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川止,好久不见
作者:斛昑      更新:2019-08-01 19:24      字数:3626

慎岳带着四人兜兜转转了几条街才至他与颜禄挽落脚的客栈处,然进了房,哪里还有颜禄挽的影子。

慎岳心中着急,暗骂自己愚蠢,早知便不将那小妮子留在此处了。

川止和初怀炽则心虚不已,不敢正眼看叔笙。

沐安见叔笙紧皱眉头在房间内观望,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只觉他越发与那人相似了。

“慎岳公子,禄挽姑娘身边可还有一只小白狐?”沐安问道。

慎岳点点头,沐安接着又道,“我试试感应一下小北吧。”

“我来吧。”初怀炽抢言,随即闭目凝神,眉心似乎飘出数缕烟雾状的东西袅袅朝四面散开。

过了片刻,初怀炽睁开眼,未等他人询问,便道,“此镇果真极为古怪,我的神识未飘多远便被无形屏障挡下,我用了些灵力亦无法突破。”

“是阵法。”叔笙沉吟道。

川止捋了捋光洁的下巴,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补充道,“确实像阵法,你们看那行人,来来往往,何时停驻,停驻多久,甚至与从此到彼之间的步数都有讲究,想必我们自踏入此镇开始,就已入阵了。”

慎岳诧异道,“这人竟如此厉害?灯笼草木倒也罢了,毕竟死物好摆布,然这楹溪镇的百姓看着并不像丧失神志的模样,如何能乖巧听从人言?这布阵之人如何确保楹溪镇百姓个个都不行差走错?”

川止闻言苦笑,这手笔自是出自那人之手,她素来聪明,此番看来,楹溪镇隐匿多年定也与这阵法脱不了干系。

慎岳话音刚落,前方出现那红棕小马的身影,初怀炽眼前一亮,“看来这匹老马也不忍我们迷路在此,前来解救了。”

五人朝果下马走去,那红棕小马见五人行至近前,这才回身在前带路,几人也没见果下马走得如何奇异,不过多时便到了街道尽头,此处不比主街热闹,除却那朴素院落前挂着几个红灯笼外,其他房屋皆漆黑一片,院内传来一阵犬吠声,便更显此处冷情了。

川止在看到门头牌匾上清晰的“洛”字时便已面色复杂难辨,初怀炽挑了挑眉,闲闲道,“喔~原来是洛师娘请我们来的呀。”

沐安站在院门前感受到小北的一丝气息,便偏头对一脸严肃的叔笙道,“禄挽姑娘应在此处。”

叔笙点点头。

果下马自行拐进院子旁的巷子,不过片刻便隐没进黑夜里不见踪影,仿佛从未来过般。

慎岳正要上前敲门,刚一踏步,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粉嫩的小丫头提着灯笼走出,见到五人并不意外,垂着头侧身站在一边,清清脆脆道,“诸位请进,主人已等候多时了。”

叔笙率先踏进院内,沐安紧跟其后,慎岳亦提步前行,而川止则在门前踟躇着,初怀炽哪曾见过他“厚颜无耻”的川止师父这般模样,于是笑嘻嘻道,“我们去里头问洛师娘要杯茶水喝,川止师父,你且在外稍候哦。”

川止暗暗深吸一口气,跟在初怀炽身后跨过门槛。

几人踏进院内,犬吠声忽止,突兀得如同被人敲晕一般,院内那株凤凰树上挂了许多红灯笼,树下,红花满地,一头白犬正蹲在落花上好奇望着进院的几人。

川止失声道,“白芽……”

那白犬闻言竟跑跳出来,哈着气抬头在川止身侧转悠。

“已经多久不曾如此热闹了。”清柔女声从屋角处出来,那白犬屁颠屁颠跑开,众人循声而望,但见一女子从暗处走来,她停在树下,白犬在侧,紫衣长发,夜风轻拂,红花楹飘落,她偏头望着,抬手轻掸肩头,举手投足间一派慵懒自然之姿,恍若一梦。

紫衣女子站在树下,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川止身上,她对川止粲然一笑,丰润红唇上扬,嘴角眉梢风韵迷人,美而不骄,不骄而媚。

她轻轻甩手,香风袭人,飘落半空的红花楹戛然而止,夜风丝丝,停驻半空的片片嫣红有序朝紫衣女子而去,须臾间,那火红的凤凰花瓣凝聚成花环附在紫衣女子青丝上,更显她容颜妖艳。

那女子笑得极为开怀,嫣嫣红唇,莹莹贝齿,她款款从树下走来,树影渐散,木门墙壁凭空而生,她眼中笑意不减,看着川止道,“川止,好久不见。”

川止长叹一声,无言,只觉眼前人依旧,而他的心却惘然,如此心平气和的重逢,他从不曾想过,好似他与她还是当年漂湮峰上的一对眷侣,可明明,纵然深情如海,在蜜兰湾那个夜晚也已干枯成桑田。

“诸位都是贵客,颜雀不敢怠慢。”紫衣女子一面笑着说话,广袖一扬,四周景致忽变,但见几人站立的小院渐渐褪去,换上低调华丽的室内之景,红木六角桌显现,桌上已然放置了六个剔透玉杯。

“这坛梨花春珍藏近三十年,该拿出来招待贵客了。”

洛颜雀说罢,不见她有何动作,众人面前的玉杯之上齐齐出现一束清澈流水,霎时酒香四溢,满室迷离芬芳。

初怀炽才端起酒,猛然想起方才洛颜雀所说的是“梨花春”三字,便“啪”的一声将酒杯置于桌上,笑嘻嘻道,“洛师娘,这梨花春我们受不住,还是留给川止师父一个人喝吧。”

“十九,勿要乱言!”川止冷着脸厉声制止,初怀炽讪讪闭口不言。

沐安却见洛颜雀面上一闪而逝的哀伤,但见那洛颜雀又笑起来,道,“初公子倒是有趣,我煮的面你吃得毫无防备,喝我酿的酒却又小心起来。”

慎岳放下酒杯,疑惑道,“你煮的面?难不成村口那面摊老板也是你幻化的?”

洛颜雀笑笑,又道,“方才我便说,几位都是贵客,颜雀怎敢怠慢?楹溪镇之人做出来的食物你们吃不得,我便只能亲自下厨了。”

慎岳不可置信,“那岂不是我与颜禄挽那小妮子在镇子吃得东西全是出自你之手?姓洛的,你究竟布了什么奇怪的阵?”

初怀炽探手敲了一下慎岳的头,“小子,说了对洛师娘放尊重点。”

洛颜雀端起一杯酒饮尽,道,“这阵名为‘浮生忆梦’……”

洛颜雀顿住,挥挥衣袖,眼前的墙壁消失,整个楹溪镇热闹喧嚣的场景浮现眼前,灯红酒绿,人来人往。

“小小楹溪可不就是整个凡尘浮生的缩影,他们欲长生,我便让他们活在自以为最美的梦中。”

沐安一直沉默不语,此刻亦端起酒杯饮尽梨花春,道,“以整个楹溪生灵为祭设阵,只为将楹溪众生留在迎仙节之夜,某种意义上,倒也算让楹溪镇求得长生了。不知该说你慈悲好呢,还是该说你残忍好?”

洛颜雀转过身来,媚笑着说道,“此事不可怪我,认真算起来,也是川止老头的错。”

洛颜雀话音刚落,叔笙便见门边闪过一袭粉色衣裳,那是颜禄挽的衣服!叔笙抓起沐安的手,拔腿便跨步推门去追,慎岳亦看到那片衣角,紧跟二人而去。

初怀炽看了看川止又看了看门边,恰见小白狐一晃而过,只得示意川止后离去。

房间内只剩川止和洛颜雀二人,洛颜雀一抬手,四周墙壁房屋消散,花影交错间,凤凰木枝叶摇晃。

洛颜雀站在树下,认真盯着川止,轻声问道,“川止老头,你可认?”

川止面露悲色,他入镇时便隐有猜测,听沐安一说才确信,然他心中并不愿承认洛颜雀当真做了此事,可她此刻这般问他,便意味着确是她所为。

川止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是他的错吗?

如今看来是他错了,错在当年在蜜兰湾时手下留情放了她,错在她盗走玉爵后还对她心怀期盼纵容她,错在自己以漂湮峰半数命脉为注堵她心里有他,错在最初她初上漂湮峰时未曾拒绝她。

“你不认吗?若非是你,我怎会是这副模样?”

“颜雀,你无法改变玉爵的,若你还顾念我们之间的情义,便随我回漂湮峰。”

她只觉嘲讽,冷冷道,“情义吗?真是可笑,你所谓的‘情义’薄如纸,淡如水,到如今早就消散了。”

川止闻言面色一白,身形不稳往后踉跄一步,苦笑道,“好,很好,洛颜雀,你很好。我还以为当年你在符邱殿上所言‘逢场作戏’四字源于你对雾缈山的责任,我还以为你随后回到漂湮峰皆属真心真意,甚至在你喂我喝下梨花春拿走另一半‘玉爵’后我还在为你寻理由。颜雀啊,你曾说‘树生十年也成荫,人又怎会无情’,可你,你的情在哪里?”

“你曾亲手杀死过我!”洛颜雀失声喊道。

她还记得那夜在蜜兰湾,他眸光温柔似水,他摊开手张开怀抱,她被他嘴角的笑意蛊惑,毫无戒备地靠在他怀中,他伏她肩头喃喃唤着“雀儿”,可他的手却穿过她的胸膛,夺走玉杯,甚至毫不迟疑夺走她的命。

原本就是她欠他的,他要她的命,她怎会不给?可他不该,不该用他口中“所谓”的情义为幌子,那夜,他用尽一生的柔情,他的眼里满满都是她,让她以为他的怀抱就是她的归宿,让她以为他真的可以原谅她。

当时她有多期盼,在他那只燃满火焰的手从她身体里穿过时她就有多失落。

川止摇摇头,此事他无法辩驳,不见她的这三十多年,他夜夜梦中都是她,她凄苦伏在他肩头,断断续续说着,“川止……我……我的命……等它是我的命……我会把它给你……”

可今日他却是失望了,楹溪镇千万生灵啊,她怎可如此无情?川止转身朝院门走去,低低叹道,“若知今日,蜜兰湾那夜,我该真的杀死你。”

洛颜雀望着川止渐行渐远的身影,眼中聚满了泪,头顶红花楹花瓣飘落肩头,然她也无心拂去,仍由那飞花如雪簌簌落满一身,她甚少流泪,第一次是因她喂他喝下梨花春,第二次是因他骗她夺走她的命,而这次,她的泪无声滑落,纵然流得再多也无法换回那人回望一眼。

洛颜雀轻抚白犬毛发,轻声说道,“白芽啊,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