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不可安枕
作者:西阙西      更新:2019-08-11 16:50      字数:3523

“宋惜言伤势如何?”见魏殊从宋惜言的房间出来,洛羽赶忙问道。

“娘娘不必太过挂心。”魏殊回话道,“臣与几位太医已为宋姑娘诊治了,性命无虞。只不过伤筋动骨,怎么也要休养个把月。”

洛羽点点头。至今,她都觉得后怕,如果宋惜言真的因她而死,估计她这辈子都会活在自责之中。墨宣搀扶着已有些站不稳的洛羽,“公主,让魏御医看看脚伤吧。”

魏殊随洛羽去了主殿,看到她的脚伤时摇了摇头。“劳烦墨宣姑娘去宋姑娘的房间取一下我的药箱。方才一时着急,忘在那里了。”

墨宣离开之后,魏殊转了转洛羽的脚腕。“谁给你上了跌打药?”见洛羽没有回答,他继而说道:“你为何不听我的?若是早些回景晖宫,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洛羽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会闹到这个地步。”

“现在你明白了吗?”魏殊抬眼看着洛羽,“你所有的筹谋和计划都是无用的,只会连累到不相干的人。”

“我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洛羽对这个魏殊存在着诸多的疑问。

“病人和大夫的关系。”

“就这么简单?”

魏殊沉默片刻,又道:“或大言不惭些,我们是朋友,多年的朋友。”洛羽正要启口,魏殊打断了她:“不过,我与他也是朋友,多年的朋友。”

洛羽反应了一阵,才会回过味来。魏殊话中的“他”指的应该是隽珩。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信任你吗?”

“我的意思,是让你试着去了解他,去重新认识他。”

“他有什么值得我了解和认识的?”洛羽现在想起隽珩就恨得牙痒痒。“他冷漠、自私、残忍,我了解得已经够多了。”

“是吗?”魏殊叹了口气,“若你真正了解过他之后,还是同样的结论,你来找我。任何忙,我都可以帮你。”他用只有洛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包括逃出王宫。”

“魏御医!”墨宣拿着药箱,气喘吁吁地破门而入。“药箱拿来了。”

“有劳墨宣姑娘了。”魏殊站起身来,接过药箱,说道:“娘娘的脚伤已无大碍。”听闻此言,洛羽动了动一下脚腕,发现之前的浮肿已不见了大半,而且也不怎么疼了。魏殊从药箱里拿了一瓶药,递给墨宣:“若仍感不适,就用此药给娘娘涂抹患处。若是不疼,就不必挂怀了。”

“有劳魏御医了。”墨宣接过药瓶。“奴婢送魏御医出门。”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真是漫长的一天。

墨宣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为魏殊引路,她犹豫再三,终还是开口了。“是陛下让魏御医那么说的吗?”

“墨宣姑娘听到了多少?”对于墨宣的质问,魏殊并未表现出惊讶,仿佛一早就料到了她定会偷听。

“听到,你说你会帮她。”墨宣紧接着问出了积蓄心中已久的问题:“她昏迷之时,魏御医也曾告诉过我,她让你帮她离开王宫。当初,你们究竟是如何商量的?你又打算如何帮她离开?”

“我们都在帮她,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她。不是吗?”他回避了墨宣的问题,转而问道:“那么,墨宣姑娘又想如何帮她呢?”

墨宣自嘲地笑了,摇头说道:“我用了最蠢、最不可能的方式:劝陛下放手。”她停下脚步,回身看着魏殊:“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对她最好的。你觉得她该留下吗?”

“她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一个选择。”魏殊接过墨宣手里的灯笼,继续向前走。“十二年前,她希望可以选择是否留在大申;十一年前,她希望可以选择是否嫁给陛下。十年前,她希望可以选择是否成为王后......”

魏殊不由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但这些选择,没有一个是她可以决定的。如今,她忘记前尘,重活了一次,那么就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吧。让她自己选择是留下还是离开。如果曾经那些不愉快的真能随风而去,她可以和陛下白头偕老,那再好不过。若是不能,若是不论忘与不忘,她都憎恨陛下,那就让她离开吧。”魏殊又把灯笼交还给了墨宣。“太医局到了。”

墨宣独自走在冰冷的宫道上,回想着魏殊所说的话。她同意把选择的权利交给洛羽。但她与魏殊早已牵连其中,又怎能做到置身事外呢?其实墨宣明白,想必魏殊也很清楚,就算再想置身事外,他们每个人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定夺。

就好比,魏殊哪怕劝说洛羽多去了解陛下,但他还是希望洛羽能早日离开这个让她梦魇缠身的王宫。再好比,墨宣就算对隽珩恳求一万次“放她走”,她心底里还是盼着洛羽能忘掉前尘,能与隽珩厮守一世。他们是说了谎,但不仅是对洛羽,也是对自己。

等墨宣回去时,洛羽已经用过了晚膳。整个景晖宫一片死气沉沉,所有人都因为今天的事显得有些许低落。洛羽一人躲进了内殿,伏在书案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书。

“公主。”墨宣端着果品进来了,见洛羽扭过脸去不理她,无奈地笑了笑。“光线有些暗了,这样看书伤眼睛。”说着,她又点了盏灯,放在了洛羽的书案上。

没想到,洛羽吹灭了灯盏。“别给我点灯。”然后再也不愿多看墨宣一眼。

自幼一起长大,墨宣怎会不明白洛羽的举动,只是她不知道是谁告诉了洛羽蜡烛里有安魂香。“以前公主都要点着这种蜡烛睡觉,奴婢也只是依照以前的规矩行事,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既然墨宣已经承认,洛羽也就把话说开来了。“我姑且相信,我曾经确实要点安魂香入眠。但你敢说,你如今背着我点安魂香没有别的企图?”

“有。”墨宣直言不讳,“奴婢担心公主趁夜逃跑。”

失忆的这些天来,难得墨宣对洛羽如此坦诚。但这并未让洛羽感到一丝欣慰,反而心更凉了。“我可以相信我失忆了,我也可以相信我是申王后,但我真不愿意相信你是墨宣。”洛羽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她仰起头来,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低声质问着对方,也同时质问着自己。“我究竟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竟能让墨宣这般对我。”

墨宣在洛羽面前跪下,她叩首说道:“只要是为了公主好,奴婢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公主会恨奴婢,也在所不惜。”说完,墨宣便退出了内殿。同时,她也拿定了主意:让洛羽留下。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除了隽珩,再也没人能给洛羽安乐。

……

一夜过后,洛羽的情绪依旧低沉。墨宣见洛羽闷闷不乐,于是想着法子逗她开心。一会儿让人扎个风筝,一会儿又让人抓了只鸟,可把洛羽年少时爱玩的都做了个遍,也没换来洛羽的一个笑。

已是亥时,墨宣进入内殿服侍洛羽就寝。她眼圈通红,像是大哭了一场。洛羽静静地看着墨宣,发现墨宣的目光里依旧是让她无比陌生的哀愁。在她的印象中,墨宣活泼爱笑,可现在一切都变了。洛羽鼻子一酸,转过身去假眠。

墨宣尽职尽责地做好了一切,依旧在内殿中留了一盏灯便出去了。洛羽没等墨宣离开便下床吹灭了蜡烛。可洛羽从小到大都要点着灯入睡,如此漆黑一片,着实让她难以安枕。也不是没想过让人重新准备一盏灯,可在这景晖宫里,她又能相信谁呢?

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了。即便窗外已是天光大亮,但洛羽仍在熟睡之中。她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直到太阳升起,才勉强入睡。墨宣自然知道洛羽怕黑,但更是知道洛羽执拗,就算说一万次现在用的蜡烛里没有安魂香,恐怕也很难让洛羽再次相信。

整个景晖宫上下一片安静,生怕惊扰了洛羽安枕。“陛下驾到。”可殿外传来了内侍的声音,打破了平静。在庭院中忙碌的侍女都停下了动作,屈膝叩拜。

隽珩还穿着玄衣纁裳的冕服,应该是刚一下朝就赶来了景晖宫。他脚步匆匆,却没见到想见的人,不由颦眉。

不到两日的光景,似乎足以让隽珩忘掉之前在景晖宫中发生的不快。墨宣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免心中感怀:终究是变了。对于现在的陛下来说,他人的生死也许根本不重要吧!

见隽珩已经站在了眼前,墨宣赶忙从思绪中抽离,屈膝跪拜。“奴婢见过陛下。”

“王后呢?”隽珩四处寻看,都没见到洛羽,不免语气中带着愠怒。他担心洛羽再一次溜出景晖宫。

“娘娘还没起。”

“这个时辰了,还没起?”

说着,他不顾阻拦推开了内殿的门,看见床榻之上正睡得安静的洛羽,这才安下心来,而后轻手轻脚地出了内殿。

“怎么还没起?病了?”即便出了内殿,他也尽量压低着音量。

墨宣道出了安魂香之事。难得的是,隽珩竟然没有怪罪她,只摆摆手让众人退去,一人独坐在主殿之中,隔着门去聆听洛羽入眠时的气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内殿的门被打开了。洛羽双眼又红又肿,缓缓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睡眼惺忪,定睛一看,隽珩正看着她浅笑。身体先于头脑做出了反应,洛羽折返回内殿,狠狠地关上了门。“墨宣!”她大声呼喊着,急于弄清当下的情况。也多亏了隽珩,洛羽总算肯对墨宣说话了。“他怎么在外面?”她拉着刚进门的墨宣问道。

“陛下来看公主啊。”墨宣笑道,“再说了,陛下不是经常来吗?公主怎么如此大惊小怪的?”

“看我?他还有脸来看我?”洛羽推搡着墨宣,“去、去、去,让他走,我不愿见他。”

“这……”墨宣一副手足无措的为难模样。“公主这不是为难奴婢吗?奴婢哪敢撵陛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