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盛席华宴 九
作者:月下梧桐雨如丝      更新:2019-08-06 05:20      字数:1745

比起昨天来,风其实小了些;天上的云层,也薄了些。

若是在平时,这细微的变化,梁浩轩依然是洞若观火的。只是,在这样一个哀痛欲绝的冬日下午,他只觉得心里像是盘踞着一只恶狼;那恶狼,尖牙利爪,几乎要将他的那颗心抓咬得成了碎片。那些凄楚悲苦、时断时续的思绪,伴着他那滞重的步子,在阴沉沉的天地间飘荡着:哦,过了电影场大门边了,离家门口又远了些了。哦,几个小时之前,我和哥哥把木料运回来。这运回来的木料,成了这棺木的一部分。这,大概是我为父亲所做的最后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了。父亲这一辈子,没能够享什么福,却有着受不完的罪!如今的这个下午,就是他的最后一程了。

父亲在尘世中的一切,就这样到了终点?

嗯,是终点,因为,他已经回不去了。

哦,又到了旷野边的泥路上。昨天傍晚,我在这里徘徊着,我一时不敢去面对。快二十个小时了吧,如今的这个下午,我走在棺木的南边,送着父亲。再怎么不愿去面对,这一切,还是到来了。生活,真不是由人来想象的。哦,我的母亲前两天说过,父亲梦见我奶奶了。这,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回光返照吧?其实,想起这尘世中有那么多的病痛、不幸、苍白与苦涩,我的父亲,的确是想回到他母亲那儿去的。至少,在那样一个世界里,他不再这么悲苦、凄楚、无助;那儿,有他的母亲陪着他啊。我,我之所以不愿往这个方面想,只是因为,我离不开自己的父亲。

祖母啊,你把我的父亲接到那一边去了;那么,我又该怎么办呢?

这样看来,活人的眼泪,更多的是为自己流的,为自己的现在和未来。

对于逝去的人来说,人世间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了。而活着的人,要面对、要承担、要忍受的,只会更多。

队伍的最前面,有一个洒水饭的,这不难理解:要给另一个世界一点好处,以便于让逝者尽快适应那边的生活和环境。跟洒水饭连在一起的,就是撒纸钱了。阎王和那些大鬼小鬼们,也是需要打发一下的。“上路”,还有那么一层意思,就是那黄泉路了。父亲啊,我们能为你做的事情,其实是太少了。“噼噼啪啪——”这是鞭炮的声音了!喜事放鞭炮,容易理解;丧事为什么也要放鞭炮呢?那震响在天地之间沉重的声音,预示着什么呢?或许,更多的,这是放给那另一个世界听的,是想让那另一个世界知道,又有一个“初来乍到”者,以便于让它们关照一下?应该,应该就是这样吧?

嗯,这味儿,很刺鼻,我差不多就要呕出来了。我,走在棺木的南边,今天下午吹的是北风!那黑色的油漆,刚涂上去没多久,这样一来,就很呛人了。棺木里躺着的,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躺在棺木里,我已经不可能再见到他了!唉,我的喉咙口,干干涩涩的;想哭出声来,也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啊!

如今,对于那些可以嚎啕大哭的人,我甚至很羡慕!为什么呢?当你能够哭出声来的时候,那种心头沉甸甸的、心口堵得慌的感觉,其实是不存在的。打个比方,你狠痛苦的时候,心坎上就像压着一块石头;而一旦你哭出声来,那石头也就挪开了,人就会好受一些。只是,我心口的这块石头,什么时候才能够移开呢?

走在路上的我,是带着孝的;因为,我刚刚失去了父亲。“红白喜事”,这是人们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语。红事,像什么结婚、做满月、进新房,是喜事,不难理解。白事,也就是丧事,怎么也能够和“喜”字连在一起呢?据一些人说,如果老人家以高寿而终,就可以当喜事来做,划拳猜码,随便!是啊,人生七十古来稀,活了那么久,寿终正寝了,的确也没必要太悲伤。往深里说,少了一个吃饭的人,确实没必要太哀痛啊!这样说来,对于那些英年早逝者,对于那些家中的顶梁柱来说,他们的家属,无论如何,是不会往“喜事”方面想的。可以这样说,现在就是面前摆着一碗龙肉,我也是食之无味的!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我只希望父亲能够活过来。

这样的一个下午,路边的小草,也已经不再是绿意盎然了。记得看那本《哈姆雷特》连环画时,里面有一句话,称赞人是什么“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这,这是什么意思呢?人生短短几十个春秋,论长寿,或许还不及一棵大树或是一只乌龟。那么,人如何才能够称得上是“宇宙的精华”呢?或许,只因为人有着无比丰富的内心世界,有着无限瑰丽的精神世界,有着无与伦比的创造力......是,是这个意思吗?

哦,西南方的那一片云层,有着某种透亮与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