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盛席华宴 八
作者:月下梧桐雨如丝      更新:2019-08-06 05:20      字数:2131

现实,是人生最好的老师。

父亲辞世之夜,梁浩轩尚不满十二周岁;他的哥哥十四岁;而他的两个妹妹,分别是十岁、八岁。因此,当说到次日早上这小哥俩要到外面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或许你的第一反应就是:哀痛欲绝之时就要外出干活儿,不可能吧?那些大人,他们都做些什么呢?就这么忍心吗?他们就丝毫不为孩子着想吗?

其实,办丧事是很需要人手的,大人们自然有大人们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在他们看来,这对小哥俩是能够胜任的。

事情大体上是这样的:梁浩轩父亲身前所在的单位,出于某种考虑,愿意提供一些木料。这些木料,是做棺木用的。单位方面只负责把树砍倒,至于怎么运送,则由家属方面负责。可别小看这些木料,如果没有它们,梁浩轩家第二进房子的那些楼板,恐怕就会消耗殆尽!当地人也算达观,并不忌讳在家里预备寿料;不过,那些寿料,一般是为那些老人家准备的,以免到时手忙脚乱。然而,梁浩轩的父亲才四十出头,一家人自然是不会这样做的。于是,当这一切不期而至时,如何让逝者入土为安,就成了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情!因此,既然单位方面愿意捐助,那么,那些木料,就一定是要运回来的了。

派谁去呢?采买、厨房、接待、打井(挖坑)、木工......都急需人手,于是,将木料运回来,就看小哥俩的了。

也不要一位责怪大人们无情,现实就是现实,跟它讨价还价的余地,其实并不多。

如果眼泪解决不了问题,就伸出双手、迈开双脚吧。

其实,在内心深处,梁浩轩也有到外面走走的念头:在屋子里,老是看到那些满是同情、怜悯的眼神,老是对着那些烟火缭绕的香烛,老是对着那阴沉沉的屋子,那种近乎窒息的氛围,实在难受啊!

运木料所用的,是一架手推车。这手推车,顾名思义,就是用人手来推拉的车子,跟旧时代的人力车差不多。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祥子们所拉的人力车,内空大致呈船舱形,以便于客人乘坐。手推车呢,多半用于短途运货,内空要稍大些,两头可以敞口,以便于装卸。

出门时是空车,一人拿着一个车把儿,小哥俩上路了。

路倒不远,十来分钟路程,就在小学西南数十米处。

自北向南到了东西街的交界处。在西街上自西向东走。拖着像是灌了铅的双脚走了几十米之后,就是老圩场了。

“哦,今天不是圩日,是空日子——”看着前面一些或买或卖的人们,梁浩轩这样想着,“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往新街走呢!那儿的人,应该会少一些——”当然,既然已经到了这旧圩场的西侧,也没必要再回头了。于是,小哥俩拖着这车子,继续向前(东)走。这小哥俩本来就是街上的知名人物,再加上事情多半已经传开,于是,街上的大人们,看到这两人一车后,议论开来了:

“唉,可怜啊,十多岁的孩子,就没了老爹!”

“昨夜没在的,才四十多岁!那几个孩子,怎么办呢?”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两兄弟,也可以帮点忙了——”

“肩膀还嫩啊,最起码还要过几年,才看到点希望——”

“听说,这两兄弟的学习成绩,都蛮不错的!”

“成绩好,家里还得有钱啊!孤儿寡母的,难啊!”

“难,肯定很难;不过,路是人走出来的——”

“哦,我记得有句话这样说:自古雄才多磨难——”

“话是这样说,这几年,也够这家人受的了!”

“天无绝人之路!事情就是这样了,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此时此刻,梁浩轩隐隐觉得:接受别人的同情与怜悯,就意味着低人一等,就和接受施舍差不多。人啊,既然自立于天地之间,又何必去看别人这种异样的目光。

这样想着,尽管步履滞重,咬咬牙之后,小哥俩还是稍稍加快了脚步。那些人的议论,渐渐在车轮之后了;风,已经不算大了,车轮后也不曾扬起多少灰尘来。

要折向南了,梁浩轩下意识地盯了东北方一眼;那路口处,没有他的美女同桌的身影。

“这,”梁浩轩南行之际,这样想着,“没见到她;或者说,没让她见到我,是再好不过的了。我现在这种满脸悲戚、失魂落魄的样子,最好不要让熟人见到——”

大概是时间尚早吧,外面又冷了些,一路上倒也没见到什么熟人。

横穿马路之后,再往东南方向走上一两百米,就到了。

树已经砍下来、锯好了,就等着这小哥俩运回家了。

站在树脚下,梁浩轩向东北数十米处的校园望去:今天是老师批阅试卷的时间,校园里没有我的同学!这样也好,何必让他们见到我呢?哦,明天上午就要开散学典礼了,小学阶段的倒数第二个学期,即将结束了。哦,到了七月份,我就要毕业了,就要离开这校园了。唉,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我的父亲......

几个小时之后,也就是下午两三点钟,梁浩轩走出家门,走在送葬的队伍里。

此行的终点,位于小街西北七八百米处。一路上,要路过那片荒野,也就是昨晚上梁浩轩驻足良久的那片荒野。

腰间扎着一根白布,梁浩轩慢慢走着。

白布,是戴孝。

最初的几十米,梁浩轩脑子像是已被掏空一般,心口也像堵着一块巨石,呼吸都很艰难。

看看快到那荒野东南侧时,梁浩轩暗暗叹了一口长气,接着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这样做,是想着要把心里的哀痛、悲戚、苦涩驱散开一些,以便于让自己能够不至于落到队伍的最后面。

是啊,几个小时之前,那些木料,小哥俩不是运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