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今晚来的是省考核组的两位同志、陪同来的市部的一位副部长和孙如峰。温思平夫妇笑容满面，如遇春风般地站在门口热情地说着“欢迎、受累”等客气的话，一个劲地往屋里让。

温思平家的严格意义上没有客厅，只是在卧室与厨房、卫生间中间有一个小方厅。方厅里也没有沙发，只在靠南墙边上放着一个小方桌。桌子上摆着几样水果。温思平加上省里的两位考核组领导，再加上市组织部副部长，就使这个小桌子显得很挤了。舒平早就在靠近厨房的门边放了一个小凳子，即显示出配角的身份，又能不脱离考核成员的视野，以便自己随时搭话。

一旦进入正题，孙如峰显然就不适合在跟前坐着了。他很知趣地躲进了里面的一个小屋子，一边翻着一本没皮的刊物，一边留意着外面的情况。。

一阵寒暄之后，温书记简单地介绍了家里的情况。而后便是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舒平一直在旁边小心的陪着笑，因为还没有一个适合自己的话题，她也不便插嘴。这多么年，她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说话，应该说什么话，应该怎么样说话。所以，她一边听他们聊，一边殷勤地给大家剥着水果。

“嫂子，你别忙了啊。”省考核组戴眼镜的张组长客气地说。

“不忙，你说也没有什么好招待你们的。”舒平的笑意更浓了，声音也很清亮。“你们才叫忙呢，从省里来考核我们老温，这一天也没有休息，日程安排这么满，晚上还到我们家来看望我们，哎呀，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了。”她把省里的来家里考核的内容表达成看望，更突出了人情味。

“我说我们家老温，高低得请人家领导吃顿饭，老温说这可不行，一是组织上有纪律，二是你们日程安排得特别紧。不过话说回来了，咱们这回认识了，这就是缘分，以后总有机会在一起坐坐的。”

“嫂子，我们这次到家里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家里的情况，也想和你聊聊。”张组长趁舒平剥香蕉皮的空隙点明了来意。

“张组长，几位领导，不瞒你们说，嫁给老温这么多年，我可是一天好日子没有过上啊。”

“瞎说。”温书记笑眯眯地回了一句。“现在这日子还不够好吗？”

“我怎么是瞎说呢，你还不承认。张组长，年轻的时候，他在工厂，没天没夜地干啊，就象长在工厂里了似的，成天地不着家，家里的大事小情我都指望不上他。我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还要干好自己的工作，你说容易吗？”讲到这，舒平的眼里已是泪光盈盈了。

她们停了一下，好象是在平静自己的心情，“后来换了几个部门，虽说是当了个小官，可还是那个样，就好象这个工作没有他不行似的。那时的人也真是的，就是那么有干劲。孩子上学那些年，他从来也没有接送过，有好长一段时间，孩子和他一点也不亲啊。”舒平边说边往几个人面前又各放了一个水果。

温思平也客气地让着水果，但他也不过多地说话，听着舒平的的唠叨或是别样的赞美，只是略带几分尴尬地小心地陪着笑。

“说实话，我也理解老温，他就是个工作狂，顾不上家是正常的，但孩子们和他不亲，他也很痛苦的，但是他还是放不下工作。哪里有时间照顾我们呢。我记得那几年学习孔繁森那阵，说孔繁森好象是没有陪爱人上过街。我有一次和老温说，你陪我上过街吗？你的日历上就应该取消双休日。我要远学孔繁森，近学你温思平啊。”

舒平的话说得大家都乐了。

看到气氛热烈多了，舒平好象越说越来劲。“这十来年，老温一直在区里工作，以前我不太了解区里的事，他这么一当区长、区委书记，我才知道这区里的工作真是难啊，难在什么事上，老温从不和我说。但从他比以前更加的忙碌上，我就感受到了。区里的面大，矛盾也比较多，担子也比较重。我给老温的评价是对得起党、对得起组织，对得起良心。”

“就是有点对不起你。”温书记插了一句。

“我看嫂子真是算得上是站在温书记身后的伟大女性啊。”市的副部长打趣着舒平。

“伟大什么啊，倒是我有时也里也是心疼老温。你们从省里来的，你看看我们这个小家，破破烂烂的，我有时也想，都说当官能发财，可我们这个家那有点发财的样子啊。我们楼下的邻居都说，你们家老温也不象个当官的啊，人家当官的家里面总有人来，你们家我就没有看见有人来。可不是嘛，老温从不在家接待任何人，就是偶尔有下属来，他也从不开门。不过老温人品好，和他过日子我心里踏实。老温也说，每天晚上能睡得踏实。你说现在这个风气也不是太好，有的人有点钱有点权，就要有点什么“二奶”啊、“红颜知己”什么的，我们家老温在这一点上，我是一百个放心啊！老温对我真是实心实意的啊，就这一点，我这样一个女人，就知足了。”

市组织的副部长接过话，“我倒是看你越来越年轻了，我上次看着你还是在谁家的婚宴上吧。”

“可不是呗，这一晃都十来年了。”舒平又找到了新的切入点。“你说他当个小官，成天管别人家的事，比管自己家的事都上心，挣那几个钱，今天捐给贫困学生，别天捐给下岗工人，这些年来，也没说给我买件像样的衣服，有时我都出不去门。”

“人家的孩子上学结婚都大操大办的，我的儿子上大学，他一声不吱，也不让我对外说。特别是我的女儿结婚，他也不让往外说，连婚宴也不让我办，最后只是自己家的人在一起，由我做了顿饭，累不说，我觉得对不起女儿，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人家结婚都热热闹闹的，我的女儿结婚冷冷清清的，我一想这个，我的心里就酸。”说到这舒平的眼里还真是有泪要流出来的样子，她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角。

“不怕几位领导笑话，这些年，吃苦受累我也都认了，我从没和老温吵过架，但这事我还真是跟他吵了一回。”

在小屋里的孙如峰，听着舒平这一大顿唠叨，强忍着自己的笑。

今天晚上，舒平绝对算得上是一位好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