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是你
作者:斛昑      更新:2019-08-01 19:24      字数:3383

息鸣山上的火烧了整整半宿,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时,息鸣山终于归于平静,最后一丝火苗畏惧晨曦前微凉的空气熄了气焰,独留一缕缕青烟升腾,仿若不甘死亡的灵魂在人世最后的挣扎。

“流暗。”初怀炽靠坐在红船一侧,抬头看向那个坐在红船边缘的女子,他只觉她面容似乎更为素淡了,那原本就略显寡然的唇瓣,好似又流失了一层淡红,在如雪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苍白。

“嗯?”沐安闻言垂眸看向初怀炽,见初怀炽满目认真,不由得微微勾了勾嘴角,又道,“你若是唤一声‘师叔’来听听,我会更高兴。”

“师叔。”

“嗯?”沐安诧异,时光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连从不愿叫她“师叔”的初怀炽都如此听话了。

“师叔,流暗师叔。”初怀炽看着沐安又认真唤了两声。

沐安轻叹一声,面前数棵槐树下,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人,待晨曦微露,朝阳初升,这群人便可醒来。

“怀炽,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回去吧,流暗师叔。”

“呵……若能回我早就回了……”沐安扭头看向一旁昏迷不醒的叔笙,昨夜叔笙没了脉息,衍刑便苏醒过来,待衍刑离去,叔笙竟又有了微弱的脉息。

沐安笑了笑,接着说道,“可我终究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就算……以一个过客的身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静静看着也好。”

“你可知,你刑满前,师尊便日日去焦海边,他老人家……在碧落宫等你回去,还有师父和师叔师伯他们,他们都在等你,你……”

“怀炽,我会回去的,且回去之后怕是再难踏出碧落宫,在这之前,就让我最后任性一次。”

“呵……我从来说不过你,我只是担心……”

“咳咳……”叔笙闭眼皱眉轻咳两声,恰恰打断初怀炽之言,沐安见叔笙将醒,便也无心再听,急忙退至船板处,附身去探查叔笙脉息,接着欣喜道,“怀炽,他要醒了。”

初怀炽不觉垂下眼眸,顿了片刻才起身跃上红船,收敛起所有不适宜的情绪,朝沐安咧嘴一笑,语气轻快道,“倒是命大的很。”

天边朝阳探出头来,晨曦直直穿过树影花叶的缝隙打在叔笙脸上,照的他左眉上那道淡疤更为清晰,沐安柔声唤道,“叔笙,叔笙。”

叔笙浓黑的睫毛颤了颤,随即缓缓睁开眼,见到沐安那一瞬,他忽而笑了起来,哑声道,“真的是你。”

“嗯?”沐安探手至叔笙后背,微一使力扶起他,忽而一只手被叔笙握住,沐安不由得面向叔笙,疑惑地望着他。

“我看到了,是你。那日在天方国地腑水池中,我在九相眼中看了一个女子的背影,是你,沐安。”

初怀炽不由得插话道,“嘿,我看到的是我小时候,你竟看到这丫头的背影了?莫不成那时候你就……”

初怀炽没在接着说下去,反而问道,“你看到这丫头是什么样的?”

叔笙并未在意初怀炽问出这问题,答道,“她……在一江如繁星的春水里,提着裙摆光着脚,很……”

叔笙顿住,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字句,接着又道,“很调皮,她将那水踩出花来,点点白影像星光一般。”

叔笙言毕,初怀炽的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再看沐安,仿佛面色又白上几分,眼中神色复杂难辨,似惊诧又似欣喜,仿佛又带着点不可置信,仿佛又含着一丝哀戚。

“你到底是谁?”初怀炽俯身与叔笙平视,探究的眼神直勾勾在叔笙脸上扫视。

初怀炽如此一问,叔笙忽而想到了什么,想来又是与那衍刑有关,叔笙看沐安的手从他手中抽走,心下涌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失落,遂撑着地站起身,语气有些冷然道,“我自然是叔笙,初兄这是把我当成谁了?”

“我……”

“怀炽,别说了。”

“那树……”叔笙起身之际,便见昨夜红鸢承意所在树洞已是一片焦土。

叔笙未等沐安和初怀炽二人答话,一回身,就见前方却有一片欣欣向荣的槐林,中心一株大槐树,四周大大小小数棵槐树环绕其而生,看地上交错的虬根和半空纠缠的枝叶,好似这槐树林被人生生掰开了一般。

而数珠槐树下,无数藤条花叶碎屑七零八落,如同那一地躺得毫无章法的人一般。

“他们……”叔笙睁大眼看着,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便是被承意和绿啸二人抓过来的百姓,红鸢已将所有人释放,过会儿便会醒来。”沐安见前方槐林中,日光照射之地,已有人身形微动。

“禄招和单午呢?”

叔笙话音刚落,就闻船舱内传来颜禄招的声音,“你这会儿才想起我啊。”

叔笙见颜禄招扶着单午躬身出来,不由得道,“我倒觉得,你并不想我想起你。”

颜禄招还未有什么,单午却听懂了,急忙窜出船舱,朝沐安那处凑了凑,面颊处腾起一层薄薄红润。

颜禄招正诧异单午逃得如此之快,顺目望去,就见单午靠向沐安处,那小脸红扑扑的,格外好看,颜禄招不由多看了两眼,期待单午也朝他看过来,然单午往沐安身后躲了躲,垂在身侧的手甚至捏紧了沐安的袖口,而那张越发生动的面容竟又红了一分。

颜禄招忽而觉得单午双颊晕红得有些窝心,那股没来由的烦闷之感又袭上心头,他很想朝单午吼一声“臭小子,滚过来”,然见单午那少年怀春的模样最终忍了忍,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压下去了。

颜禄招暗想,单午再纤弱,毕竟还是男子,纵然……纵然他可不顾世俗目光,但单午,他怎舍得让单午去背负唾骂鄙视,唉,罢了,就当他颜禄招一时迷了心窍,也到了该清醒的时候了。

“诸位既然都醒了,我便要将红船收起来了……”

沐安见单午捏着她的袖口,对单午笑笑,又用下巴指了指那片看不到边的槐林,接着道,“省的他们醒来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初怀炽率先跳下红船,笑笑着朝沐安伸出手,沐安笑着摇摇头,初怀炽却固执地伸着手,面上笑意不减。

红船离地不过尺来高,沐安哪需人扶着下船,也不知这怀炽是哪根筋不对了,竟做起这等多此一举的事情来。

沐安正想着,只觉腰上一紧,叔笙长臂一探,搂着沐安便跳下红船,初怀炽恨恨看着叔笙收回手,跨步朝那槐林走去。

颜禄招跳下船后,见单午还在船上站着,想着他因手臂被白雾所伤身体虚弱,下船定然吃力,便也想学着初怀炽的样子朝单午伸一只手去,然思及自己方才暗暗下的决心,便又忍了忍,堪堪举起的手又缓缓收回去,转身跟随初怀炽进入那片槐林。

单午跳下船,沐安便缩小红船收回袖中,单午好奇赞道,“沐姑娘,这船好生神奇,竟能放大缩小。”

沐安见单午不过颜禄挽那般年纪,却比同龄人背负了更多的东西,沐安回忆起在那滴泪中看到的一切,不免对单午更为怜惜,说话间不自觉更为柔和,“此船算起来也是灵器,自然与众不同了些。”

单午点点头,又看了看沐安的袖口,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问,只略显羞涩笑笑,跟随沐安缓步朝槐林走着。

“你是想问,我的袖内为何能藏下红船?”

单午大睁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沐安勾勾唇,两颊梨涡若影若现,她朝单午眨眨眼,轻快道,“因为我袖中藏了一只‘乾坤袋’。”

单午恍然大悟,虽从未见过什么‘乾坤袋’,但沐安连变大变小的红船和能变水变衣的青纱都有,那有一只‘乾坤袋’似乎也很符合常理了。

“叔笙,你确定你家沐安不会被单午拐走?你听,她方才对单午说话时多温柔。”颜禄招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在叔笙耳边低声说道。

叔笙斜眼朝颜禄招翻了一个白眼,“禄招,我当初怎会让你来凌浮查无音家的案子呢?”

“怎么?后悔了?说到案子,我还真查出来了,我正抓着贼人要去官府呢,那莫名其妙的白雾就将凌浮城给掏空了,若非我跑得快,恐怕早就被剥皮了。”

闻言,叔笙严肃起来,季家大火烧得蹊跷,且连无音姐姐的孩儿都不曾放过,可见凶手定然对季家恨之入骨,可季家明明从未树敌。

“是何人所为?”

“季家的对头,凌浮城有名的药材行老板叶满指使的,可惜被那叶满逃了,不过我听人说他在客栈躲白雾时,因为站在门边,被那白雾生生啃食了血肉。”

颜禄招说罢,回头看了看单午那只毫无生机的手,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怕,好在当时叔笙出手及时,否则单午此刻便不能站在此处了。

叔笙也看了一眼单午,单午恰巧也看了看叔笙,那眼中神色复杂,似有难言之隐,唇瓣动了动又及时收住了。

“单午姑娘,你可是有话要说?”叔笙顿住脚步,季家这番无妄之灾怕是另有隐情,而单午,定然知道些什么。

单午嚅嗫着,颜禄招见此却道,“单午姑娘,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等等……单午……姑娘?”

颜禄招瞪大眼看看单午又看看沐安,那二人一个娇羞无言,一个淡笑不语,颜禄招猛然偏头盯着叔笙,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单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