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并不明媚的日子里 2
作者:江陵霁月      更新:2019-07-20 08:03      字数:16217

让老教皇感到宽心的是,提奥多还是来餐厅就餐了,这让他心里有了些许慰藉。

也许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呢……

“坐吧”

看着提奥多走近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老教皇脸上露出了笑容,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提奥多坐下。

提奥多敷衍似的笑了笑,坐到了椅子上,准备静候他的晚餐。

只是晚餐还没有等到,就等到了一个令他颜面尽失的人,老教皇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门口传来了动静,一个格外嚣张的声音带着强烈的讽刺轻声嘀咕道:

“没想到还有脸过来……”

声音不大,恰巧提奥多可以听见。

不是被关了禁闭吗?怎么还会跑出来作妖?

提奥多狐疑的看了一眼老教皇,老教皇似乎有些尴尬,提奥多立刻就懂了是什么原因,估摸着可能觉得他不会来用餐,于是就把这个家伙放出来了。

提奥多没有吱声,没抱怨,没愤怒,默默的坐在那里,就是脸上的笑意淡了点,但却没有完全消失,袖袍下的手紧紧的握着,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恨自己空有地位和实力却束手无策。

见提奥多不答话,西奥多有些失望,悻悻的坐了回去。

“教父您吃”

也许是想缓和这尴尬的气氛吧,提奥多细心的将鲜嫩的牛排切好放入了老教皇的盘中,柔声说道,似乎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还是一样的温柔体帖。

“真恶心”

在老教皇刚叉起提奥多送来的牛排时,西奥多突然开口道。

“……”

提奥多无奈的抬起头看着西奥多,这人怎么破事这么多,就是挑刺也不至于这样吧……

“你怎么能用你用过的刀叉去给冕下夹菜,你的口水说不准都留在上面了,难不成你让冕下吃你的口水吗?谁知道你有什么病,要是传染给冕下怎么办?”

提奥多茫然的看了着西奥多,又低头瞅了瞅自己的餐具。

我一向很爱干净的好吧……而且我也没有舔餐具的习惯啊……还我有病?我有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

提奥多撇了撇嘴,不打算同西奥多一般见识,然而听着西奥多的话,老教皇默默的将叉子放下了,转而看向了水果沙拉。

见老教皇将已经送到嘴边的牛排放下,提奥多眼里闪过一丝委屈,但很快就隐没了,脸上依然还是那副温柔至极的表情,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抱歉,教父。”

提奥多将那盘被老教皇放弃的牛排端了回来,嘴角露出了歉意的笑容,轻声道。

“我的孩子,我不是嫌弃你的意思,我只是突然想吃点清淡的东西罢了。”

老教皇觉得有些不妥,生硬而苍白的解释了一番,提奥多很善解人意,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发脾气或者是胡搅蛮缠,而是理解似的点了点头。

老教皇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提奥多发脾气或者来其他的,那可不好安慰。

看着老教皇面色突然好看了些许,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提奥多心里一阵黯然,莫名的自责。

果然……自己是个不讨喜,看不出别人好赖脸的讨厌家伙呢……

能忍那么久还真是难为教父了呢……

侍立在一侧的拉奥姆却觉得有些古怪,在关系上他可能没有教父与教子这层关系亲,但论时间长短,他与提奥多相处的时间,说不准比提奥多呆在老教皇身侧的时间要长。

要知道提奥多是他和安东尼阁下带回来的,而且小时候冕下就将提奥多扔给他了,提奥多第一次了解教廷,第一次在圣城游玩就是他带着去的。

至于冕下……除了教提奥多几个实用的魔法外,其余的全是由他教导的,带着歉疚的看着那个单纯而满怀憧憬和感激的小男孩,一步步的变成一个优秀的圣裁官,一个再也找不到快乐的人。

他自然知道提奥多有多在乎老教皇,甚至老教皇随便说一个字,他都要斟酌思考许久。他不知道老教皇是否像他说的那样,改换了主意,真的把提奥多当成的自己的子嗣,但他却是确实把这个由他带回来的可怜小家伙当成了自己的弟弟……

以前提奥多有什么拿不准注意,或者担忧的事情,总是要拿来和他讲,甚至比对老教皇还要亲近几分,只是现在……拉奥姆也不知道提奥多还记不记得以前那些有趣儿的事情了……

拉奥姆微微抬眼,看着笑容依然温和的提奥多,又看了看漫不经心,没有再关注提奥多的老教皇,心底叹了口气,怜悯的看了一眼提奥多。

似乎……忘了过去也没什么意义呢……一个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孩子,再如何也不会投注过多的目光……

“保证他能听话,能遵循教廷的命令和旨意就可以了,拉奥姆,你只要教他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圣裁官就行了,至于那些人情世故,人的一次谈话际交往,生活琐碎事,你是不需要教他的,他也不需要学会这些。”

“拉奥姆,他只需要学会听话,听从命令,不需要明白为什么这么做和怎样做,你应该明白,留下他,只是因为他的天赋和单纯……”

单纯……善良……本来很聪明惹人喜欢的小孩子呢……

拉奥姆想起多年前,他看不过提奥多被人欺骗,教导提奥多应该怎么做后,被老教皇发现后的一次谈话。

什么疼爱啊,信任啊,这都是可以伪造的。

刚失去记忆那段时间,老教皇天天将提奥多带到身边,教他做这个,做那个,他还以为老教皇改变主意了呢……

现在想想,也许冕下只是怕阁下多想,揣测到什么才那样做的……

而冕下消除掉阁下的一些记忆,或许……也只是想将已经变形了的工具在回炉重铸吧……只是,放在熔制锻造工具的炉子里出来的,始终也还只是工具罢了……

在一个地方被人推下山崖无数次了,居然每每爬上来后依然执着的跟在人家后面,想到这拉奥姆也蛮佩服老教皇的,毕竟能把一个小家伙教导成这样也不容易……

只是拉奥姆有些心疼那个执着的孩子,他以为自己努力迟早可以感动别人,可是……人和人之间哪里又有那么多的感动呢……

看着默默的扒拉自己盘子里那所剩无几的土豆泥的提奥多,拉奥姆有些怜悯。

或许……他也感觉到他的教父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喜爱他了……

整个晚餐时分,提奥多致使自终低着头没有再说一句话。

待西奥多走后,提奥多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将已经扒拉的干干净净的盘子放到了一边,微微抬眼打量了一会儿老教皇的眼色,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看着老教皇欲言又止,半响好若心中做了决定,随后开口唤道:

“冕下……”

“嗯?”

听到提奥多的称呼老教皇略有不满轻轻蹙了下眉。

“什么事?”

“冕下……”

提奥多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抿了抿嘴,斟酌了下语气,轻声道:

“冕下,我不想做您的教子了,也不想做教廷的大主教和总长了……”

“你知道你再说什么吗?”

老教皇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提奥多,提奥多没有想到老教皇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刹那间愣住了。

“知道……”

提奥多缓过神,语气不变,依然用那种平和轻柔的语调回复道,餐厅的阳光尚好,老教皇站起身来,阴影遮住了提奥多面前的大理石桌面上,侍从们束手而立,拉奥姆惊讶过后,复杂的看着提奥多。

“那你知道你失去这些意味着什么吗?”

老教皇沉声质问道,提奥多隐隐有些胆怯了,但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服软,大抵是失望了吧。

“……”

提奥多抿了抿嘴,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蠢货”

即便是当着众人的面,老教皇依然是毫不客气的责骂道。

老教皇转身向外走去,提奥多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跟上。

“还愣住做什么?不争气的东西。”

提奥多默默的起身,习惯性的将自己坐过的地方整理好,随后快走了几步追上了老教皇的脚步。

身后阳光明媚,可前方却是略显幽暗的长廊,在迷蒙的阳光后交织着,恍若没有尽头。

“教父,生气了?”

提奥多快步跟在老教皇身后,在老教皇将门关严之前挤进了门缝,用莫名的语气询问着。

“知道你失去这些会是什么结果吗?”

老教皇淡淡是看了一眼提奥多,将鞋子换下,回身向客厅走去,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知道……”

提奥多应了一声,杵在老教皇身前满不在乎的说道

“大不了就是死咯”

语气轻快没有什么负担。

“大不了?我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去死吗?”

老教皇狠狠的拍了下扶手厉声喝道。

“反正早晚都得死嘛,指不定哪天就死在外面了”

提奥多耸了下肩,低声回嘴道,也不在乎老教皇是否生气,有恃无恐的。

“我死了不正好吗?教父也不用一天到晚假惺惺的了。”

“我假惺惺的?”

老教皇怒极反笑失态的指着提奥多的鼻子

“把你养这么大,反过来我假惺惺的?”

“您为什么养我,您自己最清楚,如果不是我听话,你怎么可能留下我,您培养我成为圣裁官,还不是为了让我和同类自相残杀。”

提奥多嗤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也不知道是对着谁的。

“同类?你和谁同类?把你养大的是我!不是恶魔!这就是你面对亲人,长辈的态度吗?滚出去,自己想清楚再来找我”

老教皇指着门外,起身想要拽住提奥多的衣襟将他拖出去,没成想却被提奥多抢先一步,提奥多一把抓起手边的花瓶,将它狠狠的摔了下去,花瓶摔在了老教皇面前,在老教皇身前炸裂,一些碎片崩到了老教皇的教袍上。

“什么亲人?您怕是想多了吧,您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算得上哪门子亲人?不过是稍微熟悉点的陌生人罢了,就是代替他们照顾我一会儿。”

提奥多的话语中没有怒气,但却满含着任谁都能听明白的深深的怨怼。

老教皇不可思议的看着提奥多,他不敢置信这种伤人话会从提奥多口中说出来,也不敢相信提奥多居然敢跟他摔东西。

“你在说一遍?你把我当成什么?”

老教皇愣愣的看着提奥多,语气和声音都弱了不少,下意识的开口求证道。

“还用说什么?您不是听的很清楚吗?”

看着老教皇无力的跌坐回沙发上,一副脆弱的模样,提奥多突然有些不忍,但依然硬着头皮继续道:

“教父口口声声说是我的亲人,我被别人羞辱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将他关禁闭,但前脚我刚走,你就把他放出来了。在你心里你的孩子只有西奥多,我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自作多情的小丑罢了”

提奥多肆意的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在这个阳光都回避的小角落里,提奥多显得有些阴沉。

“他们说的都没错,你养我就是为了让我替你去击杀恶魔。”

提奥多顿了顿脸色有些狰狞,心底的委屈一下子倾泻了出来

“不过这个我不在乎,但是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欺骗你?你觉得你这么蠢用得着欺骗吗?我又在想尽办法想保住你的命,你居然还……唔”

老教皇站起身想要缓和一下越加紧张的关系,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揉揉提奥多的头发,然而却被提奥多愤懑的推倒,老教皇错愕的看着提奥多,完全没有一点防备,跌坐在地,头磕到了尖锐的桌角。

提奥多呆住了,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发愣,良久才缓过神来。

“教……教父,教父你别吓我啊!”

提奥多慌乱的看着地上的老教皇,额角那股鲜血让他手脚冰凉,要知道他只是下意识的想推开老教皇,根本没有想到这么严重的后果。

“教父,你没事吧?”

提奥多手无足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可没碰见过这种事,而且老教皇也没教过他该如何解决这种事。

提奥多紧张的看着老教皇坐在地上一手按着额角流血的地方,一手捂住胸口。

那一下正好磕的人昏昏沉沉的,老教皇微微抬眼看着提奥多,突然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提奥多惊恐的发现老教皇的手心里竟然有血迹,老教皇默默的等着提奥多上前搀他一把,或者帮他治疗,然而事实令他失望了,提奥多只是茫然的杵在那里,什么动作都没有。

提奥多木然的看着老教皇,全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完全忘了自己是个魔法师,可以帮着治疗一下,也不知道应该怎么上前关心,此时他心里的对未知的恐惧大于对老教皇的担忧。

“扶我起来。”

老教皇轻声叹了口气,声音格外虚弱,开口对提奥多吩咐道,他挣扎了一下居然没能直接站起来。

真是老了啊……

老教皇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在强大的人也有衰老的一天,身体机能的退化是不可逆转的,或许有可以有逆转的办法,但那无一不是禁术,是以伤害他人为代价的,来换取自身的新生。

提奥多怔怔的看着老教皇摔倒在地上居然没能自己站起来,望着老教皇挣扎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伤感。

“教父……”

提奥多吸了吸鼻子,担忧的唤道,怒气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过来,扶我起来,我没有怪你的。”

老教皇笑了笑开口宽慰道。

“教父……教父我去找人过来,你不要乱动啊”

提奥多缓过神来,眼睛里雾蒙蒙的,转身向门外走去,听着关门声,老教皇笑着叹了口气。

“爱哭鼻子的小鬼啊……”

安东尼是大魔法师,兰斯拉夫是圣域……

那我应该找兰斯拉夫,这样更保险一些。

提奥多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二者之间离得并不是很远,提奥多没走两步就到了,站在门口踌躇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提奥多抿了抿嘴,犹豫着敲了敲房门。

“是谁?”

兰斯拉夫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提奥多松了口气,他还真不知道如果兰斯拉夫不在的话他要怎么做。

提奥多并没有回答兰斯拉夫的问题,静静的站在门口,苍白的脸上充斥着不安,眼泪顺着脸颊流过,兰斯拉夫一打开门就看到这幅景象,提奥多哭哭啼啼的站在他门口。

“怎么了小提奥多?”

兰斯拉夫惊讶的看着提奥多

“院长大人,快去,快去看看教父……”

提奥多习惯性的称呼兰斯拉夫为院长,口中含着大人,手却是毫不客气一边推搡,一边拉着兰斯拉夫向自己的居所走去。

“怎么了?着什么急啊,冕下怎么了还是你又惹祸了?”

兰斯拉夫按照以往的经验揣摩道,提奥多眼神微微闪烁,格外的心虚,小声嘀咕道:

“应该……应该都有吧……”

“闯祸了又惹冕下生气了?叫我去给你求情?”

“唔……”

提奥多支支吾吾的没有答话,紧张的握住门把手替兰斯拉夫推开了门。

“提奥多回来了?”

听见开门的声音,老教皇睁开眼,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疲惫

提奥多心虚的低着头,兰斯拉夫古怪的看了一眼提奥多。

兰斯拉夫大步走进房间,这层房间的格局都是一样的。

兰斯拉夫一进客厅就发现了跌坐在地上的老教皇。

“冕下摔倒了你怎么也不知道扶一下?”

兰斯拉夫将老教皇扶起来坐到身后的沙发上后,回过头对提奥多苛责道。

提奥多因为愧疚而不敢辩驳,老教皇笑了笑倒是没有责备提奥多,而是开口感慨道:

“好了,不怪提奥多,老了,不中用了。”

“冕下身体……”

老教皇下意识的揉了揉额角,血已经被他擦掉了,但还是隐隐有些阵痛,兰斯拉夫无意一瞥,却发现老教皇的手上还有些许残留的血迹,地上还有破碎的花瓶。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刚才滑倒了,提奥多这个小家伙太紧张了而已,以为我出了什么大事,还麻烦你跑了一趟。”

不是大事?不是大事堂堂圣域魔法师怎么可能会不经意的滑倒,何况是一直谨慎的老教皇,况且……若是没事,怎么可能滑倒之后起不来??……

“滑倒?”

兰斯拉夫狐疑的看着地上的碎片,拿起一片细细观察,地上的碎片被摔的极为细小,若是无意碰倒的怎么可能碎成这样……

提奥多向来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兰斯拉夫想起提奥多刚才的反常和紧张,随即转过头看向提奥多,凌厉的目光审视着提奥多,提奥多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额头上有冷汗冒出。

“提奥多,冕下是怎么受伤的?”

“小家伙都吓傻了,你就别吓唬他了,你觉得胆小成他这样的家伙,可能对我动手吗?无意滑倒,不小心把花瓶碰到,这才划伤了手。”

老教皇不动声色的将手上的血迹抹掉,疼惜的看着提奥多遮掩道,提奥多抬起头惊愕的看着老教皇。

“是这样吗提奥多?”

“不……不是啊……”

提奥多下意识的否定道,随后就听老教皇轻哼了一声,提奥多闭上了嘴,心里却是不住的挣扎,在他的记忆里,他还没有跟别人撒过谎呢,一直是个诚实的孩子。

兰斯拉夫看到提奥多脸上的纠结与歉疚,瞬间就明了了,似是无意的开口道,但眼睛却是一直看着提奥多。

“冕下自从将圣痕转交于你后身体一直都不大好,提奥多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你一直在我们眼里都是听话的孩子,所以……”

“好了”

老教皇轻声打断道

“提奥多不是有意的,你先去忙你的吧,我和提奥多聊会儿天。”

兰斯拉夫深深的看了一眼老教皇,随后回身揉了揉提奥多的头发,惋惜的叹了口气。

“你过来”

听着关门声,老教皇冲提奥多招了招手,眼中难掩疲惫。

“教父……”

提奥多怯生生的走到老教皇身边,对老教皇的担忧和愧疚与内心对未知的恐惧而交织着。

“坐下”

老教皇笑了笑,拉着提奥多让他做到了自己的身边。

“教父,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伤害你,我只是没想到……”

提奥多开口辩解道,有些心虚,但也说的不错,他确实没有伤害老教皇的意思,这……只是个意外……

“我的孩子,你每次都是这套说辞。”

“真的教父,我没有骗你”

提奥多有些着急,自西奥多来后他已经很不好过了好吧,这要是再出点什么波折,加上他本身的特殊性,那天还活不活了,谋害教皇可不是个简单的罪名,他可不想体验裁判所的一条龙。

“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你不会伤害我的对不对?你只是无意的而已。”

“嗯,是的”

提奥多点了点头,,这没有什么好辩驳反对的。

“那么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话当真吗?我在你心里就是个熟悉些的陌生人?”

老教皇的语气有些莫名的萧索,似乎与之前相比多了几分老态。

“不是的……”

提奥多轻声道,下意识的垂下眼眸,这是他第一次说谎,因为他现在也摸不准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想法,老教皇在他心里依然是亲人般的存在,是最重要的人,只不过……似乎疏远了一些……

其实他心里认定的却是他将教父看作亲人,而在他的教父眼里,他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我只是故意气教父的而已……”

“我就知道我的孩子不会这么薄情。”

老教皇的脸上露出笑容,握着提奥多的手,提奥多下意识的想要将老教皇的手推开,然而看见老教皇日渐苍老的面容与疲惫,那只本想推开老教皇手的手犹豫了一下,轻轻的覆在了老教皇的手上。

“教父宽心,您在提奥多心里一直是最亲近的人。”

提奥多露出了一丝微笑,他这话倒是没有作假,令他伤心和难过,甚至愤怒的事,从来都与老教皇在他心中的地位无关,他只是突然悲哀的发现,貌似在他教父的潜意识里,他并不是最亲近的那一个,当他和西奥多都在老教皇身边时,他就好像是那个无关紧要外人,或许也是有地位的吧,可是每次都是他被讽刺的体无完肤,遍体鳞伤的时候,方才开口说一句不瘟不火的话。

“以后我不会在赌气和教父说这样伤人的话了。”

提奥多温声补充道,如老教皇所说,他是个善良的人,善良到不忍心看别人被自己伤害到,善良到只会压抑自己,直到实在忍不住在一瞬间爆发怒气,然后到下一秒在自责,担忧着被倾诉者受到的伤害,打碎了自己的牙齿咽在腹中,将眼泪吞下,心头滴着血的去安慰别人。

“这样最好了,以后有什么不舒服,不痛快的地方直接说出来就会好受些,我是不会怪你的。”

“嗯……”

提奥多轻轻的点了点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那么我的孩子,我还可以从你口中听到你亲昵的称我为父亲吗?我的小天使,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老教皇期待的看着提奥多,这一刻仿若脱下了身上的教袍与冠冕,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般,渴望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在膝下承欢。

提奥多迟疑了片刻,轻轻的抿了下嘴,他还是不忍看见老教皇眼中的期待逐渐化为失望,最终开口唤道:

“父亲……”

老教皇的心情刹那间便好上了许多,窗外阳光正好,卧室向阳,门和窗户也都没有关上。客厅的侧墙有一面大镜子,擦的干净,阳光透过卧室的窗户,越过门,打在镜子上,明晃晃的。而明晃晃的镜子又将这更为强烈的阳光折射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让黑暗无处可藏,仅余的黑暗只得龟缩在窄小的缝隙间,微不可查。

“父亲,还疼吗?都是我不好,不过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到……”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会少了些许顾虑,不难开口了。提奥多担忧的望着老教皇,平心而论他是不希望这个老人受到伤害的,尤其是来自他的伤害,这会让他极度的愧疚与不安,即便他心里无比的失落。

“不疼了。”

老教皇笑了笑,下意识的揉了揉额角,那里还在隐隐作痛,要知道那一下可是实实在在的磕在那里了,要说不疼可是假的,但为了好让这个脆弱的小家伙宽心,便也只得如此了。

“真的?”

提奥多的担心丝毫没有减少,他一方面担心老教皇会出事,一方面担忧老教皇会一下子改变对他的看法,让本来就生活在边缘的他,彻底滑向深渊。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吗?”

老教皇冲提奥多眨了下眼,示意自己真的无碍。

“可是教父刚才都流血了呢,而且……而且还吐血了呢……”

“呀,难道我们的总长大人还怕血吗?”

老教皇故作惊诧的看着提奥多,夸张的说道

“我的孩子,只是流了点血而已,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者说来,你每次去执行任务不都会受点伤,流点血吗?可你看看你现在,不还是一样生龙活虎,天天活蹦乱跳的吗?”

“这不一样的……”

提奥多的语气突然变得伤感了起来,他还记得初次见面,面前这个老人的身体还是强健的,脸上也只有些许皱纹,看起来比同龄长者年轻的多。

可是现在……提奥多内疚的看着老教皇,他将老教皇变得衰老的原因都归咎到了自己的身上,无形中提奥多又为自己戴了一副枷锁。

面前老人的面容已经明显的衰老了,就连精神似乎也大不如从前了,常有疲惫的样子,有时甚至还会有颓唐,这让提奥多隐隐不安,他感觉面前神圣的圣座,他心中最敬仰濡慕的人,日渐衰老与脆弱,提奥多怅然若失,不由想起已经逝去多年的老吉尔斯,他不希望看着自己的另一个当做亲人的人,在自己面前逝去,而他却无能为力……

“怎么不一样?”

老教皇笑着问道,提奥多轻轻的侧身抱住老教皇。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对于他而言,他只知道用拥抱去表示他对老教皇的亲近。

老教皇将手搭在提奥多的背上,若是随便换做一个人这样对他突兀的拥抱,铁定是少不了一顿斥责,生出不悦的,而对于提奥多,老教皇轻轻的叹了口气,一方面是习惯了提奥多表达亲近的方式,能宽容提奥多这不似男孩子般刚强和成熟的表达方式,这种娇柔的寻找依靠的拥抱,一方面则是源于内心深处的那一抹愧疚吧……

长辈往往会是孩子力量和榜样的象征,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孩子,缺乏长辈陪伴的孩子总会变得软弱,虽然这并不绝对……

在提奥多幼年最重要的时期,因为一些原因与内心的抵触,使得老教皇总是有意无意的忽视他,导致提奥多总是缺乏安全感,极度的焦虑与害羞,性子也柔的像女孩子一样……更甚于在与人交往时也总是不自信,即便他比对方要优秀的多……

一个自卑的人即便强大了,但他内心深处的胆怯也是无法改变的。

“教父的肩膀没有以前那么壮实了……”

提奥多双手环过老教皇的后背,头枕着老教皇的肩膀,眼中的悲伤更浓了,曾经伟岸的身姿,如今也衰退的能个疼他娇气的脸颊了。

“人老了自然会这样的。”

老教皇揉了揉提奥多的头发开口安慰道

“不过教父,你的父亲会看着小天使长大,看着他能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才会离开他的。”

“可是我不希望父亲离开呢……父亲想来能容忍我的放肆,那么……”

“我的孩子,你始终要学会一个人生活的,而不是依赖于他人。不能听命于自己者,就要受命于他人。我不希望你在黑暗中呆一辈子,一个跟在别人阴影后的人,永远都只会被当成阴影的一部分,他的眼前也都会是黑暗,而非光明。即便苟活于黑暗中,但也决不能忘记追逐光明。”

“可是父亲,我的愿望就是可以做您最称职的助手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一个令人诟病的脱累。”

这是他身旁人一直教导他的,不论是安东尼,还是拉奥姆,从小到大,他们都不止一遍的告诉他,他要努力的学习,努力的执行任务,成为一个优秀的圣裁官,这样才对得起冕下对他的宽容与爱护,这样才有资格报答冕下对他的恩情……

“你要活的像你自己,而不是像我,人总是要有自己的主见的。”

每每听到提奥多用澄澈的眼眸看着他,口中信誓旦旦的向他表忠心时,老教皇总会感到无地自容。

老教皇这句话的本意是希望提奥多改换个愿望,不要模仿别人的步伐,然而被提奥多听到耳里却是变了意思,在联想不久前的不快与冒犯,提奥多汗都下来了,立马松开手,直起身子,对老教皇保证道:

“父亲放心,我不会再像对以前那样对不该有的东西怀有觊觎之心,我绝对会安分守己的……”

老教皇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他有时候不免在想自己真的有这么可怕吗?为什么每每他的安慰与劝导都会被提奥多曲解成是对他的敲打呢?……

“我的孩子,我没有这层意思的……”

老教皇有气无力的解释道

“我只是希望你要学会独立而已,决不是忌惮敲打你的意思。你以后要成熟一些,做事不要想当然,冲动的就去做,要知道冲动是魔鬼,他会让人们追悔莫及,我不希望你一辈子在悔恨中度过,那会使你虚度一生,而且也没有多少人会听你事后的解释,他们只会看结果,纵然他们听了,也是不尽然信的。”

“父亲信了就可以了”

“可是我不能跟你一辈子啊……”

老教皇幽幽的叹了口气,似乎是感觉话题有些沉重,转而对提奥多谈起了一些轻快的话题

“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老教皇笑呵呵的看着提奥多,等待着他的回答。

打算?

提奥多蹙了下眉,要知道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还能有什么打算,父亲让我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咯!我伴在父亲身边就好啦。”

提奥多想都没想的直接答道,这种问题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好吧……他向来都是执行别人的命令,哪里会那些费脑子的事情。

“孩子,你不是个工具,不是别人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你是人,人非工具。”

提奥多迷茫的看着老教皇,这都什么情况嘛……不是大家都教他要学会服从命令嘛……

“可是父亲,不服从你们的命令,我还能做什么啊……你们不是常跟我说要听话的服从吗?……”

提奥多对于工具这一说有意无意的忽略了,或者说是不怎么在意了,毕竟他也是实打实的得到了好处,又或者是已经习惯了。

“抱歉,我的孩子。”

老教皇看向提奥多的眼神里带着歉疚,和提奥多看不懂的复杂。

“我的孩子,这是我的疏忽和失职,我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教父……”

“父亲不是合格的教父啦,父亲是最优秀的教父咯。”

提奥多伸出一根手指笑嘻嘻的竖了起来堵在了老教皇嘴前,止住了老教皇的话语。

提奥多就是这样,怒气来的快,散的也快,前一秒镇定无比或是默然不语,下一秒可能就大发雷霆,而过了几分钟又会像没事人一样没心没肺,只是那粉碎的面具的粉末,终究还是会有沉淀的。

“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看待我的,是恶魔也好,还是当成自己的孩子也罢,总之提奥多喜欢父亲,他期望得到父亲的认同与满意,害怕看见父亲失望与不满,他不忍父亲老去,也不忍看见父亲受到伤害……”

提奥多顿了顿,愧疚不安的扫过老教皇的额角,望着老教皇眼睛,轻声道

“所以我真的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的,我说的话,也请父亲不要作数,不要当真,我当时……当时只是看见您袒护西奥多,下意识的想气气您……不代表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我自然知道,不过我想你以后说话前应该先过过脑子。”

老教皇伸手戳了戳提奥多的脑袋

“虽然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东西,或者是里面在想什么……”

“那教父不会……”

“不会的,安心好了,都说了不会怪罪你的。”

“不是怪罪……”

提奥多轻声道,但又不好意思说,毕竟是他造成的伤害,于是便又开始患得患失了起来。

“我也不会心生芥蒂的,放心好了,若是我有怒气的话,怎么可能在兰斯拉夫面前为你遮掩呢?”

老教皇眨了下眼,随后看着一脸忧郁愧疚的提奥多提议到:

“中午一定没吃好吧?我们去找点吃的?我带你去城内逛逛?”

“还是算了吧”

提奥多轻轻的摇了摇头,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

“去买点你喜欢的东西?不用你付钱的,嗯……你想想是要什么好。昂贵的笔?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万宝龙,奥罗拉和维斯康蒂的笔来着。要么表也可以,我记得你看了许久我送给西奥多的那块百达翡丽的表。或者是去拍卖场看看有没有什么你心仪的东西,我记得你以为很想去看看,奈何圣城没有,也许我们可以淘些猎奇的东西回来……”

提奥多静静的听着老教皇说完,温声拒绝道:

“不用了,不劳父亲破费了。”

若是放在之前,老教皇要是肯给他买其中一样他就要兴奋半天了,他是一个特别好哄的人,拿几句温柔的话,或是一些金币就可以摆平的。不过现在……提奥多却是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些东西无感了,真是奇怪呢……

“父亲还是先去歇息吧,不然提奥多会愧疚不安的。”

提奥多伸手扶住了老教皇,小心翼翼的将老教皇馋了起来。

“不用那么小心,我没什么大碍。”

老教皇笑着说道,但提奥多却没有因此而放松,依然没有丝毫懈怠。

提奥多将老教皇扶到床边,然后整理了下枕头。

敏感的人往往都很细心,就像以前老教皇总调侃他的那样,心细的比女孩子更细,性子比女孩子更柔。

提奥多将枕巾铺好,每个角都平平整整的,一丝不苟。

提奥多温柔的搂着老教皇的肩膀,将其轻轻的放在枕头上。随后又半跪在地俯身将老教皇脚上的鞋袜脱掉,将老教皇的腿抬到了床上,一切都有条不絮,老教皇也任由提奥多摆弄,看着提奥多铺开被子盖在他身上,老教皇笑着道:

“我的小天使,你要是去做侍从,怕是其他侍从都要丢了工作了,谨慎而又贴心。”

提奥多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接道:

“我不就是父亲的侍从吗?父亲时时刻刻都可以享受我的服务的。”

“那可真是荣幸至极,能劳烦一位红衣大主教为我贴心服务呢。”

“自然”

提奥多将被子掖好,开口应道

“不论我是什么身份我都是父亲的侍从,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做您最忠诚的侍从。”

老教皇拍了拍提奥多搭在床边的手,没有接下这句话,而是笑吟吟的拍了拍床的另一边。

“你也上来睡吧,咱们聊会天?”

“父亲还是先安心睡觉吧,先养好精神。”

提奥多轻声回道,婉拒了老教皇的吩咐。

虽然已是傍晚,但由于是春夏之际,阳光还是蛮明艳的,明亮的晴空依然万里无云,瑰丽的晚霞也还尚未出现,这时候的天总是日长夜短的。

提奥多直起身来走到窗边,伸手解开了系在窗帘上束带,将窗帘缓缓拉上,薄薄的窗帘阻隔了些许阳光,房间内的亮度一点点的降低,待那明亮仅剩一丝的时候,老教皇开口止住了提奥多的动作。

“好了,就这样吧,房间内总不能一点光亮都不剩吧。”

“父亲说的是。”

虽然他并不喜欢这突兀的一道光束但他还是依言乖巧的停下了手,将那抹光亮孤零零的留在了那里。

提奥多关上了灯,室内又阴暗了一点,这却反而让他显得没有那么突兀了,一身黑色的教袍,在四处被洁白与光明渲染的房间内,总是那么显眼而突兀,总觉得有些许格格不入。

提奥多站在门口,将自己的教袍脱下,内里的衬衣也是深色系的,并不明媚的紫色鸢尾花的颜色。

“父亲安心睡吧。”

提奥多半靠在床头,腰后垫着枕头,好让自己的腰部不至于悬空的难受。提奥多将自己的胳膊的胳膊学着老教皇哄他睡觉时的动作垫在了老教皇的脖颈下,随后可能觉得这样似乎还有些不够,提奥多半侧过身,另一只胳膊轻轻的搭在老教皇的身上。

老教皇好笑的看着近乎都快把他抱在怀里的提奥多。

“我的孩子,你是再把我当成小孩子来哄吗?我觉得你还是躺下好好歇息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看着父亲睡吧。”

提奥多轻轻摇了摇头心里不大放心。他可忘不掉他刚才在老教皇手心里看见的那一抹嫣红,他是有很多的愤怒,不满,委屈,嫉妒,但他却没有想过害人的心思,对于这个意外他感到很抱歉。

“你睡的安心我才能睡的踏实,”

提奥多犹豫了一下,将枕头放平躺了下去,测对着老教皇轻轻的抱着。

“睡觉又不会出什么事的,只要你别气我就行。”

“以后不会了……我不想看父亲出事的……”

提奥多愧疚的开口道,学着老教皇哄他的样子轻轻的在老教皇身上拍着。

……

胳膊很难受诶……

提奥多觉得自己胳膊又酸又麻的,但看着似乎刚刚入睡的老教皇又不好意思将手抽回来。

又过了一会儿提奥多实在忍不住了,见老教皇似乎睡得很香,小心翼翼的将胳膊挪了出来,生怕惊醒老教皇,他现在简直无法想象老教皇是怎样能忍着这种感觉让他一枕就一个晚上的。

“父亲大人……”

提奥多轻声唤道,见老教皇没有应答,呼吸均匀,提奥多蹑手蹑脚走下了床,坐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偷偷摸摸的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纸和一杆笔,回头瞄了一眼老教皇,见没有什么动静,心下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带着些许忧郁,眉头微蹙。

然而他回过头后,却是无法发现老教皇依然醒了过来静静的看着他。

“在这个并不明媚的日子里,我又一次欺骗了自己。”

提奥多满脸忧郁的咬着笔杆尾端沉吟着,他的这个臭习惯被老教皇说过无数次了,但还是依然屡教不改,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这种陋习,也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否喜欢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随手写写东西,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习惯他现在有了。

他喜欢在安静的角落,宁静的夜晚,一个人坐在桌前拿着笔思考人生,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有些东西他无法对别人倾诉,他就只能将其一概通过笔尖倾诉给白纸。

沙沙沙,笔尖与纸的摩擦声在室内响起,,直到整张纸都被铺满了,提奥多方才停手。

提奥多起身下意识的回身看了一眼老教皇,目光中有些许委屈,轻轻的离开桌前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将自己的纸夹了进去,又轻手轻脚的回到了床上。

提奥多小心翼翼的将盖在老教皇的被子重新整理了一下,扯过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身上。

老教皇是侧躺着的,提奥多转过身与老教皇面对面,委屈的看着老教皇,轻轻的亲了一下老教皇的额头,这要是让人看到少不得又要被人说是僭越了。

见老教皇没有反应,提奥多很自然的就认定老教皇是真的睡着了。

“为什么您要偏心西奥多啊,他侮辱我您都不责备他的,明明我才是您的教子啊……”

提奥多轻声倾诉道,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唔……我知道我和您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我真的把您当成父亲啊,凭什么都属于我的宠爱一下子就被您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子侄抢走了……”

“父亲,我的父亲,他们都认为我是恶魔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可是……可是你认为我是恶魔,我会崩溃的……真的会崩溃的……”

提奥多声音里有些呜咽,无意中,提奥多见老教皇的手臂挪了个位置,吓得赶紧捂住了嘴,将没说完的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半响,见老教皇再没有别的动作提奥多轻轻的松了口气,默默的挪回了被窝里,背对着老教皇往老教皇怀里蹭了蹭。

老教皇看着将头蒙在被子里的提奥多笑了笑,将手隔着被子搭在了提奥多身上。

提奥多感到身上的重量,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身体都紧张的僵住了,小声唤道:

“教父?”

老教皇没有接话,似乎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也许是没睡醒吧……

提奥多这样自我安慰道,这样想着,提奥多轻轻的将手伸出被窝,把老教皇的手往前拽了拽,将自己的手指插在老教皇的手指间,觉得无比的安心,很快便入睡了。

见提奥多入睡,老教皇将提奥多的手轻轻的扒开,走到提奥多刚才放书的地方,将提奥多夹着书页的那本书从书架中抽了出来,回头看了一眼提奥多,对自己的小秘密即将被窥视而毫不知情的提奥多依然睡得香甜。

虽然知晓这是极为不妥的行为,但老教皇还是翻开了那本夹着提奥多各种心事的书,书页中夹带的东西还不少,那是一本堪比教义的精装厚书,书页的前一半几乎都被各种小纸条填充满了。

老教皇极有耐心的将书放在了桌上,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我不记得以前了,我重新学会了写字”

“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记忆,这个待我很好的老人果真是我的教父,很可惜我有大部分记忆都想不起来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一个叫做拉奥姆的人说我以前做过许多有罪的事,而这些事都被教父遮掩了下来。”

“教父对我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总是亲近不起来,总有种莫名的疏离与陌生感,即便我因为害怕挤到了他的床上……”

“教父和魔药公会那位弗朗西斯会长治疗了我的眼睛,他们说我很快就能重见光明了,教父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吧,也许是我错怪他了,他是我最亲近的人。”

这几行字写的歪歪扭扭的,下面的字便写的好多了,最起码不说漂亮,但也工整了许多。

“我重新看见光明了,没有光明的人最是向往光明,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热爱光明。”

“我的眼睛的光明是教父用他的眼睛换来的……我该怎么办……”

“……”

“教父准许我称他为父亲呢!”

“教父打我了……他好像一直都对我很不满意,压抑了许久才忍无可忍的爆发了。”

“他说我比不上西奥多……”

“他说昨天的是气话当不的真……”

“……”

“父亲说他最喜欢我”

“父亲给西奥多买了好多东西,没有我的,也许是怪我自己把,他让我挑我自己没敢挑”

“讨人厌的西奥多来了”

“我被西奥多欺负的时候父亲没有吱声呢,其他大主教也没有说话,是不是他们都不喜欢我……”

“父亲说他最喜欢的还是我,可是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偏袒他……”

“父亲把西奥多献给他的宝石赠予了我,西奥多的脸色一定很好看吧”

“父亲一直在等我,我受伤了,父亲看起来很担心……”

“西奥多侮辱我,可是父亲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为什么?……”

“比尔斯说我的记忆可能是教父篡改的……”

“也许我是恶魔就和他们格格不入吧,教父对我发怒了,我看见了教父眼中的不耐。”

“西奥多再一次讥讽我,我没有理会,教父也照样没有理会,也许这就是常态吧,我无法要求别人怎样做,相较于我,西奥多才是教父真正的亲人,我充其量只是个熟悉的陌生人,就像我对教父说的那样……”

这是今天的了呢,看来是小家伙刚才起床的时候写下的。

“西奥多在的时候,我就是那个碍眼的外人。他指责我恶心,教父似乎也隐隐认同了,他并没有帮我反驳西奥多,而我也不会反驳他,似乎上一次和西奥多大声说话就已经用尽了我的全部勇气。”

“我真的很抱歉,我并没有想推倒他,我只是下意识的想要离他远一点,这样的结果我也没有料到……”

“我又一次违心的认同了他的话,也许是我太自私了吧……”

提奥多迷迷瞪瞪的下意识的回身去搂老教皇结果却扑了空,提奥多蹙了下眉,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床边哪里还有老教皇的影子,提奥多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慌张的起身,却发现老教皇正坐在书桌前,似乎在看什么东西。

称呼改成教父了……貌似还是对我很抵触啊……

老教皇看得入迷全然没有发现已经醒来的提奥多,提奥多好奇的走了过去,偷偷的溜到了老教皇的背后探头一看。

“父亲,好看吗?”

提奥多面色难堪,声音透着些许冷意,老教皇肆意从他的戒指里拿出东西,他并不会在意,因为那本就属于他的教父,可是他不能容忍自己唯一一个倾诉小秘密的地方都被人从黑暗中拖出来,放到阳光下暴晒,这让他感到无比的难受与压抑。

“嗯?”

老教皇听到背后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后反应了过来,有些尴尬的转过身看着提奥多。

令他惊讶的是提奥多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淡淡的无奈。

提奥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桌上摊开的书,和他夹进去的小纸条,那正是他不久前刚写的。

能找到我夹纸条的地方,怕是教父很早就醒了吧……我偷偷说的话,偷偷亲的那一下,想必教父也是知道的,我唤他,他大概也是听见的,可是却全然没有理会我,任由我可笑的跟他说悄悄话……

提奥多紧紧的攥着手,他感到格外的难堪,被戏弄的恼怒,但这恼怒转瞬就变成了深深的无奈。

提奥多下意识的扫了一眼老教皇的额角和眼睛,轻轻的长叹了一口气,手也无力的松开了,眼睛低垂,长长的细而浓密的睫毛遮住眼眸的深意,嘴角挂起些许敷衍似的笑容。

“父亲,看完了就放回去吧,里面没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