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纸铺的伙计打开包好的笺纸，钱生抽取了几张出来，先放在手上仔细看了一番，还来回折了几次，才放到旁边盛了清水的铜盆里。
过了片刻，钱生将笺纸从水里拿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伸手接过彭掌柜让伙计准备好的笔墨，另取了一张浅红的笺纸试笔。
田修利让彭掌柜和采芹也看过沾湿的笺纸之后，又让采芹、彭掌柜几人也在纸上试笔。
钱生看着纸上的墨迹，不信邪地又丢了几张到水盆里，还拿了另外几张笺纸，提笔就写。
采芹似笑非笑，凉凉道：“你这是想把这些笺纸都弄湿，或者画上字迹不成？”
闻言，钱生动作一顿，搁下笔没有说话，但看着手上的笺纸，他心中却已一片惊涛骇浪：
田家到底从什么地方弄的这些笺纸？若说是褚云蓝染的，打死他也不相信！
若只是颜色染得好还罢了。但这些笺纸不仅色泽清透自然，就连纸性也比越州的桃花笺好许多！
就算桃花笺比不上薛家的浣花笺、陆家的十色笺，也是小有名气的笺纸，不说明州没有，在大衍都是少有的好纸了，不知多少造纸的匠师反复试验都造不出来，如今田家这么轻巧就拿出了两千张更好的笺纸？！
若田家有这本事，田修利之前为什么还去越州拿货？！
而且还说这笺纸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折腾出来的，谁能信？！
这时众人已逐一试过。虽然彭掌柜和采芹昨日就已见过一样的笺纸，但此时仍不由自主露出了赞叹之色。
作为侯府来看笺纸的人，采芹先搁下了笔，道：“色泽明丽，入水不褪；滑不拒墨，涩不留笔，真是难得的好纸。”
“这些都是褚大小姐染的？”彭掌柜啧啧赞赏之后，忍不住再次确认。
“让彭掌柜见笑了。”田修利道，心中却十分欣慰。
“到底是褚家的血脉呀，圣上果然有先见之明。”彭掌柜转身向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连连慨叹道，“以后彭某的生意，还得劳田掌柜多多照顾。”
钱生并不相信云蓝会造纸。他想到广成侯的一万两，突然道：“在下记得，之前彭掌柜向田三定的，是越州桃花笺？既然是褚家小姐染的，这些不能称之为桃花笺吧？侯爷定的不是桃花笺吗？”
“钱先生说笑了，我田家何时说过这是桃花笺了？这是田三笺。”云蓝微笑道。
“田三笺？”
“没错。若钱先生以后有需要，也可以找我义父订货。”云蓝眨了眨眼睛，道。
“我家侯爷并没有明说要越州桃花笺。”采芹也转过头道，“订契约时只说买浅红的笺纸，彭掌柜就推荐了越州的桃花笺，我家侯爷同意了。后来改为褚家小姐染的笺纸，侯爷还挺高兴的。”
见钱生满脸不信，采芹也没再理他。她说的都是事实。但却不会因为一个地痞不信，就将侯府的契约拿出来给他看。
况且，即使契约写的是桃花笺，还不许人临时更改不成？且不说这笺纸比桃花笺好，就算这笺纸再不好，侯爷愿意收这些笺纸，田三家也能交货了。连八也就是一泼皮，还敢指责侯爷的不是？
这个赌局，在侯爷下了注之后，自然就是侯爷赢了。连八还想赢自家侯爷？也不看看自己能不能吃下这些银子！就算明着是仗势又如何？谁能说出一个不字？采芹对于连八这地痞不屑至极，更别说连八的手下了，也不觉得以势压人有什么错。
连八这时也已经想到了，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没法与广成侯相抗的，田三是遇到了贵人，而与田三作对的他，就等于与广成侯作对。若换了个跋扈的纨绔，能留个全尸都不错了，怎能还想着从广成侯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以广成侯的身份，根本就不用与他讲道理！
因此连八一听说钱生的事情，忙对许景道：“底下人不知天高地厚，竟怀疑侯爷作假，小的定给侯爷一个交代。”
“心中有怀疑，就应该说出来。”许景慢悠悠道，“最怕的，是心怀怨恨。连八，你说今日这局……”
“自然是侯爷赢。”连八忙恭谨道，“小的稍后就让人将钱送到府上。”
“这么说，本侯可以拿回自己的石头了？”
“当然，当然。”连八点头恭敬道。
但转头就看见最先说田三今日能交货，引出赌局的青年男子将桌上装宝石的锦袋拿起，交到了广成侯许景手上。
站在许景身后的一个护卫笑道：“你小子今日赢了几百两银子，回头可得请客吃酒！”
这青年男子竟然是侯府的人！
连八看到围观的人交头接耳脸上的笑，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但是看向许景，再想想云蓝可能得到的爵位，连八的郁气生生憋了回去。
这时，田修利与于管事、彭掌柜等一行人从纸铺的内堂走了出来。彭掌柜道：“既然已经清点好，纸也没问题了，我等会就将笺纸送到侯府。”
因为广成侯许景参与了连八的赌局，还事先就知道了结果，田修利能按时交货就没有那么让人惊讶了。
而对于云蓝是否会染笺纸，也多了怀疑。
有人大胆猜测：说不定，这笺纸其实都是广成侯府从别处买来的，一切都是为了给连八爷设局。
只有广成侯府与田修利、云蓝等几人，才知道田三家这次交货并没有任何作假。
内堂里，采芹拿到了云蓝另外染的花笺，还拉着云蓝的手不放：“我也想学染笺纸，好给侯爷一个惊喜，你……可否教我？”
云蓝一怔，没想到采芹会提这样的要求，摇头道：“姑娘应该知道，造纸技艺轻易不外传，还请姑娘见谅。”
闻言，采芹面色变了变，才又笑道：“是我唐突了，侯爷还在外边等着，我先告辞了。”
说着匆匆走了。
看到云蓝没有一起出来，广成侯有些兴致缺缺，起身准备离去，临走又回过头来，懒洋洋说了一句：“褚大小姐的姓乃皇上钦赐，可我怎么听说，竟有人闹上门欲伤害褚大小姐，这应该不是真的吧？”
连八听出了话中的敲打之意，深吸了一口气：“侯爷放心，这肯定是谣传。”
还在内堂的云蓝立刻放下了大半的心，有了广成侯这句话，她回宣州之后，也不必过于担心义父一家。
田修利、彭掌柜等一行人目送广成侯离开，见连八也铁青着脸带人走了，才准备回到铺子去。
“田三你站住！”
“诶？”众人回头看去，就见郭氏窜了出来，口中嚷道：“田三，云丫头真的会造纸？！你可不能忘恩负义！这里边有一百张纸是我们二房的！”
抬起头，郭氏就对上了众人诧异鄙夷的目光，有些心虚。
但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郭氏又挺直了身板：“我把二十两银子还你！我二房入伙的！你说过给我二房一百张的份额！你得给我四百两银子！”
云蓝恰巧从内堂出来，当即冷声道：“之前是谁口口声声说，这钱是借给我义父的？见生意出问题了，就说退出，三天两头上门催着让把钱还给你。现在见事情出现转机，又说是入伙的了？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已经行出一段路的许景，听到云蓝的声音，立刻停下，兴致勃勃地看过去。
郭氏气势汹汹道：“原本就说好了是入伙的！”
云蓝拿出了一张字据：“昨天还你钱时，你签的字据可不是这么说的！”
郭氏一时语塞，很快又怒气冲冲道：“这是我田家兄弟二人的事情，与你何干？！”
云蓝道：“很好。但这是我的笺纸，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拿之前买回的笺纸交货呀！”
什么？拿那些次品来交货？彭掌柜会收？到时候不收，二房赔双倍的定金？
郭氏脸色一下子青了：“长辈在谈生意，你这死丫头插什么话？三弟从他的笺纸里边匀一百张出来给他二哥怎么了？！我家可是出了钱去越州拿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