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静寂寂的秋夜
作者:张金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192

() ()过去,在每一个日出日落的岁月里,能在石碾街的大槐树下显显摆摆地吃上一碗面,只有王炳中赵老拐那样的人才敢,周大中那样的人物儿,原来也只有拿手捂着吃的份儿;就是在石碾街上众目睽睽之下晃里晃『荡』地走了个来回,他魏老大也没有那种资格更没有那种勇气。在他自己的印象里,在世上的千千万万人中,他永远是一只流浪的狗,永远的可怜和永远的无助,——一条沾满污秽的尾巴,要永远夹在屁股后面的两条腿之间。他是一个殷勤强壮的庄稼人,撒豆种花扬场放滚样样熟练,可多少年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夸奖东家的庄稼长势喜人,却永远没有人说过原来是他魏老大的手艺好!!!

此生此世,他宁愿不放出窝在肚里的那个大屁,也要在石碾街上显显摆摆人五人六地体验一回翻身的滋味儿。

春天的时候就有人传说,有几个溃逃的国民党兵从山西那边跑到了鸽子岭上,还带去了两挺机关炮,刚收麦子的时候,山里的村庄就进了土匪。

自大坡地向西,因为到了深山区,最大的村就是磨盘沟,也不过一百多户人家,余下的全是些三五户、一二十户的小村。鸽子岭的土匪最后到了大坡地,连续两个晚上抢了二十多户人家,刚刚过上太平日子的百姓又人心惶惶起来,解放军的大部队一排排地往南方去,短时间内无暇攥着拳头去砸鸽子岭这个跳蚤。鸽子岭虽弹丸之地但山高沟深,眼下又到了夏季,土匪们在丛林中居高临下以逸待劳,从岭下向上攻,再多的人也是枪靶子,重型的武器又用不上。

安区长是个打惯了仗的人,大坡地的民兵组织起来就有近百人的队伍,加上周围的村庄不下五百人,只是缺少真刀真枪上战场的经验。鸽子岭的土匪有近二百人的队伍,还有一半以上是打惯了仗的兵油子,如果民兵和土匪是十比一或二十比一的比例,才有胜算的把握。

一日安区长和林先生坐着闲聊,有意无意地说了自己的想法。过了两天,林先生就要求上一趟鸽子岭,他要把一部分土匪赶下山来。林先生的想法安区长听来倒有一些道理,但总想象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一文弱的教书先生去周旋一伙穷凶极恶的土匪,更何况还有他这些在枪林弹雨之中闯过来的人,如果真的派了林先生去,传出去简直是一个笑话。

安区长坐在林先生家里,一直找着种种理由阻止林先生的行动,林太太在院中烧了柴火烙饼,林先生的儿子林秀山在一边活蹦『乱』跳地帮着烧火。林太太平平静静地做着活,既没有激动和喜悦,也没有惶恐与不安,安稳的神态就像到了一个薄雾缭绕静寂寂的秋夜,——挂满『露』珠的草丛里,只有唧唧鸣叫的虫和微微刮来的风,为秋夜平添了一种深厚的安详和静谧。

林太太烙完最后一张饼,坐在一边的长条凳上,两只手向后捋一捋头发后交叉着放在了胸前,长长地“嗯——”了一声后,不紧不慢地说:“俺说,——当家的是个有分寸的人,他不会去摘那个还没有熟透的柿子,再说,一肚的书用好了,抵得上千军万马呢,不能撒豆成兵,可立木顶千斤呢!——叫他去吧!”柔声细气的话语,好像一只闭目养神的猫慢慢地睁开了眼后,礼貌十足地“喵——”地叫了一声。

第二天天刚亮,林先生就背了林太太烙的那摞饼走了,仍是那一副不急不忙的四方步。安区长带了两个人一直送到三道岭下,太阳慢慢地往起升,天空上红彤彤的灿烂一片,林先生到了三道岭顶尖的时候,安区长还看见一个蚂蚁一般大小的人往回招手呢。

林先生走后,安区长就每天派人到林先生家去,做些砍柴晒麦担水扫院的活,林先生的地也不知叫谁给偷偷地锄了。这天,安区长给林太太坐了半天,心有不安地说:“按说早该到鸽子岭了。”林太太正在扯了碎布条垫鞋底,她微微一笑瞅了瞅安区长,说:“没呢,当家的不是个莽撞人,他不会坐着没底的轿上山的,——没猜错的话,他这时候儿在『毛』得贵家呢!”

『毛』得贵是林先生的堂表哥,住在棋盘山深处,弟兄三个,哥哥『毛』得寿,『毛』得福,当年就随八路军大队伍开走了。棋盘山里大大小小的山岭和沟壑,他熟悉得就像是自己家房顶上的梁和檩,枪法奇好,能打落天上的飞鸟。

林先生走后的第七天,安区长就有些急躁起来,他和刘大全商量,找几个熟悉那一带情况的村民,带上民兵和工作组的同志去寻找或接应一下。刘大全说:“三十、五十的人到了棋盘山里,就像往后旱池里撒了一把盐,说不顶事还真解点儿心焦,说顶事那是哄人。”

棋盘山是当地人对太行山脉某个段落的称呼,鸽子岭是棋盘山的最高峰和主峰,岭上地方不大,这头到那头半天能走两个来回。和大坡地肉眼看上去相距不过四十余里,鸽子岭的周围全是几十丈的悬崖峭壁,唯一通向山顶的缓坡,也叫杨老歪给炸了一个宽十丈余的大豁口,后来请石匠凿了一人宽的石阶才上得去。磨盘沟村紧挨着棋盘山,向西北五六里就到了汉子山,翻过汉子山就到了姑娘岭,姑娘岭的那边就是鸽子岭了。汉子山和姑娘岭加上南北的一片,当地人又叫欧李川,欧李川和棋盘山的关系是蒙古马和北方马,棋盘山和太行山的关系是白马和马。翻越欧李川后从鸽子岭南边的峡谷里一路拾级而上,婉婉延延就到了山西。

当地人说,到了棋盘山,整日不见天。第一次初来乍到的人走上一二里,遮天蔽日的参天树木和丛生的灌木,就和缠缠绕绕的藤蔓连在一起、袅成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欧李川两边的大山上,蓬蓬勃勃的一片几乎全是欧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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