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九)
作者:翁小倩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736

老程离开后,她的隔壁陆续搬过两位房客。终于有一天,在她出外的一天,她的房门被人进去了,东西被偷了。她搬了家,她又搬了家,历经三四次,终于有一天她固定下来,她重新置了电脑,她在房里给自己煮绿豆西米露,西米浸水久了就糊了,绿豆却不会,放在一起煮,西米糊了,绿豆开花了,她放了白糖,她吃得很开心,天气很热,她坐在阳台上,她吃得很开心。

她仍旧坐船回去看她的男友,她再也没有那种艳遇,碰上一个律师之类的请她吃饭,给她电话约她。只有水手偶尔还给她打饭来吃。他还是那几句话:你的老公这么放心你出来吗,这次回家整天与老公在一起吧?她不再去他的房,与他湿哒哒地拥抱。抬头望着他下巴上的那几缕不规整的胡须,笑。

她躺在旅馆的床上,男友对她说附近有一个打工的,打乒乓打得很好,可是有一天,腿跌断了,他现有的钱只有医一只脚,另外一只脚只有等到钱赚到了才能医,男友笑起来,说,这个人挺好笑的,可是我没有钱,如果我有钱,就给他医那只脚了。

她望着男友,也笑起来。

今天报纸的封面整版是某某大会的前奏曲,许多名人来了,许多老人来了,许多演艺界的名人来了。报纸上摘录了许多人的感言,大概是这个事情是多么有意义啊,对于推动这个社会的进步会起到什么作用啊。

她现在做一些编写的活。她给一个画家电话,她约他到星巴克,他到星巴克门口给她电话,她站起来朝他招手,她吸着果汁对他说:“这里没什么,只是上网方便。”他把他的数码相机里的芯片拿出来装进U盘插进她的电脑里,电脑拷贝他的一千余张照片,在拷贝的空隙她与他说话,她与他叙述梵高的画,他的星空,他的被压抑的世界,他从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给她看,笔墨勾勒的变异的女人的头颅,好像它应该在法国南部的一个山洞里呆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她大叫:“对,就是这幅,叫戴帽子的女人,现代艺术派的手法,却呆在一个属于远古时代山洞的岩壁上,――那是叫史前时代,距离人类诞生还有多少年?”她问他,“就是这样的风格,我欣赏这样的风格。”她虚张声势地叫着,她的叫声在颠沛流离的这一年里操练得相当娴熟。

夜晚回来,她坐摩托车回来,寻找眼熟的摩托车仔,然后是看去脸上多肉的摩托车仔,因为她看到一个相术大家撰文说,人家委托他找私人司机,他忠告:只要脸两边多肉就可以。肉包骨的人不会干越货杀人的事。女人也要肉包骨,女人肉包骨不会克夫克子。

黑黢黢的街道,没有人,店门都关了。来来去去的摩托车,她小心她的包,屋檐下似乎有人躺着,破烂的一堆东西,几张报纸,无家可归的人,无产阶级的革命,如果时间倒退几十年,她想她一定会成为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为消除一切阶级差别,为建立一个按需分配的**理想社会而不怕流血牺牲。

那个夏天,那个有着午后灿烂阳光的夏天,她躲在房里看贾樟柯的《站台》,她上星巴克录在电脑里的。那深灰色的天空,那积雪的高高长长的站台,其实是一座长长的古城墙,千百年来,它护卫着这座小城,它与外界隔绝,它的风与城外的风是不同的,它刮的是另一类的风,那是折翼沉戈的风,那是青春夭折的风。“风liu呦风liu,谁不爱风liu,”是手风琴里沉闷的啦声,还有笛子,长长的笛子横在嘴边,如果没有开始,怎么会有结束,如果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束。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她在梦中梦到了老程,她梦到他在一间简陋的房子里,她去找他,带他去她住的地方,可是他们走啊走,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她知道,她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老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