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让你长眠
作者:红尘一客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737

“就你这副姿容而言,可见那家伙的口味已经独特到令人不敢恭维,”冷离人皱眉,打量脚下瑟缩之人,扬起略有婴儿肥的精致小脸若有所思,“唔,不仅黑瘦羸弱,而且鸟面狮鼻,生就一张克死人不偿命的寡妇脸。”

阿鸾咬牙怒视,却在视线甫一接触对方时突然‘扑嗤’一笑,“你……你这个阴阳不分的描粉人妖……”

伏苍国民风崇美,男儿皆剃须着粉,牛车缓缓招摇过市,有美姿仪者更是得路边众美人争先掷果盈车,香风罗帕满天飞舞,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而眼前这无知丑女果然即丑且蠢,居然连‘傅粉朱郎’‘锦衣吹笙’这样的月光美少年典故都不懂,真不知他那檀郎玉貌的宝贝哥哥是看上这丑女哪点。

恋兄情结的冷离人越想越郁卒,怒形于色,“果真是没甚眼界的贱民。”

阿鸾掀唇,眼也不抬,还击:“没教养,有娘生没爹养的私货。”

殊不知,这一语狠狠戳中他最恨的伤疤。

冷离人怒不可遏。

“该死的婆娘,你……你说什么?”

“早死的瘟丧,说你呢。”

“你……”

冷离人气痛,怒极反笑,耳际笛声陡然拉高。

无数血蝠悍然撞来,将彼端摇摇欲坠之人裹成了一只血红大茧。茧子狠命朝地下呼啸砸去。

里中有人惨嚎哓哓,嚎得惨绝人寰。

当然还夹着令人叹为观止的勾栏院中常见俚语。

冷离人寒着一张气得煞白小脸,望月切齿:“我若是你,不如省点力气,不做这冷灰爆豆的无用之举!”

风拂过他漆黑如墨晶的刘海,薄而轻软,像蒲公英,浓眉下,狭长的眼尾突然朝后邪邪一瞥。

飞到高空的茧子底端,突然泼刺刺漏了一道口子。

口子乍开,凭空将人赫然砸下。

而云雾缭绕的地面,是一片嶙峋的乱石山岗。

若阿鸾落地,怕已成一张红白肉饼。

尖叫突止。

风大口大口的灌过人眼耳口鼻,濒临窒息,在这似曾相识的绝望疾落中,阿鸾袖中五指突然成拳,她缓缓的合上双眼。

浓雾。

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的浓雾。

最后划破夜色的,是她眼中一抹寒如深潭的杀机。

乍闪即逝。

阴山,黄沙,野驼。

瀚海阑干绵延起伏,雪峰之巅千年不化的积雪在夜色中闪烁仞仞,耳际胡琴羌笛之声愈加清明,转过一段背风的墟垭,豁然开朗,一片洼地扑入眼帘。

几棵零星胡杨,斑驳的小花獐毛,褐色的针茅,不大的湖汩边星布篝火,而塞外的冷月在沙丘塞垣起伏的边线上,悄然镀上一抹冷幽的黛色。

在这黛色的风景中悄然行走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走有前头的个子稍矮,瞧身形估摸着应是个娃儿,后面之人欣长亭亭,密不透风的一件蓝白千格衲衣裹在头上,只留出一对眼睛。

半阖、无波。

一群俱都敞胸袒肚之人,正三两吆喝着围坐火堆喧哗饮酒,见得这二人行来便坐直了身子,手不动声色地按向身侧刀柄。

沙盗。

月辉中有人在打鼾,有人在远处不动,却有点点雪亮闪烁,是有人悄然拉出了佩刀。

亦有人眼里露出了猥琐淫色。

任何没瞎的人都能看出,那一大一小中,后面那名裹得密实之人,其身形一看便是个窈窕女子。

身姿极为眩惑罕见的女子。

二人面无表情地走过。

伊人翩翩,冷香幽幽。

沙盗中的关火模样之人脑袋偏了偏,突然揿了揿了嘴角,舌根顶在嘴里来回滑了个包儿,似在咂摸回味儿。(注:关火,军师二当家之类)

众人淫笑着互视,一声拉长了调的猥琐且互有深意地‘诶’声之后,地上便有猴急者已然站了起来。

走在前头的冷离人面无表情,似是完全看不到眼前的危险。

走在后面的女子那双一直半阖的眼悄然掀了掀。

塞外早晚温差颇大,时值八月末,人于夜晚嘴里却也能呵出团团白烟。

白烟隐绰,自女子身周悄然逸出,又很快被夜风吹散。

那关火即能在一群沙盗中坐上关火这把交椅自是见过些场面,见此诡异情景以眼神制止手下的冒进,仰首一饮手中酒,忽然问道,“并肩子?”(黑话,意即问对方是不是朋友或是同道同人。)

女子不答话,只默默行至湖边,蹲下去洗手。

她洗得极为仔细,每一根手指,每一寸指甲缝都一一洗过。

一只夜蛾循香飞来,悄然停在她刚洗净的手背上。

女子淡淡偏了偏头。

夜蛾立即惊起。

刚飞到湖心突然裂成了两半,去势未竭地粘在水面。

冷离人袖中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抖。

自己好奇之下的一时意气之举,酿了祸。

他招到了一个煞星。

幸好,对方武功虽高,却似完全没有江湖经验,以为他已经完全被摄魂之术控制。

眼下就看自己命该不该绝,能不能觅个空子逃命。

那关火又看了一眼像具偶人般面无表情的冷离人,若有所思眯了眯眼:“搬石头?”(黑话,贩卖小孩的)

还是没人答他。

关火冷笑一声,“那就由不得老子不留客住了。”(黑话,断路)

夜风中,女子的声音淡而无波。

却没来由的让人脚下一软。

“就凭你?”

谁也没看清她是怎样动的,又或许她一直都没动。

已闪身到前头的两个沙盗刚走了两步,突然回身。

只能是回身,回头已迟。

他们已经没有头了。

头在哪里?

鼻端突然传来毛发烧焦的糊味儿。

有人骇叫了一声。

两颗头正安然架在远处火堆上,稳当当并排搁在一只烤全羊肚腔上,被火舌舔得将将变色。

与此同时,两具无头腔子里的血猛然激喷出数尺。

没有人看清这头是如何过去的。

所有人集体怒喝着,纷纷拔刀扑上前来。

不远处却有几个人动也不动。

借着火光才发现,他们穿着与这些沙盗大不相同。

官靴,铠甲。

赫然是正规军。

却是衣着狼狈的正规军。

月色幽寒,铁衣碎帛。

最远的一堆篝火旁,有人突然懒懒的伸了个懒腰。

“杀一是为罪,屠万却是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敢问这位姑娘,手中冤魂几何?”

是谁?

男子长发披面,火光仿佛照不明他脸上的幽暗,唯觉轮廓隐隐似曾相识,人头在他面前烤得油光渍渍,滋滋儿有声,他居然神色如常的伸手出去,就着火堆拨了拨,撕下紧邻人头的一条羊腿,大口开啖。

手中一枚石子却突然激射而去!

射向一直埋头大睡的沙盗头领。

“唉哟!”那人雷鸣般的鼾声陡止,勃然作色,跃起便骂,“干你娘!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扰老子清眠?”

黄沙和着劲风拂过女子腰间的刍笛,凄清断续的笛声莫名悲凉,幽幽便漫了关山,更似是寒泉之下的女鬼在嘤嘤啜泣。

果然便有女子的声音便在夜风中悄然响起。

凉薄、冷戾。

“……本尊只想,让你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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