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黄河原本相比春夏季节少了几分咆哮，多了几路暗涌。波涛滚滚的黄河水夹裹着静默飞奔而去，浑浊的水浪自顾自的转圈，丝毫不在乎两岸干涸的裂开的土地。岸边的生灵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冷漠，自觉的噤声。

今年冬季有些不同，昨日，黄河忽然发狂，奔涌豪放如同脱了缰的黄龙，白日里隔岸老远就能看见扑过来的浪头，几米高的浪头打下来把两岸的黄土拍打清刷了个干净，光听浪头砸向河岸的一声一声回响，就能让人脚底怯步，不敢靠近。胆小的都举家躲出村外了，更别说夜里，澄黄明亮的黄河水仿佛掺入暗褚的血色，黄赤相融，河水里透着血腥气，万物肃杀。

在这种天上洒一半星辰的冬夜走在河边是大忌，天公若是不肯作美，一阵云遮过来就伸手不见五指，万一哪个浪头打猛了连人带物一起卷入水中，触在了河底的随便那块暗礁上，人就成了鱼虾王八的饱腹餐。所以今晚，黄河岸上的船家早早的熄了如豆的灯光，没睡的船夫也只是借着西向窗户里透亮的星光嘬着土烟卷，任凭租客出多少钱也不肯应门。

偏有几个不怕死的，此时居然出现在了黄河岸边，其中有两人更是不要命，就站在岌岌可危的岸堤旁，目视着一块比地主家桌板还宽还厚的黑砖被浑浊的腥红的河水卷走。谁也不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水面下，砖面的黑漆已经被水刷掉，露出了木头纹理，竟是一张刷了黑瓷漆的棺材板。

“富爷，地面地下可是千余人的性命，即便他们罪大恶极，也不能视同草芥吧？”说话人眼眸里如同映入了黄河水，赤红涌动。

“笑兄看这河水，是不是被那年几十万人的血搅浑了？千余人丢进去，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当年为了外御国辱，也是没有办法了，为千千万万计，决堤花园口是壮士断腕，不得不为之！后世艰难您比我清楚，您，你们，多少人，留在这里，是步步涉险，大丈夫本应该趋利避害啊。”

“不得已为之？那是三十万余人命啊，趋利避害谈何容易，这天下，饶过谁？笑兄说得对，为千千万万计，我不是壮士，可也不得不断腕。”

“富爷，真的没想到，我背后的对手竟是您？您。。。算了，罢了，两年前，民国37年，我们相互替对方传了讯信，现在看来，如果我没猜错，富爷传来的纸条上应该写着‘阳明’二字吧？没过多久，介公就把‘草山’更名为‘阳明山’。你我虽说各为其主，但富爷借我设局，博取信任，此举恐怕有失君子道义。”

“哈哈哈哈哈，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怎么论我也不是君子，不过笑兄放心，这天下，饶过谁？欠了终究要还。今日一别，笑兄怕是无缘再见这黄河水了，临别无相赠，笑兄若是还为1948年相瞒的事儿耿耿于怀，这赤腹山雀笑兄尽可收回。”这人手放到怀里，用手掌护着托出来一只美轮美奂的赤腹山雀，羽毛上的璀璨华彩竟胜星光。

“富爷待鸟雀儿更胜待人，这是它的造化。也罢，您既然心意已决，可敢再帮我传一次同样的简讯？”

一张纸笺递了过来，折的方正。

“笑兄怎么知道我不会把这纸条丢到黄河里？”

“。。。”笑而不答。

“多谢，保重。”这人用两个手指夹了纸笺，转身向几人走来。

另一人也独自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去。

片刻，几人中身材瘦高的男人忽然严肃的大声说话：“富新民同志，请注意你的立场和行为，这纸上写的什么？”

“不知道，给组织的。”

“万岁？！！什么万岁？这纸上就写俩字万岁，是什么意思？”几人叽叽喳喳讨论的声音突兀的在岸边响起来，飘在河面久不散去。

多年后，经历过每日高呼领袖万岁的荒唐年代，绿老太偶然想起了黄河边上的那张纸笺，嘴里泛着苦涩自语道：“再也没有比这更残忍的较量了。”

番外完<!----><!--推荐模块-->书籍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