手一挥,爽快的说:“按市场规律办!”

家学渊源,凭借祖上留下的一点东西,经过欧阳烨驯养的犬只多半可以弥补血统上的不足,至少外形上能够让人相信,将这间獒园打理得有声有色。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总算撑起了这个架子。

“到这里獒的人多半不是用来看家的,就算是,他们中间也没几个是值得保护的吧。”欧阳烨时常恶意的想,然后也就是心安理得了。

那个普普通通的青年男子走过的地方,所有凶猛的獒犬都畏惧地低下头,完全失去了野性。欧阳烨也无法可施,连带失去了推销介绍的兴趣。何况她推销的对象也不在意。

夏日、阳光、悠闲的日子,欧阳烨打了个哈欠,抚摸着微黑带红的脸庞,自怨自艾:“象我这样的美女为何要在这样的夏日中午陪着无聊人晒太阳!”透过层层的树荫,午后的阳光还是使人感觉灼热,欧阳烨抬起手掌挡著晒得微烫的眼皮,漫不经心地看去,忽然奇异的感觉吸引她撑大了眼皮。

那名青年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位活泼少女,依偎在他身旁兴高采烈地对着形形色色的猛犬指指点点。

大批成群的獒犬分门别类的遍布在数百个铁丝网隔开的空间里。周洛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自从那天过后,周洛的时间大部分在与动物打交道。半个多月的时间跑遍了周边几省,收罗各式各样各种各类的凶猛犬只。

作为外交使节在被访问国领土上被格杀必定是严重的,而作为中央政府权威被挑战,虽然不知道结果怎样,也不会令周洛感到轻松。同盟内部存在争议,少林、武当、天师教为首各教派对政府与教廷达成协议极度不满,要求比照获得同等权利周洛是知道的,秋孤叶来到林泉山庄的第一天周洛就知道其中的分歧。但是他没有料到风暴会来得那么快,那么激烈。“以十场比武决胜,赌宗教自主权……”这本来是华夏政府与教廷达成的最终协议,却被人学了个十足十。武力胁迫吗?周洛不明所以,同盟决议其后那长长一串的少室山、龙虎山……遍布全国的地产名单更让人心惊。这比虎口夺食还要让人吃惊,这简直是要求全面复辟!非关经济,让中央低这个头,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可不简单!三派吃了熊心豹子胆?

周洛不知道他们的勇气打哪来,也不知道十场决胜三派是否能赢,可是作为生长在党的光辉下的“正常人”,周洛心中是相当不安的。

同盟内部存在异议,秋孤叶与许世宗、谢翩翩等人存在程度的差异而没有本质的分歧,他毫无疑问不会站在政府一边。而昆仑,从半个月前周洛与他们的亲身接触中,那位龚大队长的态度明显地在打官腔,暗藏着皮笑肉不笑幸灾乐祸的味道。方问天、花飞花、杨踏天、白玉柱,周洛完全不觉得他们有出手的理由。至于他自己,嗯,和三大派一起和中央政府扛,周洛没这个勇气。站在政府一边对挑老一辈高手?这一样是在玩命。

所有人都在等待,在观望,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结束,可是半个多月以来偏偏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等待有时也是一种煎熬。

青符门明显属于两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格局,周洛与光杆司令其实差不许多。按照套用天师教不知哪一代留下的规矩,身为门主,有权力在多数长老同意的情况下对护法长老行使管辖权;而作为护法长老的琰也有资格发起提议弹劾门主。一名门主一名长老,在青符门人手明显不满编的情况下陷入了死循环。从表面看,周洛风光一些;从理论上说,琰的权力更大,但都不是什么有意义的事。

不能改变的一个事实:有效控制的战力只有两人。身在局中,随后而来的变乱无论如何发展都少不了他一份,与周洛的主观意愿无关,必然会有人将实际掌握两名金丹级战力的林泉山庄拖下水。

没有数百上千年的门派经营,也不拥有国家民族的政府大义,从事的又是高危行业,周洛可以想象真有变故的时候所谓忠心耿耿的保安队会有怎样的表现。根基是需要时间打下的,即使以他今日的身份能力,没有几十年的时间也不可能得到一批真正可信,可以托付家人的人手。

而时间恰恰是现在最需要的。

挟两大金丹级高手之力,林泉山庄不可能置身事外,但是常规人手有过于浅薄,不是如何应变自保,甚至不足以让周洛明白发生了什么。

目前林泉山庄主要的情报来源依赖于同盟,天师教和峨嵋也由于各自与周洛的特殊关系常常提供一些额外的信息。只要比较两者传来的情报和同盟公开信息,以至两派之间的差异,就可以知道这样的信息来源是多么的不可靠。至于另外一个补充途径──方妤,在周洛看来也可靠有限。

他事切实感到了威胁!看不清形势的时候,增强自身实力无疑是最可靠的选择,周洛也是这么作的。

人不如禽兽。除去退化得实在厉害的菜狗,再凶猛的巨型犬在周洛面前也温顺地乖乖伏低,颤抖呜鸣,遇上熊狼也敢一战的藏獒在周洛脚边也如同温顺的小猫。

这种野性十足的灵敏感觉令周洛十分满意。他不懂得各种名犬的分类,也不懂得分辩所谓的纯正血统。周洛秉持着自家独特的选犬方法,微微放出一丝气息由犬栏边走过,观察獒犬的反应。毫无警觉畏惧心的自然不行,畏惧得过分失去了战斗意志的显然也不能入选。

数百只大型犬里,大多数獒犬不是畏惧得伏在地面,就是不知死活的向着周洛嚎叫,只有少数几只能够让他满意。

“也算不错了,在福建这是收获最多的一家。”周洛满意的微微点头。跑遍了几省的犬市,这里也是收获较大的一家。现代人无论养獒还是养犬,退化是必然的。种种辉煌的血统证书在周洛面前统统无用,能够经受住他严苛挑选的并不多见。

“老板,这、这、这,还有这几只狗我都要了。”周洛粗俗的话语惹得树荫下沉沉欲睡的欧阳烨极度不满,皱起眉头怒目道:“这边是藏獒,TibetanKyiApso。那几头是狮獒,LionTypeTibetanMastiff,Youknow?还有那边几种是德国牧羊犬和来自日本的熊犬,Understand?”

看着周洛不知所谓的无辜笑容,欧阳烨忿忿不平地挑出他所指的几条獒犬,“又是个不懂行的暴发户,待会一定要狠狠=宰上一笔!”自己精心培养的产品欧阳烨多少有些感情,容不得他人胡乱贬低。

欧阳烨的愤怒周洛并无所觉,查觉了也不在意。欧阳烨生气的神态让他想起了那个二枚铜钱、狗与犬的故事,在他看来无论是狗、犬还是獒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突然,角落里一头体型较小,皮毛黄白相间的花狗吸引了他的注意。这狗长得好象狐狸,神态机警前肢扣住地面戒备地望着周洛,小眼滴溜圆转,灵活机敏。周洛微微提起气势向那小犬试探,那小犬嘶吼后退,最后无法的伏下头颅贴在地面,露出讨饶的神态。

周洛十分喜欢,指向小狗问道:“老板,那只开价多少?”

“150万。”

“什么?”

“那是纯正藏獒。”欧阳烨瞟了一眼周洛,详尽而冷漠地说,“西藏獒犬传说是猛兽杂交而得,分为狮、虎、熊、狼、狐五类。狐型獒体型最小,毛色黄白,近年来已经很少见,150万算便宜你。”不是她不爱作生意,眼前此人的口碑着实不怎么样。省内附近几处獒犬养殖大户互通声气,都知道此人购买数量较多──但又不够批发,所买品质较高──但又不买纯种,不算个正经买家,又开口闭口的“狗”,让人态度热情不起来。

周洛踌躇片刻,陷入沉思。放鹰溜狗不愧是有钱人的玩意儿,他虽然有几千万的身家,购买了数百条杂种獒犬后也感觉吃不消。贵着万元数千,便宜的也好几百。一路过来惹得周洛暗骂:“这是什么狗啊!”心头强烈怀念起家乡的狗肉火锅来,卖一头够吃几百顿的了。

150万的现金周洛是拿不出来的,吞并银鑫虽然属于被动行为,但各方各面的“好意”还是让他欠了银行一屁股的债,纵然无关大局周洛也不打算再向银行贷款。

国家的钱不好花,那是要还的!

今时今日以他丰厚的家底,纵然没有贷款拿下银鑫也没什么困难,除了支付手段比较特别……

在琰的支使下周洛还是爽快的付了订金,青符门的财政大权可有大部分操纵在她手里啊!对于山河表里乾坤图中穹庐散人留下的庞大遗产,周洛总觉琰才是最有资格支配的人。

驾车离开雪草藏獒园,琰强烈地拉住了周洛的手臂,在她的坚持下周洛不得不将宝马顺手收入山河表里乾坤图中,下一刻两人出现在了方妤面前。

维多利亚湾侧的港城,香江尽头的璀灿明珠。这是一座美丽而拥挤的城市,狭小的空间车来车往,铜锣湾上寸土寸金。

恒东集团的总部就在可以俯瞰碧海青波的地方,从总裁室望出去可以看见壮观完美的青马大桥。

看见琰和周洛的忽然出现方妤脸上浮起淡淡的惊讶,笑着拉住琰迎上前来的双手,两人亲密无间地聚在一起交谈。

周洛无奈的撇撇嘴,自顾自的打量着市内的陈设布置。广阔的布局,巨大的木质吊顶天花板,面朝大海的玻璃幕墙,整个房间比周洛的青符药业总裁室大上十数倍,气象完全不同,让人心生羡慕暗暗赞叹。

“资本家的生活果然不同!”周洛沿着墙壁装模作样的观看着四壁悬挂的印象派作品。可惜!缺少了一个重要物品完全看不出这些画的价值。世界是客观的,但人是主观能动的。所谓涂鸦,谁涂的完全不一样。

“少装模作样了!你现在也是资本家,还是受国家扶持的。”

“那不一样!我顶多是先富起来的人,就象养肥了的羊,别人高兴了就宰上一刀。哪比得上你们在香港自由啊!”

“No,No,No”,方妤弯曲的双眉出奇可爱的含笑指向周洛,打开酒瓶倒出一杯红酒递给周洛,三人就在恒东集团大厦最顶层品味迟来的午餐,尽管并不怎么需要。

“你这可是严重资产阶级自由化倾向哦。万恶的资本主义是腐朽堕落的,上层社会的纸醉金迷可是建立在对无产阶级剥削的基础上哦。所谓民主的选举不过是有钱人的游戏。”方妤手执刀叉优雅的教琰品味法国大厨亲手调理的美味,对着周洛说道:“要是外公听见非和你翻脸不可,到了香港40多年,很多事情他保留了原来的观念,还是老一套没变。”

“所谓‘民主选举是有钱人的游戏’是谁说的?公开的说法好象不是这样吧?皇帝说‘奉天承运’,资本家说‘天赋人权’,从各自宣称的范围看,代表的阶级范畴都比‘某某阶级专政’广,可见自己说是无效的。老马看得很准,皇帝就不去说他,选举游戏的制度使得资本主义社会注定被有钱人操纵。但是他真的设计出确保更多人能够参政的制度了吗?真代表了谁不是靠嘴上说的,由理论到实践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喊出十个八个代表也没用。”

“怎么过来的?昨天你应该还福州的。”方妤轻酌小饮,柔细的芳唇在剔透的高脚杯,美丽的秀目忽然睁大,“别告诉我你们直接从福州过来,你以为──天下第一也不行!”

方妤手腕上一串碧玉珠链恰到好处的发出了瓒瓒萤光。琰得意的一弹指,周洛手上的扳指和琰胸前的饰缀同时共鸣起来:“同源法器的共振,很简单的事。坐标确定了想去哪里都可以。”

方妤的神情愈发惊讶,美目吃惊的望向周洛,这确实是琰送给她的东西,只是不知还有这样的作用。周洛摊开双手说:“不用看我,这个法术只有琰做得到。原始资料还是你给她的,教廷留下那个的传送阵。”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卡诺米季被杀后教廷首批偷渡入境成员留下的那个传送阵法自然是众多高手研究的对象。它不及驾风、五行遁术自由,对架设者的要求也极高,却是降低了使用者的门槛。可是能够作到琰这一步也实在太超出方妤的意料。瞬息千里,几乎是传说中神仙的境界,一日游遍万水千山,不过要事先布置法器就是了。

面对方妤的疑问周洛也无法解答,也许是体质的差异,反正,他自己是作不到。

“到香港来有什么打算?李卓呢?没和你们在一起?”方妤随意的靠向椅背,捧起手中的红茶抿了一口问道。

“她去了四川。”秋孤叶的峨嵋以及其外围企业与秦副司令主持,包括李书粱、秦建军等人在内的军地党内小集团有着极强的互补性,双方同样地处西南,以蜀地为重心,有着天然的联合优势。多年以来对于对方的存在双方都不会过于陌生,所差的只是一层皮。李卓天然的政治敏感性比周洛强上许多,在她手底,两方合作,守望相助顺理成章。

对于李卓的作为,周洛不愿多谈,直接转入正题。

“我们需要一笔现金。”周洛伸出手来,在厚实的桌面上排出一列金砖,“500万人民币,能帮忙脱手吗?我不知道黄金珠宝是怎么交易的。”

“Ok,500万的纸币比较麻烦一些。”方妤爽快地答应,伸手按了几个键,回过头来妩媚一笑道:“两个小时,5点银行关门前一定送到。”动作迅捷得周洛阻止不及,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哭笑不得兼些微不好意思的小声道:“其实支票也可以的。”

方妤眼中忽然充满了恼怒,狠狠瞪了周洛一眼,拉起琰的手腕说:“琰,跟姐姐去逛街,香港有很多好东西呢……”琰向周洛作了个鬼脸,两人抛下周洛越走越远。

一大一小两位美人眼中不可捉摸的情意让周洛心头微怔,不敢承受,直至二人走出门口才快步赶上,半认真地叮嘱琰道:“小心一点,我们可是正宗的偷渡啊。”惹来方妤一阵笑声。

“当当当”午后的钟声响起三下,当周洛走出恒东集团总部大楼的时候夏日的阳光洒满了中环前的街道,金色的阳光照耀,皇后大道仿佛一条金腰带缠绕着港岛。

“哗”池水分开,幽蓝清碧的泳池波光荡漾,清澈见底,池底蓝色地面和白色线条在阳光下触手可及。圈圈波纹散开,一团水湿后越显鲜亮的金发由水中升起,随后抬出水面的是一张骄阳般灿烂的俊朗面容。一名强健的西方男子由池中爬起。七月的香港出名的炎热,清凉的水池与太阳伞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的身体刚健而有力,有棱有角的肌肉以流畅复杂的线条完美拴释着健与美的融合,六块整齐的腹肌随着他的脚步由水底浮起。水珠顺着肌体的棱线仿佛被不知名的力量驱使,争先恐后的脱离他的身体,一头短发由湿润到干燥,当他走上池边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柔顺,根根分开。似乎米开朗基罗的杰作大卫像活了过来,正由水中浮上。

卫星电话的铃声“叮叮咚咚”响着,但泽披上浴袍将电话挟在耳边按下接听:“海伦,我到了香港……我明白的。600年前家族开始布局,通过500多年的引导才使得新教从教廷中分裂出来,使占人口大多数的信徒不再相信专心的祈祷,也不相信专业的神职人员必不可少。我不会让教廷取得另一个庞大的支持点……华夏国内的事情很难说,很难想象什么样的力量能够驱逐那样的强者,他的力量绝对远远超过红衣教团平均水准,教廷内部不会太多……华夏人的事情还是按已知的途径切入,我会让他们明白教廷不是唯一的选择……我现在就去拜访他们的……”

挂断了手中的电话,但泽离开了下榻的酒店,悠闲地走在港岛的街道上,俊朗强健的外形吸引了不少少女的回头观望。但泽颔首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擦身而过,激起低声尖叫与兴奋的窃窃私语,在他身后留下许多过于幸福的少女,穿过本来不大的香港岛,向着九龙进发。

由巴士上下来,初次来到香港的但泽似乎相当熟悉路径,沿着海边的道路行去。碧海蓝天,浪花轻轻摇晃,拍打着堤岸。山两旁的道路渐渐荒凉起来,浓郁西化殖民地色彩的现代都市繁华逐渐脱去,巷深路窄,两边都是充满东方韵味的老旧建筑。无论是建筑还是往来经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显得褪色,仿佛脱离于时代之后。高大的榕树提供了浓密的树荫,巷底深处,那大树背后的尽头露出乌色的木质楼阁飞檐。

八角照四方──但泽相当清楚这座老旧造型独特的华夏式建筑就是港岛特殊力量者的聚集地,也是一扇通往华夏的大门。

“来者何人?”一声怪腔怪调的呼喝在但泽右脚恰恰越过尺高的门槛顶端的时候同时响起。

“但泽-德-布-华伦斯尔泰拜会四方。”进入大门的刹那,但泽就感受到无数的目光,许多强大的力量环绕在他身周盘旋,随着脚步的深入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进一步加强。

大堂内阴森而幽暗,远远的正厅中神龛前香烟缭绕,供奉着上“天”、下“地、左“炎”、右“黄”,四个组成方块图案的汉字。四个字组合在一起凝成一个菱形的图案。但泽走到神龛跟前,在中年礼宾的指引下恭敬的鞠了三个躬,将线香插入龛前,身上直接感受到对方身体中蕴藏的澎湃力量。他的心中疑惑越发强烈,“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将他们驱逐出华夏大陆?”

由铜锣湾到尖沙嘴,夕阳落下大屿山后的时候,方妤领着周洛、琰二人已经在太平山顶悠闲的享受着晚餐。

天色渐渐黯淡,脚下亮起万家灯火,无限风光。

方妤俯在琰的耳边细细丝语,优雅的玉颈微弯,光洁弯曲象象牙的雕刻。无论何时,她都是吸引人注意的中心。滚滚红尘,三千浊浪,世上总有些人是天生高贵。

红颜绝色。在香港的财团中,恒东不是最引人注意的,方家的地位在富商豪门中也不显突出,但上流社会都知道恒东集团和方大小姐的份量。当方妤领着同样美丽绝伦的琰与一名男子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时候,餐厅内几乎所有人都向他们这一桌望来。

方氏家族在香港上流社会代表的意义就是神秘而强大。严格算起方问天不过是六十年代偷渡到港,赤手发家的偷渡客,根基浅薄,被本地豪门所鄙薄。但很快他们就以事实感到了恒东集团与方问天的强大与神秘。他强大!恒东集团在大陆的发展顺风顺水,展示了深厚的背景关系。方问天既不是太平绅士也没有受封政协委员,但是每个能够和大陆高层直接接触,甚至冠以“党和国家领导人”虚衔的顶级富豪都知道,凡事涉及恒东集团大陆高层都不愿等闲碰触。恒东集团和方问天的名字在太子党中广为流传,但是究其原因,最高层的几个也语焉不详。方问天也不涉及黑道,但是想利用黑社会对付他的人无不弑羽而归,个个死状凄惨。他神秘,他有“运”!香江一带道上的铁律,几位真正有份量的大佬对方问天、对恒东敬而远之,绝不敢冒犯。方问天的商业手腕算不得出色,几次落入死境。可是他有运!每每濒临绝境,总能绝处逢生,山穷水尽又遇柳暗花明。和他作对的对手往往莫明其妙遭遇厄运,每当对手算尽了他的实力的时候总会出现意料之外的资金。全东南亚,甚至全亚洲有地位的红仔师公、降头师都拒绝接受和方问天有关的任何委托,为他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几位降头师中祖师级人物放出消息,称方问天为百福庇佑,万邪不侵之人,犯之必遭厄运云云。

“哈哈哈哈”听到这里周洛爆笑出声,几乎将一口水喷到胸前。太子党!降头师!堂堂一线天宗宗主、华夏有数的高手能被黑社会收了保护费去才真是奇事!

“Sorry,我没事!”周洛挥手打发了实际是来警告的侍应。方妤和琰停下交谈,注视着他。一双乌黑晶亮的眼珠在美丽的大眼眶中打转,看见琰眼中好奇的神色越来越浓,周洛连忙抢先举杯道:“祝贺你,方总裁!恭喜荣登恒东集团总裁宝座。”

“你怎么知道的?”回到自幼成长的环境,方妤显得越发淡定自若挥洒自如,低上头在杯中轻抿一口,微红的朱唇在透明的酒杯上印下淡淡的唇印。

周洛微微侧目,向方妤和琰示意。相隔4、5桌的地方正坐着两名西装革履的男子,腕上带戴着金表,看来颇有些家身,见两女目光扫来连忙低下了头,心虚地转移目光。

“总有许多无聊的人”,方妤美丽的面颊微皱浮起淡淡的笑容,举杯相邀,一道无色光华洒出,将三人笼罩一处,“一线天宗是根,恒东集团就是枝叶。根基不伤,枝叶自然繁茂。一线天宗是叶,修为实力就是根,恒东怎样都无所谓。”她收起笑容正色道:“此际就是变乱之时,不但一线天宗,天魔宗外围弟子势力也暂归我掌握……倒是你,如何打算?”

鲜红的葡萄酒在透明的酒杯中荡漾,此时的方妤自信而美丽。外人远远看去,只看得见落地玻璃窗旁那光彩四溢的绝色女子正端起酒杯,向她对坐姿随意的男子淳淳相邀,举杯劝饮。在她身旁,一名绝色不似人间所有的美少女支颐似乎饶有兴趣地倾听两人对话。背后窗外天色已经全黑,片片灯火明亮,夜幕下的港九异彩霓虹,似乎道道霓虹环绕在三人身周。厅中的人都产生一种错觉,这三人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使人感觉那么遥远,可望而不可及。

方妤的话语与周洛的打算不谋而合,陷入今日的局面,卷入的旋涡越来越深。生意越作越大,资产迅速增值,吞并了整个银鑫,在一年前是难以想象的事。可是周洛完全没有心思打理。他周洛凭的是什么?不是他多么会作生意,也谈不上经营有道,甚至人情关系也是次要的。如果失去了超凡脱俗,号称可以对撼专政机器的力量还会如此逍遥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的身份地位由力量而来,今日的烦恼也同样由强大的力量而来。正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放开刚刚吞并灼手可热的庞大生意不管,四处寻觅,养鹰买狗,周洛内心深处其实打定了主意。他虽然不擅机变权谋,毕竟是历史专科出身,一本二十五史不说滚瓜烂熟倒背如流,至少算得读通,大局观还是有的。只要有机会发挥,智慧的火花自然迸现,多年的苦读不会全然白费。

“等,只有等!”周洛沉思片刻,肯定地答道,“当初同盟内部分歧事先知道的,可谁也没料到天师教与少林、武当会采用如此激烈的手段领着半个同盟正面对抗中央。十局定胜负”,周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们哪来这么大的魄力,可是昆仑……”如果不是事先了解,至少是了解昆仑的部分内情,很难想象三大派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昆仑寂寞得太久了!”方妤为周洛杯中又斟上浅浅一层,本来对西餐礼仪就不甚了解的周洛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礼之处,他的心思完全被方妤的话吸引。“离这里不到100里就是黄埔军校,一百多年前国父在这里建立了兴华会,提出三民主义,建立现代国家。国父一生行事多矛盾之处,主张独立自强,却愿意将满洲利益交与日本;倡议五族共和,革命成功第二天又跑去祭明太祖陵,以大汉正统自居,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凭心而论,无论‘五族共和’还是‘三权分立’,‘三民主义’并无特出之色,行事鼠尾两端,一生波折成少败多。世人都以为被两代政权奉为国父是因为他为国为民,一片丹心。其实国父在政体建设理论上更值得称道。‘一个国家、一个领袖、一个党、一个主义’,成就了两代党国,‘国父’之称实至名归。国父一生强调‘领袖威望’,抛开主义不谈,核心以威望领导党,党管理国家。”

“威望这东西……”方妤美丽的嘴角浮现笑容,秀目精光浮动,“也许有,也许没有,自发自觉能够拥有强大威望的领袖不常常有。政体决定权力其实来源于实力!军事、政治、经济……超强的战力自然也算在其中。新实力的出现必然引起权力的再分配,无论愿不愿意新一轮搏杀都会开始,不以主观意愿转移。梁铁鄯已经明白得晚了!”她靠后到椅背上,十指交错相握摆出轻松的姿势说:“你知道吗?各派门规戒律中都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高手行事多有顾忌。什么神啊、魔啊,古人或许相信这些!金丹级力量重现以来,架海紫金梁横行天下哪有什么天谴神罚,神是什么东西?”

“规则开始崩溃了……”周洛向琰看去,心里充满忧虑又有些惊慌。和方妤不同,他有自己的认知。金丹期,甚至同盟弟子的实力都超出了国家的约束。国家是专政机器,律法是以暴力保障执行。如果存在一群国家暴力不足以制裁的人呢?这是对统治基础的潜在损害!不在于秋孤叶、梁铁鄯,又或他周洛修养如何;也不在于现代国家不如古代的问题,而在于三十三天的消失!

这个世界干净得异乎寻常。漫天神佛,乃至妖魔鬼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生态索链中的一环消失,要达成新的平衡必然要经历残酷而复杂的漫长过程。他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世上或许只有他和琰能够了解。方妤无意点中了冲突的本源──三十三天消失留下的巨大空白。

对于冷兵器时代甚至现代国家,金丹级的力量已经过于强大。消失300年后重新出现世间,许多事情都和以前不同了。同盟又或者一线天宗、天魔宗出身的高手多少受到习惯传统的约束,唯一藐视过往规则,行事肆无忌惮的梁铁鄯又掌握在初代领袖手里。即使老梁恐怕也不是完全没有顾忌,毕竟他能够通过收集各派秘籍得到力量,那么各派祖上流传的“谣言”对他也不会没有影响。三十三天莫名消失,世局就处于不可测的动荡边缘。只是历来传统大派都拥有严格的戒律约束,如果不受外界干扰这种自我约束是极难消失的。事实上他们同样走向衰落,近数百年再无高手,被摧残,被破坏,旧日规则荡然无存,也许就将这样消亡……一切延续到梁铁鄯这个异数出现。现代金丹高手群,甚至同盟四大派、天魔宗、一线天宗的相对超然处世规则都是一种惯性的延续,或者说他们还没有想到改变。旧日的方式已经不存在,超乎寻常的力量与这个世界的磨合必将重新开始。这种磨合的端倪上世纪60年代就已经出现了,初代领袖对各门派的清除就是基于类似的原因。但他们中的最强者站在世俗政府这一边,使人忽略,金丹期级力量带给世界的变化含而不显。

周洛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旁人也许不知,但是他是知道旧规则强力的保证──三十三天已经不存在了。缺乏了暴力惩罚约束任何规则都会崩溃,迟早而已。“那么西方呢?从现在观察到的事实看教廷的传承要完整一些,可是大概也不曾存在断层,他们受到的诱惑是持续而漫长的……”

在琰的眼中周洛看到的是跃跃欲试,充满了一展身手的渴望。琰双瞳紧盯着他,寂寞千年,她从来就是惟恐天下不乱的人物。在琰心里也从没把谁放在眼里,所谓当世高手、所谓位高权重不过是土鸡瓦犬。

“神仙又是如何自我约束的呢?也许思想境界够高;也许三十三天物质极大丰富,人间对他们人手补充的意义大于其它。”可是现实完全不同。周洛微微苦笑,如果不相信神仙妖魔的存在,越聪明的人物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越容易钻牛角尖。各门派传承都不是自今日始,由此推论古人也需要面临同样的问题。在这个基础上翻检古籍史书就可以发现,皇帝们这方面的烦恼并不太大。那么古人如何保持平衡的呢?有魔则有神,有妖则有仙,人间的妖魔有人间的佛道收伏,闹大了还有雷公电母,玉皇大帝显真身。神话传说其实说得很清楚。可是如果不相信神仙,那么结论只能是超级强者的自我约束与互相牵制。

这结论──看看琰就知道多么靠不住了!

现代形势已经不同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复杂。国家机器还掌握有核武这东东,所谓“高手”的数量也不足以达成相互制约的平衡。生态平衡这玩意从来都是需要足够的种群数量的。个位数的数量级能够勉强保持40年不曾崩溃的平衡,想来周洛还是捏了一把冷汗。不过两位数……看不出乐观多少。

“风起了!”从景峰餐厅出来,站在太平山顶,周洛张开双臂感受着夏夜强劲的山风,繁华茂密的灯火在脚下无限延伸,方妤对神魔的直接蔑视给他极深的震撼,一个时代过去了。

周洛回望向琰,夜风中,她的双目如星。

“唉”周洛郁闷地轻声叹息,人家根本就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