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肴湟
作者:斛昑      更新:2019-08-01 19:24      字数:3778

“哇,哇,哇,比房屋还要高的船!”

颜禄挽看着前方巨大的两层楼船惊奇大叫,那两眼放光双颊粉红的模样活像当日见叔笙风尘仆仆从天方归来。

来来往往的行人被颜禄挽连连惊叫吸引,想着应是哪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本能地带着居高临下的心思准备赏她个嘲讽目光,然视线移至其身上时不由得暖了笑容化了心,如此粉雕玉琢的一个女娃娃,哪里还忍心去讥笑嘲讽。

叔笙在旁略显无奈,然见颜禄挽难以抑制的兴奋,也被其感染,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微小弧度,让他那张冷峻容颜变得柔和了些许。

“叔笙哥哥,这船叫什么?”颜禄挽眨眨眼,笑眯眯问道。

叔笙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无奈道,“先生授课时,又会蝴蝶去了吧。”

颜禄挽斜瞟一眼船身那两个硕大的字,只觉有些熟悉,但死活想不起该怎么念,遂垂下眼眸心虚道,“那字跟画符一样,我……我怎会认得。”

说罢,像是想起什么来,抬着脸笑眯眯看着叔笙,语气奉承意味极其明显,“要是先生跟叔笙哥哥一样,光看脸我就不会犯困了。”

叔笙失笑,伸手又拍了拍颜禄挽头顶,“具先生学识渊博,是漳澻有名的学着,多少人请都请不来。”

颜禄挽见叔笙又开始数落她的学业问题,立马换上一副好学的表情,扯了扯叔笙袖口,撒娇道,“哎呀~叔笙哥哥,那你给我当一回先生,给我说说嘛~”

叔笙一边轻推一把颜禄挽,示意其跟上前面排队登船的队伍,一边解释道,“船身上的字是‘肴湟’,用的是金文大篆体。据称此船原是一艘战舰,名曰‘翼云’,长约十五丈,宽约五丈,船身四层,高达十尺。后辗转落入一鱼姓人手中,将其改名为‘肴湟’,经过改造翻新,这船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颜禄挽跟上队伍后又返身面对叔笙,抬着脸看着叔笙认真听着,听罢好奇问道,“为何改名‘肴湟’?‘翼云’这名字也很好听啊。”

叔笙无奈扯扯嘴角,这小妮子,难道真的一点课都没听?

“还记得‘浀水之战’吗?”尽管无奈,但叔笙仍旧尽量语气柔和,他性情偏冷,待人待物都稍显疏离,唯独对禄挽,莫名多一份耐心。

颜禄挽反身跑了几步后,又回过来望着叔笙,晃晃脑袋,在自己贫乏的关于历史知识的记忆中搜寻了一下关于“浀水之战”的事件,不想还真记得一些,遂自信而高兴道,“史书记载,泽国将军持鱼率军乘肴湟在浀水大败泸师,泸师仓惶而逃,渡江之际,持鱼本欲乘胜追击,然泽君认为此举非君子所为,下令不得进攻。待泸师渡江整队之际,持鱼再次献计,趁敌军队形涣散攻其不备,然泽君仍不赞同。后泸师恢复精气,大败泽师,获其乘舟肴湟。这便是著名的‘浀水之战’。”

“不错,持鱼贤能又战功赫赫,本被推举继承泽国君位,持鱼谦让,并未应允,为免陷入权位之争,持鱼携家南迁,并改为鱼姓。此船应是持鱼后人所有,改名‘肴湟’,或许是为了纪念旧事。”

颜禄挽本欲再问,见叔笙身后那人善意朝她笑笑,又伸手指了指她身后,她才反应过来,一转头,见前方队伍已与她拉开一小段距离,遂蹦蹦跳跳跑至前头。

颜禄挽将木牌递给登船口的男子,便跟着人流踏上木梯,直至上了船找到各自舱室,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叔笙看着颜禄挽一放下行礼便如脱缰小野马般往外奔,本想阻拦,思及她头一回坐船,想来这肴湟号对她来说是处处新奇有致,事事趣味横生,叔笙忍了忍,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颜禄挽逛了一圈,意犹未尽回到二层甲板处,见叔笙已然悠闲跪坐于八仙桌旁,桌上古朴雅致的茶壶冒出腾腾热气,茶香浮动沁人心脾,夕阳照在晚江熠熠生辉,公子翻动书页赏心悦目,颜禄挽心有感慨,憋了半天才道,“美景如画,美景如画啊。”

叔笙眼都没抬一下,调侃道,“禄挽倒是很有学识。”

颜禄挽努努嘴,也不生气,笑嘻嘻道,“要是我哥,定然会说,‘稍有学识之人见此情此景,怎么也会叹一句类似‘河水平秋岸,关门向夕阳’的词句来,胸无点墨之人也就只能说美景如画了’。”

颜禄挽有模有样地学着颜禄招的声音和语气“嘲讽”着自己,还未等叔笙笑,自己倒先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不是也能吟一句,方才怎不说?”叔笙抬眼,看着禄挽神气活现的模样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河水平秋岸,关门向夕阳’怎能表达我此刻所见,定要‘美景如画’四字才可!”颜禄挽一本正经说着,说罢还不忘点点头以示肯定。

此时,不远处有一人从夕阳下走来,在光处有些看不清楚脸,颜禄挽目不转睛盯着那人走近,这才见那人着一身淡色青裙,身姿婀娜,袅袅婷婷,身后还跟着一团白绒绒的物件。

叔笙才再次摊开书,见颜禄挽没有声响,抬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夕阳下,那人逆光而立,肤白盛雪,却也不显惨淡,眉如远山,眼似桃花,右眼下滴泪痣红艳妖娆,如刻骨相思玲珑红豆,衬得唇色淡如若有似无的雨后桃色。

只见那人唇角微扬,贝齿微露,两颊梨涡若隐若现,一开口,声音彷若秋日午后阳光般迷离慵懒,她道,“叔公子,别来无恙。”

叔笙迎着夕阳半眯着眼,脸上还残留未曾褪去的柔和,他本想学颜禄招,用略带调侃又极尽真诚的语气说一句,“好巧,原来你也在这里。”

但终究,这句话未曾说出口,看着那张素净如天方国地腑深处那青白碗莲的容颜,叔笙不禁也浅浅一笑,淡淡说道,“沐姑娘,别来无恙。”

如此之后,两人才算没了尴尬和生疏,像认识许久的老友一般,他没客气的请她坐下,自顾自拿起倒扣的瓷杯,缓缓注上一杯清茶,她亦没有扭捏作态,近前几步跪坐桌旁,见颜禄挽好奇望着,便自己介绍道,“你好,我叫沐安。”

颜禄挽闻言一笑,大眼眯成月牙模样,粉嫩双颊如刚熟的桃子般诱人,“你好,我叫颜禄挽。”

颜禄挽声音清亮,如黄鹂般悦耳动听,若说沐安说话时如秋日午后阳光般慵懒迷离,那颜禄挽便如晚春风拂杨柳般生机盎然。

小狐狸一开始还怯生生躲在沐安衣裙下,听闻颜禄挽开口,显然被这个说话时如春风拂面般暖暖的小妮子吸引,试探性掀开裙角,露出小头颅来,乌黑的眼珠学着颜禄挽那样转着,一副想要去亲近却又不敢的楚楚可怜模样。

“看来小北很喜欢你,禄挽姑娘。”沐安笑着开口,一面轻推小白狐。

颜禄挽连忙伸出手,试探性去触摸它的头,一面轻声细语问道,“它叫小北吗?”

“它全名北望,你唤它小北就好。”

“为什么叫‘北望’?沐姐姐给小北取的名字吗?”

沐安仍旧笑着,耐心解释道,“我初见它时,它日日望着北方,它告诉我,北方有它的故乡。”

颜禄挽心中还有许多疑问,见小狐狸似能听懂人言般,听闻二人对话,它那双乌溜溜的媚眼里涌出无尽悲伤。

颜禄挽眼见它那幅模样,心瞬时软成一片,眼中盈满心疼情绪,轻轻托起小狐狸拥入怀中,小手一下一下顺着小狐狸头顶的皮毛抚摸,似是安慰般。

“沐姑娘也去凌浮?”叔笙一面问道,一面将茶推到沐安手边。

“正是。”

还未等叔笙再言,颜禄挽疑惑问道,“叔笙哥哥,你怎知沐姐姐也去凌浮?”

叔笙忍着拍禄挽额头的冲动,耐心解释,“此船从漳澻发出,行三日两夜,途径狎桑,湖涤,溟汀,最终到达凌浮。船主为了便于管理,将到达狎桑的客人安置在一层靠船头的一侧,到达湖涤的客人则暂住在靠船尾的一侧,达到溟汀和凌浮的客人均居住在二层,溟汀靠船头,凌浮靠船尾。”

颜禄挽一点也不觉尴尬,眯着眼傻呵呵笑着,仿佛方才那个常识性问题不是她问的一般。

沐安见她笑颜,不觉对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妮子又喜欢了几分,如此如花似玉好年华,就该如此无忧无虑。

“禄挽姑娘活泼可爱,倒与缨柳截然不同,难怪叔公子如此宠溺。”

叔笙斜看一眼正与小白狐逗趣的颜禄挽,眼神不由得也柔和了几分,见沐安提及缨柳,便道,“缨柳自得九相魂灵后便不见踪影,不知玉虺一族是否还对天方心存怨念?”

沐安端起茶抿了一口,答道,“你我自白郸城一别,我便去了一趟西南,缨柳心思纯粹,心中无怨无恨,玉虺族碍于缨柳之能,倒也不敢造次。”

颜禄挽耳尖,听到沐安拿她与缨柳相比,瞬间来了兴趣,兴冲冲问道,“沐姐姐,缨柳真的与我一般大吗?缨柳长什么样?她说话真的跟唱歌一样吗?”

沐安闻言,好笑的瞥了一眼叔笙,见叔笙无奈耸肩,这才一一作答。

颜禄挽见沐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也没有,答话时声音慵懒迷人,好似在聆听山林溪水叮咚般让人舒畅,她虽不嫌弃叔笙沉闷,但没人与她说话确实憋得慌,此刻见沐安异常配合,便打开了话匣子,那些叔笙未细说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问。

“沐姐姐,缨柳真的很能吃吗?她真的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吗?绛蓝染长什么模样?九相真的有九个脑袋吗?天方国有一条环河吗?环河深不见底吗?无音姐姐真身真的是凤凰羽毛吗?鲛人美吗?……”

叔笙本欲阻止,沐安一面微笑着朝他摇头,一面将她在天方的故事娓娓道来。

晚风徐徐,吹动八仙桌上的书页,发出一阵哗哗声,叔笙拇指按在书页上,其余四指放在封面,未曾注意到他拇指遮盖的两个字便合上了书。

沐安视线划过书面上的“奇闻异志录”五个字,话语未有停滞,隐去衍刑那段继续给颜禄挽讲着在天方国所遇的传奇般的经历。

落日余晖,江水粼粼,身着粉红衣裳的美丽少女怀抱白狐,一脸认真地听着青衣女子给自己讲述那段让她羡慕又惋惜的故事,时不时发出惊叹,又时不时提出刁钻古怪的问题,黑衣男子静静听着,脸上挂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在意的温柔笑意,在青衣女子无可奈何于粉衣少女的提问时,寥寥答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