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悬崖撒手与凤凰涅槃
作者:吴蓉生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993

))”脂批云:“三字要紧。不知谁是个中人。宝玉即个中人乎?然则石头亦个中人乎?作者亦系个中人乎?观者亦个中人乎?”

宝钗初入贾府时,住的是梨香院。梨园常被用作戏班的代名词,而梨香院后来确为优伶们所居。

在“识分定情语梨香院”一节,龄官和贾蔷二人的情形,令宝玉“自此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那龄官的脾气性格,与黛玉何其神似;而贾蔷总管梨香院戏班的身份,倒和“绛洞花主”的宝玉也有些类似。

在“牡丹亭艳曲警芳心”一节,黛玉偶然在梨香院外听戏,当听到“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之句,细嚼此味,“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脂批云:“情小姐故以情小姐词曲警之,恰极当极!”

在第五回中,宝玉神游太虚,在“群芳髓”的幽香之中,啜饮“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然后由“十二个舞女”上演《红楼梦》十二支曲。梨香院中的十二官,似可对应幻境中的十二舞女。

金锁红尘梦。所谓境由心生:若非“凡心偶炽”,就不会有这一段尘缘。“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金玉”缘尽之日,便是梦醒之时。

在提到“赤瑕”二字时,脂批云:“按‘瑕’字本注:‘玉小赤也,又玉有病也。’以此命名恰极。”玉之病,正是来自那股“热毒”。因有赤瑕,所以凡心未洗;而当“热毒”去后,此情方可至纯。

脂批云:“宝玉之情,今古无人可比,固矣。然宝玉有情极之毒,亦世人莫忍为者”,“宝玉有此世人莫忍为之毒,故后文方能‘悬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

又云:“末回撒手,乃是已悟。此虽眷念,却破迷关。”对于红尘中的种种诱惑,一般人是断难舍弃的。然而,宝玉毕竟“天分高明,性情颖慧”,历世之后,终能抛开。就如同困在茧中的蛹,终于化蝶而遁。此亦为“金蝉脱壳”。

宝钗的博识令人惊叹:不但无书不知,对社会这部大书更是读得深入。那首著名的《螃蟹咏》,讽世甚毒。一双冷眼,看透了世道人心。

在“冷香丸”的作用下,那股“热毒”将会渐渐地消泯。对神瑛来说,也要经历一个类似的过程――而此过程须借助“金玉良缘”来完成。最后,宝玉悬崖一撒手,死的便是当初那“偶炽”的“凡心”。

蛹是蝶必经的一个阶段/形态。因此,先有化玉入世,方有撒手归真之说。化蝶之后,那茧自然就没有什么用了。金锁被弃,便是此故。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所谓重生。

由“冷香”之名,可以联想到“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一节。“梦醒黄梁方悟道,心同明月可寻梅”。当年的繁华灰飞烟灭,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此时踏雪寻梅,便可心如琉璃,明澈无暇。

潇湘馆原题“有凤来仪”。虽由元妃省亲而来,但此处既为黛玉所居,其号又为“潇湘妃子”,自然也可以“凤”比之。潇湘馆多竹,而传说凤凰正是以练实(竹实)为食(见《庄子•外物》)。故有脂批:“果然,妙在双关暗合。”

凤凰是一种神鸟,“满五百岁后,集香木**,复从死灰中更生,鲜美异常,不再死。”(见郭沫若《凤凰涅槃》)

在《牡丹亭》中,有一出《离魂》,脂批说“伏黛玉死”。丽娘死前留下自绘的小像,“但愿得月落重生灯再红”;后来果然“还魂”,而与柳梦梅终成眷属。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见汤显祖《牡丹亭》的作者题词)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在我看来,黛玉“还魂”,亦是“理之所必无”,而“情之所必有”。

那宝玉“只一生长下来,暗里便有许多促狭鬼跟着他”。其中,最致命的威胁,便是来自贾环母子。可见,在富贵繁华的背后,竟有着怎样的阴影!名利场中的各种矛盾纷扰,到了抄检大观园之时,便显得异常突出。

在“魇魔法”一节,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收了赵姨娘的好处,便来魇害宝玉。脂批道:“宝玉乃贼婆之寄名干儿,一样下此毒手,况阿凤乎?三姑六婆之害如此,即贾母之神明,在所不免。其他只知吃斋念佛之夫人太君,岂能防范的来?”

世路艰险,防不胜防。那绛珠本为世外仙子,却为了神瑛而甘愿身陷红尘淖泥。脂批云:“细思‘绛珠’二字岂非血泪乎”。绛珠“还泪”,而她自己原本就是眼泪。对她来说,此举无异于慢性自杀:一点一滴,渐渐地将自己耗尽。

黛玉葬花,而她本来就是“花魂”所在。整日里抛洒着泪珠儿,却是自熬自煎,犹如凤之**。因此,其花签上题曰:“莫怨东风当自嗟”。脂批云:“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所谓‘求仁得仁又何怨’,悲夫!”

在第五回末,宝玉梦中身陷“迷津”,警幻说须得“木居士”和“灰侍者”渡之。以我的理解,意即待到木已成灰、凡心已死,方可得以救渡。黛玉“离魂”,宝玉“撒手”,于是“青埂峰证了情缘”。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至此,绛珠才算偿了“风月之债”,而神瑛亦悟了“古今之情”。脂批云:“以顽石草木为偶,实历尽风月波澜,尝遍情缘滋味,至无可如何,始结此木石因果,以泄胸中悒郁。”

在我看来,书中所述,不过是石上一梦罢了:梦中金玉满堂(金玉之缘),醒时一把眼泪(木石之盟)。青埂红尘,是心境而非身境。脂批云:“知眼泪还债,大都作者一人耳。”那位“石兄”,大约就是作者之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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