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三千铁骑踏冰雨,将军下马人低头 一
作者:盘枫      更新:2019-08-03 13:50      字数:3220

盘龙官道,身穿黑甲的兵卒整齐划一,气势恢宏,马车掀起地面的灰尘和碎石,两旁孤零零的山峰高约白丈,瘦骨嶙峋,黄土间一片落寞和凄凉之色。

军阵走的很快,居中的马车在地面的灰土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车辙,庄严的像是要去赴一场约。

马车旁边是一位身骑黑马的虬髯将军,约莫而立之年,刀削斧凿一般坚毅的面孔,此刻就像花岗岩一样生硬,刻板。他手提一杆玄黑色钩镰枪,枪尖在光影之下也是黯淡无光,丝毫没有神兵利器该有的气势,这是一杆沉默寡言的枪,而枪的主人更甚。

马车的帘幕被掀开,一个皮肤呈黝黑色,像是长年顶着烈阳劳作的中年人探出了头,他的长相很平凡,甚至还有些憨厚,似乎在大华的任何一个荒野村落都能拉出好几个像他这样的人。他从来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但在这位比他小上许多的将军面前,却不得不勾出一个礼貌性的弧度。

毕竟这段旅途太长,两个沉默的人呆在一起,想共事总得要一个人先笑着开口。

“立功,还有多久到县衙?”

“一个时辰。”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刻板,像是铁匠打铁一般一下下的落到实处,却又让人不由得敬而远之,生怕砸到自己。

中年人淡笑道:“绕过去吧,我这肚子已经装不下山珍海味了,若是让圣上知道我这一路上吃了许多连他都没吃到的东西,回去他该怪罪我了。”

随后他将帘幕掀了上去,小小的马车里面装着的全都是书,他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在官场有一个令人生畏的名字,许阎王,因为只要是他经手的事,总有些人要掉脑袋。不过此人却与那些清廉之士交往甚密,纵然是家徒四壁,友人前来,也会舍貂买酒,一醉方休。

他着实算不上一个聪明人,却才富五车,因为他时刻书不离手,废寝忘食,抱书而睡那是常态,若是身旁没了书,反倒会失眠。

辅国二字乃当今圣上亲赐,享受过同等待遇的世上只有一人,那便是两朝元老薛百里,不过百里二字却是先皇所赐。

虬髯将军神色有些犹豫,一路上他从不肯错过任何一个地方,像是非要将大华的大好山河全都走遍,并且还会在卖梅酒的地方驻足良久,迟迟不肯离去。

中年人也不恼,旋即看着书轻轻然地说道:“那丫头鬼精鬼精的,她要是不想让你找到,你就算把这些兵全都派出去也未必能找到。”

滴沥滴沥。

长空中海东青在凄厉的叫着,虬髯将军熟练地吹了一下口哨,这凶狠的畜生便如同狗遇到了自己的主人一般飞了过来。

虬髯将军看了一眼信件,便面无表情地扔在了地上。

中年人破有些缅怀的说道:“算起来,再过三个月那丫头也该出阁了,岁月不饶人啊!一下子都长这么大了。”

听到出阁二字,虬髯将军手中的枪不由得捏紧了几分,神色也愈发凌厉,莫看他沉默寡言,实际上他是一个心比天高的人,在爷爷答应了那门亲事后他曾说过一句话—吾妹安能事犬子。

小太岁在黎县其实并不算过分,只是在她每次伸张正义后,那人便会祸不单行,若是敢还手的事后定然会随便定个罪名满门抄斩,若是出言顶撞的则是被抄家发配,若是哭着决定痛改前非的事后必被家中大人禁足半年。

这是所有黎县公子哥用血泪换来的教训,到了黎县若是看到一个丹凤眼相貌出众的白面小生千万惹不得,也不要在她面前干一些欺男霸女的勾当。

中年人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说道:“莫非是蒙汗来犯?”

薛破越掌管晓骑营,莫非是承道那边出了事?近几年蒙汗来犯,声势愈发浩大,携羌戎之众,依托险山恶水,饶是大华兵多将广,也不能一举歼灭,反而让它越坐越大。

薛破越摇头道:“不是。”

“莫非是军中出了什么变故?”

晓骑营的桀骜不驯之风是这个将军一手惯出来的,向来尊崇的就是强者为尊,官职都比不上拳头,隔三差五的死人都是常态了,让人免不了担心会生变乱。

“也不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中年人倒是有些猜不出来了,忽然神色一紧,不由得苦笑,他怎么把这一茬子给忘了。

连陈龙豹都不由得赞叹一声‘一枪在手,可斩神佛。’的男人凡事都可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只要赶上了那丫头的事,圣上都会一笑释然。

“看样子赵河先你一步,不过怎么说那也是那丫头的夫家,迟早得嫁过去的,你还是省省心吧。”

薛破越冷笑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好了。”

这信是刺军寄来的,若是他在场,非得把那个不知死活的世子挑死在枪上游街,他的妹妹莫说碰,谁要是敢多看两眼都得挖眼珠子。

当初若不是爷爷阻拦,他早就领着晓骑营把南征王府踏平了,管他事后砍头还是蹲号子,他这辈子唯一学不会的事,就是后悔。

中年人闻言神色一冷,说道:“立功,你莫要做傻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亘古不变,这事儿还是薛老亲自应承下来的,圣上主婚,这是对我们做臣子的多大的宠幸,况且薛家若与王府结亲,此后便也是皇亲国戚了。”

不过后面的那句皇亲国戚不得手握兵权却是没说出来,圣上的心意,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岂能轻易揣摩?

莫看这位将军像块木头少言少语,内地里却是个火爆性子,干起事来从来都是不管前后,不好好敲打一下,非得坏了大事,他这不仅是为了大华,更是为了薛家着想。

“路途颠簸,大人安坐,再过两个时辰,就能到烟雨镇了。”

薛破越像是没听见一样,也不接话,接着大喊道:“将士听令!加快脚程,两个时辰内赶到烟雨镇,落后无饭,先到有赏!”

原本一路上舟车劳顿,这些兵看上去都是人困马乏的样子,一听到薛破越这话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昂首挺胸,快步前行,马车若是慢上一点都撵不上人了。

这位薛将军的军中赏罚也是颇具一格,除却统一的七斩令之外,他还有七赏,要么赏钱,要么赏美女,这些年越族进献给这位将军的越女全都被他冲了军妓,一概不要,除了军营之外他还特设了一个军妓营,每月十五,有功者便可进去挑选一位美丽的女子共度春宵。

也有大臣进谏这般作为是败坏军纪,可是在军内比武中次次拔得头筹的都是晓骑营,最骁勇善战的还是晓骑营,薛破越的护短在军中是众人皆知的,因此所有人都服他,平日里散漫一些将军也不会说什么,但谁要是在训练的时候偷懒耍滑肯定是会被重罚的。

钱财美女,军纪严整,提拔由功,何愁将士不卖命。

这下中年人可就遭重了,那赶车的士兵都快把手上的鞭子抽断了。

好不容易到了烟雨镇,中年人一下车便吐得七荤八素。

“你还是叫我许叔叔中听些,你的这些兵也不算外人,在我面前,就不用讲那么多规矩了。”

再不套近乎,摆大人架子,自己这剩下的半条命估计得被这小子玩没。

薛破越恭敬的说道:“许叔叔,您是看着我兄妹二人长大的,我向来把您当成是家中长辈,说句公道话,我认为爷爷这次…”

中年人笑道:“办了糊涂事?”

薛破越没有说话,谁不知道他管骁骑营管的好好的,万一弄下来了这些兵谁能治的住,若是功高震主,他爷爷早就告老还乡了,皇帝的位子难道坐的还不够安稳吗?大华雄师五十万,他手下也就三万。

“别忘了,大将军陈龙豹是薛老的门生,圣上并非信不过你们薛家,只是你也知道,看看你手下的这些兵,一路上但凡是我下令便阴奉阳违,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你说一句顶的上我十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钦差呢。”

见薛破越环视四周,中年人连忙笑道:“当然,这是文官武将共事自古以来便有的矛盾,你不要把气撒到这些兵的身上。我只是想借此告诉你一个道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薛老的拳拳之心,你…懂了吗?”

薛破越冷哼了一声,他不在乎兵权,只是受不了这等憋屈的事,还有他那妹妹,自小就是被他宠上天,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此次一个人离家出走,他日夜担心,生怕哪个不长眼的让她受了委屈,生怕她在外面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

这下倒好,还差点让那个无礼的畜生轻慢了,赵河?好大的胆子!什么狗屁的婚事,他不同意!

“好了好了,随我去办公吧,这趟差下来也不知要拔掉多少蛀虫,届时还得依仗你手里的这杆枪。”

中年人的眼神忽然变得杀意凌然,谁说书生不杀人,他许辅国就杀,专杀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