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虎入庄不敌无戒僧 ,淮河事远渡承道府 一
作者:盘枫      更新:2019-08-03 13:50      字数:4496

吴落甲拖着疲倦的身体来到了天云庄底下,眼前是上庄的长路,细雨纷纷,他的身上已经被雨水和汗水湿透。

大腿内侧因为一晚的劳作和方才的奔跑微微的抽痛着,只要一停下来就会不停地打摆子,他已经累的受不了了,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停。

他踏着白玉石板,一步一步的往上迈去,每抬一脚都极为痛苦,就这样浑浑噩噩差不多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才接近到达一处空旷的平台,眼前是木石搭建的大殿,整体灰白,气势雄伟,后面则是龙云庄的小院楼阁。

他在此处低着头喘息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病态的滚烫,烧的厉害。却没有注意到眼前大殿的侧方一个贼眉鼠眼,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家丁打扮的人正鬼鬼祟祟的望着这里,随后掉头离去。

厢房内,龙熙泽趴在床上,床前还有一个悬挂起来的小秋枕,他绑着厚重纱带的右手正搭在上面。

一个身着华裳,烟柳眉的玉面美人正将剥好皮的葡萄递入他的嘴里,他的左手还在美人臀下不断地作弄着,那玉面美人娇喘吁吁,面泛桃红道:“你看你,伤了还是这么不正经。”

龙熙泽邪笑道:“有美作伴,就算异首花丛亦不失为一件坏事。”

他虽然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惦记着另一个女人,前日他重伤之下,依然要人要把他抬到了烟雨湖,对他来说,没什么比赴佳人约这件事更重要了,甚至断臂之仇都可以抛之脑后,只可惜他痴痴地等了一天,直把湖水都望干了还是看不见那位薛姓美人,若说色字头上一把刀,那龙熙泽的头上肯定悬着无数把。

玉面美人打趣笑道:“我算什么‘美’,我看你是在惦记别的女人吧。”

龙熙泽无比深情道:“雪儿,难道过了这么久你还不清楚我对你的真心吗?这庄内虽有十几位少夫人,但我伤重时日,有哪一日不是叫你陪着我的,我对她们那都是玩玩儿,只有对你,我才是真心的!”

在侧身拿葡萄的那一霎那,玉面美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后转过头,又是笑颜如花,像是被心上人夸奖一样喜悦。

龙熙泽的右手虽然断了,但索性庄内还有名医为他接骨,上了药之后再过几个月就能恢复自如了。

正当两人情意浓浓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龙熙泽颇为不耐的问道:“谁啊?”

“少公子,是我,王四。”

龙熙泽怒道:“你小子是不是挨得打还不够多,还想再挨几下啊?”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公子饶命,小的来是想向公子说一个好消息的。”

龙熙泽眼睛一转,脸上浮现出一抹喜悦之色,对身旁的玉面美人说道:“雪儿,你先出去吧,我有正事要处理。”

玉面美人乖巧的点了点头,打开了房门。

房外的王四正低头哈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玉面美人的眼神逐渐变得冷冽了起来,脸上也挂着讥讽的笑意,笑道:“这雨看来又要下一天了,这天气还真是凉快。”

王四头也不抬的说道:“少夫人说的是。”

玉面美人抬眼道:“王四,这些年你可帮了少爷不少忙啊,这庄内十几个少夫人,有哪一个不是你这双眼睛瞧出来的,你可得好好守着自己的这双眼睛,别哪一天给弄瞎了。”

说完这话后玉面美人便飘然离去,王四脸上颇有不屑,还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随后走进了厢房。

龙熙泽一看见王四便急切的开口问道:“是不是那位薛姓美人有了消息?”

王四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但是…”

龙熙泽一听脸上的欣喜之色便荡然无存,怒火冲天道:“不是你个狗奴才来找我做什么?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留你一条狗命,要不是你小子眼色好,当日畏畏缩缩不肯上前的罪过早就够你死一万次了!”

王四连忙跪在地上哭喊道:“少爷饶命,少爷饶命,我要说的正是当日伤了少爷的那个小子。”

龙熙泽脸色阴沉,片刻后才开口问道:“他怎么了?”

王四连忙说道:“那小子闯入山庄了,已到门前大殿。”

龙熙泽听言咬牙切齿的想要站起身来,却不料屁股上的伤让他无法行事,艰难匍匐起来的身子也啪的一声撞到了床板上,挂在秋枕上的右手也摇晃了一下。

“啊!不要管我!”

龙熙泽痛叫出声,王四欲上前却被他喝住,他阴狠着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马上叫人打断那小子的两条腿,我随后就到!重重有赏!”

吴落甲低着头歇息了一盏茶的功夫,感觉腿上不是那么疼的时候,再次抬起头来,准备进入内殿,他此番主要是来要人的,当然也做好了打斗的准备。

他不知道,他现在的武道修为只能算得上中品,对付百十个普通人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因为身体乏累,战力还要在这个基础上折上一些。若是碰到了同样品级的高手,他此刻绝非敌手。

他刚抬起头就看见了四周的青灰色的衣服混合着棍棒,是天云庄的家丁,足足有五十来人,与那日闯入小院的打扮一样。

吴落甲眼皮耸拉着,冷声道:“绿鸢姑娘在哪里,快把她交出来!”

王四奸笑道:“这里只有庄夫人和少夫人,没有姑娘,你怕不是疯了吧,竟然敢闯天云庄,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四此人睚眦必报,不过才几天,他怎么可能忘记这个黑小子的模样,当日那个神秘老头虽然留下了话,让少庄主不去找他的麻烦,但如今他送上门来了,那他们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王四高呼道:“少庄主有令,打断这小子两条腿!重重有赏!兄弟们上。”

众家丁纷纷扬起手中的棍棒,跃跃欲试。

吴落甲忽然抬手说道:“慢着!”

王四可不急于一时,看这小子嘴唇泛白,头重脚轻的样子肯定是伤了或者病了,拖下去对他们也只是有利无害,于是便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吴落甲皱眉道:“我今日来天云庄只为寻人,不想伤人,况且此事与你们无关,我不想伤及无辜。”

王四大笑道:“兄弟们,你们都听见了?这小子居然劝我们不要动手,还说怕伤了我们,这脸皮可比牛皮还要厚上几倍!”

众人一阵哄笑,从来都没有人敢在天云庄撂狠话,今天算是碰见第一个了。

随着王四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操持着手中的棍棒往吴落甲的身上打去。

吴落甲眼神一凛,深吸一口气,身形也变得灵活了起来,那些棍棒眼看着就要落到他身上了,却被他堪堪躲过,他躲过棍棒后,时而化拳,时而化掌,击倒了五六名家丁。

不过终究是太过疲累了,身上也随即挨了五六下重重的棍棒,若不是他皮糙肉厚,此刻怕是早就趴在地上任人轰打了。

他努力的回想着当日老人所使的功夫,八荒拳中的力崩黎山,膝盖微曲,手臂微垂,将浑身的力量全都集中在自己的拳头上,一拳击出,虎啸生风。

被击中的那名家丁手中的棍棒从中间破裂了一部分,不过主干还是没断,他也被这一幕吓到了,收拾心神后又给吴落甲的肩膀上来了一棍子。

就这样鏖战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家丁们纷纷气喘吁吁,这黑汉子跟铁打的一样,明明挨了那么多下还不倒下,反倒是他们这边的兄弟,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吴落甲身上挨了足足十几下棍子,分别在肩膀,腿上,头上,而且额头还留下了一丝殷红的鲜血。

剧痛缠身之下,他的心中也烧起了一股无名业火,方才自己处处手下留情,并未使用内功。到后面更是只想毁掉他们手中的棍棒,根本无意伤人,可是这些人却屡次趁机下手,毫不留情,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忽然,吴落甲的步伐变得诡异了起来,手中动作也不似方才那么刚硬,身形左右飘忽不定,但凡是落到他身上的棍棒,全都被躲掉了,而后他掌似游龙,步生浮尘,如同鬼魅一般贴进了那些家丁的身旁,轻轻一掌拍出,被击中的人便倒在了地上,这一来二去,五十名家丁纷纷倒地。

场上只剩下五六个拿着棍棒,手中还在微微颤抖的人,他们望着地上倒地痛呼的兄弟,再无一人敢上前。

王四吓得两腿发抖,这黑小子和当日的那个老头一样不是人,这些练武的人和他们不一样,根本就不是娘胎里生出来的!

吴落甲横着眼睛,沙哑着声音问道:“告诉我,绿鸢姑娘在哪里?”

王四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说道:“我不知道,你绕过大殿去…去庄内问吧。”

吴落甲听言也不想再和他们多做纠缠,准备绕过大殿去寻绿鸢。

忽然有一只大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随后那只手的主人发出了粗犷的声音:“你想去哪里?”

吴落甲的瞳孔瞬间放大,他竟然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有人站在他背后。

转过身,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粗犷的虬髯大汉,发如针毡,浓眉大眼,上身打着赤条,胸前挂着一串大念珠,肌肉像是山包一样一块块的鼓起来,线条分明,下身穿着一条深绿色的布裤,他正瞪大着眼睛的看着吴落甲,像是在盯着猎物。

还未等吴落甲出手,他便一拳挥出,快如闪电,打到了吴落甲的右脸,吴落甲的身体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随后便像死鱼一样躺在了地上,嘴角的鲜血混着雨水浸透了周遭的地面。

那大汉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感觉自己难得出来一趟,没想到收拾的竟然是这样的臭鱼烂虾,简直是浪费时间。

他转身刚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处,那个黑小子却又在朦胧的细雨中像初生幼鹿一样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

大汉身形如游魂一般再次凑到吴落甲跟前,一脚踹出,吴落甲的身体带着骨骼破裂的声音倒飞了出去,砸到了大殿门前的台阶上。

他根本就没把吴落甲当人,是当球在踢,像这样飞出去,然后再狠狠地砸在台阶上,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大汉转过身目光如炬对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家丁说道:“没有人能在我无戒和尚一拳之下站起来,你们,知道吗?”

见到如此惨绝人寰的一幕,众人只觉浑身直冒冷汗,哪儿敢不点头。

大汉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又欲离去,却忽然又觉的有一丝不对劲。

转过身,发现那个黑汉子,左手摸着腹部,右手正摸着台阶,一下一下的像蜗牛一样挪动着身子,口中还不时地咳着鲜血,染红了台阶。

大汉皱着眉头,他还从没见过骨头这么硬的人,他的肋骨在方才那一脚下应该已经断了三根,再加上浑身上下的大伤小伤,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他玩命成这样。除开这个,大汉更加关心的便是自己的名声,从来没人能正面中他一拳还能爬起来,更别说一拳一脚了,要是再让这个黑小子继续爬下去,自己岂不是颜面扫地。

吴落甲感觉此刻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尽数破碎,混合着口中的鲜血一并吐了出来,他第一次认知到了死亡的滋味儿,原来离自己这么近。

即便是这样,疲倦和伤痛也不能磨灭他的意志,当日落阳村之事绝不可以再次重演,这次,他一定要保护好身边的人。

剩下腿,便走过去;剩下手,便爬过去,不死不休!

大汉踩到了他所倚靠的那只手,吴落甲抬起头。

他的眼眶泛黑,眼睛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逼到了绝境的猛虎,绝望中带着凶狠。

他就那么一言不发的,沉默着,努力想要挣脱大汉的脚,把仅剩的左手从腹部挪开,死死的抓着大汉的腿,拼命想要挪开。

大汉顿觉无趣,一指点在他的额头上。这黑汉子终于放弃挣扎了,脑袋也垂了下去。

当大汉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脚还被这个昏过去不知死活的黑汉子抓着,动了一下,发现居然挪不开。

他真的已经昏死过去了吗?大汉心中有着这样的疑问,低头看见了他衣下流淌的血水,早已顺着台阶往下像一条小蛇一样蔓延了几尺,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此刻大殿凄清,风雨萧索。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事,总之和尚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么拼的,是条汉子!”

大汉最终还是挣脱了吴落甲的束缚,摇头叹息的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