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现在的时间来算，陈元第一次见到孙五是在四年以后。

那时的孙五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稚气未脱，可身手已近老练。他脏兮兮的摔晕在地上，醒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我到了天宫么？

世界已近荒芜，放眼望去尽是颓垣断壁。活下来的人数不多，生存的希望也愈加渺茫。就是这样一个世界，被眼前这孩子当成了天宫。

陈元和一些人正在为重建文明而奋斗，亦或者说，是为了生存的权利而奋斗。他已经见过了太多奇怪的事情，可从未见过从遥远时空而来的人。

他说：“我爷爷是彩戏师，我也是彩戏师。彩戏师从没有姓，如果偏要有个姓氏的话，就姓孙吧。因为我是爷爷的孙子。”

直到现在，陈元还能回忆起孙五当年的模样，一对水灵灵的眼珠像是清澈的泉眼，活泼调皮的像是只猴子。让人不忍心看到他出现在如此这般的世界。

他叫小五子，是因为出生在正月初五，而且出生那年又正好是万历五年。他说爷爷本想叫他重五，又怕犯了太祖皇帝的忌讳.........

后面的话陈元已经没有印象，他问道：“你是万历五年生人？你是明朝人？”

孙五愣愣的点了点头。

“那你是怎么来的？”

孙五说，死了不就来了。

孙五来这之前正和爷爷练习家传的绝技“通天索”。爷爷冲天扔出一丈来长的神仙绳直直竖着，叫孙五沿着绳子一直向上爬。那绳子直通天际，望不到边。以往都是爷爷将绳一抖，孙五立马就能下来。那天不知为何，绳子一直没动，孙五也就一直的爬。

通天索只能晚上练，可那天孙五见到了白光。他脑袋一晕，身体沉了下去。再睁眼时，就是现在了。

他曾听爷爷说过，通天索真的通天，能见到神仙。因此他以为来到了天宫，以为这就是天堂。

他对陈元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到了天宫就是死了。我只希望我能保佑爷爷，让他长命百岁。毕竟，

孙五看了看周围，抽泣着说：毕竟，天宫一点都不美。

孙五哭个不停，也许是对天宫的失望，也许是想他爷爷了。

陈元对他说：你没死，这里也不是天宫。你必须坚强，不然，在这个世界里你将生不如死。

陈元就带着孙五一起习武，一起练剑。可孙五从没打赢过陈元。后来孙五说他要自己闯荡修行，再见面时，一定要打赢陈元一次。仔细想想，已经有四五年不曾相见。也许是孙五学成了，想陈元了，所以千方百计的来寻找他。

毕竟，彩戏师有这个本事。

“可他也杀了太多的人，这是个不小的麻烦。”老陈背着手在一旁说道，神色里还带着担忧。

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陈元很喜欢这种声音。这是自然、安逸的声音。

“他从小就生活在文明崩塌的世界，见惯了杀戮。不过还是得好好教训他一下，然后让他早点回去。”说到最后，陈元有些黯然。

这可能是他与孙五的最后一面了。等孙五回到那荒芜的世界，便再也见不着了。

“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师父的？”

老陈说：“昨晚有一块乌云压得很低，我一看就知道是量子云。研究了一辈子这个，我知道现在的科技还造不出量子云。更何况飘到这里来，我怕有事，就跟了过去。你说，文明也真是奇怪。现在科技所达不到的事情，几千年前就已经存在了，并且流传了下来。量子云就是这么回事，以彩戏师的名义始终流传着。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从印度来的，当然了，在印度他们不叫彩戏师。后来我看到了扔下来的神仙绳，明显带有华夏风格。那就更不能马虎啦，就跟了他一整天。可能被他察觉到了，落下地来和我玩起了捉迷藏。你知道，我不会武功，哪里玩的过他。最后我看见了刘天刑，摊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不过他不是想真的杀死刘天刑。只是开个玩笑，不然也不会给我看到。”

“你是说，”陈元停下脚步，“白天的时候你也出去了？”

老陈没有回答，转而问道：“刘天刑，你打算怎么安排？”

老陈知道，刘天刑在陈元心里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陈元想了想说：“我打算让陈晓拜他为师。”

“让陈晓走向历史正轨？”老陈哈哈乐了起来。他提起陈晓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是那么亲切。

陈元也轻轻笑了笑。看着眼前这老头，心里慢慢变得柔软。逃离那个荒芜世界是需要代价的，量子爆炸能穿越时空，可量子技术还很不成熟。过程中，陈元的腿受到了伤害，慢慢的残了。而老陈的生理系统发生变化，不能见到阳光。就像蚂蚁在放大镜下被阳光照射一样，会慢慢将器官灼烧。

陈元曾对这个老头恨之入骨，是他造成了自己童年的不幸，甚至是半生的不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能看到生命的尽头，所以仇恨慢慢的淡了。还是他从心底里对这个老头始终是有着眷恋。总之，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像月光一般澄静而安稳。

“谢谢你，爸。”

沉默了几秒，老陈才摆摆手说：没事，没事，都是小事。

他抿着嘴不住的点头，身体有些发抖。

“你后悔和我一起回来吗？”沉默后，陈元忽然问道，“毕竟，咱们可不是彩戏师能游戏人间，我们来了，就只能留在这了。”

老陈笑了两声，像是在用笑声安慰陈元：“我老啦，是在赎罪。而你不同，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说后悔的，应该是你。”

陈元又何尝不是在赎罪呢。

时光难追。当时间过去之后，留有的遗憾会慢慢发酵，逐渐变成心中的刺，心中的痛，永远无法原谅的罪。背负一生的话，会将灵魂压垮。

时光可追。如果能够再来一次，即便是放弃所有——哪怕是把过去、现在以致将来全部舍弃，他也要为之一搏。

所以，

“我不后悔。”陈元坚定的说道。

一朵乌云轻飘飘的挂在树梢，仿佛很近，又足够遥远。

“他来了？”

陈元先是一乐，随后那笑容僵硬在脸上：他不会把陈晓当成我了吧！

陈元知道，孙五的剑从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