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头的吩咐，吃完饭稍微收拾下就来到老头屋里，屋里开着灯，那个年代的白炽灯，瓦数不高散发着黄色，屋里墙壁是木头原色，用的时间长了显得有点发黑，老头此刻正坐一个躺椅上，配合着不太明亮的灯光和发黑的屋子，气氛有点沉重。

听到陈七进门的声音，老头用手指了下旁边的凳子，让陈七坐下，叹了好几口气，才开始对陈七说话。

老头说的不是这个活的事，但也和这个活有关联。

老头讲了段自己以前的故事。

四十多年前，老头正当少年的时候，家庭条件也不咋的，生活所迫下听从自己老爹的安排，也是跟着一个木匠学手艺，那木匠手艺没得话说，但徒弟带着却不多。

和其他手艺人不同的是，一般的手艺人基本上都有自己活动的圈子，只要在这个圈子内能养活自己，就不太愿意往别的地方跑，所以在农村，基本上到了固定的时期，家里有活的人总是说，估计某某木匠、某某篾匠、某某铁匠、某某伞匠之类的快来了，家里要修的、要补的或者要新制作的，该准备材料准备材料，手头紧张的赶紧凑钱，然后等着这些手艺人来就行了，时间上每年都差不多。

但老头的师傅不同，老头的师傅给人的感觉是不以手艺挣钱为主，好像总是在外面跑，尤其喜欢去没去过的地方，到了地方有活就干，没活就喜欢找人聊天，手艺对他来说只要能解决生活上的一些费用就行。

而且很怪异的是，有时候老头看着自己师傅绝对是没钱了，某些个时候在外面跑饿上几顿也不是没有的事，这个时候老头的师傅如果还是没接到活挣到钱，就会带着老头去找一些人家，说上几句话，那些个人家就会立即尽可能的掏钱给自己师傅，很多时候还是自己师傅在拒绝，嫌给的多。

老头那个时候觉得自己师傅还特有本事，可以不用干活要钱有钱，好长一段时间羡慕的不得了。

后来慢慢观察的时候，老头发现了自己师傅找要钱人家，或者说给钱人家的一些规律，如果是开店铺的，店铺名字一定是“义门陈氏某某店”，如果是居家的，这家人肯定姓陈。

老头发现了这个规律反而疑惑了，老头自己也姓陈，但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方面的东西，都是姓陈的难道有什么不一样么？这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对此老头还曾经特意问过自己师傅，但自己师傅听了后只是笑着说还不到时候告诉自己，后来老头还想问都被自己师傅用话支开，这事慢慢的也就没有后话。

老头跟着自己师傅学了两年，跑了两年，最远的一次跑到了长白山一带，还是冬天去的，有天赶路碰到了白毛风，把两人刮的分不清东南西北迷路了，没有按计划的时间赶到目的地，两人迫不得已找了个石洞躲。

悲催的是，石洞里面有一头冬眠的山熊，两人刚把火升起来，就发现山熊已经红着小眼，流着哈喇子扑了过来，完全不怕火，估计饿的太狠了。

老头的师傅一把拉开了老头，自己被熊给扑了个正着，那个时候年纪还小的老头被自己师傅拉开后，一时之间被吓蒙了，倒在一边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等头脑稍微清醒点手脚哆嗦的想去帮忙的时候，熊已经被自己师傅用随身带的家伙给放倒，可是自己师傅的腿也被生生咬断了，人已经昏迷不醒。

手艺人常年跑外，多多少少都会点自己医治的本事，也会随身备上些内外救治药材之类的东西，老头赶紧哆哆嗦嗦的想着以前教的一些方法，把自己师傅的腿先止血，抹上外伤药，掐着人中灌下一些内服药，手忙脚乱的总算稳住了，最主要的还是自己师傅身体壮实，算是捡回了条命。

命是捡回来了，可腿却没有了，元气更是大伤，等老头师傅伤稍微好点的时候，两人一路又干活又乞讨的算是回到了家里，一路上老头师傅没有像以前那样去找人家要钱，一路精神极度萎靡，看着好像好几次都有了不想活的念头，老头用尽了招又是劝又是盯的，好歹没出什么岔子，不过老头后来自己想，估计不是自己劝或盯的原因，自家师傅每次有点什么不好的念头的时候，都会掏出个小玩意，嘴里嘀咕的“小红”，心情就好了点起来。

总算送自己师傅回了家，老头才知道小红是师傅家闺女，独苗一个，比自己小两岁。

说到这老头盯着陈七慢慢说，自家师傅就住在聚仙洞。

陈七一听蹭一下就站了起来，怪异的看着老头，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老头继续说，自己师傅还有个弟，他弟有个儿子，名字叫陈“元”南。

尼妹尼妹尼妹尼妹，千万个尼妹，千万个羊驼奔腾而过啊……

陈七那中年就去世的老爹名字叫陈“元”南。

陈七觉得老头的故事没法继续听了，关系有点乱得理理，不知道的东西有点多得想想，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了，死去的老爹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有个小姑，也没告诉过自己老头和自己还有这么道关系在里面，更不知道自家爷爷辈的人就是老头的师傅。

老爹为毛没学木匠？为什么要把自己送给老头教？那个小姑在哪里？需要理的东西太多了。

可老头没管陈七的状态，老头把话抛出来后稍微让陈七消化了下后，不管不顾的继续说着。

老头说，送自己师傅回到家里后，没几天，师傅就说要让自己出师，可自己没同意，一是时间不到三年，二是过不了自己良心那道坎，自己师傅家就剩下他和女儿小红两人，师娘老早就去世了。

抹不过老头的坚持，也确实感觉家里暂时缺个人帮衬的老头师傅，也就是陈七的大爷爷还是让老头留了下来，但也发话说，就半年，估计自己身体养个半年也就恢复的差不多了，生活还得继续，总不能把别人家的娃扣这养自己吧。

和预期的完全不一样，大爷爷的身体没有见好，然而日益变差，开始整天整天的咳嗽，还浑身无力，全身怕冷，大爷爷自己托人找了个名不见传的老头来看了看，老头说，腿没了是小事，关键是大爷爷这些年常年在外面跑着，身子本来就弄虚了，而在长白山那晚，最关键的不是碰到山熊弄没了一条腿，而是受了极大的风寒，寒气入骨极大的伤了元气，治愈的可能性不大，只能多补补保保命，至于能活几年不好说。

后来在大爷爷的反复逼问下，那老头抛下句话走了，老头说，多则十年，少则三五年。

大爷爷沉默了好几天，不过这事是背着陈七师傅干的，老头对这还不知道，还在尽力接活挣钱给大爷爷买药。

等到大爷爷说的半年时间到了的时候，老头还是不肯走，大爷爷各种好的、坏的招数用尽了，老头除了蔫吧个脑袋站在那听外，就是不肯挪步。

两人都倔了好几天也没个说法，老头依旧在外面干活挣钱，过两天就买点药送回来，平常时间大爷爷的闺女也就是陈七的姑姑小红在家里伺候着。

直到有一天早上，老头手里暂时没活，准备把大爷爷家的地给整整的时候，大爷爷叫住了他。

大爷爷对他说徒弟的心意他明白，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手艺人里面也有不能破的规矩，三年学成出师就得出师，没有出师后还在师傅家帮忙干活的说法。

这个规矩自己不能破，万一破了等自己死了，后辈们都得指着自己的坟头骂。

因为这个头不能开，一旦开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有个别有用心的师傅不放徒弟出师怎么办？前有车后有辄，路不好走被骂的是带头坏路的人。

老头听了这话，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自己还是年轻，一腔的热情看事情还不是很长远，可是自己师傅家就这情况，离开自己估计饭都不一定有着落。

大爷爷见这话自己徒弟听进去了，点了点头继续说，估计现在让你走，你也放不下，我考虑了两个办法让你挑，既能不破坏规矩，还能让你的一番心意圆满，更能让你学到更多的东西。

老头听了这话不太明白自己师傅的意思，尤其是最后一句话，难道自己师傅还像别人一样，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之类的留了一手？按自己对师傅为人的了解不至于啊？

大爷爷刚说完后见老头没有答话，也就认为老头是同意了，至于老头的拿点小心思好像没看出来，或者说看出来了也没在意，就接着刚才的话说他想的两个办法。

大爷爷说，两个办法，一个是如果你愿意，就把我家闺女托付给你，一个师傅半个爹，一个女婿半个儿的，我这没儿子的让你照应着也算是情理之中。

老头听了没接话。

大爷爷见老头不接话，也没说什么，继续说第二个办法，第二个办法是让老头木匠出师，但老头重新跟大爷爷学其他的东西，还得三年，当然如果两个办法老头都接受不了的话那就没辙，必须走人。

老头只见过大爷爷的木匠手艺，其他的还真不知道，但想着大爷爷肯定不会害自己，估计三年时间按师傅闺女的年纪也差不多嫁人了，自己就可以放心了走了，就答应了大爷爷的第二个办法，至于跟着师傅能继续学什么，老头当时还真没多想。

老头说，这是当时自己做的最聪明的也是最不聪明的决定。

事情定下来，大爷爷先是托人到处发消息，说自己的徒弟出师了，可以自己接活，这样方面徒弟出去揽活，不用像之前那样用自己的名头，同时又放话说自己的徒弟又跟自己拜师学其他东西了，还得继续学三年，管住了一些别有用心人的嘴。

然后老头就大开了眼界，也受了老大的累，白天要不去干木匠活，要不干地里的活，晚上还得跟着大爷爷学其他的东西，三年来基本就没有好好休息过，但是学到了很多很多。

符咒和地仙只是其中之一，算是老头比较感兴趣也比较精通的。但是就像老头之前说的，当时那个决定是自己最聪明的也是最不聪明的决定，聪明的原因是自己学到了这辈子可能听都没听过的一些手艺，不聪明的原因是没有答应大爷爷第一个办法。

陈七的姑姑小红生气了，因为老头没说要娶她。

自从老头带着大爷爷从长白山一带千辛万苦的回来，在家里忙里忙外的帮衬的半年时间里，陈七的姑姑小红就对老头十分上眼，这也是陈七大爷爷当时提出第一个办法的主要原因，大爷爷早就看出来了，既然闺女上眼，自己满意，徒弟本分、善良、孝顺，就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可是都没有考虑到当时老头的想法，老头对此一点想法都没有，即使在后面继续跟着大爷爷学徒的三年时间内，姑姑小红明里暗里暗示了无数次，老头都是一直用要把师妹当自己妹妹一般的对待的说词去应对。

三年下来，从一开始的两人干活默契，到老头的有意躲避，直到最终姑姑伤心的嫁了出去，两人自那以后就见过一次面，是在大爷爷的葬礼上，当然这是后话。

大爷爷对这事也很无奈，感情的事谁也不能强求，只能一边安慰自家姑娘，一边狠狠操练老头。

三年后，按着当初的约定，大爷爷十分坚决的赶走了老头，也不愿意到女婿家生活，就自己在聚仙洞里待着，钱财方面倒是不缺，女婿家小有资产也通情达理，该帮衬的地方一点都不含糊，徒弟也时不时的会送来些东西，徒弟的钱不能收，这也是规矩，聚仙洞里的其他人在平常生活中也帮不少忙，让人看来应该是比较圆满的状态。

但是大爷爷过分高估了自己独自生活的能力，平常有人在身边的时候有人管着，药、饭按时吃，天一凉就有人催着加衣服，也没什么感觉，可是这身边管着的人一走，自己就有点放松，吃饭吃药什么的也没个准点，天一凉风一吹，激发了体内的寒气，立即病倒了，还捂着消息不让人说，自己也不去看。

女儿女婿和老头得到消息赶来后，老头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等找来医生再看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不醒，没两天就去了。

姑姑小红以前对老头是因爱而伤，这下转成了恨，认为如果当初两人在一起的话，至少老爹会跟着自己去老头家生活，肯定不至于让老爹孤苦伶仃的生病都没人管，最终弄了这么个结局，这事完全错在老头身上。

老头心里不好受，但是在那场面又不能辩解，只能低头听着，等大爷爷下葬的时候，姑姑小红硬是没让老头披麻戴孝去送行，只让远远的跟在后面，下葬完后再次看见老头就没再搭理，从这以后一直到现在，两人都没有再见面。

几十年了啊……

在这几十年里，老头成了亲，老长时间后才有了孩子，也一直暗中打听着姑姑小红的生活状况，刚开始还比较好，后来因为家庭成分的事情在那场运动中被弄的很狼狈，再后来听说她老公因病没挺过去，两人还一直没有儿女，后来送走公公婆婆后就剩一个人独自生活，在这期间老头有时候还想去帮衬来着，都被姑姑小红给拒绝了，见面都不行。

老头没想到的是几十年过去了，本来以为估计两人不会有什么打交道的地方，因为老头也知道人越老越倔，就像自己，而小红这方面就更加厉害，没想到是在这个时间会因为这个事情，竟然在这种地方见到了姑姑小红的手笔。

说到这，老头有点尴尬，但还是对陈七说，陈七的姑姑小红才是得了自己师傅最大的真传，可以说是无一不精，自己和她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

尤其是有几次自己干地仙活的时候，有几个坟头的方位竟然点错了，又被一个暗中竞争的同行给指了出来，差点捅出大篓子，还是陈七的姑姑小红暗中费了一番手脚才给圆过去的。

当然这是后来葬在那几个坟里的后代喝高了吐露给老头听的，那后代说完还特意交代千万别说是自己说出来的，说是大仙红姑交代的，否则可是要后果自负。

大仙红姑，是老头的师妹，陈七的堂姑姑陈“元”红在这个行当里的尊称。

陈七听了立马了解，老前辈啊，这周边几个县乡的，没有不知道这个名字的，话说陈七有次给人点坟头的时候还见过，人家还好意指点了几个需要注意的地方，被陈七认为是抢生意的没搭理。

不过想到这时，陈七脑袋矮了几分，当时红姑，不对，姑姑老人家当时见自己不搭理，临走前对自己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说，让自己送上门去挨抽吧……

老头见陈七这摸样，笑了笑说，看来是见过。笑完后继续接着说，估计还被她的本事给吓着了。

陈七不好回答，本事是一方面，这估计以后还真得送上门去被抽一次也是一方面，就是不知道依着红姑身架，那顿抽自己的小身板能不能扛过去，但最重要的是陈七知道了老头打死不娶自己姑姑的原因。

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大方脸，听老头的说法就比他小几岁，那也得五十多岁的人了，两只胳膊看起来还是虎虎有力，走起路来步步生风，这是当时陈七见到姑姑的第一感觉，也是当时年轻气盛的时候被姑姑好意指点，自己认为是抢生意的，还不敢跟她辩解的主要原因。

老头真聪明，撇开陈七和红姑这姑侄身份说的话，老头不娶才是对的，娶了那才叫后半生出头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