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带着赵芊芊离开了，路上他倒是想向这位赵家小姐把画借回去观摩两天，却没想到赵芊芊竟像是防贼一样紧紧抱住了画卷，生怕他会抢去了不还一般，让他不由哑然失笑。

……

庭院里，看着带着两个丫鬟过来的陆绾绾，林河不知道这位陆小姐又是所为何来，要知道他这一个上午画画画得手腕酸软，说话说得口干舌燥。

“林先生。”

见了林河当面，原本想好的话，陆绾绾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陆小姐，又见面了。”

林河见到陆绾绾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直觉告诉她，这个爽朗明丽的少女来找他必定是有事相求。

“陆小姐但有所言，不妨直说，如果我能做到，一定不会推脱。”

“真的。”

陆绾绾正愁怎么开口，她可是知道那些书画大家，等闲求不得画来，哪像是林河这般好说话的。

“陆小姐，还是这般模样最适合你。”

林河见着陆绾绾恢复了那股活泼劲儿，却是忍不住道，没想到他这番话却是让陆绾绾原本开心的脸上不由一暗。

“林先生可是觉得绾绾不像个女孩子，不够矜持。”

不知道为何，陆绾绾忽然发现自己很是在意眼前的少年对自己的看法，而她平时对于那些围着她打转的年少才俊可都是不屑一顾的。

“我喜欢陆姑娘的天真烂漫，不矫揉造作，陆姑娘其实不必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

林河看着忽然间有了些小女儿家模样的陆绾绾，却是笑着说道，在他眼中，不过十五六岁的陆绾绾还只是个孩子，正处在叛逆的年纪，而且她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富家小姐不一样，不用被关在绣楼里，所以她的性格才能如此活泼开朗，林河觉得这样很好。

陆绾绾听着林河的话，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整个脑子里乱得厉害，她从不曾见过说话这般直接的男子，就连她身后的两个丫鬟这时候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看着陆绾绾绯红的脸色，林河一下子醒悟过来，自己的话放在这个时代还是太过大胆了一些，哪怕是陆绾绾这样的女孩，只怕一时间也接受不了他这番话。

“陆小姐，是在下孟浪了，一时失言，还请见谅。”

林河只能认真地道歉，他刚才那番话若是叫旁人听了，只怕会认为他是个可恶的登徒子。

陆绾绾看着作揖行礼的林河，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道，“林先生说得并没错，是我太在意旁人的看法了。”

“林先生，我来是想请你再为我画一幅画，你为芊芊画的那副画，我同样喜欢。”

陆绾绾落落大方地说道，她忽然觉得自己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没必要去改变自己，因为这个世上已经有一个人能懂她了。

“陆小姐喜欢林某的画，林某不胜欢喜，只是不知道陆小姐想林某画什么呢？”

林河看着神情间变得更加自信的陆绾绾，也不由为这个少女感到高兴，只希望这个少女能一直如同现在这般喜乐无忧！

“我想请林先生为我画幅画像！”

陆绾绾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愿，自从看过《棠梨煎雪》那副画中的赵芊芊画像，她便想有这么一副画风的肖像画。

林河自然不会拒绝陆绾绾，有什么人会拒绝如此可爱活泼的少女请求呢？更何况他为这位陆家小姐作画，也许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陆小姐，你平时喜欢做些什么，又喜欢什么颜色，喝不喝酒？……”

既然决定要为陆绾绾画肖像画，林河自然不会随意应付，于是他开始问起问题来，这时候的画讲究意境，但在林河看来所谓的意境很多时候都是玄学，就好比后世有人仿造的赝品名画，如果不是留下记号，恐怕那些所谓的鉴赏家一个个都要栽跟头。

在林河心中，所谓的意境，不过是作画时要胸有成竹，下笔便是所思所想，他问陆绾绾的那些问题，便是要知道陆绾绾内心深处所渴求的东西，这样他才能画出一个真正的陆绾绾。

陆绾绾从来没有想过画一幅画要问如此多的问题，虽然心中不解，可她还是认真地答了，因为她相信林河这般问她，必定有他的用意。

“我最喜欢红色，平时喜欢练武，可家里人都说我练的是花架子，喝酒，当然喝啊，我最喜欢梅子酒……我有时候很想一个人骑着马去浪迹天涯，行侠仗义……”

陆绾绾一开始只是回答问题，可是说着说着，便说了一大堆平时想说却不能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来，说到深处时，这个少女脸上泛出的那种神采叫身边的两个丫鬟也不由陌生起来。

林河就在那里安静地听着，正午的阳光洒落在穿着红衣服的少女身上，让他没来由地想起了过去看的那些和影视中的女子。

展开的白纸上，林河握着笔忽然画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很好，正适合作画。

厢房的庭院外，徐渭正看到了少年猛然挥毫泼墨的一幕，于是他大步走进了庭院，被他的到来猛地惊醒过来的陆绾绾正要出声，却被这位文长先生锐利的目光所阻，说不出话来。

徐渭安静地站在林河身边看这个已然入神的少年作画，他知道一个画师要ｊｉｎｒｕ到这种忘我的状态需要的是经年累月的积累，还有自我的情绪调节，而这些都不该出现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可现在他却看到了。

林河手中的毛笔在不断地移动，而他所展现出来的技法也让徐渭越发地惊讶，因为这个少年运用的技法繁多，而且极为熟练，他自问自己在十六岁这个年纪时绝对做不到，或许他的画有灵性，但是在技法上却做不到那么纯熟。

林河以为自己的画作放在这个时代顶多是新奇一点，可是他却忘了，在后世普及的各种绘画技法，在这个时代是那些书画大家们秘而珍藏的独门技法，而有闲暇去学书画的读书人本就不多，而想要要画好，要么常年累月的练习摸索，要么就是花费重金求学。

像临摹名画，交流技法，更是只有一小撮富贵人家的子弟才有闲情逸致去做的事情，像林河这般展现出来的绘画技巧，足以让徐渭感到吃惊。

墨色的线条一点一点地勾勒出了人形，徐渭看着纸面上那越来越清晰的画面，却是情不自禁地拿自己做比较，他并不算十分擅长画人物，可是放眼大明，也找不到几个能比他画得更好的，但是如今他却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少年比他擅长画人物。

陆绾绾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纸上呈现出来的画面，她依稀能看出林河画的是一个昂首举壶的女子，可惜的是林河在画完轮廓之后，却转身画起了漫天的风雨落叶，长湖轻舟。

林河聚精会神地坐着画，前世画过的看过的各种水墨风插画在心头电闪而过，最终成了他笔下红衣女子立于一叶轻舟，在枫林边的渡口素手扬壶，昂首饮酒，漫天的风雨中是萧萧落叶，似刀剑一般飞舞。

看着这一笔一笔勾勒成形的画面，还有那大胆至极的用色和对比，徐渭恨不得身边有酒，能浮一大白，这少年作画的技法对他多有启发，尤其是这种画风和配色，更是仿佛为他开启了另外一扇大门。

鲜艳得近乎耀眼的大红衣裳，还有那与自己酷肖神似的面容，陆绾绾一时看得呆了，画中那昂首饮酒，似乎要与漫天风雨争锋的女子便是自己吗？

天地萧索，秋枫肃杀之气透纸，那红衣女子青丝飞扬，素手扬壶，昂然饮酒的睥睨豪迈，却仿佛是天下间的男子都尽皆不如。

徐渭看着那最终成画的画作，心中生出了这样的感叹！

林河并没有停笔，而是在画上用狂草书写起来，一笔一划都极尽狂醉之意，那种狂放的草书就像是喝醉了的酒鬼胡乱书写，在一旁观画的陆绾绾却是一字都没有看懂，可徐渭的眼神却越发亮了起来。

“三千青丝何须绾，只手挽天倾！负尽狂名十五年，一蓑烟雨任平生！”

徐渭一字一字念出了林河所写的诗句，明明是不合音韵不合格律的句子凑到一起，但是配合着这幅画，却有着恰到好处妙到毫巅的魔力，让人觉得画中的女子便该是如此。

徐渭的声音有着中年人特有的沧桑低沉，这几句被他念出来，便仿若浑然天成的念白一般，让一旁的陆绾绾看着这画听着这话，有种异样的情绪在心间升起，“原来在他心中，我便是这样的女子！”

“能见此画，不枉今生！”

见林河最终在画上落款收笔，徐渭才悠然而叹，这幅画在很多俗人眼中只会视作离经叛道不合时宜，可是在他眼中却价值连城，这里面运用的技法和调色还有画风，都是当世未见，开一代之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