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 酱油兑水也顶饥
作者:张金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56

() ()这年的春天似乎很短,元宵节刚过就到了消寒的九九,进二月就到了春分。春分刚过,呼呼的东南风只刮了两三场,石碾街北圪台儿上一身单衣的人们就薄汗蒙蒙了。归来的新燕在燥热的风里箭一般地来回穿梭,忙不迭地到处寻找筑巢的泥,粮食和雨水成了北圪台儿上永恒的话题。

刘二楞敞开了怀,斜靠在老布店的门口,一身的洋洋自得总叫人有些看不惯。自从娶了狐仙后,他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力气,狐仙刚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他就更加的意气风发。儿子也是一头黄『毛』,或许为了向人证明狐仙原本就是一个贞烈典范,他逢人就说俺家的大黄『毛』如何如何。这天也许是把他家的大黄『毛』说累了,也许是把大黄『毛』说得太多了别人听腻了,也许是他也的确有些饿。二楞说:“这人都也是,这西山上的树芽儿还没有个小虫儿(麻雀)舌头大就都给捋了……”

正说着,周大中晃晃悠悠地过来了,手里提了半瓶酱油,二楞就从台子上单腿往台下一跳,两只手『乱』舞一阵后又拍拍头打打屁股:“好小子抵不上个好媳『妇』儿谁也没看见,这好闺女不抵个好女婿恁都可瞅清了,要真能再屙出来个闺女,咱把西山上的石头吞下去的心都有。看看!看看!看看人家社长的老丈人,不饥不饿还不够,香滋燎味儿还得蘸上酱油吃!人家那真是屁股沟儿里头的虱子——还真生到缝(份)上去了!”

周大中正懒洋洋地往回走,远远听到二楞一说,在原地打了个转儿就想往起跳:“谁家的小子恁能,咳!是二楞,还非你不能,三十多见了一个大黄『毛』,看把头上的『毛』尾都烧焦了,你就是大肠里的蛔虫,——吃屎长大的主儿!俺说二楞,也没见恁祖上趁过几百亩地,你咋就恁狠的心?嗯?——比地主老财还下得了手?旧社会原本就该是贫下中农一家亲,到了新社会还阎王不嫌鬼瘦?俺又不是你,还没给人家搬三块儿石头就要了工钱,在家里躺到明睡到夜,还见天儿四两红薯面挣着。”他说的“四两红薯面”是二楞修水库砸了脚每天领的补贴。

二楞遭了大中一阵抢白后,一时竟没有想起那句沉沉重重可以把大中击倒击昏的话,扭过身,单腿一弹又蹦到了圪台儿上。

周大中感到刘二楞那支蜷起来的那条腿,就象一只战败的狗夹到裆间的尾巴,心中就冲起一阵欢悦,他向众人摇了摇手中的瓶子,神神秘秘地说:“俺可找到个不挨饿的好法儿,看——二分钱,不贵吧?半夜实在饿得撑不住劲的时候儿,倒上碗水,兑点儿酱油,咕咚咕咚一喝,还就能睡着!”他本想让人夸上几句他半辈子总是有过人的伶俐和乖巧,不想喜气洋洋听着的那些人突然脸一沉,哼都懒得哼一声就四散了去。

二楞子好象终于抓住了机会:“魏老大的大屁,就图个动静儿不小,后边儿没有啥东西儿。”

周大中头一歪,连眼睛里斜瞟过的一缕光都不愿意在二楞身上多留一点儿,说:“还魏老大,魏老大,你给人家稠(——)鞋都不知道该稠(——)哪一只儿呢,俺说,这回可是俺亲眼见,魏老大家吃的饭,哎哟——恁都能猜着?——勺子里生着一大坑棉籽油,慢慢儿,慢慢儿,蓝烟儿一冒,碎蒜瓣儿往里一撒,吱吱一叫,咳!——那个喷喷香!筋拽拽、光叽叽的东西再往里一倒,绿颜颜的韭菜段儿往里一抡,是啥?是啥?——炒饸饹!啧啧啧,香死个人吔。魏老大!人家念着红薯经吃着炒饸饹,你能比上人家魏老大腿肚子里的筋,还是脚后跟上的皴?”

正说着,屁三突然从大中手里夺过酱油瓶子,举起来就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抹了抹嘴说:“酱油,酱油,啥酱油!盐也没舍得多放一把!啥炒饸饹,老大媳『妇』儿生了,借了二楞子三斤半红薯面!都听俺给说,刚刚儿亲眼见,林满仓一大碗黄澄澄、硬壳壳的小米儿捞饭,绿嗖嗖的酸黄菜,老天爷吔!——俺差点儿叫俺把舌头都给咽到肚里头去!”

周大中一把夺过瘦三手里的酱油瓶:“林满仓?你以为他跟你一样?要不撑死,要不饿死?老天爷倒跟你一样,不下雨的时候儿烧死,下雨的时候儿淹死!还小米儿捞饭,好年景都没见他恁大方过!”大中使劲拧了拧瓶子上的盖子,把唾沫星子溅了屁三一脸后,走了。

几乎没有人相信,林满仓能吃一碗硬壳壳的捞饭还就这绿嗖嗖的黄菜,但那确是一个千真万确的存在。

林满仓的大儿子,也就是在天津造“前后都是胶皮带的铁驴”的有田回来了,而且带着媳『妇』、拉着儿子、抱着女儿来了。在大旱饥荒的年月里往来的人就少,公共汽车到白口镇就不走了,有田夫『妇』直到后半晌才到了大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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