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步之遥
作者:竹乌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2609

清晨,当方妤第一眼看到周洛的时候,他正站在幽篁楼三楼的露台上,双臂张开享受着早晨的清风。竹叶片片婆娑,沙沙作响,四面竹林如海潮在他脚下舞动。

周洛就这么舒闲写意地静静站著,阳光洒落到他身上,片片金黄。

方妤无比讶异,心神被他阳光笼罩下的身形所吸引。

周洛整个人气质与昨夜截然不同,似乎多了些什么,也似乎少了些什么。

随后她才注意到幽篁楼三层厅内的狼藉。大厅内的损毁颇为严重,书柜倒翻,木质的书架全散成了几段,反倒是纸质的书籍画卷保存得比较完好。

避开满地的障碍物,方妤推开通往厅外的门,跨过门槛,明亮的晨光毫无遮挡的直射入她眼帘,金光缭绕,刺得她睁不开眼。

周洛没有在意方妤的介入,舒展着手臂享受清晨的晨风与阳光,神识也随着清新的雾气飘摇地延伸,似乎要将整座城市笼罩进他的神念范围中。

风摇竹影,雾霭岚岚,阳光穿透清晨的薄雾。脚下数千万叶青绿的竹叶飒飒飘扬摇曳,万枝青竿环绕着宁静而典雅的宫廷式古楼,显得朴素而洁净。车辆、行人,早起的喧哗,早班的渡轮拉响了长长的汽笛,水翼船分波劈浪在青碧的浅海水面上翻起两道白痕……宁静而致远,仿佛淡逸的水墨画。

在这星球上混杂的元气犹如天地般无处不在,成分复杂无比,没人知道这些游离能量的具体构成,甚至它们本身也没有绝对稳定的构成。稳定只能是相对,犹如人类呼吸了百万年的空气。自人类存在的那一刻开始,呼吸对人类就是一种本能,相当长的时间里,呼吸停止就代表着生命的死亡。人类意识到空气的存在不足万年,能够清楚分析每天吸进了什么,呼出什么的历史更加短暂,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水流尽头的一点点水花。而人类对于自身内气与天地元气的交换了解得更少,现代科技体系中,只有极少数科学家隐约推测了这第二种呼吸方式的存在。数十亿人类中,能够体察自身与外界微能量交换的更是少之又少。能够主动控制、利用这种天然本能的人类在亿万人群中不足十万分之一。

周洛恰恰是极少数之一。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阳光洒落大地,所有游荡在天地间的元气都活跃起来。

晨风拂荡,驱散了最后一丝薄雾。

那是一种令人感动的感觉,自己的与天地间的,所有能量达到活跃的顶峰,庞大的能量不断吸收进体内。神识四方八面延伸开去,由天上以至地下,忽然间他的心灵起了奇异的反应,那是与元气本源接触而产生的感应。

无远弗介,庞大无边,这是来自于天然原始能量的跃动,聚集了阳光、大地,人类、动物、植物……一切生灵万物气息交互的聚合。

整座城市刹那间活了过来。无数嘈杂的声响,各式各样的意识融入了周洛的感官。

这是方妤跨过门槛时周洛所处的状态。同样领悟了先天境界,刹那间,方妤的思维也被那天地间无远弗介的元气聚集所卷入,体会到神游物外,无比的感动。她的获益比周洛更多,两行清泪由眼眶中流出,方妤沉浸于前所未及的境界中良久不能自拔。

“我常常在想,天地元气虽然庞大,但是正如海水无边无际,在一个地方取水过急过快还是会形成旋涡,中间产生空隙;急速燃烧也可以在空气中产生短暂的真空。那么天地元气是否一样?金丹期显然不能,散仙、地仙、天仙或者大罗金仙呢?以香港此地的天地元气静态计算大约等同我破山开天式120倍用量,分开算自然没有问题,如果同时有超过120个我在这里以同一时间发出最强一击,然后补充能量呢?”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方妤能力的范围。

周洛也没有打算从她嘴里得到答案,回首展露出晨光般的笑容,向她微笑问道:“风扬阵?”

大凡高手都有类似的习惯,与林泉山庄类似,方问天在家中也布置了各种阵法以备不时之需,周洛看出脚下这片竹林正是八卦变种之一的“武侯风扬阵”,颇有亲切的感觉。

“不错!”周洛能够认“风扬阵”方妤毫不意外。林泉山庄的建设震动华夏,青符门擅长阵法的名声也随之远扬。华夏大地,复杂强力的大范围法阵已经很久未曾出现过。历史上出现过的,现存有迹可察的也只有江西龙虎山与西藏布达拉宫,在与昆仑的战争中发挥过极大的作用。随着天师道撤出龙虎山,大规模法阵群只剩下布达拉宫一处。这种成群的复合法阵在正面攻防中能起到极大作用。龙虎山法阵群据说足以抵御数十名金丹期以上人物的进攻。可惜有阵必有破,法阵毕竟是死物。所有法器法阵都要依赖天地元气运作,而大型的法阵又不象凤凰旗、嵛宿尺分别使用凤羽龙角等高级灵物作为凝聚天地元气的核心,只能连接山川地脉,或有星辰、风云得到运转的能量。无论是山川、星辰、风云、河川,透过这些吸纳天地元气都极度要求地形的配合,以人海战术大范围破坏周边自然环境是破阵的不二良方。反倒是布达拉宫比较撑得住,那里整个周边环境几乎都被归入了藏民的信仰范围。

“这座宅子是我外公初到香港第二年买下,亲手布置的。由于占地太大所以避开半山,选址在九龙。即使这样按照设计面积还是太惊世骇俗,外公安排了代理人分别出面,外面看是十几座带花园的豪宅,其实只有一家。整座宅院按武侯八阵: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布置,以最内圈仿我宗发源地三清山上灵宝阁所建的上清宝阁为中阵,合则为一,分则为九。每一小阵又有发展变化,各自构成略有不同的小八卦,联结起来就是一座奇门八卦连环阵。隐藏的变化也由单纯的八十一种,变成八十一个八十一种变化,一共就是六千五百六十一种不同的阵式变化……”周洛的目光让方妤极不适应,看起来强势霸道许多,又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压迫着她,她的话语不畅,极力回避周洛的目光。

这是一种新奇的感觉。方妤有些心不在焉,思索着周洛的变化。

“你故意的是吗?”周洛忽然问道。方妤不明所以,但良好的教养她只是略微表示疑惑,身体微微前倾安静地看着周洛。

“昨天的警察”,周洛脸上再度浮上略带三分邪气的笑容,他的手揽上了方妤的腰肢,注视着她的眼睛。“嗯?”从未见过周洛如此情态的方妤略为失神,慌乱地随口答应,不断逼近的男子气息使她无法镇定心神,她对周洛之间毕竟有着若有若无的情丝缠绕。虽然有无数找不到老婆的愤青对勤劳的公仆、伟大的改革先行者们拥有二奶、三奶口诛笔伐不共戴天,其实他们是嫉妒!犯了红眼病的嫉妒!如果把主角调换成自己没有多少男人会拒绝──老婆面前不能说。男人的忧虑更多在于社会道德的责任和对这种行为引发后果的担忧,爱得天昏地暗由此对其他女人完全失去了兴趣的极品纯情好男人是极稀有的──其实这种极品女人中也不多见。

法国式的湿吻,两条身影拥抱着缠绕在一起。

放松了自我约束的周洛不会拒绝方妤这样一位女子,他也不曾失去记忆,明知方妤对他存有的好感使他放心大胆的进攻索求。

“打发那两个警察有许多方法可以用,譬如说影术,或者一个小小的幻术……琰是不屑于用暴力以为的手法解决问题,尤其是面对比她弱小得多的人物,另外也是见我们没有动手,而我练习法术到现在还不足一年,不是很习惯,但是你不应该疏忽……”周洛的话语从耳侧送入方妤心中,她打了个冷战,仰望着与往日大相径庭的周洛,这样的周洛叫她相当不喜欢。周洛还摸索在她胸前的手也只能使她感到羞辱。嫉妒、多疑、易怒和不冷静,恋爱中女子的所有感情几乎同时涌现在她心中。方妤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凤目中闪现倍加妩媚的眼波,贴在周洛耳边说:“如果我要陷害你有的是机会,小弟弟!刚刚你就犯了个错误。所有人都以为你很小就得到青符门秘传,十几年炼成金丹还勉强合理,可以说你的运气好。一年?全天下都会发疯……”

趁着周洛一愣神的机会,方妤狠狠踩他一脚,闪身离开周洛的怀抱,冷冷地站在一旁再不看周洛一眼。周洛愣愣地站在一旁,两人间维持着冰冷的场面。

伤心、失望,情焰妒火在她心中燃烧,方妤顾影自怜,她是真的失望,否则也不会将她一直回避比周洛大的事实摆出。周洛是与李卓同年的,自然比方妤小上几岁。

可是转眼看见周洛恢复成往日出现最多的表情方妤又有些心软,“这人本来就不会说话!”她为周洛寻找着借口,怒气也消散了几分,却也不愿主动招呼周洛,两人间维持了不尴不尬的局面。

作好人不是容易的事,作坏人同样也不是简单的事。昨夜的心魔斗争只是使周洛放松了许多道德约束和自我抑制,周洛还是周洛,既不可能突然变得心计深沉也不可能突然通晓阴谋诡计,最多会多做些平时敢想不敢作的事。作为守法良民中比较善良的一个,他的心里多么大奸大恶也还说不上──如果长期这么下去,自我放纵法律又不能给他警示约束那是迟早的事,但还不是现在。周洛心底偏激的念头也不过是对某些事、某些人的反动,现在的周洛更象是带着三分邪气的方问天。

周洛的心情冷静了下来,他不知如何是好,方妤冰冷表情下的哀伤愤怒是那么明显。无论自我道德规范如何变化,周洛还是不知如何处理类似场面的。

冷场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方妤的心情由余怒未消渐渐变成了焦急懊恼。“傻瓜!傻瓜!”她心中连骂仍然不知所措的周洛,同时也感到莫名的甜蜜,与生俱来的母性油然而生。

“琰呢?”方妤首先打破僵局。

这个问题同样令周洛难以回答,就在他犹豫无语的时候琰的声音在两人不远处响起。

“我一直在这里!”方妤受惊地迅速回过身子,琰仙子似地站在大厅门框里,嘴角微微上挑,象跟谁赌气似地加重了语气,“该看见的我都看见了!”

“啊!”方妤失声低呼,脸颊迅速扑上两朵红霞,聪明如她很快捕捉到了琰话中的真意。她也注意到琰今日语气中的细微不同,联想到二楼的卧室和三楼的狼藉,转向周洛的眼中目光生寒,一缕疑云掠过她的双瞳。

这是周洛有生以来最郁闷的一顿早餐,三人都没什么言语,气氛尴尬得无以复加。

早餐就在竹林环绕的露台上进行。

周洛如坐针毡,琰的出现似乎将他打回了原形。对于琰,他始终隐藏着畏惧的感觉。

方妤嘴边挂起了一丝笑容,若有所思,恢复了正常情态。很快琰就被她哄得有说有笑,开心起来,只有面对周洛的时候才会气鼓鼓的瞪他白眼。

周洛自感没趣,闷头大吃大喝。香甜软滑的桂花燕窝,切片的人参血茸糕、蜂蜜枸杞,几色不知名的点心,比昨晚的夜宵更见功夫。一线天宗的财力奢华虽然无法与周家后山比拟,但比起天师、峨嵋两派的穷酸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气派优美的古典式庭院在白天显得更加精致,揉合了西式风格的园林设计别有风味。上下有序的佣人井井有条的工作,服务周到,制服上的差异明显区分出地位的差别。这一点远远比缺乏文化历史底蕴的林泉山庄要强,令琰连发感叹,找回了一些焚璃仙宫的感觉,也使周洛提心吊胆,生怕她说漏了嘴。周洛不断地打断两女谈话,暗示提醒,其间自然换来琰不少白眼。

抛开这一点,有人侍候的滋味还是相当好享受的。

“小姐”竹林小径上两名男子匆匆走来登上露台。

方妤接过两人手中的拜贴,向周洛和琰介绍道:“方龙、石虎,都是外公的亲传弟子。”两人都在三十五、六间,都十分英俊挺拔。方龙戴着金丝眼睛斯斯文文的显得更儒雅一些,身上带着传统书香门第熏陶的书卷气;石虎彪悍精明,脸上棱角分明,令人感觉到强干、明快。

“周门主、琰……仙子。”两人不须方妤介绍也知道周洛二人的身份,琰的外貌实在使人难以以长老相称呼,方龙、石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个十分俗滥的称呼,使得周洛连声咳嗽起来,自然又招来琰的白眼──她对这个称呼倒是极适应的。

“按平常称呼好了。”两人西装革履的打扮使周洛完全无法忍受和妙徼老道一样的说话方式,站起来与两人分别握了握手,没有预料中的试探──这是相当奇怪的事。石虎表现得极为明显,看他对方龙的眼神,方龙应该也和他差不多,两人对方妤应该都是怀有某种意思的。

看着周洛眼眸中闪过的疑惑,石虎讥讽的微露笑容:“一无是处啊!一线天宗宗主亲传的弟子至于不明实力高下之别,妄自出手自取其辱吗?宗主对此人评价:‘优柔寡断,谋而无决,行事瞻前顾后左右摇摆。’几乎就是一无是处。可是人家修为够强啊,只此一点莫可奈何。”方龙、石虎几乎同时在心里摇头:“怎么这么一个人也能炼出金丹?”哀叹天道之不公。

“尚老先生和四方楼的南老来了。”方龙详细地解说。

“请他们到偏厅”,方妤合上拜贴交还方龙,向着周洛微微一笑,“接着就要麻烦周先生了。”

一股能量的聚集吸引了周洛的注意。

走到方宅偏厅门前,还没进入,一条晶莹通透的水龙已经冲了出来,冰晶凝结成的一双锐利龙角正对着周洛。

周洛伸手一抬,柔和的气劲将水龙抬了一抬。水龙微微后挫,旋即抬首咆哮,巨蟒似的身体将周洛围在当中,一张透明的大口正对着周洛,口中利齿森森,龙头上鳞甲节次,两条鲤鱼似的长长龙须浮空中飘扬,背脊上延伸的菱角,三尖两刃刀似的龙尾飕飕甩动,身上的龙鳞随着摆动一张一合,依次变化,每一丝细节都栩栩如生,宛如一条活灵活现的小龙。

周洛被围在水龙中间夷然不惧,他看向琰,对手的来历令他尴尬,这分明就是昨夜曾与琰相斗的3人之一。

琰出奇地没有抢着出手,将小嘴一撇不理会周洛“哼”了一声说:“被打死活该!”

方妤轻笑起来,周洛感到有些难堪,轻声咤喝。他的身体四周浮起道道青光,宛如莲花盛开,依然是他用得最纯熟的道家护身法诀──“青莲诀”。一朵巨大的莲花出现在周洛周围,莲瓣环绕着他的身体开放,将水龙逼得退开几米。

“没有溃散!”周洛感到微微讶异,对手的控制力超过他的想象。这股力量走的仿佛塔里格乌勒一路,周洛判断此人水平与奥迪斯参差仿佛,但给他的感觉明明没能突破到那名与他和秋孤叶、花飞花四人混战的黑袍巫师那个境界,可是对于力量的控制虽然不及塔里格乌勒却明显要比奥迪斯强许多。

“难道是参考了华夏道法的缘故?”周洛心头疑惑,回想起最晚与对方神识接触时的奇异感觉以及那典型的华夏阵法,周洛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揣测。

对方却不等他再度试探已将水龙收去。

“贤侄孙女,偏厅待客难道就是方老弟教你的礼数?”

走进厅中,白、金色调为主的客厅中已经坐着两人。一名是蓄着长长的胡须,白发苍苍,还穿着长袍马褂面容摺皱得看不出一百几十岁的老者。周洛吓了一跳,此人看来比方问天、秋孤叶年纪还大得多。另一人也有六、七十之间,是一名年过花甲清颐文雅的老者,脸上有些抑郁。

“南老,方家我外公还在,方妤又怎能擅越呢?做人还是应该分清楚谁话事的好!”那位南老脸色微变,没给他发作的机会方妤已经转头面向那位尚老先生。尚伟德周洛不知他哪根葱,这位尚老先生就熟悉得多了。大洋商贸、尚显鸿,在国内也是耳熟能详的名字,当年也曾是他偶像之一。只听方妤说:“令公子身体无碍,只是希望世伯能够提醒他今后行事谨慎些。”

“是,是”,这位香江富豪真实想法不得而知,脸上的感激之情十分到位,“警务处那边……”

“李处长的问题请他自己来谈。”方妤回绝了尚显鸿的试探,这位先生也不再说话,站起身来准备告辞离开。

南老傲慢地轻哼一声也跟着站了起来,跟着转身,手指一点周洛,说:“侄孙女!请你这位朋友有空到四方楼一趟,也好好好招待招待。这也是你方老弟一起定下的规矩,别忘罗!”袖口一翻,一张帖子就要向周洛飞去。

“靠!什么东西!”南老的傲慢早已激怒了周洛,在帖子飞出南老袖口时手掌一竖。“咝”的一声,帖子准确地在他袖口边散成丝丝纸屑,南老慌忙缩手狼狈不堪,只听身后声音传来:“记着!周洛准到!”

秒针旋转30圈,分针转过1/2圈,时针仅仅移动1/2格的时候周洛真正见识到了一线天宗的威风与煞气,前所未能启及的霸道。

尚显鸿的动作相当快,仅仅半个小时不到就来到方宅再次求见,随同而来的还有香港警务处长。

“请他们进来!”方妤松开了琰的手,恢复了女王一般典雅高贵的端庄,双腿交叉坐在摆放在花园中的小白桌旁,四周是当时令的鲜花盛开,娇艳的花瓣还带着露水,诧紫嫣红在晨风中摇摆。叽叽喳喳的鸟鸣由花间树荫中传来,不时可以看见翠绿、淡黄带着黑纹或者褐红色的小鸟在枝头跳跃、捕食,闻得人声惊动,成群结队从花间飞向树梢,在空中排成复杂美丽的图案,浑然天成令人赏心悦目。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为什么要被鸟吃?”方妤扭头吩咐侍立在旁的齐伯,嘱咐道:“可以开始了,准备好的礼物也带上来。”

“你?”

“我说会放过尚伟德,可没说不收疹金哪!”方妤回首嫣然一笑,“别以为尚显鸿多么无辜,那个老狐狸!尚伟德敢来纠缠不清也有他背后怂恿、支持的份!多半还打着人财两得的主意。”

周洛待要再问,远远方龙已经将尚显鸿与警务处李处长带来。

“方小姐、方总裁”,尚显鸿的态度看来比方才更恭顺许多,那位警务处长看来并不清楚方家的内情,只将方妤当作普通豪门大户对待,两人向方妤打着招呼。

“两位考虑得怎么样了?”闻得方妤此言尚显鸿连忙站起身来,将一只装得鼓鼓的牛皮纸袋双手递上,“这是启合岛所有物产、土地的契约,尚某已经安排律师准备好,随时可以作过户手续。”

“苏律师”,方妤随手将纸袋交给随着方龙进来的另外一人,一名30出头的女子,灰色黑纹的职业套装,一幅棕褐框架的眼睛看来有些冷漠,“你去和尚先生的律师办过户手续。”

“是的,小姐。”苏律师微微躬身答应一声,拿起牛皮纸袋原路退了出去。

“尚伯伯,从我方家来到香港我们两家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别人不知道,尚伯伯您还不明白吗?有些事情还是考虑清楚点的好!”方妤美丽的大眼睛放射出摄人的光采,旋即而生的无形压力使得尚显鸿额头冒汗。他取出手巾不住擦拭着额上的汗粒,强笑道:“是!是!年轻人嘛,有些事长辈也强制不了的。‘窈窕淑女,君子好俅’贤侄女你也知道的,方老有个好孙女长得漂亮又年轻有为,怎么会没人追求?”

“‘窈窕淑女,君子好俅’?只怕不是这两句。”方妤芳容微敛,嘴角微微上翘,周洛却从她脸侧看出一股冷酷来。只听她说:“应该是‘一招得手,受益无穷’吧,世伯不记得了?”

“是!是!”尚显鸿额上冷汗更浓,又不敢擦拭,只得任汗珠涔涔滚落下来,模样狼狈不堪。他一颗心恍似乱麻一般惊骇、震撼,这两句是他在家中嘱咐儿子的话,却没想到会从方妤嘴里说出。

方妤不再理会尚显鸿,转向警务处长问道:“李处长,请您来的意思还用我解释吗?”

警务处长没有回答方妤,比起尚显鸿他显得镇静强硬许多,踏上一步向周洛伸出手问:“这位先生,我该称呼‘秦大福’呢还是‘阿洛’?”

“哦?你认得我?”

李处长与周洛握了握手,“从恒东集团出来,中环街上有人听到你们这样称呼。”

“呵呵”方妤轻轻发笑,“这也算得证据吗?”她拍掌双击,佣人送上一份文件来。方妤接过文件微微分开变成两叠掷在警务处长身前,说:“左边一份是‘秦大福’全部身份资料;右边一份也一样,不过是‘周洛’的。法律要用事实说话,我这‘两位’朋友在法律上绝对是相互独立的自然个体,您可以去找大陆警方核查。理论上说即使完全没有血缘关系,每十亿人中依然会有一对基因完全相同的偶然,相貌相似算不得什么。”

警务处长脸色微微改变,眉宇间浮上黑黑的怒气,很快又自己压制下去,强忍着怒气说:“方小姐,这么作实在没什么意思。如果是为了上周那件毒品案我很难处理。50000g的海洛因在本港也是少有的大案,放眼世界哪个国家也不是小数目。何况还有辑毒总署那边……现在也并没有证据牵涉恒东集团,牵涉方家,仅凭一个小混混的供词是很难取信的……我能说的就是这么多,并且以警务处的名义保证不会有任何有损方家声誉的消息传递给新闻界。这是我所能作出最大程度的保证,如何?”他的言辞下掩盖着服软的意思。如果说昨晚李处长还没弄清楚来龙去脉,那么今晨看到早报的时候他就明白了方妤策动的一切,劫囚杀警毁尸灭迹,如此胆大包天的行径令他侧目震惊,可随之而来尚显鸿的电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尚显鸿何许人也?前英时期港岛风云人物,现任政协副主席,与大陆官方关系深远密切,手眼通天的人物。连他也暗示怕了方家,警务处长不得不慎重考虑。

盘查与方家、恒东集团的纠葛,警务处与两者都无过往恩怨,如果说勉强能扯上关系那么只有上周那次突发的毒品案,一个街头混混式的人物就这么拎着5千克海洛因招摇过市还与人冲突打斗,被巡警逮捕入狱,并且口口声声说是送去方家的东西,让警察放人,态度嚣张无比。即使在警方内部也将此视为笑谈,恒东集团口碑相当不错,从无任何迹象表明他们以资金支持黑道,虽然与几位黑道大佬有所往来,但哪家富豪又没有呢?明显拙劣的栽赃陷害!这是警方内部最初的想法。可是谁又有如此大手笔,以价值数百万的海洛因执行这样一个拙劣的计划?调查也是顺着这个方向延续下去。

可是现在警务处长改变了最初的想法,但他还是压制了心头的怒气,能让尚显鸿惊惧俯首,不敢与抗的人物必然不是那么简单,他深知那老狐狸的底细,韩战时期就敢向大陆走私禁运物品,大陆官方对他的支持也是深远而持久,与几代领导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友谊”。可是方妤的举动在他看来还是莫名其妙,警方本来不会怀疑,是方妤作的一切将方家的阴暗面掀露出来。

警务处长暗自思索,口头上还是作了承诺,毒品案和犯人失踪都很难从法律角度证明和方家有关……现在这么纠缠下去对他真没什么意思,短期内亏是吃定了。

“那么说您认为周先生不是‘秦大福’,那5千克海洛因也与我方家无关咯?”方妤似乎相当满意,轻笑着向警务处长确认道。

“是的,那是自然,恒东集团一向与警方合作良好,是优秀市民。”警务处长“呵呵”轻笑,装出和蔼的神情,眼角里还残留着讥讽与不屑,“纨绔子弟!原以为只有一个尚伟德,这个方妤更加不知天高地厚,等我抓到证据有你好看的!”

尚显鸿也陪着干笑起来,眼珠不断地偷瞥李处长,哀叹有人不知死之将至了。他是清楚方问天发家底细的,从方问天第一天来到香港尚家已经在本岛安家落户。他也清楚大陆对四方楼、对方问天的态度,80年代之前还好,每每摆出与大陆方面的关系还能让他们有所顾忌,80年代之后那是每况愈下,即使向最高阶层求助得到的也只是推逶与打哈哈,偶尔有几句推心置腹的安抚话语反让他倍加心悸──现在的方家不是他可以碰触的。

方妤轻笑了几声面容忽然转冷,说:“错了!那箱海洛因就是送来我家的,‘秦大福’就是这位周先生。”她玉掌轻摆指向周洛介绍给两人。直将警务处长震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她何以然自揭底细。

方妤抚掌拍击,雪白的玲珑素手间发出每一响清脆都向铜种大磬震鸣着两人的神经。李处长呆呆注视着她的双手,方妤的手指晶莹剔透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晕,时间仿佛被分割,放慢了千百倍,又似乎很快很快,另他恍似可以由千百个角度同时欣赏到双掌撞击、素手抚合分开美轮美奂的情景画面。

“将他们带上来!”随着方妤的掌声,几名年纪已经接近安上个“老”字的中年男子被领了进来。警务处长的目光募然一滞。他自然是认得的!这几个人都是香江道上真正的龙头、大佬,真正话事的黑道人物。

双方见面各自显得尴尬,几位大佬龙头明显是被强迫胁持,李处长的立场也不好多少。大家都是熟人,见面难免不好意思。

“自我方家在落户香江以来承蒙各路朋友看待,给了几分薄面一直顺风顺水,我方家也恪守自持,未给诸位添了麻烦。当年家祖与诸位有约,几十年过去,老前辈们大多不在,在座的都换人了。方妤接手以来无谓生出了许多事端,今日请各位过来就是想当面作个了解,三头六面的都说清楚。”

方妤挟着猎猎冰风的话语在花园间响起,群花变色,娇艳的百花似乎也罩上了一层冰霜。园中诸人心上都拢上浓浓寒意,身不由己地打个哆嗦。

“方小姐,三虎堂的事也算个意外……”一名颈脖上露出一角青龙纹身的彪悍男子搓着双手小声辩解道。

“意外?雷禽方没有好手了吗?三虎堂还是你们任何一家平常会用那种招摇过市的废物送货?不满意每月上贡的数目不妨直讲出来,姓方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那名汉子还要辩解,方妤竖起玉手阻止道:“不必讲了!从今后香江道上没有三虎堂,没有雷禽方这号人物!我知你蒋老大与三虎堂同属三合会分支,打断骨头筋连着,但犯了方家的规矩天王老子也容他不得!龙师兄,可以开始了!”

“是!”方龙恭敬的一点头,掏出手机吩咐下去,他虽是方问天亲传弟子,与方妤之间更象主仆。周洛冷眼旁观,如今的一线天宗明显成了方家的私产。不过他好象也没什么立场说话,青符门同样由周洛一个人话事。

所有人都不知方妤命人去做什么,花园里气氛凝重得无以附加,战战兢兢,身体较弱的尚显鸿几乎支持不住,摇摇欲坠。

“请尚世伯坐下。”方妤吩咐过后两名方家佣人为尚显鸿拉开椅子扶他坐下,为他端上热茶,尚显鸿小声道谢,脸色才稍好了一些。

不到半个小时脚步声响起,50名黑西装大汉各自捧着一只用红布盖着的红漆木盘走进花园,园中空地一下挤得满满的。红布下凸起的形状使周洛一阵恶寒,按照电视、小说上的“惯例”,红布下面应该是一种极倒人胃口的东西。

“请李处长、尚世伯先作个见证!”方妤挥挥手,当先一名大汉捧着木盘来到李、尚二人近前,高声唱道:“请香港特区警务处李明善处长、全国人大代表政协副主席尚显鸿老先生见证!”伸手掀开盘上盖着的红布。

“啊!”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两人还是惊叫起来,尚显鸿向后坐倒,几乎昏厥,李明善仓惶拔出配枪,怒吼道:“你们这般匪类,我要将你们全部逮捕!”语音战战,已是带上了惶恐与极度的震惊。

“老弟,稍安勿噪!”尚显鸿复又站起,强忍住呕到嘴边的酸水,发白的手指紧紧抓住警务处长,几乎带上了哭腔,“老弟莫要害我!”在那一瞬间,方家初到香港时的手段,方问天的种种传说都回到他脑中。

方妤理也不理拔出手枪的警务处长,纤巧的玉掌竖起向下一挥,数十名大汉同时动作,园中一片血海淋淋,50个人头展现在众人眼前,被整齐的摆放在地上,横七竖七上应道门四九之数,中间一颗雷禽方的头颅被送到诸位大佬面前。

“启禀小姐,三虎堂雷禽方以下骨干50人首级在此,雷泽第一组缴还旗令!”为首一名穿着黑西装的男子来到方妤身前双手奉上一件事物。周洛定睛看去,那是一面与凤凰旗形状相仿的小小红旗。

方妤将令旗收入掌心,凤目棱棱冷冷扫视四方:“有什么话直接当面说好了,李处长就在这里,用不着把东西给警察送去那么拙劣的手段!”

“是!是!不敢了!”仍是由那名纹着青龙图案的大佬出面回话,赔笑道,“方老爷子对大伙都不错,雷三虎是他自己鬼迷心窍与大夥儿无关哪!都是衷心支持方大小姐的,不敢有丝毫差池!”

“是!是!雷三虎不能代表咱们哪!”“老子早看他不顺眼,大小姐除去他大快人心!”“呸!你那算什么,老子和姓雷的打过好几场……”在场的都是香江黑道上跺跺脚摇三摇的人物,哪怕是…全亚洲勉强称得上的人物也有,只是小打小闹惯了的香港黑道远远比不上东南亚丛林毒枭凶悍,被50颗人头震住了场面。方家的事情他们都是从上代手里接过来的,没有亲眼见识难免不服,雷禽方不过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此时被方妤铁腕慑服,对长辈留下的传言不由信了八成,三虎堂的实力他们也都知道,方大小姐说灭就灭,人人无不惊惧。

“今后常例照旧翻上一倍,四方楼那边就不必给了,直接送到方宅来。”

“是!是!”众大佬敢怒而不敢言,青龙纹身躬身答道:“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兄弟们无不恭顺……”

“胡说!”琰忽然跳了起来指责,一直春葱细嫩的手指指向此人,“明明就是不服!”

“琰,怎么了?过来跟妤姐姐说。”方妤乐得看琰胡闹,回眸偷看了沉思呆坐的周洛一眼,又是微微轻叹。

细细索链似的火光由琰指尖飞出,绕着那名男子环绕,众人眼前一花,此人整个身体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幅青龙图案悠悠降下。

“蒋老大!这是蒋老大的人皮……”惊粟的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不止黑道众人,一旁一线天宗诸弟子也微微色变,李明善战战发抖,上下嘴唇间发出“格格”急促的碰撞声,尚显鸿早已瘫软在椅上,不知是否还知人事。

琰毫无察觉,她只是单纯的觉得有趣玩闹,模仿方妤的样子指着纹着青龙的人皮说:“你们都看见了,他背上是‘青龙’。东灵乙木精华是为‘青龙’,南方南明离火之精秉生‘朱雀’。凤凰亦是由朱雀血脉衍生,妤姐姐用的是凤凰旗,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

竟是如此一个理由,方妤脸上的笑容也有少许僵硬,她毕竟不同琰是非人的存在,不知为何眼里又有些许愉悦。她信手轻挥:“都听见了,下去回吧!”一线天宗弟子将诸位大佬连同李明善、尚显鸿二人两个挟一个架了出去,犹听见有人口中叫嚷:“改!咱们一定改!回头就让兄弟们集体纹‘朱雀’,谁敢纹‘青龙’、‘白虎’老子就斩谁……”声音渐去渐远终不可闻。

“发贴给‘朝义安’,七日后灭门,按照三虎堂处理。龙师兄,尚家的事麻烦你了,你去给尚伟德解咒吧!‘天绝一线夺命贴’是越来越少人明白了,希望朝义安不会向三虎堂一样懵懂无知。”方龙微微颔首快步走了出去,朦胧的天空中似乎有两句长吟在回荡。

“天地不仁兮以万物为刍狗,天地如炼兮生机唯留一线。”

血腥散尽,精致的花园里恢复了鸟语花香的宁静,只有空气里残留的一丝气味还提醒着人们一线天宗手段的冷酷无情。

“你都看见了?”方妤走到花丛边,两指捏住一枝正开得灿烂的黄色玫瑰,凑到鼻端,闻嗅夏日玫瑰浓郁的香气。

“你也都知道了……”方妤背对着周洛,冰冷地说,“一线天宗不是东华三院也不是慈善总会……我们的生存方式沾满血腥,不是你洛少想象的浪漫多姿,纤尘不染的神仙境界……”

“我知道。”

“那你还不走!还是青符门主相要除魔卫道诛灭我这个妖邪?”方妤的语气难掩的激烈,玫瑰花茎上的尖刺陷入她指间依然丝毫不觉。

她在赌博!一场决定命运的轮盘!

背后听不见周洛的声音,良久,良久,没有动静。方妤的心中无比忐忑,芳心剧烈跳动:“他离开了吗?不!他会留下吗?”巨大的眩晕感、过分的激动使得这位一线天宗后起之秀站立不稳。她的手紧紧抓着握着玫瑰花枝,似乎获得了勇气,强制支撑着全身的重量。风吹、鸟鸣、花摇、叶动,一切都变得那么漫长,短短半分钟恍似数个世纪。方妤体验到地狱的煎熬。羞愧、期待、内疚与兴奋的感觉以强烈地激动为调料拼凑在一起。隐隐约约又挟带着打破禁忌的快慰。方妤几乎无法再进行任何思考,无边无际的混乱充斥着她的思绪。

周洛的脚步开始移动,从她背后靠近过来。

“他会选择离开,还是……”方妤心中涌起几分自暴自弃的感觉,闭上眼睛,泪水不自觉的滑落,溅湿了脚边的尘土,“他会杀了我吗?如果能死在他手中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他是属于李卓的……”殉道式的奇异感情回荡在方妤心中,她从不相信神明的存在,此时却以最虔诚的方式默默祈祷:“如果天上真的有神,我愿以我的灵魂祈祷他们幸福!”既然被称为“魔”,一线天宗就有被称为魔的理由。

道法自然,换过来看“魔”,若真要在来源千差万别的魔门各宗内找出一条常理准则,那么只能有四个字──“随心所欲”。道由心证,魔亦由心生,“道法自然”、“随心所欲”间不过一步之差。

与周洛相处对方妤是一种快乐也痛苦混杂的感觉。纠葛越深,她心里的痛苦也就越浓。一线天宗的作为并不是之前的周洛所能接受的!方妤很清楚这一点,在周洛面前一直小心掩饰。可是她也知道掩饰并不能长久,高处不胜寒,无论一线天宗还是周洛,都被这世界上太多的人惦记。同样,李卓的存在也仿佛一块大石横亘在她心头。一方面是对亲情的渴望,而另一边是一种隐约的报复快意……方方面面的纠缠使她越陷越深。

上天赋予了人类许多能力,可是人类的感情并不是自身可以控制。

激烈反复的思想挣扎给方妤带来了巨大的痛苦,无奈与彷徨使她在离开歧江的时候作下了决断!以最激烈的方式理清感情上的纠葛,在周洛面前揭露真相。可是当她意外见到周洛的时刻,欣喜、快乐,离开G省的环境可以使她暂时忘记李卓,抛开两人间的一切障碍。

那一刻,方妤几乎放弃。按照表面规划的那样,与青符门结盟,间接联系峨嵋,从此快乐的在一起……可是她终究还是不能忘记……

造化弄人,最完美的时机出现在她面前。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方妤痴痴地想着,放弃了一切抵抗的念头,万籁俱寂。

柏林4:00

加长的黑色凯迪拉克驶过勃兰登堡门。驾着驷马战车的胜利女神高举着手中的权杖,鹰翅般张开的杖头指向黎明前黝暗的天空。

雨一直下,街头的醉汉和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蜷缩在街道两旁的角落。海伦-拉泰尼-德-霍恩措伦就坐在车里,冷漠地注视着车窗外的景物一幕一幕驶过,眼角下潜藏着一丝隐约的焦虑。

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的圆顶出现在车窗前部,巨石建造的大教堂就耸立在不远。乌黑的颜色由石材根部延伸,斑驳交错的拼凑在一起,见证着旧帝国的辉煌。

柏林大教堂前已经停聚了不少高档车辆,穿过装饰华丽的大门,许多名流绅士聚集在教堂里,见着海伦进来,认识的又或不认识的人们以贵族似彬彬有礼的笑容,友好地向她打着招呼。尽管这种笑容以冷漠隔阂掩饰内心著称,海伦还是从中感受到了每个人心中的喜悦。

高官、名流

当一名记者进入这里,将会毫不客气的报道说:“全欧洲旧帝国以至新时代的贵族都聚集在这里。”

他们来自于不同国家、不同民族,名称间复杂的姓氏显示了各自间复杂的血缘关系,但又拥有一个共同点──拉泰尼!所有人的姓名中间都镶嵌着这个不知名的词语。曾经它象征着无上的尊严与荣光!

拉泰尼──神之后裔!

全欧洲古代神的后裔重新聚集在一起!

柏林的七月4点天已将近黎明,仅仅几步路程窗外的光线亮了起来。雨还在下,丝线似的雨水在天光下看得更加清晰。在库科神父的办公室中海伦见到了这位神父。

“海伦,我亲爱的孩子!”库科神父张开手臂与海伦行了次贴面礼,关心地问道:“我的孩子,是什么让你忧虑?但泽是否给了你足够的消息?无论是好是坏,让我们一起分享吧!”

“大人!我的忧虑正来自于没有消息!”海伦焦急地说道:“已经足足14个小时了!但泽没有给我任何消息,自从他前去您指定的地点联系,我就没能得到他的任何消息。哦!我甚至不知他是否还活者!您确认吗?同样是教廷的敌人并不等于那些傲慢的华夏人一定会对神族后裔表示友好。”

“我的孩子请先坐下!”库科神父叫人端上了香浓的咖啡,“伟大神族的未来就在你们的手中。”

“真神的后裔被那些伪神者压制得太久了!我们花费了许多时间,从英格兰到俄罗斯、小亚细亚,伪神的信徒分裂残杀。大多数──正如我们倡导的宗教革命一样,分裂出来的信徒不但没能保存深奥一些的宗教典籍,同时由于在祈祷仪式上的轻松随意,使得这些教派的信徒不再拥有取巧借用伪神光明力量的能力,回归到召唤自然力量的正道上来。暗黑理事会、中立的法师联盟,就连教廷本身也承认了魔法的力量。”

“这些我都知道,我……”

“听我说下去,孩子!”库科神父打断了海伦焦急地述说:“主攻宗教史的你是否曾经注意教廷在历史上的古怪行径?他们总是一边主张外扩,而一但遇到不太强的阻抗力又总是迅速缩回。这种奇特的反覆造成了伪神信徒们的一事无成。相反,由伪神衍生出来的宗教分支都带有强烈地扩张性,他们的第一目标首先指向教廷,无论正教还是伊斯兰都是如此。”

“是的!”海伦无精打采的回答,焦灼使她无心与库科神父理论──如果是平时,宗教战争的例子她轻易可以找出十个以上。“但是这有什么值得奇怪地呢?野心人人都有,战争却不是那么容易胜利。”

“注意我的话,孩子!”库科神父表示了他的不满,“‘全部的力量’!教廷真的曾经使出全力扩张吗?以前我们判断他们受到某种伪神的规则束缚,但也有难以明白的地方,教廷总是作出让人看不懂的行为。可是透过我们的盟友──塔里格乌勒大巫师,我得到了一个新的信息。暗黑理事会新近得到的秘密,教廷深处被禁制封印着一样东西,红衣会中真正突破极限的实力人物大多不会离开那里,日夜守护。他们得自教廷内部的消息也相当混乱,甚至自相矛盾。有消息说那是‘神’,也有消息说是‘恶魔’。由此,暗黑理事会的结论是,被封印的是黑暗生物崇拜的偶像──‘堕天使’。你又能想象到什么?”

“难道是……”海伦掩嘴惊呼,迟疑着不敢肯定。她的目光真正关切起来,闪现出惊喜的神光。

“不错!古代神,我们的祖先,曾经统治这块大地的强大生物!”

※※※※※※※※※※※※

“不要这样子,这不象你的。”周洛的手臂搭上了方妤的肩头,意料外的温柔使得她泪珠不受控制的潸潸滚落,反身扑在周洛胸前擂鼓似的用力捶打,哭泣着娇嗔道:“都怪你!怪你!你何时真关心过我了?宁可死了也不要你管!”哭得梨花带雨,双手扯住周洛的衣襟死也不肯离开。

天命造化,如果是一天前的周洛,他肯定经受不住方妤如此霸道手段的刺激。可现在他却只是略微犹豫,就将手臂揽上了方妤柔软的腰肢。她的身体柔韧比李卓更胜几分,抱在怀里一股柔柔馥馥的清香钻入鼻梢,周洛如堕五里云中,手臂加力,两条人影紧紧融合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如果刚才你选择离开我就会死心了,永远不再见你!”两人不知拥抱了多久,方妤俯在周洛胸前幽幽叹道,“现在这样子,真是对李卓不起,你刚才为什么不走!你在想着她?”注意到周洛的脸色,方妤脸上骤然变色,猛然推开周洛,“难道你想着左拥右抱不曾?”

“我现在走可不可以?”

“不行!”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方妤重又投入周洛怀中,悠悠叹息,吐气如兰:“唉,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心情剧烈变化的冲击使得方妤身心都有些疲惫,懒散到倚在周洛怀中,一颗心浮浮荡荡,好象又有些失落。初时的兴奋过后,现实的忧虑又回到她心里。

“以前我真的做过很多事,杀过很多人。一线天宗不直接插手黑道生意,但是凡是黑白两道上的人物无论打劫、走私,下到偷鸡摸狗、坑蒙拐骗,上到贩毒走私、偷运军火……东南沿海,只要上得了台面的交易都要交给我方家三成净利,许多手段不是你接受得了的……”

“我知道的。”周洛心疼地搂紧了方妤,阻止了她剖白似的自怨自艾。他的心同样彷徨,但心中的某种力量促使他且顾眼前人:“我能了解的!”

“那如果我说你没猜错,尚伟德的事也是我安排的,真的是我在算计你呢?”方妤忽然又抬起头来,精灵双眼定定看着周洛。

“那又怎么样!”周洛哈哈大笑,佳人在抱豪气顿生,“难道还怕他翻天不成!”目光所及处他看到了另一边被遗忘的角落,惊得周洛几乎将方妤摔丢下来。

琰正独自俯首扒在桌上无聊至极的旋转着白瓷杯盖。见周洛终于注意到她的存在,灼烈的目光狠狠刺了他一眼,口中“呵”出口气,坚硬的白瓷迅速化为一摊灰烬。

方妤“呀”地掩嘴轻呼,脸上羞红一片。

无论两人说些什么琰都不予理睬。周洛无可奈何。见过琰的行事手段后,无法同样以神魔的非人类角度理解,方妤对琰隐隐有些畏惧,不敢过度亲近解释。

“你家要海洛因来作什么?”周洛索性不理会斗气中的琰,转问方妤道。

方妤快速地瞟了琰一眼,轻笑回答:“道家入定搬运内息培养元气讲究的是‘清、虚、定、静’,常常以安神香料辅佐。”

“嗯,这个我自然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知道”,方妤眼波流转,浅笑轻颦,“可是你知不知道魔门又用什么辅佐练功?魔门各派来源各异,但都主张‘一分风险一分收获’,不但不使用安神药物,还要设法扰乱心神。这一点倒是和我宗祖师的说法很象,‘天绝一线’人于世间挣扎求存。炼气也是一样,有安神香料辅助自然安全,可若是燃起乱人心神的香料还能不走火入魔,修炼的成效也会大很多。”

“有些道理!”周洛点点头,颇为意动,筹思着是否也讨要几斤白粉试下。方妤看破他心思,打破了他的幻想:“金丹期早已到了外物不能侵的地步,还没听说哪种药物可以影响金丹期人物的心神。你想尝试,就看周大掌门青符门中能否配制出这样的药物了。”

琰依然不理不睬地扒在圆桌上毫不理会两人,周洛与方妤聊了一阵也觉无趣,在琰面前如坐针毡。

周洛一阵气闷,站起身来说:“走吧!既然四方楼还有个约会不妨过去逛逛。”

“不太早了点吗?”

“早死早投胎!”周洛露出冷冽的笑容,他的心中格外郁闷,“不到他们规定的时间就去不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