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十年踪迹十年心(下)
作者:红尘一客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935

子夜……

子夜……

这名字,仿佛一杯暗夜中清凉馥郁却渐渐冷掉的花茶。

想来,她的良人光是这样唤着她的名字,便由不得在唇齿间生出幽幽一段冷香来吧?

可是那个人,是平澜皇帝。

喉中的琼浆味如白水,他掩袖深深,一饮而尽,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却落地生根。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他坐在席末,悄然将一身狼狈和着恍惚的心神一起,埋得更深。

“重光,来尝尝我亲手做的糯糕,”她打开黑红金漆食盒,忙不迭地一一摆开,笑意盈盈,“刚学的,名儿叫卷佛手,你是第一个吃的人呢。”

然而接下去,他刚刚有点雀跃的心便悄然潮平,陡然生起的落寞怅惘随着她接下来的话一路低至了尘埃里。

“告诉我好不好吃?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惯?男子的口味大抵都差不多罢?是否过甜了?”

“再尝尝这个贝母雪梨煲……他近日来批折子时老是咳嗽……”

“蜜汁山药一般是不是得有个把时辰,唉唉,还是二个时辰?你尝尝……告诉我这槐蜜掩不掩得住其他药膻味……”

她洗手做羹汤,他只是在替别人试味。

他苦涩轻问,“为何待我这般好?”她竟微微叹了口气,“因为你即不是我的敌人也不是我的亲人,所以我们才能这般心不设防。”

多么奇怪的逻辑!

敌人和亲人都不可信,亲人比敌人还可怕,他在后来的岁月中终于逐渐懂得。

又一夜,她似是有无尽心事,默默坐在湖边出神。

他在舞剑的间隙悄然看她,看她眉间忧色日甚,看她心事重重一天甚于一天。

若可以,我真想伸手抚平你眉间无尽的忧伤。

“师……父,”他终于不无担忧的出声低唤。

然而她仿佛没见到般,完全游离在他无法触碰的未知世界里。

“师父,”顿了顿,他再次出声。

这一次她听到了,抬起头来,从来华光潋潋的眸子里,此刻忧戚浓浓。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终于捂脸,埋在膝间不住低问:“怎么办……”

她从来都是淡然从容,高贵不似凡间物,犹如教他的武功招式般,姿态清曼游刃有余。

他第一次见她这样无助至发抖。

半晌她突然恼怒握紧双手,恨声道:“重光要记住师父的话!品性太纯良的人永远驾驭不了朝堂天下,只能反过来被它们所驾驭,记住吧,记住这一点吧……重光,将来你若做了君王,一定要铁腕独断!”

他心中突慌,怎像是临别之言?

扔了剑,他第一次不管不顾地伏在她膝上,大胆伸手抚上她微隆的小腹,那里有一块血肉正在生成。

她并未推拒,伸手抚着他光滑的长发,他们之间的感情,在她眼中看来,亦师亦友,亦姐亦弟。

而他……又能如何?

她已为人妻,而且是天地间最尊崇的人妻。

“重光记住了。”他抬眼,不动声色地转移她不安的情绪,“六个月了么?”

她眼波顷刻柔软,垂眼抚上腹部,微笑点头,笑得满足,“还不到。”

“给预下名儿了么?”

“你倒是跟他般急得像,”子夜眼中柔软毕现,“他说不论皇子皇女,皆赐封号长歌,若是皇子赐名安,平安便是福,这是天下为人父母……”

她眸中刚亮起的光黯得寂然。

他隔衣摩挲着婴儿脉脉滑动的小包,“若是皇女呢?”

不意她的叹息更悠长,良久才强作欢颜道,“若是皇女,赐国名,平澜,他……倒希望是个女儿么?”

那腹上,两只手,指尖不经意微接。

能与你指尖相触,亦好过一无所有。

只是这心意,终是卑微。

“师父若是生个女儿,重光……重光,”他讷讷不能言,“重光想……”

“若是个女儿,重光是想定下她么?”子夜淡淡一笑,“得看她允不允呢。”

话音未落,掌下便是胎动连连。

“看来,她(他)似知道你是她唯一的小师哥呢。”女子倦倦,笑得不着痕迹。

彼时他不知道,若腹中骨血是女儿身,那是个跟她一样一出生就被诅咒的宿命,一生不得婚配帝王家。

他被这句话中的隐义伤到,探入怀中取信物的手一僵。

“这是什么?”子夜眼尖,径自将他手中露了一角的锦囊拿过手中把玩。

这枚精巧锦囊,本是一对,乃他母妃亲手为她所绣,锦囊内壁,以独特绣法而绣的,分别是他的小字。

那是某年上元灯节,表兄与心爱女子互换信物被年幼的他撞见,他虽不懂是何意,却本着跻身大人行列的心思回宫扯着母妃索做,犹记当时华妃还开他玩笑,“梵儿,按我晟瀚风俗,母妃亲自裁你中衣所绣,此物一对,象征夫妇比翼连枝,将来若有哪个福泽绵厚的女子得我儿倾心,便快快送与她定下了罢……”

他淡淡对子夜道,“没什么,耍子而已,装点贴身小玩意。”

“送与师父,可好?”她极喜欢这锦囊丝穗精巧的样式,不由出言相要。

“师父喜欢,拿去便是。”

他并没说,这锦囊本有一对。

似是想起了什么,子夜亦从怀中掏出一枚浓阳绿翡翠扳指递于他道:“听你府中的舍人说过几日便是你生辰,我却偏有事不能来,此物乃是我娘家的东西,算是个心意……你我师徒一场,也是个见证。”

她小立湖边,背影瘦骨不禁,眉间浮沉凄迷,也许明天,也许后天,这平澜便会烧上一把战火了罢。

若还有命相见,不知相见是何期?

她武功几乎尽失,死遁逃出圣坟,如今已是一朵乱世的浮萍,无根无据,茫茫天地间这有着她良人的平澜国才是她的家。

纤细的背影渐入夜色,隐有幽幽一叹,和着一片熟悉的冷香。

此后她再没来过莫愁湖边。

果然不到一月,他便被晟瀚国中派来的节度使慌慌张张迎回了故国和都。

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她,平澜已陷入战前的紧张气氛。

我竟成了一个逃兵。

这桎梏到得今日,再放不下。

回国后他仍然隔天修书一封,差人送至平澜。

然而却杳无回音。

他哪里知道,那些信一封也没送出去,全被他的母妃暗中悉数扣下了。

他提防谁也没想过要提防自己的母亲。

在母妃华氏一族势力的操控下,废黜东宫已是早晚,皇后坐待不及要置他母子于死地。

华妃不想在此关键时刻被安上一个私通他国的罪名。

然而那一天终于来了。

正如子夜不好的预感,一把漫天的战火烧涸了泱泱平澜!

烧得她夫死旷野,烧得她国破家亡!

消息传来,十一岁的他天旋地转当场昏倒,接着便是一场大病!

昏昏沉沉的高热中,他看见有人手起刀落,玉头离颈,她魂断离恨天。

他彻夜惊起,点起八千亲兵,不顾高烧跌跌撞撞跨上马,拔转马头,城外雪地中,是静静跪在城门下的母妃,华氏。

母亲从来高贵雍容,犹如她尊荣的姓氏一般,容不得自己有半点缺失诟病于人前,此刻她的容颜瞬间老了十岁。

“梵儿,你是要毁了自己,毁了母妃,毁了华族一脉么?”

“母亲,让我……去……”

子夜没有人可以投靠……若能侥幸逃出,定会前来找他,说不定正在半路遭遇着敌寇的追杀……他不敢再想。

不!怎可?……她已有七八月的身孕……

“即使母妃如此跪下求你,你也要去?”华妃身子一歪,已颓然瘫坐雪中。

“梵儿定是要前去,您……先起来……”

他昏昏沉沉地下马欲扶起母妃,却不料背后是谁将他大力击晕。

他低估了母妃的智慧。

子夜说得对,亲人比敌人更加可怕,因为你不会想着要防备他们。

他被困在了王府。

锁住他的,便是他小时候自拈花寺中理所当然顺来的寒铁锁镣。

拈花和尚曾对他说‘修行似福缘善聚,因果是祸因恶积’,果然,这适时相报的因果,此时此刻来得如此理所当然不容抗拒。

他的心,此后永远冻僵在那一片肃杀惨白的雪地中。

以一个怪异痉挛的姿态。

窗外长风挟雪,吹亮了香炉中一线未灭的星火,小皇子做出一个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决定:他上书父皇,请求出兵。

攻西元!

十一岁的孩子,从未带过兵的孩子,请求出兵!

满殿哗然,他只得一场讥笑而已。

从此,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兵权没有实力,一切只不过是纸上谈兵。

他毅然投身边陲,在外公的麾下,从最小的步卒做起。

皇后屡派来刺杀他的人被他以更残忍十倍的方式尽数屠杀,他悄然将自己初试皇朝天下的双手渗透进朝中,卷起腥风血雨。

他牢牢记住了那句“品性太纯良的人驾驭不了朝堂天下,只能反过来被其所驾驭”!

这些年来,他广植党羽心腹,一步一步朝着权势的中心踽踽行进,终赢得如今的权倾朝野!

从未有过一天间断过对她的寻找,然而所有的线索,俱在信原三年那场灭世的山洪中沉入洪荒。

心中不是没有希望,传闻子夜皇后尚在人世,他日夜希冀失踪的她能在这世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誔下腹中的遗孤,然后有一日,她会携着他(她)来找他!

若还能乞求你的原谅,我麾下的百万雄师将为你复国。

然而此去经年,光阴如刀,凌迟了他支离破碎的等候。

莫愁湖边五百多个日日夜夜,终成午夜梦回。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时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乃们现在明白拈花和尚跟他打禅语说的是啥了不?

王菲《宽恕》,改了一个人称,蛮不错的一首歌:

如是我闻,仰慕比暗恋还苦,胡汉不归路,一个输,一个苦,我是你执迷的信徒,你是我的坟墓,入死出生由你做主

你给我保护,我还你祝福,你英雄好汉,需要抱负,可我欠你幸福,拿什么来弥补,难道爱比恨更难宽恕

如是我闻,爱本是恨的来处,我走你的路,男儿泪,女儿哭,宁愿你恨得糊涂,中了爱的迷毒,一面满足一面残酷

唉唉,烈皇这老光棍儿啊,貌似挺长情的一个娃,年少时的心动,止步于仰慕啊仰慕……

话说古人早熟来着,十二三岁就已经那啥那啥了,曹公追书贾宝玉和袭人滚床单时也就十一岁啊十一岁,各位读者不要觉得偶家小梵梵猥琐啊,这是青春期男娃娃再正常不过的情愫鸟。

都说每个女人年轻的时候都会遇上个把人渣,反之是不是男人年少的时候都会遇上个把妖精?

笃定不可能有男读者看此书,嚣张大嚎:人渣人渣人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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