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木匠出身的地仙
作者:陈梁兮兮      更新:2019-08-20 18:08      字数:3758

9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风气已经吹到了静安县这个偏远的小县城,在邓公的号召下,县里、乡里、村里的胆大大老爷们,舍下老婆孩子,逐渐跑到外面的广阔天地去拼搏,几年下来发达的,赔光裤子的,讨口饭吃的,有喜、有悲,更多是家常的平和。

更多的还是偏安一隅的平静,和日常柴米油盐的日常。

九十年代,“少生孩子多种树”、“要想富先修路”、“一人超生全村结扎”之类的充满时代色彩的标语在农村各地,以各种形式呈现。

经历过那个运动时代的农村,曾经的传统消失的程度只在高低,而曾经的记忆更是随着打破而失去。

周家村也不例外,过去多少年的传统和曾经慢慢演化成了传说、传奇,聚仙洞的神秘、周家村的那场大劫、郑家山坳的离奇,慢慢的也只是在极少村民的口中偶尔露出。

生活毕竟要向前看。

聚仙洞的陈七也是这么想的,用他的说法应该是生活要向钱看,还得向厚挣。

陈七,大名就是陈七,自己在兄弟姐们中也并非排第七,是农村中少见的独子,名字怎么来的不清楚,清楚的人现在年年要陈七烧点纸钱。

少年时代凭着一股子韧劲,吃着冷饭就着没油水的咸菜读到了高中,跌落在通向大学殿堂的独木桥下。

如同其他农村子弟一样,没干过农活,发育期间没跟上营养长的瘦不拉几,没考上大学就脱不掉农村户口那张皮,用他几年前死去的老爹总结的话说就是文不成、武不就,放农村就废物一个。

被老爹称为废物的陈七,也曾经想着这辈子安分的种上几亩地,娶个婆娘生个娃什么的,这辈子也就安静的过去了,奈何拿过笔杆子的手受不了那罪,锄了地半天地手上起了若干个泡后,嗷叫了一阵死活干不下去。

当时没死的老爹板了几天脸没见效果后,扔了点钱给陈七做点小买卖,结局是拉不下脸来叫卖的陈七,给家里改善了好一阵伙食。

干不了农活,做不了买卖,那就学点手艺吧,手艺活好啊,不费力,不用拉下面子自有人请,学会了管吃管饭管住还给钱。

一年半后,按老规矩手艺人三年才能出师的陈七,被他的木匠师傅好心给送了回来,撂下一句话走了。

这娃地仙行当出师了,当我徒弟我认,要接木匠活可别提我的名字。

把陈七老爹给唬的一愣一愣的,学木匠手艺地仙出师?

木匠出身的地仙陈七,从此走上了地仙的行当。

什么是地仙,简单来说,给人看房子风水的活计,只管大方向,不管小格局,具体来说就是房子在哪盖,盖几层,朝什么方向,是地仙要看的,至于房子建好后怎么布置,那是风水师的活计,也是两者的区别。

对了,这个“人”,包括活人和死人,给活人住的房子看位置叫定根,给死人埋的墓地看位置叫点穴。

饿不死,富不起来,养个小家基本没问题,活还轻松,几年下来慢慢混出点名声的陈七正在规划着自己美好生活的时候,去了服兵役。

服完兵役转业回家,农村没有路子只能靠着那一次性发的那点钱慢慢混,慢慢的钱花光了,经历过部队生涯破除了迷信思想的陈七被迫再次走上给人看风水的行当,不过跟以前不一样的事,如今只是当个事来挣钱而已。

但是部队出身的人去看风水总是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加上风水这事苗头渐渐的兴起,鱼龙混杂的,从事这行当竞争越来越激烈,混的也大不如从前。

92年的时候,离静安县城不远的一个叫雷公尖的山头,一个从香港来的有钱人起了座私人香堂,不知道供奉着什么,神仙呢还是妖怪呢?

香堂也从不对外开门接收香火,在香堂修建的过程中,陈七还曾经本着自己半个木匠的身份去好奇了把,看了看香堂木质结构的建造过程,不过实在没有兴趣,一是对木匠没兴趣,二是对香堂没兴趣,专业不对口,后来也没太关注了。

当然顺道从地仙的角度出发看看也是必须的,没办法,手艺人的通病,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喜欢挑别人的毛病,话说还真没看出来,给满天神佛之类看地盘的事没学过、没干过,毕竟要从看活人的角度出发看呢,还是从死人的角度出发看呢,也没个说法。

直到那年的夏天,多年没有联系的木匠师傅托人带话找到了自己,竟然是因为这香堂的事。

对于木匠师傅,虽然当年给自己死去的老爹撂下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但对陈七来说,未尝不是个好事,毕竟自己确实不想干木匠那手艺活,有师傅的那句话在那顶着,里里外外虽然不好听,但确实管用,起码自己死去的老爹在活着时候,还是遵照了自己的想法,没有强迫自己去干木匠。

按照那个年代的老传统,师傅就是半个爹,陈七也是这么认为,逢年过节拜年送礼也没停掉,就是没敢去见面,每次都托人送,心虚……

这次不行了。

老木匠说了,再不来就逐出去。

现在的人没这个概念,不了解逐出去这句话的含义,不过头两年那个讲相声的光头发声将那谁谁谁逐出师门,对那谁谁谁的影响可以知道,即使在当今年代,某些古老传承的行当里面,逐出师门是一个断了那个行当人后路的极端做法。

对手艺人来说,可能还好点,毕竟手艺人混的影响地理区域不大,换个地方从头开始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对于这个行当里面的艺人来说,一句话,完了,就像那个光头的逐出的徒弟。

当然,这里说的手艺人可不是如今那些拿着机械化设备,把几块板子一拼,打上钉子就是家具的人,没有鄙视的含义,那叫木工,不是木匠,两个概念。

依然心虚的陈七,用手里仅有的不多的钱,尽量回忆着师傅家人的爱好,买了些礼物,带着更加的心虚向师傅家走去。

哦,师傅不用管,给再多的礼物该咋的还咋的,关键在师傅家里人的帮衬,这是以前在师傅家里,经过多次教训后换来的真理。

师傅家在邻县,县界就在自己家和师傅家之间,走上几里路,翻过几个山,再走上几里路就到,个把小时的时间就到。

进村,踩着青石板,七扭八拐的,远远就看见师傅家的木头房子,门前那个光秃秃、高高的木头还极不调和的杵在那,就是发霉的更厉害了。

满满的回忆呢,曾经陪着它站了老多次了……

简易的二层小楼,全木制,南方雨水多,湿度大,木制房子的木桩子根部都得过火让表层碳化,所以下半部都是黑不拉几的,而木制隔板还得涂桐油,显的黄不拉几的,别有一番地方特色。

快到屋子前,就看见自家师傅仰面躺在门前的一把竹躺椅上,随着师傅的腿一伸一缩,嘎吱嘎吱叫唤,旁边一个竹凳子,上面着杯茶,还冒着热气。

这场面,太熟悉了,是要和门前杵着的木头作伴的前奏么?

泪流满面……

心情忐忑不安的陈七并没有被多年不见的师傅怎么样,师傅老了,身体倒是很健壮,看不太出老态,但一说话的那个口气,就给人老了的感觉,又矛盾又协调,脾气好多了。

问了问陈七的生活,又问了问陈七当兵的经历,更多是了解了陈七目前生活的窘境,最后抛下话来说,给自己搭把手,有个活挺挣钱,还关系到木匠能不能出师,就没管他了。

木匠出不出师,在陈七看来影响不大,只要别把自己逐出就行了,当前陈七纠结的是走呢还是留呢,师傅没发话啊……

还好师娘依旧热情,师妹长大了,就是这几年师傅没再收徒弟,没得师弟欺负……

晚上留了下来,陈七无所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到哪待都是待。

早早吃过晚饭的陈七,在师傅的暗示下,自觉的跟着师傅走到屋外门口,知道师傅有事交代,师娘和师妹也没跟着。

木匠的手艺,师傅没问,估计清楚的很,问了倒是给陈七尴尬了,问了陈七很多以前当地仙给人看风水的事情,还随手在地上画了几个图让陈七说说风水格局,陈七回答后,听师傅的口气好像还挺满意,带点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了下来。

放松下来的好处是,敢和师傅开开玩笑,聊聊家常,了解下师傅近年来的日常,当然,度还得把握好,万一惹到老人家了,翻脸开骂不值当。

就像现在,陈七刚试探着问了下多年来都没敢问的话,老人家脸就拉下来了,语气也开始犯冲,好在还没翻脸。

陈七问的是,

师傅木匠出身的,怎么就教了自己这么个地仙徒弟?

老头把脸拉了下来,估计考虑这么多年没见到徒弟,有点生疏,直接开骂好像不合适,也想着陈七这么大了,要不要留点面子给他?

想着哄哄师傅老人家的陈七做了次死,腆着脸说师傅老人家就是半个爹,如今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半个爹就成一个爹了,老子教训小子应该的……

老头就飙了。

老老实实低头挨了无数唾沫星子的陈七,让老头实实在在的发完飙,中间过程不太清楚,有点懵了,意思大概理解。

老头的意思是,老头想把陈七当真传子弟教,陈七年少轻狂不理解自己的苦口婆心,仗着点小聪明就飘,干脆教了一点就放自己出去,是想让自己在外面受点罪,最好是受罪完后一番醒悟,能哭着舔着回来求自己继续当师傅,没想到剧本没按老头想的走……

陈七听明白了,有点小感动,师傅老人家您这是深谋远虑的为徒弟我考虑呢,有点小感慨,师傅老人家您这是看了多少场戏了,从哪抄了这么个剧本,又有点想不明白,合着您这骂中带夸的,我是该谦虚下呢,还是要忏悔下呢……

老头发完飙,几年的郁闷也发泄了出去,心情舒畅起来,把这个小杯子喝茶。

曾经一个哲学家说,自己发泄不了的郁闷,最好的发泄方式是,把这个郁闷转移到别人身上去,让别人郁闷去。

老头舒坦了,陈七有点郁闷了,不过不在老头考虑的范围之列。

没等郁闷的陈七把心情调整过来,老头说,要讲个故事。

郁闷就成了好奇了。

老头不会想发散思维讲戏给自己听吧,自己要不要按着戏的剧本配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