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人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直像两条长竹竿一般。
李小曼远瞧见自家屋后的那棵柿子树，激动地对陶桓指道：“你瞧，那处便是我家了。”
“你家竟不住在大村子里的？”陶桓侧头朝李小曼看过来，几不可闻地低叹了声。
李小曼听得这话，面上喜色不由得僵滞了几分……
她清楚陶桓话中所指究竟是什么。
若饥荒真有到临那日，她家里人守着这么一个空落落的院子，实是一件可怖之事，只怕那些在门前游聚的饥民所带来的恐慌感与花豹子一般无异，或是更甚。
“这样也好呢，耳中少听得些别人的家长里短，倒是清净许多。”李小曼对陶桓微笑了笑，回身却紧抿了唇。
无意识间，她的牙齿将嘴唇上的那些皲裂开来的干皮一通撕扯，以至于渐沁出丝丝鲜血来，可人却浑然未觉……
走在她斜后方的陶桓听得她这话，脚步微缓，沉默地凝望着她那道单薄的背影许久。
……
远听得李小山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啼哭声，李小曼的神色却不由得变得柔和起来。
“那是我弟弟在哭。”李小曼回头对陶桓笑着解释了句，脚下步伐加快了些。
“总算到了。”瞧得她的身形渐融入橘色的余晖当中，陶桓轻笑着紧拉了下手中的缰绳。
然纹丝未动……
陶桓有些诧异地回头朝黑风看去，见这匹蠢马痴痴望着道旁那条宽阔的河水，不由得笑着走近了些，一边轻拍着它的脸，一边说道：“等卸了你背上的东西，便由着你来耍一会儿。”
真是可怜见……
黑风兴奋地打了几个响鼻，才随了陶桓的步子上前。
离得愈近，李小山的哭音便愈发响亮了……
“这是怎么了？”李小曼刚走到家门口，但瞧着二妹哄着弟弟吃饭，可弟弟只顾着干嚎的情形，不禁皱眉问道。
她紧将手头的镰刀丢在院门角，快步跑过去。
原就失了耐心，只还一直压抑着躁怒情绪的李小雨一见是她姐回来了，已暂管不得哭闹不休的弟弟，手里的饭碗直接顿在小凳上，“姐姐，你可终于回来了……”
性子好强的李小雨一把抱住李小曼，泣声道：“你不知道，家里出事了！唔，也不是说家里出事了，而是长田叔家里的牛似乎染上了怪病……”
“怪病？可是牛疫？”李小曼心下微急，但听着妹妹那断断续续的话音，不禁一阵皱眉。
这厢已哭红了眼的李小雨紧摇了摇头，嗓音里带了一股嘶声，“我不知道……没人知道……”
李小曼轻抚了抚妹妹的脊背，才道：“你慢些说……”
“主要是这事和咱家有什么关系呢？爹娘也都不在家？”
李小曼满腹疑问，余光但瞥得旁边的李小山竟一副对着自己傻笑的模样，心中只觉得一阵莫名。
“姐姐，你可回来啦，小山可想你了。”终见得李小曼留意到自己，李小山的话音里带了一股很明显的撒娇意味。
李小曼有些哭笑不得地将弟弟揽过，垂目轻训道：“你且看看你，不好好听二姐姐的话，将她惹哭了不是？”
“呃……”李小山圆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朝他二姐看了看，见他二姐瞪着眼，似是真的生气了，紧忙着朝李小曼的方向挤了挤。
“我就说离了你，我哄不乖小山的，可你这一去就是好几天……我可担心死了。”李小雨叹声说道。
“难为你了。”李小曼话音柔和，接着才问道：“方才你说长田叔家的牛染病了……”
“这事儿我也不知为什么会牵扯到咱家身上。”
李小雨顿了顿话音，终得了几分空息得以理顺思绪，才接着道：“长田叔家的牛如今口中溃烂，也有腹泻的症状，村里都传开了……何里正一口咬定是得了牛疫，领了人要去把牛拖出去宰了。”
“菜粉婶子自是不愿，且说何里正是为了之前那些个来村里投机收土豆的人公报私仇……双方争执了两三日，隔三差五地就在宝树哥家的院子里打擂台，爹娘也被叫去了。”
话及此处，李小雨便觉着心口似堵了口气般，咬唇说道：“菜粉婶子硬说她家牛是被咱家拉去使了抄地后，才出现的那般症状，许不过就是普通畜病，哪里是什么牛疫……”
李小曼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凝眉看向妹妹，道：“菜粉婶子是想叫咱家担责？他们想让咱家担到什么地步呢？”
“或许也不全然是这个意思，菜粉婶子终究还是不愿意就那般眼睁睁地看着何里正欺到她家头上，带人便把那头值钱的大黄牛宰了的，不是么？”
李小雨不想令她姐对李宝树一家多生出什么想法，便试着把江二娘的原话转述出来——只她的语气终究有些底气不足，且说这话时甚至都不敢去看李小曼的神情。
“呵，可见我来得不是时候。”
姐弟几个终循声回过头来，但见一人一马静静地站在光影下，将院门口外堵了个实在。
陶桓朝前踱了两步，懒洋洋地倚在李小曼家的院门口，目光里是一片清宁笑意，叹声道：“你爹娘既不在家，敢情就只有我帮你当苦力卸东西了？”
“怠慢了。”李小曼收回神来，将面上的凝重神色敛了几分，尽力挤出一丝笑容，“我来帮你。”
旋即快步朝陶桓走去。
李小雨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疑了片刻，只待陶桓走得近了，看清人满身的血迹泥浆后，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下意识地拉着弟弟小山往后推了几步。
马背上还斜挂着一头野猪——此时因着绳套微松的缘故，那野猪头翻吊朝下，原含在口中的微热的血便猛地一下倒出，在石板上溅出两朵大小不一的殷红色花瓣来……
“小雨，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寻两三个干净些的口袋放在偏屋的地板上。”
李小曼一边解着系在篮子手上的绳子，回头见妹妹竟还在发怔，连忙招呼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