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约定
作者:宋雨山      更新:2019-08-09 03:42      字数:4960

凌晨四点钟,夜的余波还没散尽,天空带着点点暗影,世界仿佛是只惺忪的眼睛,模模糊糊。

周慧娜的家里,灯火通明,一些亲戚,还有一些公司的朋友都在里里外外的忙活着。此时周政平又坐在了书房里,拖着一副疲惫的脸庞,身体以一种最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他左手扶在椅子上,右手举着一个相框,眼睛圆睁着,额头上皱纹已经清晰可见。不知过了多久,他仍旧一动不动,仿佛熟睡了一般,但是思绪却一直回荡着,回到照片上的时候,那年周慧娜五岁,那是全家人最后一次在一起照相。女儿甜甜的声音,太太浅浅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虽然那时的友平还是只有几个人的小公司,但是大家齐心协力,一起为梦想打拼。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是最幸福的时光,太太总是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女儿欢快的跑来送上一个香甜的吻。

那天,空气仿佛蘸了浓郁的水墨,整个东港浸在弥雾里。对于初春时节的这座港城,或许再也平凡不过。然而就在那天,由于大雾,在东港发生了一起连环撞车事故,周政平的太太就在那起车祸中去世了。从此周政平就再也没见过太太浅浅的笑,除了梦里。一转眼二十几年,物是人非,自己已然走到了事业的巅峰,但是此时,还可与谁共享。想到这里,周政平眼角渐渐变得模糊,那些画面仿佛也慢慢的远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岁月,一蹴而就,年轮的变更始终没有改变周政平对太太的怀念,他一直没有再娶,反而把对太太的爱转移到女儿身上,这辈子一定给她最大的幸福。

周慧娜卧室里,现在可是热闹非凡,大学同寝室的五个姐妹现在都来了,韩晓婷,陈洁,再加上梁玉冰,刘新蕊,谢雨薇,久别的老同学再次见面,那可是聊得热火朝天。此时,几名化妆师正在精心的为周慧娜描画着妆容,牛奶般的乳液拍在洁净的脸庞上,再加上一些隔离霜,白皙的皮肤变得更加明亮,粉底液从上往下均匀的推开,面容似乎蜜桃一般的水润晶莹,最后用海绵由内而外,由上而下的轻轻按压,一张精致的脸蛋便宛如细雨里洗过的荷花一般优美而不媚。饱和的眼影,配上淡淡的眼线,却又比荷花增添了几分生动。几个姐妹一边细心地看着,一边默默的记着,还不时问着化妆师问题,仿佛这是一项必修的专业课,只有模仿到满分才可以。

谢雨薇安静的坐在一个角落里,双眼也直直的看着周慧娜,却不是她们一般的出神,反而有些呆滞。当年的离开,是对还是错,若不是固执己见,或许自己也已经画上这美美的状,焦急的等待着朱子墨前来迎接。何况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和周慧娜约定,两个人要一起走向红毯,一起经历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四年,你实现了,我却是你婚礼的嘉宾。想到这里,她竟有些宽慰,毕竟自己最好的姐妹已经实现了,至于自己,未来就像一团迷雾,看不透也看不清。想到这里,谢雨薇心底不由得一颤,大学时候的一段往事涌入脑海。

春夏交替的东港,最是宜人的季节,傍晚时分,太阳的一抹抹金黄还在轻笼着大地。这时人们正趁着熹微的东风出来透透气,校园变成了一个大的“步行街”,三五成群的学生你推我搡,附近的老年人也结群搭伴边走边舒展着筋骨,他们都洋溢着一份欢悦,似乎就像这个和煦的季节。

在东港大学学生餐厅旁边有一座花园,花园里种着几棵樱花树。此时正值樱花开的茂盛,一朵一朵的樱花,挂满了整个树枝,树枝蔓延,长满了整棵树,树木交错,布满了整座花园,于是,一片粉白的花海。在花园边,有条石凳,朱子墨和谢雨薇此时相背而坐,彼此倚靠。

朱子墨轻轻地闭着双眼,在和煦的阳光下静静的嗅着花香,而谢雨薇双眼一直打着转,好像一边欣赏着这繁花似海的美景,一边在想着事情。“子墨,你看这樱花,开的如此壮观美丽,却只有十几天的寿命,难道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短暂?”谢雨薇带着一丝惋惜的问。朱子墨还沉浸在这最惬意的时间里,他希望时间永远的停在此刻,这时似乎多说一句话,甚至连大脑转一下都让气氛变得不和谐。面对谢雨薇的问题,他显然没有任何经过大脑的思考,只是机械的“嗯”了一声。而谢雨薇的思维却是异常的活跃,她没有理会朱子墨的反应接着说: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要毕业了,是不是也像樱花一样到了谢幕的时候。朱子墨好像明白了谢雨薇的意思,就像沉睡的人在醒来之前渐渐地有了意识,他缓缓地睁开眼说:“可能是吧,毕业,就意味着青春结束了。”这时,两人不约而同的将身体转到朝路边的方向,谢雨薇轻轻地侧下头,靠在朱子墨肩膀上,朱子墨顺势抬起胳膊,从后面挽住谢雨薇。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这片欢乐的海洋,任凭时间伴着清风流过。

过了好久,谢雨薇又开口说:子墨,我们毕业之后就留在东港吧。来这里三年,我觉得我已经喜欢上了这座城市。“你是喜欢这座城市,还是喜欢城市里的人”朱子墨故意的开玩笑说。谢雨薇没有说话,只是用靠近朱子墨身体的一只手在他的腿上轻轻捏了一下。过了一会,朱子墨接着说:好啊,我们工作之后先买一辆车子,我早上送你去上班,下午接你回来,我们一起做饭,晚上找个幽静的公园散步,周末可以驾车去海边吹吹风,放假了还可以一起去别的城市旅行。说完,朱子墨紧紧地将谢雨薇搂在了怀里。听着朱子墨的话,谢雨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或许,女人最是复杂又最是简单的生物,如果要说复杂,是因为你还没有给他足够安全感,而要说简单,那就是一份真爱。

谢雨薇略一抬头,张开双臂,搂住朱子墨,然后,又温顺的将耳朵贴在朱子墨胸前,缓缓地说:好想时间能够停住,我们永远就这样在一起不分开。朱子墨将搂着谢雨薇肩膀的一只手绕道她的嘴边,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嘴角说:傻瓜,我们还要上课,毕业之后还要工作,结婚,生孩子。说道生孩子两个人脸上不禁都流露出羞红的笑。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落下最后的一抹金黄,漆黑就像一条无缝不钻的幕布,穿过高楼之间,钻过天桥之下,然后布满在了花花草草从中。朱子墨可能是累了,轻抬了一下搂着谢雨薇的手说:我们去吃饭吧,再不去,餐厅都要关门了。谢雨薇好像没听到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朱子墨轻轻地晃了一下她的身体,这时,她才有了回应:我不要走,我们再坐一会么。听到谢雨薇懒懒得声音,朱子墨解开她紧扣的双手,站了起来,一只手拉着她说:走了,走了。谢雨薇就像一个孩子,被朱子墨拽着,两个人一起消失在了夜色里。

晚上八点钟,谢雨薇疲惫的推开宿舍门,看到周慧娜半坐在床上,露出一副深思的神情,腿上还放了一本书。在外面逛了一天或许累了,谢雨薇仰坐在自己书桌前的椅子上,呆呆的抬着头看着。周慧娜好像没有注意到谢雨薇,过了好一会,仍旧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娜娜,你在干什么呢?”谢雨薇好奇的问。听到谢雨薇的问题,周慧娜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雨薇,我看了本书,写的真是太感人了。“什么书啊,竟能让你都陷进去了”谢雨薇更加好奇的问道。这时,周慧娜没有说话,拿起书对着谢雨薇晃了晃。谢雨薇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青春没有散场》?接着又用教育的口气说:哎,又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不过都什么年代了,还在看小伍的书。“真的写的很好嘛”周慧娜一反常态的用正经的口气说。“说来听听,讲的什么”谢雨薇又问道。“嗯。。。主要说了一对情侣的故事,但是最令我感动的是刚刚看到的这段,女主角和自己最好的姐妹,大学毕业失去了联系,十年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让她们相遇了,两个人相拥而泣。周慧娜款款地说着,仿佛自己就是故事中的人物。谢雨薇一边耐心的听着,一边看着周慧娜的眼神,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好姐妹原来感情也是如此的细腻,她越发的不舍得离开这座城市,这里有熟悉的人,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风土,总之一切都是熟悉的。周慧娜继续说着:你知道么,她们两个在大学时候就曾约定要一起披上婚纱,一起伴着教堂洗涤的钟声完成自己的终生大事。可是,她们再次见面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嫁为人妻。说完,周慧娜不禁的又叹了口气,接着问:雨薇,你跟朱子墨毕业之后要去哪里?谢雨薇脸上又一次露出了微笑,她明白了周慧娜的意思,然后宽慰的说:我跟子墨留在东港好不好,到时候有时间就去找你,咱们还是一起来学校散步,一起去海边玩耍。周慧娜也有些激动,她跟谢雨薇在大学一直是最好的姐妹,因为此,她也跟朱子墨成了“好哥们”。这个平时爱说爱笑的姑娘,其实内心最是单纯,也可能是家庭的原因,她也把姐妹情视为人生最重要的感情之一。“那要不要我们也一起结婚,咱们就在海边办一场婚礼,只邀请我们的好朋友。”周慧娜有些兴奋的说。“可以啊”谢雨薇高兴地答应道,然后又装作很正经的开玩笑说“你可要抓紧找你的另一半啊,说不定我和子墨毕业就要结婚,那你不拖后腿了。听到谢雨薇的话,周慧娜知道她是故意的逗自己,于是她也装作很认真的样子说:哼,你要是明天结婚,我立马从大街上拉一个也去领证。说完,两个人哈哈大笑。

。。。。。。

化好妆后,造型师又开始给周慧娜打理头发。一把木梳顺畅的从上往下梳理着,然后再扎一个高高的马尾辫,接着用盘发器插进头发里,把发束的收尾处扎好,往上提半折起来,最后加上一个雪白色的发卡,不一会的功夫便打理完毕。坐在镜子前的周慧娜安静的欣赏着,表面的波澜不惊,内心却是激动万分:“外面的天气怎么样,穿婚纱会冷么,这一会明远应该在路上了吧,他打扮成了什么样子”各种疑问在脑子里晃过,却不能停下来认真的去思考任何一样。盘发结束的时候,周慧娜才忽然间想起一件事,她猛地回过头来对谢雨薇喊了句:雨薇。谢雨薇还沉浸在思考中,听到周慧娜喊自己,她才回收了呆滞的眼神,抬起头问:怎么了?周慧娜看到谢雨薇有些呆滞的神情,好奇的问:你想什么呢?还没等谢雨薇回答,周慧娜就显得有点着急的说:快去把我爸爸喊来啊!谢雨薇也没细问,回答了声:奥,起身往门外走去。

此刻周慧娜家里的人已经很多,基本上都是周政平的亲戚和公司的同事,他们还在收拾着周慧娜的嫁妆。谢雨薇跟他们基本都不认识,她就径直朝着周政平书房走去。

周政平还是躺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相框已经放到桌子上,他紧紧地闭着眼睛,可能是真的太累,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谢雨薇轻轻地敲了敲书房的门,没有任何回应,她就稍微的推开一条门缝,透着门缝看到周政平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谢雨薇竟有些同情,不忍心去叫醒他。

谢雨薇生活在一个重组的家庭里,在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因病去世了,虽然继父对自己也很关怀,可毕竟自己没有感受过亲生父亲的爱。看到正在睡觉的周政平,谢雨薇不禁的有些心酸。世间有多少的不如意啊,如果人们都能团团圆圆,快快乐乐的生活多好,没有妻离子散,没有生老病死。可是现实就是这样,活着总要经历苦痛。谢雨薇还是推开门,轻轻地走了进去,走到周政平身边,小声的叫了几句:周叔叔,周叔叔。虽然谢雨薇的声音很小,但是毕竟周政平没有熟睡,他模模糊糊的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本能的“嗯”了一声,快速的睁开了眼睛。周政平醒来看到是谢雨薇,他从椅子上坐直,和蔼的问:怎么了?谢雨薇回答说:娜娜让我来喊您过去。周政平有些疑问的说:“她不是在化妆么,我又不懂,让我去干嘛?”“我也不知道”谢雨薇回答说。“这丫头,又搞什么名堂”周正平说着起身跟着谢雨薇走了出去。

谢雨薇走在前面,她推开卧室的门,周政平也跟着走了进来。这时候周慧娜已经化完妆,在跟梁玉冰和刘新蕊讨论装束的如何。周慧娜看到父亲进来,倏地一下站起来,跑到周政平身边,拉着他的胳膊说:爸,看我现在漂亮么?说完在周政平面前转了个圈。周政平脸带笑容的说:我女儿一直都很漂亮。周慧娜接着父亲的话说:也不看是谁的女儿。说完嘿嘿的一笑,接着又说:爸,我要你来给我披上纱巾。周慧娜说着就从化妆师手上拿过一条雪白色的纱巾,双手递到周政平手里。对于女儿突如其来要求,周政平先是一愣,然后竟有些为难,本来父亲为女儿披上这最后的一条纱巾,再正常不过,可是披上它,就意味着真的要送女儿离开了。周政平开始双手有些颤抖,他竭力的控制着自己,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表达出来。周慧娜一开始没有注意父亲的表情,她转过身,面朝化妆的镜子。周政平缓缓地抬起双手,把纱巾披到了周慧娜肩上。此时透过镜子,周慧娜觉察出父亲表情的苦涩,或许没有这么多人在场,父亲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周慧娜想安慰安慰父亲,就乖巧的扶了扶肩上的纱巾,宽慰的说:爸,你看你为我披上的纱巾多漂亮啊。周政平也明白,今天是高兴地日子,这样的表情会让女儿很为难,他使劲吸了口气,提提精神夸奖说:我女儿穿什么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