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南行奇遇
作者:谷涵虚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4073

落日钭晖,寒鸦几点。

十月的川西古道上,刮起了穿山越岭,远道而来的漠北朔风。

昏黄的暮色中,踉跄着一个青年的身影。一道惨愁的阴影破坏了他脸上原本十分俊美的轮廓,原本华贵的装束已撕裂成百结鹑衣,到处撒满点点血痕。腰带上隐约挂着一柄宝剑,细看却只有剑鞘,鞘中之剑却不知在哪里。

“剑在人在,剑去人亡。”这是一个武士的起码操守,可这个青年武士没有剑,只有那柄空荡荡的剑鞘。

显然,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这是一个经历了惨痛巨变,劫后余生的青年武士,他就是令狐玉。

令狐玉再有三天就满十九岁了。这个不满十九岁的青年侠士在一天之内已经失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从小相依为命的师姐莫小娟;情人和游伴,聪明活泼的梁蕾姑娘;刚刚结识的“折扇会”的朋友和同道们。

痛心的是,他一转眼就失去了从前支撑他的一切信念:欺骗、背叛、谎言,屈辱……在这一天里,象雨点一般全都落到了他身上。

青城夺宝诛魔,大功告成,转眼却又前功尽弃,为他人作了嫁衣裳。他和所有武林志士多年的努力,却造成了一个更加凶恶的魔头,而他自己,反象一条无家可归的狗一般,给一脚踢回到这个冷漠的世界上,爱情、友谊、信仰、欢乐……全都倏忽弃他而去。

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兴趣在这个充满着欺诈和背叛的世界上活下去。

他不止一次地起了轻生的念头。但他仍然活着。

使他不致轻生的是一种信念:他要报仇,要向那些夺取了他的亲人和朋友的恶人讨还血债,向把他重新推回到冷漠的无助状态的邪恶势力复仇!

他蹒跚在这血色黄昏中,一直念叨着一个名字:广陵王!不除掉这个巨奸大恶,他令狐玉是没有权利死去的。

可是,长路漫漫,他到哪里去寻找希望?孑然一身、武艺低微、心灰意懒、无家可归。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令狐玉一路悲悲怆怆,逶迤而行,看看红日西沉,令狐玉决定到官道边的一家客店宿下来。

进门之前,令狐玉摸一摸身上,竟然还有不少金银。这是皇上的“御赐”,他还来不及处理就忽遇惊变。这样也好,否则如今还得一路讨着吃。

令狐玉进店后洗了个澡,又把出一两银子,央店家找出些旧衣物与他换了,吃了一碗鸡蛋炒饭,立即上床。

朦朦胧胧之中,却听得屋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滴声声打在屋顶之上,正是“心游万里关河外,身卧一窗风雨中”。

俗话说“有道难生不如醉,有口难言不如睡。”这一夜,令狐玉就这样在淅渐沥沥的雨声中,带着一腔的凄凉迷迷糊糊入梦了。

在梦中,再也没有“佛门四凶神”、没有赤发魔头、也没有新的魔头广陵王,只有甜甜蜜蜜的往事。

他梦见了和师姐在五陵山上学艺的日子。梦见师父司马越教他二人学剑的情形。

有一次,令狐玉在和师姐过招的时候,让师姐的长剑划破了右肩的衣服,师姐象个小妈妈一般,嘴里咬着一根棉线,为他一针针缝好,令狐玉赤着胳膊站在一边,为师姐摇着扇,那天真热。后来大师兄就和师嫂一起上山看望师父来了。见了这两小无猜的情形,师嫂与大师兄在一旁挤眉弄眼。

令狐玉浑然不知其意,师姐却飞红了脸,将补好的褂子扔给令狐玉,飞跑进屋躲起来了。令狐玉不解其意,追进屋去,又拉着师姐的手将她拖出来参拜大师兄。师嫂给他们带来了好多好吃的。他和师姐谢过了师嫂,提着装食物的篮子躲到里屋大享口福去了。

后来师姐告诉他,就是在那一次,师父和大师兄夫妇二人商议了令狐玉和师姐的亲事。

后来,师父命他师姐弟二人下山,只可惜大师兄学武意志不坚,才学了八年,就辞别师父出师下山,他想娶老婆了。大师兄很快就如愿以偿,娶了师嫂,当上了种田的庄稼汉和五个儿女的父亲,成了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

大师兄莫非有未来先知的本领?提前逃避了等待着一个武士的凶险命运。否则,那次出山寻仇,就该是大师兄挂帅了。也许,那时一切都会不一样。

从那以后,倏忽之间:两年过去了,这是铁与血的两年。令狐玉成熟了。他曾经拥有过许多,可突然之间,他又什么都没有了。

对于遭逢不幸的人来说,睡眠无疑是最好的治疗:第二日一早起来,令狐玉顿觉神清气爽,他觉得自己可以好好考虑一下目前的处境了。

无疑,造成自己目前的不幸处境的原因只有一个:武功低微:难以胜任大事:魔鼓杀人功夫太厉害,雌鼓已落到恶人手中,普天之下,已无任何一人是这广陵王的对手。

唯一的办法就是:他必须重新投师学艺,练成绝世武功,然后设法找到魔鼓的破解方法。

可这一切都淡何容易?这破解魔法的秘诀又到哪里去找?

很明显,解铃还得系铃人,他必须到魔鼓的制造者那里去找出这个答案。

他必须去云南,沿途寻访武林高人,掌握武学真缔。虽然这一切犹如水月镜花一般不可求,但他已经别无选择?除了死。但是。恶人还活着,他令狐玉不能死!

主意既定,他叫店家给他下了一大碗阳春面稀里呼噜吃了,算清了店钱,出了店门,去集镇上买了一匹好马,一路晓行夜宿,从成都到内江、宜宾,渡过金沙江进入云南地界。随后翻过乌蒙山,来到山清水秀的丽江一带,经历一月之久,才将行程放慢起来。

这一月之中,他早已远离了广陵王这个元凶巨恶,可是,广陵王却并没有离开他。一月之中,令狐玉不断获悉江湖上传说的广陵王劣迹,真是令人心惊肉跳——这广陵王凭借魔鼓之威,加上一身王霸流武功,更有数十个绝流高手死心相助,已打遍南北少林,取武当,克黄山,连挑一十二个江湖大门派,俨然已是中原武林无可争议的新霸主,较之当日的赤发魔头,有过之而无不及。眼下江湖中人人自危,竟无一人或一门派敢出头主持武林公道,连京城皇宫之中也开始悚悚危惧,在这新魔头凶焰万丈之下,似乎这大明王朝竟也不能自保。

令狐玉听了这些恶讯,更觉任重而道远,坚定了寻找云南鼓王,寻找克敌制胜秘方的决心。

不几日,令狐玉就到了澜沧江畔的保和,连日来的辛苦劳顿,使他想要走一走水路,遂去江边雇了一艘小船,顺流而下,取道大理。

船家为令狐玉在后舱铺了一间床。令狐玉上船后就直奔这地铺。

云南的气候比四川好多了,虽是冬月将至,船上仍不十分寒冷。令狐玉一躺下就沉沉睡去了。

待得醒来时出舱一看,却见云破月出,光气含吐,互相明灭,晶莹玲珑,俄而,却见这轮明月从东山之顶冉冉而升,在奇高奇蓝的南国天幕中躲躲闪闪,一忽而素月流辉,早将那四野山水辉映得恍若银妆玉砌,自有一番说不出的迷离与忧伤。

正“一泓秋水一轮月,今夜故人来不来?”令狐玉一时感叹起来,大声吩咐船家去沽一壶酒来,让他在那江月之下独酌以消长夜。

船家应了一声,从里面舱端出一只小几放在船头,排出几样下酒的小菜,令狐玉月下独酌,往事历历涌心,正是:“旧时渺茫都是梦,旧游零落半归泉,世情轻逐浮云散,离恨空随江水长”。

令狐玉正独自唏嘘之间,举眼江景,突然大吃了一惊:那波光粼粼的江面之上,竟有个猛恶汉子独自驾一只飞舟,朝这里鬼魅般飞掣而来。

那汉子好快,一晃人影便分波逐浪,掣近了令狐玉的小船身前。

令狐玉在一瞥之间,早已看出来人是个面相凶狞的中年汉子,身穿劲装,外披风衣,背负一口长剑,在驶离令狐玉船舷四、五丈处突然向左一侧,一阵“哗啦啦”浪花击水之声,那恶汉已擦过船舷,又往前面飞掣而去。

令狐玉好生心奇,放下酒杯来到船舱,向掌舵的船家问道:“老大,刚才有个相貌凶恶的汉子,驾只小舟如飞而过,行止十分古怪,你可知道此人是谁?”

不料那船家迟疑了一下,不肯爽快回答,却将令狐玉打量了一番,半晌方道:“小客官,出来在外面行走,最好少管人家闲事,免得招惹是非,引出祸事。”

令狐玉不以为然,一笑道:“小生也不过好奇心重,随便问问而已,哪里就要招是惹非,难道这江湖之上就没了个王法?”

那船老大给令狐玉抢白了一句,大约也觉得自己太有点耗子胆儿,不是待客的礼数,慌忙对令狐玉道了个歉,鬼鬼。

祟祟四处张望了一眼,声音放得低低的:“咱水上人靠船吃饭,对这条江中来往之人,岂有不识之理?此人叫刘跃林,江湖上有个‘黑蛟’的称号——”

“‘黑蛟’?没听说过。”令狐玉故意要引这船老大说话,也扮出一付惊慌的模样。

“小客官多大年纪?初闯江湖,没听过的事情恐怕还多。”这船老大见令狐玉给唬住了,心想这少年也不过是个银样腊枪头,反倒生出了点英雄气概,有点倚老卖老地教训令狐玉道:“这‘黑蛟’刘跃林是个杀人越货的大盗,出现在这条水路上已有两三个年头,无人敢去撩拨他。这条江上过往之人,见了他都如见瘟神,躲之惟恐不及。”

令狐玉接口道:“刚才那‘黑蛟’不是已看到我们这只小船,怎么却不过来找我们晦气?”

船家道:“多半是单身客人油水不多,这‘黑蛟’看不上眼。一般要遇到大船,有大批财货,才能引他下手劫货。”

船家正在谈着,突见船舱外浪花涌处,却是一只大篷船正好驶过。水流湍急,转眼之间,那艘大篷船已从这只小船边擦身而过。

令狐玉心下寻思,不知那“黑蛟”对这大篷船可曾中意?一眨眼功夫,却见那“黑蛟”刘跃林轻舟一转,衔尾向前面大篷船飞也似追了过去,活象一只扑向鸡群的鹞子。

船家咋舌道:“小客宫,幸亏咱们在船舱里说话声音轻,要是给那强盗胚听到,咱脑袋可要搬家啦。”

令狐玉心念闪动,心中却有了计较,向船老大道:“船家,我想连夜赶程,你赶上前面那艘篷船,我另外赏你银子如何?”

这船家压低声音道:“小客官,你莫非是要赶过去与那‘黑蛟’较量一下?照我看来,千万使不得,此人横行水上多年,犯了不少血案,俗话说得好‘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又有道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劝客官还是三思而后行罢。”

令狐玉一直眼望着那黑蛟去的方向,口里“哼”了一声。

那船家见令狐玉不理不睬,接着再道:“小客官,休怪小老儿说句托大的话,从前咱老头儿也见过你小客官这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角色,只是那些寻‘黑蛟’较量的,却没人占得了便宜去。这匪人一身本领,客官万不可小看于他。

听说这‘黑蛟’一口剑,运用起来满身都是电光,而且还会使用各种暗器,就是千百个人也近不了他身。”

说到这里,船家又将目光投到令狐玉身上道:“小客官年纪轻轻,前程无量,犯不着与此等江湖亡命之徒计较。”

令狐玉也知这是船家一番好意,但他终是少年小性,一路寂寞得久了,又新近吃了亏,也只好“癞子找不到擦处”,哪里肯听这船家的话,一心只想找热闹,却将一锭二两的银子递给船家,道:“你只顾给我跟上那大船,小爷自有计较,定不让你老爷子吃亏便是。”

那船家见令狐玉执意如此,又受不住那一锭白花花银子的诱惑,只得扯起风帆加劲打起浆来,一时间船行如箭,行不到三里水面,已隐隐可以望见前面那艘篷船。却见那大篷船此时已经落帆,正缓缓驶入一个河湾,靠岸停祝令狐玉吩咐船家,将船驶到距前面篷船十丈左右抛锚泊岸。这船家心下嘀嘀咕咕,这毛孩子正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待一会儿动起手来,自己好生照看着自己,一有个山高水低就来个脚底抹油,好歹别让自己这把老骨头跟着这楞头青一起陪上就是。寻思之间,早将小船泊了岸。

令狐玉一直悄无声息注视着那大船上的动静。看看天色:已是四更过后,那强盗若是要动手,却正好是时候了。

令狐玉主意已定:返入船舱,换过一身劲装,背负长剑,佩上暗器,推开舱门跃身一纵,已飘落到岸上。躲到岸边一棵大树顶上藏起身子,眨巴两眼,注视着那即将大祸临头的白篷船。

仍然没有动静,令狐玉正在寻思那黑蛟不知在捣什么鬼,猛可却见岸上自远而近,飞鸟似的已奔来一条黑影,令狐玉定睛看去,兀的不正是“黑蛟”刘跃林那厮!

这歹人果然是好身手,只见他双足一顿,一个“燕子剪水”,疾如鹰隼,身子早向船头上落了下去。

别看他长得魁伟庞大,行动起来就若风中落叶似的,却是绝无一丝声息,转瞬已飘到那大船船头甲板之上了。

令狐玉早已看见,那篷船舱头有两个抱刀酣睡的大汉,另外还有一个保镖似的中年人。也不知这主人从哪里检来这几个混工钱的废物,竟是全不济事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黑蛟飞身上船,更不答话,当先飞起一腿,把其中一个大汉踢入浪花滚滚的江流中,另外那个大汉好歹惊醒过来,张眼一看,却待要叫声示警,早给偷袭者复一掌打落江心,迷迷糊糊,就和伙伴一起去喂了王八。

另外那个中年镖师倒还有几分对得起人家的薪水,眼见黑蛟行凶,大喝一声跃身纵起,提刀就杀。

只可惜这人也是忠勇有余本事不足,刚刚照面交手,就给黑蛟一脚踢落单刀,制住穴道,一跤跌倒在船头,象个傻子般不能说话不能动。

令狐玉眼见那“黑蛟”仅在举手投足之间就连连制服三人,方知适才那船家并非危言耸听,这黑蛟身手确实好生了得。这时,篷船船舱里众人,纷纷都已惊醒。

“黑蛟”站在舱外,一声暴喝道:“嘿,船舱里人听着,你家爷爷就是这条江上大名鼎鼎的‘黑蛟’刘跃林,今夜来你船上发一笔财,是晓事的,快叫‘肥猪’将金银交出,不然,爷爷杀进舱来,你们别想有一个活下来。”

这声音犹如霹雳,船舱里已有年轻女子嘤嘤哭将起来。

俄而,船舱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肥硕臃肿,年近六旬的老者,战战兢兢,跪地而行,爬了出来。

令狐玉躲在树上一声不吭,但见这“黑蛟”将手中长剑,朝老者脸前一扪,厉声道:“肥猪,快将你船舱中财物献上来,可以留下你等活口。”

老者呐呐道:“小老儿不敢瞒过好汉,此番合家出外探亲,没有携带财物,船舱里只有十数两银子。”

黑蛟“嘿嘿”一笑道:“肥猪,你既是携带银两不多,你家爷爷就不要了。‘黑蛟’一向劫财不劫色,劫色不劫财,把你船舱中那个年轻女儿交出来。”

岸边树上的令狐玉,听到这番话,不由勃然大怒,从身上取出一枝袖箭,忽地朝船头的“黑蛟”打去。

这“黑蛟”还真不含糊,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骤觉身后劲风袭来,急一挪身侧步,“当”的一声,袖箭扎在舱板之上。

但见“黑蛟”一个翻身,飞到岸上,长剑斗起一蓬冷芒,喝声道:“何方鼠辈,敢来暗算你家爷爷。”

话声末落,却见“嘶”的一声,从岸边一棵大树顶,飞出一抹身影,剑走身前,剑尖已向“黑蛟”当心刺到。

这刘跃林诧然一惊,急急一个仰身,翻了同二丈外。身形站定看去,对方竟是一个年纪十八,九岁的英俊少年,不由大出意料之外。

“黑蛟”一惊一怒之下,剑尖一指令狐玉道:“你这个小子,乳臭未干,股毛犹在,敢是新出道的雏儿,你岂不闻‘破人生意如杀人父母’?你不知道大爷就是‘南极门’中‘黑蛟’?”

令狐玉心念闪转,喝声道:“小爷路过此地,发现你作此令人不齿勾当,你身为‘南极门’中弟子,不知自爱,区区令狐玉今天要剪除你这江湖败类。”

这刘跃林闻言,一声怒吼,一个“龙掀江涛”之势,剑身一抖,直向令狐玉当胸刺来。

令狐玉冷然一笑:“来得正好。”将手中长剑一横,招走“摘星剑”剑法“穹冥惊雷”一式,一记硬招架上,一响“当”的声起,冒出一抹火花。

刘跃林一个照面交上手,已知道对方年纪虽轻,腕劲却是极有分量。就在这一刹那,但见这刘跃林剑身一沉,一式“倒栽垂柳”一剑向对方下盘斩去。

令狐王平地一纵,跳起八尺,连人带剑,身似风磨,招演“摘星剑”“迅雷砸地”,一剑砍了回来。

“黑蛟”急急把身形往下一扑,三尺青锋仅分寸之隔,掠过头顶而过。

“黑蛟”又羞又怒:骂道:“这小崽子,手上还真有两下子?”当下闪身纵起、一式“独劈华山”,举剑当头砸下。

剑光之下,令狐玉昂然不惧、展剑相迎。两人在星月之下一场恶斗,但见双剑飞舞,两抹身形忽前忽后,两口长剑上下蹿飞,一场厮杀看得船上人眼花缭乱。

刘跃林变招易式,剑把一沉,剑花闪闪,直向令狐玉兜心刺来。

令狐玉疾忙挪身闪退。对方踏前一步,再次出招分心刺来。令狐玉腾身展剑,用“倒卷帘”一式,横剑反扑。

对方缩头藏身,以退为进,犹若同旋,一式“回马剑”,唰唰一连三剑斩去。令狐玉一声长啸,连退三步,“当当当”连环三剑,将对方招式一一拆过。

“黑蛟”见令狐玉所施展剑法,出神入化,变化莫测,一时之间,竟也看不出对方剑术的路道。于是再次变招易式,剑花一绕,一式“白鹤亮翅”,截斩令狐玉手腕。

令狐玉一伏身,连“摘星剑”中“慧星闪芒”,“紫电青霜”,“流星飞附”三式。力挟劲风,势若惊虹,袭取对方上、中、下的三处要害。

刘连连闪退,一个“悬瀑三叠”身法,自令狐玉左肩飞掠而过,落向令狐玉后面,身形犹未沾地,一剑猛向对方肩头刺来。

令狐玉听声辨位,跟着身形拔起八尺?就在对方尚未看清之时,一招“银河摘星”,向对方后心刺到。

令狐玉这一招,离奇诡变,着实出于对方意料之外。置身半空,无从闪避,只得用个“大风车”身法,悬空扭身。

饶是“黑蛟”闪避得快,“唰”的一声,左手已给令狐玉剑尖刺个正着,鲜血跟着进出。

“黑蛟”刘跃林怒吼一声,跃身一纵,跳出两三丈外,似乎已另外有了主意。

令狐玉正要抡剑追去。对方突然一个转身,寒光闪处,三把“孔方飞刀”分上、中、下三路,向令狐玉袭来。

这种“孔方飞刀”,刀柄铸成一杖大金钱,中间有个四方孔,抖手甩出时,来势歪歪斜斜,有如劲风吹叶,迅速无仁匕。

令狐玉见对方打出“孔方飞刀”,十分冷静,并未显有惊诧之色。将身形拿桩站住,右手高举长剑,使个“朝天一炷香”之势。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第一把孔方飞刀,星驰电掣,直向面门射来。

令狐玉看定来势,微微一侧身,把手中长剑对准刀柄方孔,疾速点去。只听得一响脆生生“捅”的声音,长剑一点一撤,对准飞刀孔眼,挑飞而起,落入大江波浪之中。

几乎在同一刹那,第二、第三把飞刀,密如贯珠,已衔尾飞到。令狐玉就地一挫,足贯中锋,横剑一格,一响“当”的声音,又将第二把飞刀击落。接着,疾速施展“铁板桥”绝技,仰身往后倒下,第三把飞刀离令狐玉仰身挺起的腹部,只在一二寸之间,金光熠熠,飞刀掠空而过。

刘跃林所发的“孔方飞刀”,自视毕生绝学,今日忽遇劲敌,给令狐玉一一避过。黑蛟不由得又惊又恼,伸手一探豹皮革囊,取出一种极霸道、歹毒的暗器来。

令狐玉见状,振腕弹指,先发三枝袖箭。

刘跃林连纵带跳,将这三枝袖箭一一避过。冷狐玉正要再出暗器,却见前面岸边山腰处,突然出现一个瘦削的老者,向这边摆手示意。从对方这副神情判来,似乎在告诉令狐玉小心。

果不其然,那黑蛟突将掌中两颗龙眼大的东西,一前一后向令狐玉脱手打来。前面一颗轰然爆炸,烈火飞扬。令狐玉纵身拔起,翻退八尺。第二颗虽尚未爆炸,也已向令狐玉电射而来,令狐玉避之已是不及。

这一颗霹雳弹若是爆炸,令狐玉非死即伤。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却见一道光芒袭来,与“黑蛟”

的弹丸撞个正着。“轰”的一声,弹丸立时爆炸,一股熊熊烈火,反向黑蛟身上卷去!

刘跃林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只听得这黑蛟几声刺耳怪叫,倒地滚了几滚,压熄了身上火焰,一蹦蹦将起来,挟着尾巴飞逃而去。

岸边山腰中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其声清越,宛若龙吟。

令狐玉知道自己这次得以幸免,全凭对面山腰那位高人相助一臂之力,疾步追上前去,对老者遥遥喊道:“多谢老前辈搭救之恩。”不料抬头看时,这老者已经飞身而去。

令狐玉在后面高声喊道:“老前辈,请留下名讳。”然而这老者却脚步未停,鸿飞冥冥,人影沓然,行踪早已消失。

令狐玉怏怏转身,再去找寻自己的小船,却哪里还找得着?原来那船老大生怕开罪了强盗。早就拔篙开溜了,而自己方才出手救了的大船,也乘乱逃得不知去向。

这令狐玉提着个脑袋拔刀相助一场,连句谢谢都没赚到,救命的老者也不肯现身,只得无聊地站起身来,一步步离开河滩,朝群山深处走去。他早已打听得清楚了,只要翻过了这山,就是通往大理的官道了。

令狐玉上得此山不久,就来到一座谷中,但见乱石嵯峨,野花似锦,一道清泉,从乱石中淙淙流过。这倒是个使人忘掉万般烦恼的好去处。

令狐玉就着泉水洗了洗脸,洗完后才觉肚子饿得咕咕乱叫。摸摸身上,尚有些几天前备下的干粮。急忙取出干粮,掬几口泉水送下,饥渴一消,顿觉精神倍长。

就在此刻,只见远远一条人影疾奔而至。令狐玉想起方才的遭遇,只怕又是吃力不讨好,不再敢随便招惹是非。

听得脚步声近了,悄悄将身子隐入乱石隙中,藏好了,方始放眼偷觑,只见来的是一个精瘦老者,形色仓皇,急急如丧家之犬,一双精光熠熠的眸子,四下乱扫,似在觅地隐藏,又似在逃避什么。

就在此时,又听得数声厉啸,入耳惊心。那精瘦老者反应好快,腾起身子,如鹰隼般朝半壁间的突岩掠去。

“‘滚地雷’老儿,不必东躲西藏了,出来,我们好好谈谈。”远远一个声音传来,这精瘦老者业已上了突岩,下面是千仞绝壁,无路可通。随着喊话声,三个头大身小的怪人,幽灵般出现,成品字形围在突岩下面。

老者没有回答,只是对三人怒目而视。

怪人之一叽叽怪笑一声,道:“‘滚地雷’,你也是成名人物,如此逃命,不怕丢人么,何况你也逃不了。”

令狐玉差点“卟哧”笑出声来,只见那精瘦老者蹲坐突岩顶上,的确像一只滚地冬瓜。

“普洱三怪,你们苦苦追踪老夫,为的是什么?”

令狐玉浑身起栗,他曾听人道及“普洱三怪”之名,都道此三人凶残暴戾,黑白两道都闻名胆落。

正惊惧间,只听得那为首的怪人大脑袋一偏,道:“你下来,咱们好说好商量。”

“商量什么?”

“别装蒜,你先下来再说。”

“如果老夫说不呢?”

“我等兄弟自有办法请你下来。”

“滚地雷”闻言,仰头望了望身后的绝壁,突地弹身而起,一升数丈,攀附壁间,手脚齐动,向上游升。

令狐玉看得呆了,这是什么功夫?似这等绝壁,真正的猿猱也难以攀缘呀!

“普洱三怪”互望一眼,同时厉啸一声,从三个不同方位,齐齐扬手,点点寒星,直朝“滚地雷”射去。

“滚地雷”已升到六七丈高的地方,但那些寒星,有如划云的流星,交叉进射,有的高达数丈,碰上石壁,激起了朵朵火花。

一声闷哼,“滚地雷”倒栽而下。

令狐玉几乎惊叫出声,这一栽落,势非粉身碎骨不可。

出入意料,那“滚地雷”也自是身手矫健,当身子下落在距突出的岩石丈许之处时,突地凌空一个翻滚,变成了飞燕之势,轻轻弹落谷中。

“普洱三怪”几平也不差先后地飞泻而下,把“滚地雷”三面围住。

“滚地雷”右脚高腰白袜,猩红一片,看来他伤在腿脚。精瘦的面部,绷得老紧,栗声道:“三位有话说吧!”

站在“滚地雷”正面的那一怪咧开大嘴一笑道:“咱们敞开来说吧,你在苍山乱云岗石墓中得到了一件武林奇珍,有这事么?”

“滚地雷”寒声道:“谁说的?”

“你走错了两步棋,你知道么?”

“哪两步?”

“第一,你比‘黑白二盗’后到古墓,但东西已被你得到,既要灭口,杀人就须杀绝,不该留‘白盗’半条命,使这事传出江湖……”

“滚地雷”一震,道:“第二呢?”

“你得宝之后,应隐踪匿迹,不该揣着东西出来到处乱跑。”

“滚地雷”面红气促,栗声道:“你们三兄弟想怎样?”

“你拿出东西来与我们共享!”

“共享?哈哈,‘普洱三怪’何时改变了心性,竟有这等谦让的肚量?只怕是老夫前手交出东西,后心就挨上你们一刀!”

“老头儿,话说到这里为止,你看着办吧!”

“鬼才相信!”“你不相信,老夫就没有话可说了。”

“‘滚地雷’,废话少讲,咱弟兄耐性有限,你最好拿出来!”

“拿什么出来?”

“要动手么?”

“既已碰上了,还有什么话说,动手便动手吧!”

“‘滚地雷’,单打独斗,你也许有机会逃命,三对一,你没有路走。”

“很难说!”“兄弟,上啊!”“普洱三怪”说动手就动手,三人齐上。

“滚地雷”沉哼一声,与三怪顿时打得难解难分,三怪身法奇诡,忽掌忽抓,每一出手,均狠辣绝伦,令人动魄惊心。

令狐玉在暗中紧张得直冒冷汗。仅仅七八个照面,就一声暴喝夹以一声沉哼,“滚地雷”胸衣被抓裂,皮开肉绽,鲜血直冒,晃了两晃,坐了下去。

“三怪”停了手,仍是那原先发话的道:“‘滚地雷’,现在没得话说了吧,拿出来?”

“滚地雷”目眦欲裂地厉吼道:“没有!”

“叽叽叽叽!老猴子,你是知道我弟兄手段的……”

“没有!”

“好哇!你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过,区区奉劝你一句,丢了命你能保有那东西么?聪明人何必做笨事……”

“老夫不能得到,你们也得不到!”

就在此刻——五条人影行先后如飞而至,来的是两僧三俗,三俗之中,有一个是苦瓜脸丐者。三怪同时一转身,面对来人。

来人一见三怪之面,显然意外地吃了一惊。三怪之一迎上几步,狞声道:“你们来找死么?”

五人同时把目光转到了坐地不起的“滚地雷”身上,目中现出了贪婪之色。他们显然不是一路。两名苦行僧打扮的和尚紧靠一起,两个俗家老者并肩而立,苦瓜脸又离四人远些。

三怪之一暴喝一声道:“你们滚是不滚?”

两人面现骇色,但没有一个人移动脚步。突然,怪人沉哼一声,扑向那苦瓜脸。苦瓜脸丐者打狗棒一扬,疾劈而出。

“砰!”的一声,打狗捧结结实实劈在怪人头上,怪人大脑袋摇了两摇,分毫无损,狞笑声中,五指如钩,奇诡绝伦地伸了出来。

“哇!”惨号声中,苦瓜脸被抓得脑碎骨裂,尸首将倒未倒之际,怪人伸手一抓,红的白的,便往嘴里送。

令狐玉看得头皮发麻,汗毛根根倒竖。生吃人脑,他算是证实了江湖中的传言。

两僧两俗,面目失色:不期然地齐向后退,但退了丈许,又停住了,利之所在,似乎生命已不值钱。

另两怪见之心喜,双双扑向两僧,只两三个照面,两和尚就已丧命,依样画葫芦,脑髓被挖尽吃光。

剩下的两老者,没命地狂奔而去。三怪抚掌大笑。

“滚地雷”乘三怪不注意,陡地起身……

“老东西,你别做梦?”一怪大喝。

“砰!”挟以一声惨哼,被其中一怪被震回原地。吃亏的是那老者。这一掌打得不轻,只见“滚地雷”口血狂喷,精芒熠熠的眸子,已完全暗然无光。

三怪已把他围在当中,一怪怒声道:“滚地雷,一句话,交不交出来?”

“滚地雷”惨厉地道:“办不到!”

“老子活剥你的皮,一寸一寸地剥……”

“你……敢?”

“老夫说话,只一不二。”

突地——一个阴寒的令人发颤的声音道:“三位请了,见者有份么?”

三怪齐齐抬头转目,只见一个长着大得吓人的狮子鼻道人,不知何时已到了身边。

这道入骨瘦如柴,比三怪高了一头,身子像一根枯竹竿,一袭既宽且大的蓝布衫,虚飘飘地挂在竹竿上,奇形怪状,面目可憎,较之“普洱三怪”毫不逊色。

三怪惊呼一声道:“‘大鼻道人’,你也想分一杯羹?”

“大鼻道人”阴恻恻地一笑道:“见者有份啊!”

“你别想左了!”

“这是什么话?”

“别人犹可,我弟兄不吃你这一套!”

“嘿嘿,要伤和气呢?”

“阁下趁早请便吧!”

“岂有入山空手而回之理!”

“我兄弟已食用了三副人脑,不嫌多一副的,”

“好说,区区的脑味道辛辣,不十分中吃的!”

“阁下是磨菇定了?”

“好说!好说!”

“你阁下准备流血了?”

“区区极少被人逼迫!”

“今天就逼你,怎样?”

“那你们就试试?”

发话的怪人一偏大脑袋,道:“兄弟,陪他玩玩”

两怪怪叫一声,一左一右,夹击“大鼻道人”。发话的那怪人回转身,挟起“滚地雷”,闪电般往前掠去……

“大鼻道人”滴溜溜一转,鬼魅般出挡回两怪的攻击,竹竿似的身形,划空电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竟然凌空截住那怪,只听“啵!”的一声,双双落地。

另两怪厉啸一声,身子也告弹到,出手再攻。

“大鼻道人”身法似魅,只一转,又脱出圈外。三怪气得龀牙咧嘴。

突然,风声竦然,令狐玉一看,一个风韵撩人的红衣妇人,泻落当场。

“几位辛苦了!”声音在森然中不失娇媚。四怪人一看,不由面色为之一变。

红衣妇人冷冰冰地道:“把人放下”

那挟着“滚地雷”的怪人,戾气全消,竟然乖乖地把人放下。

红衣妇人一挥手,道:“你们可以走了”

三怪互望一眼,没有动,其中一怪干笑一声道:“我兄弟辛苦追踪,才抓到这老猴子……”

“你想怎样?”

“这个……总不能叫我兄弟空手而回!”

“你的意思要酬劳?”

“至少得让我兄弟过过目,到底这老猴子所获的究竟是什么宝贝?”

“还是早一点离开为妙!”

“看一看不算奢望吧?”

红衣妇人冷一笑,道:“当然!当然”

话声甫落,只见红色的衣袖一飘。

“哇!”一声惨号破空而起,那发话的怪人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蹦蹦起丈把高,倒地而亡。

另两怪齐齐惊叫一声,光瞪着那红衣妇人,忘了自己也长有手脚,哪里还敢动一动?

令狐玉连骨头都软了,世上竟有这等厉害的女人,杀人如同儿戏,人刚现身,仅只衣袖那么一飘,黑白两道闻名胆落的“普洱三怪”之一就毕命当场,若非亲见,谁能相信?

“大鼻道人”退了两三步,面现骇色。红衣妇人笑态未改地道:“各位还等什么?”

三人不言不动,恍若未闻。显然是心存胆怯,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开。

“滚地雷”似乎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逃生的希望,坐在地上,不言不动。

红衣妇人目注“大鼻子道人”冷笑一声,道:“阁下有何打算?”

“大鼻子道人”下意识地扫了这红衣妇人一眼,阴阴地开口道:“区区只作壁上观!”

“戏已终场,可以请便了!”

“该走时区区自会走!”

“我再说一句,现在已到该走的时候了……”

蓦在此刻,只见“滚地雷”伸手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布包,扬手向远处掷去。这一着,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栗呼声中,数条人影同时弹起,凌空抓向那布包。

“大鼻子道人”站立的位置,恰好是“滚地雷”投掷布包的方向,只见这道人长长的身影撩起,一下子便把布包抓在手中。红衣妇人叱一声,击出一掌。

“大鼻子道人”身形沾地,打了一个踉跄,电闪而逝。

红衣妇人衔尾疾追,逃跑的两怪乘机跑回来,其中之一负起了那一怪的尸体,另一怪陡地转向“滚地雷”,狞声道:“老猴子!你害我大哥丧命,你也别想活”

伸手便朝“滚地雷”头顶抓去。

“滚地雷”早蓄好了势,他方才这一着,是要引开这群魔头,以便脱身,一骨碌翻出两丈之外,闪开了要命的一抓。

怪人一抓落空,“哇哇”怪叫一声,反手劈出一道如山劲气。

“滚地雷”年纪已经不轻,身形不免阻滞,竟未能避开这一击。

“砰!”挟以一声惨号,瘦小的身躯被振起丈来高下,摔落乱石堆中,七孔溢血,不动了。

双怪口发厉啸,弹身飞逝。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将那令狐玉看得连呼吸都窒住了。

久久之后,不见任何动静,令狐玉才敢从石隙中爬出来,现场血淋淋的尸体,使他直想呕吐。

“滚地雷”手脚抽动了一下。

令狐玉毛骨悚然,看见他还没有断气,踌躇了片刻,走近前去,只见“滚地雷”失神的眼,睁了开来,口唇连连抖动,似乎想说什么。

令狐玉俯下身去,沉声道:“前辈,小可有效力之处吗?”

“滚地雷”木然的眼光,盯在令狐玉脸上。片刻之后,竟然开了口,声细若蚊,但却可辨:“少年人……他们……会回头的……”

令狐玉一惊道:“他们还会回头?”

“嗯……一定……老夫不成了……把老夫易地埋葬……”

“可以!”

“鞋……鞋……换穿,快……”

令狐玉不由傻了眼,茫然不解地道;“换穿鞋?”

“不……错,快些!”

“为什么?”

“滚地雷”失神的眼一瞪,喘息着道:“快……快……穿上!”

令狐玉完全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为什么要换穿鞋呢?但不忍见一个垂死的老人那副急煞相,只好照办,脱下自己的薄底靴,换了“滚地雷”的那双梁布鞋。

“滚地雷”干瘦的面皮一阵抽动,道:“一饮……一啄……莫非前……”最个一个字未出口,断了气,头一偏,死了。

令狐玉聪慧过人,立即料到方才“滚地雷”所抛掷的必非对方所要之物,所以对方要回头。肯定这双布鞋大有文章,他请自己把他易地埋葬,可能是怕死后被人翻尸动骨。

令狐玉想:既已应诺,便该照办,说不定对方马上会回头!

心念之间,负起“滚地雷”尸体,朝谷底驰去。

他怕被那些魔头追上,拚尽了全力,拚命狂奔。

曲径通幽。令狐玉来到另一道相通的谷中,选了个高处之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掘成了一个坑,把“滚地雷”

的尸体掩埋掉。他想为这老头立个碑,却还没有以指刻石的功力,仅以一方巨石,竖立墓头,成了一座无名冢。

令狐玉将一切收拾停当,已是黄昏时分。

他寻了个洞穴,准备过夜,为了怕蛇虫侵袭,把洞口用木石紧堵祝吃罢干粮,倒头便睡。

疲惫使他很快地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寒气侵体,洞中仍十分昏暗,从堵塞的隙往外望,可见点点星光,看来是子夜方过的时辰。

他开始想到将来的问题,下一步将做什么?。

他整整想了半夜,计无所出,前途一片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

天亮了,他推开堵住洞穴的木石,失神地倚洞壁呆坐。

访名师,习绝艺,杀仇人,夺魔鼓,这是他的最终目标,但如何着手呢?

他离了洞穴,茫然无主地顺谷道行去。

日头当顶了,他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眼前乱山丛杂,野岛争鸣,这是另一个天地,似乎离混浊的江湖很远了。

令狐玉在无意中一低头,忽然发觉脚上穿的那双布鞋底早已磨破,前端狮子大张口,鞋帮与底快分了家。

这布鞋是“滚地雷”临死与他换穿的,他本知道这布鞋定有蹊跷,但想想就过去了,一直不曾留意,现在它这破烂不堪的样子却该如何处理呢?扔弃了吗?

他脱下布鞋在手里下意识地翻弄着,在这深山里,无法换新,也无法缝补。

突地——他发现破口处鞋面的布层间,露出一点陈旧的黄绢角。当然,布鞋用绢布衬里,并非什么稀罕事。他轻轻撕开了鞋面,这动作是无意义的。

这一撕,使他心惊气浊,这薄薄的黄绢,竟是叠在双层布中,而并非衬里。他取出摊开。

“呀!”他惊叫了一声,那绢布有尺许大小,有图,有字。

他恍然大悟,这东西可能就是“普洱三怪”、“大鼻道人”、红衣妇人等苦苦追索的所谓奇珍。

他闭上眼,镇定了一下狂跳的心。

然后,他再次睁开眼,细看那黄绢上的文字与图形。

前面,几个较大的字体,写着:“有缘者得之。”下署“黑白子遗赠”。

“黑白子”不知何朝何代何许人物,这东西“滚地雷”

得自点苍山古墓,看样子,它必是一个叫“黑白子”的高人留置的。下面是地形图与说明。

到底中间埋藏着何物,令狐玉不得而知。

“滚地雷”因此而丧生,足见江湖风波之险。

令狐玉细看那地形图,却见图中画了一座山,山有两座峰,在两座山峰之间的形似马鞍的山腰下画了一圆圈,圆圈中画了一条蛟龙。

图的右上角有一行极淡的墨迹,如若不是细看,极难发现。他将图凑近一看,见那是一行用蝇头大小的小楷书写的文字,上面写着:“夏至时节,水涨船高,真龙神力,黑白颠倒:破解题谜,天下无敌。”

令狐玉看得莫名共妙,这山坐落何处?圆圈的这条蛟龙,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山中还有龙不成?这黑白颠倒又是何意?他反复地看着这幅图,这行字,却是始终弄不清是什么意思。

就这样,他反过来复过去,足足弄了二三个时辰,却是仍不明白,心想这会不会是谁故意弄来糊弄人的,可又一想,觉得不象,这绢看起来不象是一件随便的东西,不象是糊弄人的。

他不由颓然一叹,暗忖:绢上有“遗赠有缘”字样,看来自己仍是无缘,这完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同时图上也未指明那些“奇珍”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果是些金银珠宝古玩,自己得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一腔热望,变成了冰冷。他收起绢布,将那破鞋穿上,继续望前而去。

三日后,令狐玉就已到了名闻南疆的大理城。

大理为云南第一重镇,唐以后段氏在此立国,国号“大理”。虽然元世祖曾南下克云南,擒段兴智,以第五子忽哥赤为云南王,但任用的仍是段氏子孙。此后,经了明太祖以还的多次征伐,云南大部已归顺,而大理却一直岿然不动。

大理城倚点苍山,西临洱河,并有上下二关,势甚险固,明军一直攻不来。直至洪武二年秋季,诏命傅友德为征南将军,蓝王为左副将军,沐英为右副将军,率步骑三十万,才将云南全境平定。洪武帝诏命沐英镇守云南,设官立卫,垦田屯兵,均力役,定贡额,民赖以安,故比起中原各地,云南极少受兵灾之苦。

令狐玉看这大理城,果然热闹非常。他在就近的背街之处找了一家客店,推门进去。店家见他人物俊美,待人有礼,一付文质彬彬书生模样,故对他甚是热情,特地为他打扫洁净一间上房,泡来一壶好茶,旋即又将洗脸水端来。

令狐玉一面洗去脸上尘垢,一面问小二道:“此处可有什么好游玩的地方?”小二回说:“这大理府要说游玩的地方,自是不少,一时如何说得清楚?小爷若要间隔得近的去处,可先去附近杏花楼一游。”

令狐玉闻言,稍事歇息了片时就出了店门,先上街各处逛了一番,想到一月来只顾了赶路,衣服已是又脏又破,应该买套象样的衣裳了。

令狐玉心念已定,遂去一家店铺中买了一套当地傣家年轻人鲜丽服装穿上,果然“人是桩桩全靠衣裳”,浑身这么一换,就去了身上那股晦气,再去一兵器店里选了一把少数民族男人用的弯刀佩在身上。

鲜衣佩刀,最长人的男子气,令狐玉这么浑身一武装起来,精神也就接着来了。

令狐玉在城中逛了一阵,看看日近中午,觉得肚子可以装得下食物了,方才照着店小二指点的方向转了两个弯,就见大街上远远有一座高楼。走近楼下,四围砖墙围着,上有金字蓝地匾额:杏花酒楼。眼见得生意极为热闹,游人多得推挤不开。

令狐玉分开众人,进了大门,看见两旁时花盆景摆列甚多。一望酒堂上,客位坐满,正欲上楼,只见酒保上前陪笑说道:“客官碰巧来得迟了,小店楼上楼下都已坐满,先来的人客已无坐座,所以都站在门外,小的先引客官暂去游一游花园,人稀之时再来赐顾如何?”

令狐玉点头同意了,于是酒保在前引路,来到杏花楼庭院门口。进得门来,一条甬道,都用云石砌得光滑不过,迎面一座小亭,横着一块漆地绿字匾额,写着“杏花春雨”四个字。

转过亭后一带松荫,接连一座玲栊嵯峨假石山。上了山坡,来到山顶一望,一片洋洋活水,皆从四面假山石中曲折流聚于中。这杏花楼砌在塘中间,山顶上有座飞桥,此楼造得极其富丽,十分精巧。游廊上摆着各色定窑花盆,两边摆的是素心兰花,进得楼来,四边屏风格子,俱用紫榆雕嵌,五色玻璃,时新花样。椅桌俱用紫檀雕花,云石镶嵌。各处挂着许多历代前人字画、古董、玩器等等。令狐玉心中有事,没甚心境观赏这些,背了手走上街去,打算另找一处地方吃饭。

刚上得街来兜游不及一匝,突然听到蹄声答答,自背后由远而近,来得甚是急迫。令狐玉回头看去,却是一匹乌黑油亮,白鼻白蹄的骏驴,自南门方向而来。

令狐玉再看那驴背上,轻轻松松坐着一个年轻女子,柳腰婀娜,身穿一袭红色裙衣,脸上蒙着一层薄纱,虽然看不出庐山真面目,但从她这副外形看来,似乎跟一般年轻女子有点不一样。

虽是隔着一层面纱,那女子似乎亦察觉到有人在注意她,微微带着一份羞意,却也并不见她嗔怪,将头脸一侧,鞭策健驴,蹄声加快,越过令狐玉径往前面而去。

令狐玉不禁朝她背后又投过一瞥,却见这年轻女子背负着一只琵琶。这琵琶浑身乌黑晶亮,不像是木类所制,倒象是用生铁铸成。

令狐玉心里不由痴痴暗想,琵琶乃是乐器,都由木材制成,那女子这铁琵琶却该如何抚弄,怕也是个用来砸人的家伙。难道她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中人?

令狐玉如此消消停停一路逛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慢慢回到客栈。却见这家客栈外面店堂设有酒肆,令狐玉将就在那里胡乱用了些晚膳,这才回到后面客房洗脚安歇。

谁知才进得自己家房中,门帘掀处,店小二却含笑走进房来,哈腰一礼,道:“客官是否感到寂寞……”

令狐玉有些吃惊,心想我自寂不寂寞却关你甚事,那店小二却笑嘻嘻道:“小店里有位姑娘……”令狐玉一听,却当这小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莫不是要给自己引个粉头来?令狐玉正欲挥手打发了他去,却见这店小二还在往下说道:“小店中有一位姑娘,自称弹得一手好琵琶,托我来问公子是否有雅兴听她献弹几曲?”

令狐玉哪有闲心听琴赏曲,正欲摆手将这小二打发开去,忽然想到白天街上看到的一幕,心念一动,试探地问道:“店家,你所指的那姑娘,是否一身穿红裙衣,骑黑驴,背负一只铁琵琶的年轻女子?”店小二听了,不由得一怔,旋即连连点头道:“不错,正是……客官如何知道得这等清楚……”

令狐玉道:“若是那位姑娘,就烦你请她过来弹一曲也无妨。”

店小二唯唯诺诺,点头哈腰退下。门帘关上,令狐玉才想起自己莫名其妙,没事找事听什么琵琶?也不知那骑着俊驴的姑娘在哪一点上打动了自己,竟是如此的挥之不去。

正东想西想不得要领,却见门帘再度掀起,只听得一阵环佩叮当之声,那身穿红裙的年轻女子已经脸含笑意,抱着琵琶走将进来。

令狐玉见她与自己年龄似相仿佛,摘去了面纱之后的一张俏脸荡魂落魄,举止落落大方,神情不卑不亢,全无一般小家碧玉的扭捏作态。

令狐玉见她来得好快,略略一惊,却见这女子已经放下琵琶,对令狐玉裣衽致礼道:“店家说相公唤贱妾来此;贱妾不敢稍有耽误,即刻就来了。却是有扰相公清静。”

令狐玉如今已有悔意,倒让她弄得手忙脚乱,脸上一条条发热,笨手笨脚回了一礼,指着旁边椅子道:“姑娘请坐。”转身高叫小二奉茶。

这姑娘怀抱琵琶,侧身坐下,一口悦耳的北方口音,自称姓杨名杏,令狐玉也慌忙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却听得这杨姑娘道:“贱妾沦落天涯,卖唱为生,虽然置身风尘,但自信两眼尚能识人,小相公英华内藏,器宇轩昂,必是一位非常人物,但不知何以面现忧戚之状,让贱妾弹两首琵琶为小相公排忧解愁,但愿小相公不以鄙陋视之。”

令狐玉又是小小吃了一惊,想必这些日子自己忧思过多,竟将那心事一直写在脸上,却不正是少不更事,全无城府的样子?欲要成为一代武学宗师,自己似乎还差着老长一截。

那杨姑娘见令狐玉未置可否,想是允了,当下脸色转为凝重,竖起琵琶,先用左手扭动弦柱,调整弦音,接着素手轻拨,忽上忽下,朱唇轻启,弹唱起一首辛稼轩先生的《水龙吟》: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

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烩,尽西风季鹰归未?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倩何人唤娶红巾翠袖,温英雄泪?

这姑娘弹得好,唱得更好。正是“今仇古恨人丝竹,一曲凉州无限情”。

只可惜令狐玉自幼遭逢不幸,身世飘零,自家遭灭门之劫十六年来,都是居深山重嶂之处。目中所视,耳中所听,无非是些秋露寒霜,鸟啼虫鸣,对于乐曲之道,完全是个门外汉。只觉得这姑娘轻拢漫燃,声声低吟,竟中珠圆玉润,琴音绕梁。

却不知那抚弄音乐之人,对于有人欣赏还是无人欣赏,一向最为敏感。一曲既终,杨姑娘已知这令狐玉不是此道中人,却也不好作恼,缓缓将琵琶放下,盈盈一礼,道:“贱妾观小相公无甚情绪,莫非靡靡之音,有辱相公尊耳?”

令狐玉给这杨姑娘一语道破,心下想,人家姑娘竭尽全力讨我的好,不想竟是对牛弹琴,让自己大煞了风景,心下甚是不安,忙宽慰道:“姑娘一曲,真个人间绝响,小生为之心折……但小生有所不解者:姑娘此曲,依小生听来,竟是音律悲壮凄凉,莫非身世有难言之痛,欲求一臂之助?”

这令狐玉自是因为忽略了对方的技艺,一时语塞,胡乱拣些好话来说,哪知歪打正着,几句话竟说得杨姑娘脸色惨变,泪水簌簌而下,继后低声呜咽起来。

令狐玉见了,不知自己傻头傻脑,又犯了这姑娘哪门子忌讳,只见她两腮若雨洗梨花,一副凄楚之状,不由得手足无措,道:“杨姑娘,小生无心说出此话,绝无其他含意,姑娘千万不能见怪。”

这杨姑娘闻言,拭去脸上泪水,道:“公子,贱妾虽然与公子萍水相逢,但一双眼睛尚能识人,公子身佩长剑,睥睨江湖,傲而不骄之色,有与人不同之处,能否见告贱妾,相公此来何干,师承何门?”

令狐玉略一迟疑,进而想自己出师已两年,原有的大仇已报,虽是又添了新仇,以自己的三脚猫本事,那广陵王根本未放在眼里。如今若是躲躲闪闪已怕是自作多情,多此一举。以广陵王的本事,若是要除去他令狐玉,怕也只当如捏死一只蚊子一般。至于自己的师承渊源,似乎更无隐匿的必要。于是老老实实,将自己的姓氏及师父名字告与了这姑娘,其中那些牵涉的人物事件,谅她也不会知道。

却不料这杨姑娘却接口道:“相公原来是‘金刀令狐楚’之后,司马越老前辈高足,贱妾却是失敬了。”

令狐玉听她说出“金刀”二字,自忖道:“这个手抱琵琶的卖唱女子,武林中事,倒是知道得不少,我虽然说出了家父名字,却未曾加上他的江湖名号,看来她自称听过我师父司马越之名也是真的。”于是站起来重新施礼道:“杨姑娘如此熟知武林掌故,必不是泛泛之辈,不知姑娘有何来历,还望见告。”

那杨姑娘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令狐小侠乃武林侠义门中弟子,既承见问,贱妾不妨在小侠面前一吐心头之痛。”

令狐玉听到此话,不禁肃然整容,端坐而听,又叫店家送来些酒肉,与这杨姑娘对坐把盏,娓娓细谈。

在这孤灯明灭,烛影摇红之中,杨姑娘婉转而低沉地向令狐玉说出了自己一段惨痛的往事。

原来,杨姑娘从湖北来,她的父亲杨梅仲有“快刀镇一方”之称,在长江以北也算得上一位响当当的人物,世居湖北宜昌,开设有一家“镇山镖局”。

在父亲镖局走动的川、晋、秦、陇等地,崇山峻岭之处很多,也是绿林剪径之徒时常出没之处。

有一次,她父亲押了一批份量相当沉重的红货镖银,突然遇到了剪径的盗贼。

一般说来,她父亲由于这一行职业的需要,一向是仗义疏财,广交朋友,走镖之时,但凡镖银上插有“镇山镖局”

旗帜的,江北一带的绿林之徒多半都要卖个人情,凡“镇山镖局”的镖货,绝不下手行劫。

可是,父亲那一次走镖遇上的是一股从秦岭九指山窜来的强盗,匪首叫吕开金,是个新出道的人物,不知天高地厚,二话不说就来打劫镖货。

“快刀镇一方”杨梅仲与盗匪交上了手,不多几个回合,匪首吕开金就落了下风。突然,杨梅仲刀走一式“气贯长虹”,那吕开金身上挨了一刀,自知不敌,败阵下来,临走时,指着杨梅仲道:“十年之内,必报此仇。”

杨梅仲闻言,只当是对方败落后的遮丑之言,并不以为意,更没有想到除恶务尽,要他性命。

但此匪首吕开金却是言之在心,一战败落后,即遣散了所有喽罗,独自一人来到江湖,寻访身怀绝技的江湖高手,一心要思报此仇。

有志者,事竟成。这吕开金的这番寻访竟遂了心愿,在南云山找到一位前辈高手,即“南极门”的华松云大师。

吕开金巧言令色,得到华松云大师同情,立即投入“南极门”下,十年过去,果然武技大进。

十年一到,为了要报此一箭之仇,吕开金别师下山,找来湖北宜昌“镇山镖局”。不巧这时“快刀镇一方”杨梅仲已去世一年,只下杨梅、杨杏两个女儿。这杨杏就是弹琵琶的杨姑娘。

杨杏之姐杨梅已婚,父亲一死,家中无男人,“镇山镖局”就由她姐夫王定阳当家。镖局的生意一落千丈,渐渐也只能勉强糊口,而此时杨杏尚未嫁人。

这吕开金心狠手辣,找个月黑风高之夜扑进“镇山镖局”,几个回合之下,杨姑娘的姐夫王定阳就毕命于吕开金剑下。然后,这匪徒将杨姑娘的姐姐杨梅一掌击昏,加以奸淫后杀死。可怜“镇山镖局”男女老幼一十九口,全被吕开金重手震死,只有杨杏侥幸逃出“镇山镖局”。

吕开金血洗镖局之后还不肯罢休,纵起一把火,将“镇山镖局”烧了个干干净净,方才杨长而去。江湖上从此不复有“镇山镖局”存在。

杨杏遭此惨变,痛不欲生,矢志要报此灭门的血海之仇。

她变卖了父亲留下的田地家产,将所有的财产作为盘缠钱,流落江湖,一方面察访仇家踪迹,一方面寻师学艺,或寻一位可以帮她报得大仇的高手。

终于,她得以投身到广东“无定精舍”门下,作了无定门宁慧大师的女弟子。

宁慧大师得知了杨杏的遭遇后十分同情,精心传授她武艺,让她能有朝一日去寻得仇人,了断自己的血海深仇。

宁慧大师除了传授她刀剑拳掌、轻功等各门功夫外,又以昔年自己游侠江湖各地,一手“铁琵琶”秘门绝技传授于她。

技成后,杨杏即别师下山,背负铁琵琶,扮装成一个风尘卖唱女子,历江湖各地寻访仇人。

不久,她探听出那吕开金早已远遁云南,投入当地“南极门”。同时,她还得到消息:吕开金已易名为“刘跃林”,以“黑蛟”的绰号出没于金沙江,元江、澜沧江、南盘江各条水道,剪径劫掳、奸淫妇女、杀害无辜。

杨杏获悉了这一消息,立即追踪而来,从水道船家身上,得知“黑蛟”最近曾与一位少年斗剑栽了跟头。

她向船家问明了击败“黑蛟”的那个少年的外表特征,随后就在这大街上,与令狐玉不期而遇。

她见令狐玉与船家所描述的少年壮士特征有几份相符,才暗地跟踪到他的客栈,毛遂自荐,以卖唱身份,作为进身之阶,方始结识了令狐玉。

正是“合意客来心不厌,知音人听话偏长”,这段往事使令狐玉听得柔肠九转,大起戚戚之心,禁不住胸腔热血沸腾。原来自己与杨姑娘同为天涯沦落人,各有其惨痛的家世和个人经历,不由得愁眉转动,两眼现出薄薄的泪光。

杨姑娘注视着他的眼睛,这副黯然伤神的样子使她微感诧异,道:“令狐小侠,不知小妹什么话说错了?”

令狐玉凄然一笑,遂也将自己的身世款款告诉于她。二人皆唏嘘不已,不知不觉,二人的手就已拉在一起。

令狐玉发觉之后,腾地一阵脸红,想要抽回那手,那杨姑娘却顺势倒在令狐玉怀里,两只莲藕般的胳膊紧搂着令狐玉的脖子,一双纤纤玉手不住抚弄着令狐玉的头发。

令狐玉一时不知所措,笨拙地搂着杨杏,心狂跳不已,低声道:“杨姑娘……”

杨杏将手伸出,捂住令狐玉的嘴,柔声道:“玉哥哥,小妹活到一十八岁,还从未遇上过可心的情郎,如玉哥哥不嫌……”

令狐玉轻轻拿开姑娘的手,低头说道:“杨姑娘错会了小生的意思,你我皆有深仇大恨在身,此番邂逅相遇,同病相怜,自是心中隐痛一吐为快,本是未及它想,此番一来,却不是显得小生有趁火打劫,乘人之危的嫌疑?”

杨杏听言不觉委屈,想自己一片真情却受此冷落,凄声道:“相公怎地如此说,此番说来,岂不是怪小妹投怀送抱,乃一没皮没脸轻薄女子?其实,小妹乔妆打扮流落江湖,卖唱是假,寻仇是真,虽是虚渡了十八个年头,却是从未挨近过男子的肌肤,相公信亦可,不信亦可,小妹一片至诚,上天可鉴。”说毕眼泪泫然,竟已哭成一个泪人。

杨杏此番话,纵是铁石心肠之人也不能不为之感动。更何况此情触动了令狐玉的痛处,想这杨姑娘与自己一般无二,都是生遭灭门惨祸,流落江湖,形单影只,举目无亲,普天之下,告救无门。二人本该涸辙之鲋相沫以濡,不该拿话伤她。

这杨杏一双莹莹的泪眼,令狐玉“灯火之下看佳人,比白日更胜十倍”,觉那杨杏在深夜孤灯之下,越发可怜可爱,那少女清幽幽兰花般的体香,不时刺激着令狐玉,情不自禁,将杨杏搂在怀里,在那温香玉软之下,令狐玉更是心旌摇荡,不能自持。

杨姑娘在令狐玉怀中半仰着头,将一张渴望的樱桃小口凑将上来,柔声道:“小妹一见玉哥哥,便已心身属之,玉哥哥……”令狐玉听言心下感动不已,转而又有些犹豫,道:“小生肩负家国深仇,虽是武艺低微,势孤力单,却是肝脑涂地,也要报此大仇,眼下却是活一日算一日,姑娘却休要将终身轻付与我,恐怕小生不得不辜负姑娘一番深情。”

杨杏惨然一笑,道:“相公此话差矣。从那刘跃林屠我镇山镖局满门,击杀姐夫,奸淫姐姐之日起,小妹自觉已是死了的人了!只求此生报得大仇,也可安心下地,追寻姐姐,哪里还敢向往许多?小妹苟延残喘,却幸遇玉哥哥这一知已,此生即使为公子执镫牵马,终生做个丫环也是心甘情愿。”

令狐玉听此惨痛之语,早已唏嘘不已,两只同命鸟相拥而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令狐玉止住了悲泣,他抬起杨杏梨花般的泪容,爱怜地看着她,杨杏轻轻为令狐玉解开衣服,二人相拥而卧,遂了那巫山**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