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两个女人的感怀
作者:张金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058

() ()和许多人不同的是,赵老拐夫妻惶惶不可终旧。儿子赵起升动不动就来无影去无踪,他们深深感到,儿子已陷入一个深深的漩涡中。

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张红梅才和影子一样成了老拐的贴身追随。作为早就上了一条船的两个人,至船到江心开始翻腾打转儿的时候也才知道,早该共同摇橹划浆的双手,早先的早先,都叫一些吃喝睡觉打呼噜放屁加起来的鸡零狗碎给耽搁了,干了一些不该干的事,该干的事却一项没少地还放在那里,到头来无非误了些时辰、自找了些匆忙。

夫妻两人在家里各自拍打着各自的膝盖,生生地算计着枝头上那只抓不住的鸟。尽管儿子不承认,但根据起升走火入魔的程度,儿子应该和一个见不得天日的女人拴在了一起,判断的准确程度,就象右手举着锤子左手拿着核桃,只要砸不到手指头上,核桃准碎!而且,那个女人和杨老歪关联着!

每当两人说到这里,张红梅就翻着眼瞅着老拐,那神态是一半怀疑又加了一半惊惧。老拐无奈地补充一句:“任意牵一匹马过来,还用看?蹄子上钉着掌子呢,没人敢给抬杠!”不等老拐说完,红梅浑身就抽筋一般地哆嗦,比打摆子还难受。哆嗦一会儿后,就把头蒙进被子里呜呜地哭:“日恁八辈儿祖宗的杨老歪!驴日的窜种杨老歪!恁娘给谁睡了,屙出来你这个妖孽,你个狗攘的,驴蹾的,王八**的、鳖养的,死了还留个狐狸精害人……”

哭够了以后,撩开被子问老拐:“当家的,咋整?——要不,叫俺找着那个狐狸精,一刀把她砍翻了,求个全家安生?”张红梅要是惹急了,还真是啥事都做得出来。

老拐一瞪眼:“杨基业还没到了两狼山!天上晃悠着一块石头,敢保险就砸到咱头上?该吃吃该喝喝,就不信他驴『尿』河子能翻了船!——咳,还甭说,这几天做梦儿俺都梦见在河里凫水,清凌凌的水,说不定还发财呢!”

老拐尽管这样说,其实心里也没底,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一定能做成那堵挡风的墙,但却做好了挡不住就忍受的准备,就象两个要砍头的人上了刑场,临死前一个涕泪零落浑身瘫软,一个高叫了一声某某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一样的不可避免的恶果,却叫一个人显现了英雄,挥酒了豪迈。只可惜那种唾手可得俯首即拾的东西需要一定的心理底气作补衬,而这种补衬在老拐的心里一向是源源不断且挥洒自如的。

望着张红梅没头没绪的样子,老拐愤愤地想:还说不定谁是臭茅罐呢,哼,早就该知道谁是立着『尿』谁是圪蹴着『尿』的主儿!

两只牛抵头或打架时有个最经典的动作,怒不可遏地撅起尾巴,四蹄叉开、俯身踏地,犄角前倾、牛头放低,翻着白眼,喘着粗气。如果看到这个样子,不用问,那牛急了。

张红梅让儿子坐在屋一角的小凳子上,闩了门,拿身子靠住,披『毛』散发脸庞蜡黄,衣衫不整有气无力,眼皮不抬鼻涕横流。她先唠叨、再哭诉,浓重的低音宽而厚:“呜——呜——呜呜呜呜,儿哩,叫娘咋活哩,呜——呜——呜,想活可咋活呢,呜呜——呜呜——呜……”;随后,清脆的高音细而尖:“咦——咦——咦咦咦咦,儿吔,娘不能活咧,咦——咦——咦,想死不得断气吔,咦咦——咦咦——咦……”。

人生苦难的根本,许多时候就在于不能彻头彻尾地沟通和体会,张红梅藏在心中的酸甜苦辣咸,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除非谁做了她的舌头,没有第二个人能心领神会。

张红梅的高低音一遍又一遍地进行完了之后,赵起升仍旧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姿势都没有变,她就跑上前去,用抡不圆的拳头在儿子脊梁上“咚——咚”地敲,敲了后背砸前胸。敲砸够了之后,双手一拍又把儿子搂在怀里,过了一会儿全身一软,倒在地上泣不成声了。

起升把娘扶上炕,红梅唇干舌燥,才喝了半碗水,儿子就又跑了。

大跃进、大食堂、大公社,就象漫地里一声惊雷之后滋生的小草,铺天盖地而来威武而茁壮。苏敏敏已一步步向西挪住了好几个村子,村村都在吃大食堂,除了个别人藏了三升路口儿给送片儿纸,念吁念吁,就够了……”

敏敏说着,就眼泪汪旺地把起升搂在怀里,拿在手里的小匕首寒光闪闪,似乎能削铁如泥。起升从兜里掏出两盒百雀羚递给敏敏:“你把俺当成啥?咱啥时候儿立到大街上都直撅撅,俺是个立着『尿』竖着走的人!——收拾收拾,也梳洗梳洗,该描该画的也整整,记住了,三天后,俺来接你。”临走时,他把嘴凑到敏敏耳边悄悄地说:“俺就待见你身上的那股味儿!”

一天夜里,红彤彤的炼钢工地上也不再人声嘈杂的时候,在王家花园最西北角的那间小屋子里,苏敏敏住了进来,随身带的只有铁黎木的箱子和几个简单的包裹,赵起升一一搬了进来。起升说:“住这儿,咋样儿?有啥感觉没有?头皮子长不长?”

敏敏就笑:“啥感觉?踏实多了,头皮倒也不长,光流汗,肚皮倒『乱』跳,你『摸』『摸』,宝宝儿在里头蹬呢!”过了一会儿,敏敏问:“再不挪了?”起升说:“挪!咋不挪,再一回,挪到俺家,就到头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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