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覆水
作者:野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794

北海郡的郡守府,是一座坦帕斯风格的庭院式建筑。从栅栏外望进去,可以看见庭院深处花树掩映间的几座乳白色小楼。房前还有几片茵茵草地,中间种植着许多名贵的花木,春意盎然。

“妈的,以前是哪个混蛋在这里做郡守的?还真会享受呢。成天搞这些花花草草的,还有心思管理北海?”陪着田大爷一路走来的严虬愤愤地想道。

在陪同人员引导之下,严虬与田大爷来到了主楼二楼的一间会议室。摒退左右之后,两人分宾主坐下,开始了天朝与坦帕斯帝国三十年来第一次高层接触。

和煦的春日暖阳从镶嵌着淡雅花玻璃的窗格里漫进屋子,屋内甚是明亮。

“久闻田先生大名,今日有缘相会,实乃幸事啊。”严虬以难得一见的文雅之词打破了屋内有些沉寂的氛围。

“元帅,小人不过是黑山白水间一个小小的盗匪而已,那里当得起当代第一猛将如此之赞誉啊!”田大爷站起身拱手道。

“田君过谦了。想当年田君以区区几千之众,纵横千里,横行天下,谁人不知?草莽之间多俊杰,自古皆然。”

“唉,元帅再如此说,小人就要找个地缝钻下去啦。我可是奸杀了狐偃爱妾,被他到处追杀后逃入坦帕斯的卖国之徒啊。”田大爷倒不怕自暴家丑。

“我在天都也曾听人说过这事,不过我倒是听于渊说过另外一个故事,不知田君是否有兴趣听一听呢?”

“元帅有此雅兴,在下自当洗耳恭听。”田大野笑道。

“好,那我就说啦。”

***

那是十多年前的一件旧事。关外一个小山村里的一位猎户,上山打猎的时候非常幸运地猎着了一只冰晶兽。那猎户可高兴极了,因为冰晶兽不仅皮毛昂贵,而且据说内丹对于练习武技的人来说具有增进功力的效果,是全大陆非常稀罕的宝物。

“这下可好了,看来今年冬天野儿不必挨冻了,明天卖掉这冰晶兽皮毛之后,先顺便给野儿买几件冬衣,孩他妈的哮喘也可以请个医生好好地治一治了。”猎户高兴地盘算着,“内丹先放在家里,等以后野儿长大后学习武艺时给他吃。”

第二天一早,猎户高兴地在妻子期盼的眼神下离开了山村。可那位善良的妻子万万没有想到,傍晚时分她盼回来的却是一个浑身是伤、被几个剽悍军士拖着的丈夫。一位满脸横肉的军士粗鲁地推开了扑上前来的猎户妻子,随手将猎户往地上一扔,又一把拖过正站在一旁的少年恶狠狠地说道:“你丈夫偷猎了郡守大人府中的冰晶兽,现在兽皮已经追回,尚有内丹一颗,给我马上交出来!不然的话,我就要这小鬼为冰晶兽偿命!”

无奈之下,爱子心切的母亲只能无视丈夫反对的目光,一边流着泪恳求那位军士千万不要伤害自己的儿子,一边赶紧跑回家中拿出了那颗内丹。

拿到内丹之后,这位军士狰狞地笑了笑,突然举起了手中的小孩狠狠地砸向路边的一块山石,其后又当着她的丈夫的面扒光孩子母亲的衣服,开始对她百般凌辱。当那个拼命反抗的母亲一把抓碎了这只禽兽的脸后,恼羞成怒的禽兽竟然抓起了地上的一根木柴狠狠地捅入了那位母亲的下体!

***

禽兽们长笑着离去了。不知应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那位被摔在大石之上的少年竟然没有死。呼啸的北风中,少年慢慢地从石头旁边爬了起来,可他见到的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呢?虽然母亲的身下依然在流淌着鲜血,却已永远也无法再见到自己心爱的丈夫与儿子了!父亲充满着悲愤与绝望的眼睛虽然依旧睁着,却也已永远失去了生命的光华。

木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少年不由得惊呆了。脑海中传来阵阵被撕裂般的痛楚,一片模糊之中,那些此时似乎最应该忘记的片段却不知为何竟然变得异常地清晰:

——晴朗的日子,父亲常会带着他到山里去转转,遇到一些小的野兽父亲就会要他用自己的小弓箭练习练习。有时狩猎累了,他就会与父亲一起躺在山上的草地上,仰头看着那蓝天白云,任和煦的风柔柔地拂过,听父亲对他讲些什么有关神魔大战、百族大战等等悠远的传说,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才跟着父亲扛着“收获”,唱着山歌回到家里。

——村边有条小溪,村里人叫它忘忧溪。夕阳西下的时候,妈妈经常会带着他到溪边散散步。看着那软泥上的青荇,悠悠地在清澈的河底招摇,美丽的云霞,倒映在水面上,带着梦幻般的七彩光华。此时,似乎真的什么忧愁都会被遗忘。妈妈静静地在前面走着,不时还会讲一些什么精灵小公主与王子啊、小马过河啊等等他百听不厌的故事,而年幼的他就在妈妈的身影里慢慢地跟着,心中充满了一种叫幸福的东西。

可是,这一切再也不会出现了,除了在绝望的梦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想到这里,清醒了一些的少年不由得对着天空狂吼,任那带血的泪水流过他那已经有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同时在心里默默地发誓,一定要找狐偃报这血海深仇!

不幸的少年在村中大叔大伯的帮助下料理了父母后事后,含泪告别了那些与自己从小就一起玩耍的伙伴,还有一直像姐姐一样关心他的少女若兰,背上一个简单的包袱毅然离开了村庄。离别的那天,少年紧紧握住已哭成了泪人的少女说:他一定要学好武功,为父母亲报仇……

***

看了一眼正强自压抑悲愤情绪的那位唯一的听众,严虬深深地吸了口气,平息一下自己愤懑的情绪:

其后的事情倒是与许多复仇故事有点相似,少年外出五年后,终于学到了一身高强的武艺。可当他急匆匆地赶回到家中时,哪里还有什么村庄呢?那就是一片焦土啊!父母的尸骨固然已是荡然无存,整个村子也再无一个活人!

“为了掩盖自己的兽行,竟然连村子都灭了!”少年悲愤欲绝地想道,“狐偃啊狐偃,你真是禽兽不如!”

当夜,这位少年闯入了因剿匪有功而已升任燕云节度使的狐偃家中行刺,却意外地发现,这些年来时时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位少女竟已成为了狐偃的侍妾!

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爱人,少女浑身颤抖着告诉了他狐偃如何亲自带人前来灭了村,自己又如何为了救父母弟弟的命而只能做了狐偃的女人,然后又说自己能忍辱活到今天,无非就是想再见他一面与俟机刺杀狐偃。

“小兰,别说了。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们马上走。”少年紧紧地握住女子的手,再也不愿松开。

“小野,不行啊!如果我走了,狐偃这老狗一定会杀了我父母与弟弟的。”女子话语中的哀怨简直可以融化天地。

“大叔住在那里?救了他们一起走……”

少年的话还没有说完,突听得女子一声惊呼“小心”,随后就被她用力推到了一边,等那少年回身一看,一枝利箭已经深深地插入了那女子的胸口。

而对面长廊的尽头,站着一位中年男人。手中的长弓已然垂下,阴鸷的脸上同样写满了惊愕!

当然,此人就是狐偃。

***

紧紧抱者那垂死女子,青年人心胆俱裂。在他绝望的心底,甚至希望狐偃再来一箭,好让他与自己心爱的姐姐一起到地府相守。

但“不幸”的是,此时的狐偃似乎同样失去了行动能力。

“小野,别难过。能死在你怀里,姐姐很高兴。唉!苍天对我还算不薄啊,让我死前还能见到你一面。”不知是不是少年全力输入的真气起了作用,过了一会儿,女子竟然睁开了双眼。深情地凝望着眼前的少年,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兰姐,你不会死的,我们还要一起幸福地生活呢!”那位叫小野的青年无力的劝解道。

“幸福生活?唉,那是不会再有了啊。还是想想小时候吧,小野,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在村边采花、抓虫、摸鱼那些往事吗?下雪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堆雪人,滚雪球,打雪仗……不过当时你可从来没赢过,每次被小胖他们打痛了就哭,还要姐姐我去为你‘报仇’……”

说到这里,女子的声音突然断了,已失去了生机的脸上却依然带着一丝的笑意。

***

“啊——”一声凄厉的嚎叫打断了严虬的叙述,双手紧捂住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的脸,田大爷对着严虬吼道:“别说啦!”

“不,你听我说完。”似乎早料到田大爷会有此反映,严虬冷静地继续说道,“自那天以后,世上就再也没有了一个叫田小野的青年,却多了一个名叫‘田大爷’的强盗,一个‘奸杀’了狐偃爱妾姚若兰,搅得狐偃寝食难安的流寇。”

……屋子里一片寂静。

“唉,都是那么多年以前的事了,元帅你还去提他干什么?”努力克制住如潮水般冲击着心田的伤悲,田大爷无奈道。

“不,我要说!我说的目的是想告诉你,不要以为没人知道你的冤屈,也不要以为天朝尽是一些像狐偃那样的墨吏。”严虬说得很认真。

“唉!元帅大人,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天朝只有狐偃一个禽兽,可对我而言,那就已经足够了!其实,当年我告诉于渊那小子这事情,无非是想要他见到我师傅时替我解释解释而已。唉!我辜负了师傅他老人家的厚爱与期望,怕是今生再也无颜见他啦。”田大野长长地叹了口气。

“田兄,你知道于渊为什么要在我与寒江出发前告诉我们这些事吗?”

“知道,我当然知道。”

“那你怎么想呢?现在狐偃已经伏诛,夏华大帝自重新当政以来,‘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天朝非常需要像田君这样的大才,田君为何不弃暗投明,重归我天朝,与我们一起努力,来迎接天朝伟大的复兴呢?”严虬眼光里充满着期待。

***

……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寂静。沉吟良久,田大爷再次叹了口气,黯然道:“元帅的好意鄙人心领了,不过田某一介村夫,实在当不得大人如此推许。其实,无论元帅还是寒江,才华都远胜于我。而像梁亮、卫华这样的年轻才俊也已独当一面,更可喜的是,还有小呆、炎烈这样的新锐开始崭露头角,至于我那小师弟于渊更是惊才绝艳,无论哪方面都远胜于我。再说,从元帅的角度与立场上看,也许天朝是明,坦帕斯是暗;但将军有没有想过,如果站在坦帕斯帝国的立场上,你是不是还会如此想呢?近两百年来,坦帕斯帝国是勾结别国对天朝发动了多次的战争,犯下了滔天罪孽,可如果纵观天朝历史,世界上那个国家没有受过她的侵略与欺凌呢?远得不说,就在四百多年前,天朝夏烨大帝就曾经派大将张承宗,卫广华率大军三次出击罗曼帝国,攻占了他们的都城。当时的罗曼皇帝提出割地赔款的时候,张承宗讥笑道:‘我们天朝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什么没有?难道你竟会以为本爵辛辛苦苦地跑到你们这些蛮夷之所是为了要点东西?割地?那就更可笑了!我天朝大皇帝泽被苍生、远抚四海,普天之下哪里不是我们天朝的王土?滚滚,快滚出去!’最后,这位跋扈的天朝元帅竟然强迫所有罗曼王室成员们脱光了衣服在他帐外冰天雪地中整整跪了一夜!”

“而天朝同样也曾多次对坦帕斯帝国用兵,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天朝自夏广到夏博短短的30年间,就曾连续对坦帕斯六次用兵,不仅强行将坦帕斯半岛全部纳入了自己的国土,还要求所有坦帕斯蛮夷三天内离开家园,不然就格杀勿论!”

……

“唉!”这下可是轮到严虬叹气了,“田君说得不错,不过严虬毕竟尚在天朝为官,不便妄议朝政,尚请田兄谅解。既然田兄实在不想再回伤心之地,那刚才在下的提议就当没说,我们还是先来谈谈议和的事吧。”

“元帅说得极是。不过说实话,元帅你觉得这样的谈判有什么好谈的吗?”看着严虬愕然的神情,田大爷捻了捻下颌几缕胡须,“说穿了,无非就是天朝收复了原本就是天朝的运河,坦帕斯保住了原来就是坦帕斯的河东。天朝之所以想要这一纸和约,无非是想堵一堵民众与清流的口。村上真树想要这一纸和约,是想从帝国兵部多要点军饷。”

“田兄,请继续说。”严虬越来越觉得于渊的话有道理了。

——“眼前这人绝对是个大才,如果真不能为我天朝所用的话,将来一定是我天朝的大患!我是不是应该立即杀了他呢?”严虬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地起了杀机。

“好,既然元帅要田某献丑,田某就说。元帅,如果我现在站在天朝立场上,我就会发现,就目前来说,天朝真正的大敌既不是坦帕斯也不是罗曼、西陆联邦,而是野心极大的‘美加联邦’。小小的坦帕斯地少人稀,资源匮乏,虽长期以来一直有吞并天朝的野心,其实无非就是一只‘井底之蛙’而已,要是真死性不改的话,早晚要被天朝灭族!”

“田先生,请继续指教。”严虬心中的杀意更浓了。

——“于渊啊于渊,大哥今天要对不起你了!”严虬心中暗道。

“而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坦帕斯帝国’与‘美加联邦’为了争夺富饶的‘格蓝岛魔晶矿’,一场大战已是在所难免。要真说起来,天朝与‘坦帕斯’目前不仅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反而应是站在同一战壕内的朋友呢!”说到这里,田大爷突然哈哈一笑,“元帅,田某在坦帕斯多呆些时候,也许两国站在这同一条战壕内的时间就会长些,天朝也将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解决自己国内的危机。元帅你应该知道,天朝的真正危机,不在临国,而在国内啊!”

“严虬知错了,先生原谅。”严虬坦白道,“田先生,错开今日,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但那也绝对是为了国家,在我内心,我将永远把你当作好朋友。田君,到那时你可千万别怪我无情啊。”

“哈哈,好汉子,有担当!没关系,要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元帅你尽管来杀好,不过你可要当心,杀我不会是那么容易的哦。”田大爷大笑着回答道。

“唉,真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么一天啊。”严虬黯然,“田先生何不再考虑考虑我刚才的建议呢?”

“元帅不必多说了,我田某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反复无常之徒。在我走投无路之际,村上收留了我,答应替我报仇,并对我信任有加,我实不忍负他。”

“唉!不能与田君这样的人一起征战天下,实在是严虬一大憾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