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并不明媚的日子里 1
作者:江陵霁月      更新:2019-07-20 08:03      字数:13292

“我是一个天真胆怯,甚至是愚蠢的懦夫,我总有一些幼稚的想法,我也总以为别人会向我一样幼稚。”

“只要被人批评,我就觉得对方说得一点都没错,是我自己想法有误。因此我总是黯然接受外界的攻击,内心却承受着疯狂的恐惧。”

“正因为如此,我自己既不抗争也不能辩解。一旦别人说我坏话。我就觉得是自己误解了别人的意思一样,只能默默地承受那种攻击,可内心却感到一种近乎狂乱的恐惧。”

……

“父亲,戴上嘛”

“不戴”

踏着氤氲的雾气,提奥多拉着老教皇走在城堡的花园里,阳光刚刚刺破黑暗,穿过雾气。

提奥多的手腕上挂着一个花环,修长的手指还在拿着一根柔软的枝条编织着,随后看了一眼习惯性修剪花园的老教皇,在背后甜甜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偷偷摸摸的将挂在手腕上的花环取了下来,蹑手蹑脚的走到了老教皇的身后,谁知他刚要将花环挂在老教皇的头上,就被老教皇握住了手腕,提奥多不忿的闷哼了一声,花环也掉在了地上。

“真是无趣……”

提奥多闷闷的开口道,弯腰伸手将掉落在地上的花环捡了起来,心疼的弹了弹上面的灰,有些失落的将花环放在了荆棘花上。

“戴吧,克莱斯特阁下来为我加冕。”

见提奥多不高兴,老教皇蹲了下来开口道,将套在荆棘花上的花环取了下来递到了提奥多手里。

提奥多笑眯眯的将花环拉开了一点,没有戴在老教皇头上,而是套在了老教皇的脖子上。

闻着入鼻的花香,老教皇无奈的摇了摇头,宠溺的看着提奥多胡闹。

城堡内一扇窗户却是啪的一下关上了,西奥多看着下面的情景一言不发猛地吧窗户拉上,径直离开了。

爱德华看着西奥多的背影笑了一声,转过头对身边一直陪同的圣裁官笑了笑。

“别介意,大人。”

爱德华开口解释道,要知道这种事情他见的可多了,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克莱斯特阁下倒是不像传闻那样不好亲近啊……”

爱德华若有所思的看着城堡下花园中提奥多的身影开口问道。

不论是单独的那次邂逅,还是在冕下身边的碰面,他都没有看出这位阁下像一个恶魔,如传闻那般不好接近,性格孤僻而怪异。

“是吗?”

拉奥姆反问了一句,没什么感觉,望着花园内的二人,淡漠的道

“那是你没有见过阁下之前的样子罢了。”

阳光照射在城堡的玻璃上,映出了五彩斑斓的光,晃得爱德华眼前有些虚幻和荒诞。

“呀,父亲不要碰荆棘花啊”

花园内,提奥多慌张的从老教皇手里夺过那一支荆棘花,手却不经意的被尖刺划破了指尖。

提奥多蹙眉自己用圣力将伤口治愈了,随后看着老教皇埋怨道:

“荆棘花有刺的,有刺你不知道,万一扎到手怎么办?”

“我倒是没扎到,倒是把你的小手给扎破了。”

老教皇拉起提奥多的手轻轻的吹了吹

“还疼吗?”

提奥多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嫌恶的看了一眼荆棘花,他并不喜欢这种随时随地都在蓄意伤人,每时每刻都丝毫不松懈,时时刻刻准备攻击的家伙。

“父亲我们把他拔掉吧?”

提奥多开口提议道他对这种没什么美感,却还危险的花没什么好感。

“为什么?你不喜欢荆棘花吗?”

“当然不”

提奥多回答的很果决

“上面的刺会扎伤人的,而且留着它也没用,与其留着让他伤害他人,还不如除掉。”

“可是我的孩子,你要知道每一顶王冠都是由荆棘花编织而成的呢。”

提奥多沉吟片刻,笑着对老教皇道:

“可是我不需要王冠啊”

“我的孩子,你有王冠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老教皇惋惜的叹了口气,轻柔的抚摸着提奥多的头发

“别人可以没有王冠,你不能没有啊,那荆棘花的冠冕就是你的生命啊……”

“可是我不喜欢啊,我不要什么冠冕,冠冕只是一时的荣耀,永远的束缚罢了,就像您一样,您在教皇宫里真的舒服吗?”

“我的孩子,你很聪明,但聪明和智慧是两件事,冠冕确实戴起来不舒服,冠冕是代表着权力和荣耀,但是有的时候,冠冕给予你的权力是你生命的保障啊。”

“……”

提奥多沉默不语,轻轻的将他掐起的荆棘花枝条摆正抚弄了一下,然后怔怔的看着那株孤独的荆棘花。

薄雾浓云,晨雾凝结的小水珠稀稀落落的停在荆棘花的枝叶和花朵上,显得有一种妖异的美。

“父亲,我们去城内逛逛好不好。”

沉默良久,提奥多收回了目光,抬起头看着老教皇询问道。

“如你所愿。”

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老教皇向来是不计较的。

……

维也纳作为音乐之都,到处可见各种流浪艺人和大大小小的音乐厅与剧场,当然更少不了乐器店

维也纳的一家乐器店内……

“你还会弹竖琴?什么时候学的?”

老教皇虽然早就知道原因,但依然还是开口问道,要不然提奥多要是看出他居然不惊讶,定是少不了一番追问的,那他可就要绞尽脑汁的糊弄过去了。

提奥多抿嘴笑了笑,又想起那个美丽善良的女孩。

“索菲亚……是索菲亚教我的,他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女孩子,而且……而且也很漂亮。”

“你喜欢她?”

老教皇促狭的看着提奥多,提奥多不自觉的红了脸,在他的记忆里他可是连女孩子的小手手都没牵过呢……

提奥多轻轻的点了下头,随即黯然的说道:

“不过我们俩的差距太大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的那种……唔,怎么形容呢……就是,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老教皇哑然失笑,好笑的看着提奥多,他第一次听见有人形容自己是癞蛤蟆,也第一次听说大主教与别人是天地的差距。

“那个女孩是什么身份?”

“唔……奥尼尔一个伯爵的女儿呢!”

“噢~”

老教皇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原来是伯爵的女儿啊,我还以为是神明的子嗣呢,才让你如此妄自菲薄。”

“才没有,她真的很好,我小时候还发誓要娶她呢!”

提奥多开口反驳道,顿了顿,失落的继续接道

“不过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不可能了……”

“宽心好了,美好的东西总是保持距离才是美好的,距离产生美。”

“唔,不过我觉得并非距离产生美,而是因为距离太远而模糊了缺陷而已罢了……”

提奥多偷看了一眼老教皇,然后伸手摸了摸那把竖琴,自顾自的说道:

“其实也不尽然,比如这把竖琴,远看是那么完美,近看还是这么完美……”

“有道理”

老教皇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提奥多

“不过看来你是想要这个竖琴咯?我的孩子,你拐弯抹角的方法真的很拙劣你不知道吗?”

“有吗……”

提奥多小声嘀咕道,有些不好意思。

老教皇帮提奥多结完账,将竖琴收到了自己的戒指里,毕竟提奥多的戒指还在他那里……

“我的傻孩子,以后想要什么就直说,拐弯抹角的不讨喜的。我又不是很凶,不给你买,区区一点小钱罢了,跟我还用见外吗?”

“唔……”

提奥多刚要走出门口,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父亲……西奥多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吗?”

“嗯?西奥多?他喜欢小提琴,怎么了?怎么突然提到他了?”

老教皇停驻了脚步,惊讶的看着提奥多

“唔……教父能不能给西奥多买个小提琴,我到时候还您钱……”

提奥多扭捏的说道,觉得西奥多是老教皇的子侄,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不像他……所以他觉得和西奥多还是打点好关系比较好……

“礼物?给他?”

“嗯……”

“为什么?我记得你一向不大喜欢他,甚至可以说是厌恶提奥多。”

“不,我没有的”

提奥多连忙否认,抿了抿嘴解释道:

“或许,或许这样可以改变一点他对我的看法呢……”

“你不需要他的看法,也无需讨好他。”

老教皇拉起提奥多的胳膊想把提奥多拉走去下一个地方,提奥多却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父亲,求求你,好不好,我不想和他的关系也那么僵硬,他是您的亲侄子,我想和他成为朋友,而不是互相敌视……”

提奥多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

“你无需这样,他是我的侄子没错,可你在我看来是我的孩子,我的幺儿,我的小天使。”

提奥多依然站着没动,依然是祈求,甚至是哀求的看着老教皇。

西奥多是冕下的子侄,有血缘关系,可是他没有呢……他不能保证自己哪一天就忽然失宠了……忽然哪一天老教皇就觉得还是西奥多更亲近一些,就抛弃他了,如果他打点好关系的话,说不准以后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也不至于那么难堪……

“唉……”

老教皇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和失落的看着提奥多

“其实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是把你当成亲生子嗣来看待罢了……”

提奥多干笑了一声,这种话他听听就好了,面上信信就行了,在想信的时候信一下而已,但人还是要认清现实的嘛……他又不是没读过书……

“怎么会呢,我只是想和西奥多缓和关系,让父亲不会那么为难罢了。”

提奥多的眼神微微瞥到一旁,闪烁其词。

“也许是吧……”

“我就不明白我的孩子,我有哪里对不住你吗?为什么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总是对我带有怀疑。”

提奥多抱着那只小提琴沉默不语,也许是因为他那颗天生脆弱而敏感的心吧……纵使消除了记忆,有些潜意识的东西还是无法彻底忘却的……

他总是习惯性的怀疑周围的一切,即便他看起来对一切都毫不在意,他信任自己的长辈,但有些东西并不是单纯的信任就能解决的,亲疏和他本身的特殊性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好吧,你不愿意同我讲话就算了,你不是也喜欢小提琴吗?或许可以让西奥多去教你。”

“嗯……”

提奥多沉闷的应了一声,随后抬起头看着老教皇

“他……他应该会接纳我的对吧……我不是坏人……”

“你本来就不是坏人,只是你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接纳你呢,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汲汲于外人的评价呢?”

“但是又有谁能摆脱外人的言语呢?……”

……

提奥多有些忐忑坐在老教皇身侧,在忐忑之余又有些期盼。

在他想来只要自己退步,西奥多必然会对他改观的。

“西奥多一向怠惰,等他的功夫你给我用竖琴弹一曲怎么样?”

老教皇看着紧张的提奥多,心里微微摇头,这个小家伙怕不是一会儿就要失望了。

“唔……好吧…………”

提奥多看了眼门口,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将巨大的竖琴立在地上,修长的手指在上面缓缓弹拨。

……

“西奥多修士,这毕竟是冕下邀请我们进餐,这样怕是不好吧?”

西奥多不紧不慢的理了理衣领,弹了弹莫须有的灰尘。

“走吧,爱德华陛下,我想你是等不及了。”

西奥多轻车熟路的走在前,刚走到餐厅的门口就听见了圣洁而清雅的乐声,脸色微不可查的难堪了些许。

“godrestyemerrygentlemen

letnothingyoudismay

rememberchristoursaviour

wasbornonchristmasday

tosaveusallfromsatan’spower

whenweweregoneastray

tidingsofcomfortandjoy……”

西奥多听得出来,这是一首圣诞颂歌。

西奥多嗤笑了一声,开口低声讽刺道:

“怜人歌妓……”

爱德华咳嗽了一声,看了看左右,他不知道西奥多是怎么看的,反正他觉得这唱的很不错……

“请通报冕下,爱德华与西奥多修士奉冕下的邀请前来陪餐。”

爱德华向前走了两步,对侍者说道,恭顺的样子远比西奥多更像个修士。

侍者微微低头,随后像餐厅内走去。

在外只听见里面的乐声停止了,半响只见那位侍者走了出来对爱德华和西奥多二人点了下头。

入内,便看见那位克莱斯特阁下抱着竖琴坐在一边,见他们进来微微颔首,脸上带着一抹笑容,从竖琴边缓缓起身,重新坐回了老教皇的身边。

“冕下,克莱斯特阁下,凯尔斯沃思阁下。”

爱德华一一恭敬的施礼,西奥多并没有唤出声,只是对老教皇施了一礼。

餐桌上尚还没有食物,只是在老教皇身前放着一个精致的大盒子。

待二人就坐后,老教皇笑了笑,示意侍者将他面前的盒子给西奥多递去。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西奥多起身道了一声谢,随即在老教皇的示意下抽出了绸带,解开了礼盒。

西奥多伸手轻轻的翻开礼盒,里面有五光十色的宝石,也有精致的服饰,还有一把小提琴。

提奥多见西奥多拿起抚摸着,心里微微欣喜。

“冕下,劳您费心了,这把小提琴让我爱不释手。”

谁知老教皇却是笑着道:

“是提奥多费心了才对,这把小提琴是提奥多特意送你的礼物……”

“克莱斯特阁下?”

提奥多眼睁睁的看见西奥多的脸色急转直下,瞬间变得难堪,看向他的眼神都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了。

我有做错什么吗?……

提奥多迷茫的看着西奥多,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西奥多一把将那把他特意挑选的小提琴摔到了地上。

“西奥多你……”

提奥多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阁下的礼物我是受不起的,我可不想背上一个私通恶魔的罪名,况且阁下哪里来的钱?怕不是也都是冕下给的吧,阁下哪里好意思当做是自己的礼物?”

“不是的……”

“够了,西奥多。”

老教皇打断了二人的话语

“这就是你对教廷大主教的敬意吗?”

“冕下,难道他有个大主教的名头就是大主教了吗?一个恶魔永远都洗不清自己的罪孽!”

“我有什么罪?”

“什么罪?我最看不起你这样的人了,你以为你是圣裁官击杀了恶魔,是你的荣耀吗?不过是一个靠出卖自己的族人而来讨得自己荣耀的恶魔。”

“我不是恶魔!”

提奥多站起身来,身体微微颤抖,他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恶魔。

“你问问别人你是不是恶魔?一个残害自己同族的刽子手,教廷施舍你一个位置,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

看着提奥多苍白的脸色,西奥多心里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快感。

“你不知道和一个恶魔共处一室有多么恶心,多么的令人作呕!说不准冕下天天和你呆在一起都觉得恶心,不过是不说罢了,真以为……”

“你闭嘴!”

提奥多打断了西奥多的话语,红着眼

“教父才不是这样的人,教父说他是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的!”

“愚蠢,恶魔,谁会把恶魔当成自己的孩子”

西奥多嗤笑了一声,提奥多委屈的看着老教皇,希望老教皇可以为他说话

“教父,你说……”

提奥多的话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了西奥多的声音

“恶魔,永远不可能成为人,这是你无法消除的原罪!别天天拿捏着架子,若不是你乖顺,冕下还能容你到现在?冕下的教子?一个恶魔也配?冕下唤你天使,你真以为自己是了吗?你就是玷污了克莱斯特这个高贵的姓氏,私生子恶魔……”

“西奥多!”

提奥多抿了抿嘴,也没有在待下去的心情了。

“冕下,我先告退了。”

说完也没等老教皇回答,径直离开了。

“恶魔就是恶魔,一点礼数都没有。”

“你比他更没有礼数!”

看着提奥多离去的背影西奥多继续讽刺道,对于老教皇的愤怒有恃无恐。

餐厅内发生了什么提奥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浑浑噩噩的走了出来后,提奥多迷茫的杵在门口,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回过头见餐体内并没有人走出来,提奥多吸了一下鼻子,下意识的用袖袍拭了拭眼眶,袖袍被濡湿了一块,剩下没擦掉了顺着脸颊,滴落在了衣襟上。

“阁下,无碍吧?”

一直候在餐厅前的侍者惊讶的看着提奥多,提奥多将脸上的泪痕拭去,除却眼眶微红外,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样子,冲侍者点了点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侍者错愕的看着提奥多,他刚才看见了什么?哭了?一副受了欺负委屈的表情,被遗弃的无助?神明在上,他的眼睛该不会是瞎了吧……

“他哭了呢……”

侍者轻声呢喃道,表情有些复杂。

提奥多下意识的低下了头,顺着墙根走,他不想让人看见他流泪了,他要保持自己近乎虚无的体面。

走到楼梯口,提奥多却是没有上楼回到房间,而是沉吟片刻摸着扶手走到了楼梯下。

地下自然是有密室的,这一点老教皇也并没有隐瞒他,他甚至还知道这里关着那个还未审判的罪人。

“什么人?……呃,克莱斯特阁下。”

骑士微微低头施礼道,提奥多轻轻点了点头,用一种古怪的语调开口询问道:

“我能进去吗?”

“阁下是奉冕下的命令吗?”

“不”

提奥多淡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轻笑了一声,似质疑似讽刺

“我谁的命令都没奉,只是想进去看看他,我想我不论是作为教廷的大主教,还是总长,我都有资格去看看他,甚至我也有资格提审他。”

“这……”

骑士有些犹豫,但还是低下头,侧过身,让开了道路。

“多谢”

提奥多点了点头,在经过骑士身前时,忽然侧过头,看着骑士开口道:

“骑士,其实换做是其他大主教你也不会盘问半天吧?……”

骑士抬起头紧张看着提奥多,见提奥多脸上挂着的是笑容,似乎没有怒气,微微安了些心。

……

“你何必刚才要在冕下面前顶撞那位阁下呢?……”

西奥多不在乎的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坐下的沙发,又指了指柔软的床铺和面前的爱德华。

房间灯火通明,陈设丝毫不亚于顶层的房间,一概设施也应有尽有。

“出言不逊如何,冕下骂完后,也不过是让我在这里禁闭三天罢了,而且环境还不错。”

“我觉得没有必要,看克莱斯特阁下的意思本来是想与你和解的,而且我觉得那位阁下人还好……”

“和解?我需要吗?他看起来人是不错……乖顺,听话,没什么脾气,单纯的让我都怜悯他。”

“那你为何……”

“为何还要羞辱他吗?”

西奥多笑了笑,自言自语继续道

“按照冕下的话说,我在腐化的生活中堕落了,已经迷失了自我。再看看那位阁下呢?呵……真是美好,干净,单纯,不是吗?一点都不像一个恶魔。”

“可是……”

“越是美好的,干净的,单纯的东西被破坏的时候就越让人痛心啊,你难道就不想将他拉下神坛,让他堕在深渊中吗?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爱德华无言以对,觉得面前的这个家伙是越来越疯了。

“我觉得他并不会妨碍你的”

爱德华为之辩解到,任谁都知道一个恶魔是不可能登上那个位置的,即便他并没有被割除候选人的身份。

“他当然不会,不过我就喜欢看那样的人从神坛上坠落,看着他的骄傲与自尊一点点的消磨殆尽,看着他被现实一点点腐蚀……这会令我兴奋和自豪的……”

西奥多跷着腿,斜靠在沙发上,手指轻点着茶几,脸上那种抑制着的病态的痴狂令爱德华却步了,告了个别,匆匆离去。

……

“西奥多呢?”

提奥多从房间内出来,向楼上走去,走到三层转角处,随口问道。

“回阁下,西奥多修士被冕下关了禁闭。”

侍者被提奥多突如其来的问话问的懵了一瞬,所幸这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

提奥多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向楼上走去。

禁闭吗?……

提奥多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受,似乎有些委屈和不满,但另一方面却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妥,似乎是理所应当的。

提奥多停在房门前却是没有直接进去,似乎又有些踌躇,面色变换不定,脑海中不断浮现刚才比尔斯的话语。

我的记忆……真的,真的是被人动过手脚的吗?……

他很想问老教皇,但是他又不敢,他若是突兀的问了,万一这要真跟比尔斯说的一样,那可怎么办呢?……

不能问教父呢……真是麻烦……

提奥多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左手的纹路,那是他不幸的源泉,也是他不幸中的万幸。

也许……这里面的家伙也会知道呢……而且或许会更好说话一些呢……

提奥多这样想着,伸手推开了门,然后突然怔住了。

我怎么会想到恶魔呢……为什么会想起比尔斯的话……

我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教父和安东尼不会欺骗我的。

提奥多手脚冰凉,不断的给自己暗示和催眠,待回过神,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汗珠了。

“谁回来了?提奥多?我的小天使吗?”

老教皇的声音从里面远远的传来,提奥多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额头上的汗拭去,对着镜子捏了捏自己僵硬的脸,露出了一个笑脸,向里面走去。

“教父”

提奥多刚走到客厅就见老教皇迎了出来,提奥多露出了一抹甜甜的笑容,看起来似乎和之前一样。

看见提奥多的笑容,老教皇愣了一瞬,他原以为提奥多会极度伤心呢……

“我的孩子,你没事吧?”

老教皇担忧的看着提奥多问道,他总觉得提奥多脸上的笑容似乎……似乎有些别扭。

“我能有什么事呢”

提奥多笑着道,似乎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按照以前的习惯,伸手抱了一下老教皇

“倒是教父你,你怎么了啊,怎么这么奇怪?”

“没什么”

老教皇轻轻松了口气,虽然提奥多没像以前那样又哭又闹,但也好在没有同之前那般陌生。

“西奥多我已经惩治了,中午你还没有用餐,我已经帮你把食物待上来了。”

“谢谢教父了,不过先不用了。”

提奥多笑着摇了摇头,向卧室走去

“教父,我有些困了,还是先睡会吧。”

“去吧,那等你睡醒了在吃,我的孩子……”

老教皇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叫住了提奥多,见提奥多转过头,老教皇开口补充道

“不要将西奥多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怎么会呢,教父放心好了”

提奥多笑了笑向卧室内走去,习惯性的褪下教袍挂在衣架上,穿着衬衣躺在了床上。

“真的没在意吗?我的小天使。”

老教皇随后跟了进来,还是有些不大放心。

“当然没有,我怎么会骗教父。”

提奥多笑着抿了抿嘴,老教皇伸手想要像之前那样揉揉提奥多的头发,就听到提奥多开口道:

“不过教父以后还是不要在这样唤我了吧,让人听见不太好,会笑话的。”

老教皇的手顿住了,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我的孩子,怎么唤你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你何必要在意他人的想法呢?”

“我的小天使,你看不出来西奥多是在故意气你吗?”

“当然看的出来了,不过……我也觉得他说的没错,所以教父,你答应我不要在这么叫我了好吗?我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

提奥多说完后转了个身,背对着老教皇,用被子蒙住头准备睡觉了。老教皇的手默默的收了回来,看着提奥多的背影轻声道:

“其实……我的孩子,你还是听进去了不是吗?……”

提奥多并没有作声,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无动于衷。

阳光从窗外照射了进来,充斥着房间的一角一落,阳光明晃晃的,本应和煦而温暖,却不知为何却有些黯然了。

……

悠远却又沉重的钟声连续五响,告示着人们又一天即将虚度。

阳光渐渐便淡,原本洒在床上的光芒也不见了影踪,背光的屋里仅开了一盏位于床头的魔法灯,这使得房间显得有些阴暗了。

“不!”

一道满含恐惧的尖啸打破了房间的平静,一道身影径直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身体微微颤抖。

我刚才看见什么了?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提奥多记得他在梦里貌似看见了一些令他恐惧不安的事情或者是影像,以至于他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不过现在他只记得最后一幕了,他蜷缩在宗教裁判所地牢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漆黑的环境令他恐惧,黑暗中不时传来的惨叫声和辨认不清的走动声,更是让他不寒而栗。

“怎么了?”

提奥多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内格外刺耳,就是不想听见也是不行的,老教皇睁开眼微微蹙眉,起身看着提奥多轻声问道:

“怎么了我的孩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提奥多大口的喘着粗气,他甚至感觉自己胸口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怎么了?”

老教皇再一次开口问道,眼里的焦虑与担忧无法掩饰,提奥多将目光移到了老教皇的脸上,房间有些阴暗,提奥多位于角落的阴影处,脸色苍白。

“到底怎么了?我的孩子,说话啊?”

老教皇伸手搂住了提奥多,提奥多并没有排斥,只是怔怔的看着老教皇,眼里有一抹探寻与恳求。

“教父……”

提奥多轻声唤道,声音不自觉的颤抖,老教皇轻轻的抚摸顺理着提奥多的头发,安抚着提奥多的恐惧,虽然他并不知道提奥多在恐惧什么。

“我以前有被关在宗教裁判所过吗?就是那个监牢……”

提奥多紧紧的盯着老教皇,似乎想要从中发现什么,只可惜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他怎么可能会记得这个?……

老教皇暗自思付道,他明明记得他将这些不利的东西全部删掉了。

“没有”

老教皇虽然心里升起些许疑惑,但还是面不改色的给了提奥多肯定的回答。

“没有吗?……”

提奥多轻声呢喃了一句,有些迷茫。

老教皇也没有打扰提奥多的沉思,静静的且耐心的看着提奥多,手拢着提奥多的头发。

“教父,我到底是怎么失去记忆的?真的是因为我突破的时候碰巧造成的吗?”

提奥多虽然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开口试探道。

“不然呢?难不成还能是我把你的记忆抹掉了吗?”

老教皇笑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反问道,轻轻的在提奥多的额头亲了一下

“宽心好了,一切都是梦境罢了。若你不信任我的话你就去问安东尼,或者是其他人,总不能所有人都在骗你吧?”

“唔……我自然信教父,可是……”

提奥多有些犹豫,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虑。

“没有什么可是的西奥多说了几句话就让你找不到魂了?他是故意激你的,而且你怎么会幼稚的认为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对你好呢?”

老教皇拍了拍提奥多的肩膀笑着道,提奥多抿了抿嘴,轻声道:

“可是……他也并没有说错啊……”

提奥多眼神暗淡,自顾自的继续接道

“若我不是恶魔,他自然也没有理由指责我……他说的没错这是我的原罪,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一直认为我和你们一样,我们都是人,我只是不幸的那个人而已。但实际上我却是一个丑陋的恶魔,但我却天真的认为你们都是把我当成同类来看,我想尽力的融入你们,想必看起来一定是无比滑稽可笑的。”

“他也说的没错,我确实是玷污了您的姓氏,我根本配不上提奥多这个教名,我本质不过是个卑贱的不配拥有姓氏的私生子罢了,还是个罪无可赦的恶魔……”

提奥多并不是一个能很好控制自己心境的人,自卑的一面徒然爆发。

“孩子,相信我,并不是这样的……”

老教皇理着提奥多的头发宽慰道,阳光迤逦了,不再像之前那般明亮,照的铂金色的头发也显得微微黯然了。

“不,就是这样的……”

提奥多固执的开口打断道,没有怨恨,愤怒,没有那些愤世嫉俗的东西,有的只是淡淡的无奈与忧郁,强烈的自责跃然而现。

“你们都如此深沉,我什么也看不明白,你们说什么,我都信,你说我和天使一样,你说外人根本不曾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可实际上呢……我甚至连你心底到底是怎样看我,我都不曾知晓,我看不懂你,也许在你心底也和西奥多的看法是一样的吧……”

“你也说的没错,我就是幼稚的认为我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我好,我真的好蠢,怎么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谁会对一个族群的叛徒,抱有好感呢?”

“我的双手上沾满了恶魔的鲜血,同族的鲜血,我亲手将他们一个个杀死来向您邀功,我的族人不在教廷,他们都在宗教裁判所和异端审判局的监牢内,我亲手送去的……我以为我会得到别人的尊敬,可是从来没有,有的只是鄙夷罢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的孩子,西奥多他并不能代表所有人,而且你要记住你不是恶魔。”

“可是我想他应该可以代表大多数不是吗?”

提奥多反问了一句从老教皇的怀里离开,拿起教袍套在身上,眼神依然黯然。

“我的小天使,你不要把自己想成是恶魔,你和他们是不同的。”

“还是不要这样叫我吧……你说我是你枯燥乏味生活的调味剂,我以前听了很开心,我以为那是因为你喜欢我……”

“我的孩子,我当然喜欢你,你是我生活的调味剂没错啊,若没有你的话我还窝在圣山里呢,生活乏味的很。”

“也仅仅是调味剂而已了……”

提奥多失落的看着老教皇,心里有委屈却是没有愤恨

“怎么可能”

老教皇笑着道,伸手顺了顺提奥多有些凌乱的头发

“若仅仅如此,我用得着顺着你的意思,还哄你开心吗?”

“也许努不过是想让我能听你的话罢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说我的吗?只是我以前不相信罢了……”

“我总是让你失望,不,应该说是连失望都没有,毕竟你都没有对我抱过希望,又哪里来的失望呢??”

“我的孩子,难道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到底是哪个可恶的家伙在你耳边聒噪了?”

老教皇隐隐有些烦躁了,但还是耐着性子问询道。

“没有,谁都没有”

提奥多轻轻的摇了摇头,失望的看着老教皇,他注意到了老教皇那已经升起的不耐。

“您跟我说,您不喜西奥多,我就天真的信了,可是呢……他也仅仅是禁闭而已……如果换做是我,估计就不尽然了吧……我以为我在您心中很重要呢……其实却还是比不上你口口声声说厌恶的家伙呢……”

“那你要我怎么做?提奥多,我已经有些受够你这种性子了,一天天的就不能想点正事?我天天哄着你?你多大了?”

老教皇一把拍在桌面上,提奥多低着头看向老教皇的手,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个被拍的桌面,静静的等着老教皇说完,提奥多轻声道:

“您对别人总是宽容大度,对我却总是不耐,究其旨归……我想,还是因为我和你们不是同类吧……”

提奥多将手上的戒指和权戒摘下,轻轻的放在了桌上。

“抱歉,教父,我又说了这么多无味的话,惹您心烦了”

提奥多脸上浮现出些许歉疚,继续道:

“不过教父放心,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背叛您的,这是我答应您的,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毕竟您给予了我第二次生命,还让我可以重获光明……”

提奥多顿了顿,声音变得平淡了许多。有时候就是这样,有的时候人总是笑呵呵的,一副乐天派的样子,但是这却只是掩盖内心抑郁的面具罢了,一举一动,一分一毫,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都会成为内心敏感的人心中的一个结,一个小结或许算不了什么,但越攒越多,越攒越多,总有一天面具也会被挤破了。

“只是我们之间不要再有那些虚伪的东西了,可以吗?我一直都活在谎言里,但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在谎言里。您对我灌输的所有东西,我都不会去反对……”

“其实教父,我觉得刚才您拍桌子的时候才是最真实的样子,您说的对,您一直在哄我,哄得我以为自己是最幸福,最幸运的家伙,有疼爱我的父亲,他包容我的一切……”

提奥多眼神微微闪烁,仿佛陷入了回忆,但很快就又清醒了过来

“抱歉,教父,我不该说这些的。也许那天您教训我时说的气话,才是您心里真正的话,是您一直想说的。”

“教父以前您说什么我都信,现在也是一样,我绝不会像曾经一样背弃您,不过……我只是明白了,我终究和你们不一样,我不是人,我是恶魔,这不是我认为是就是的,能顺着我心意改变的,也不是我努力就会得到你们承认的,纵然我手上沾满了同族的鲜血也是如此……也无法改变我是一个连所谓亲生母亲都会对我抗拒,嫌恶的丑陋家伙。”

提奥多嘲讽似的轻笑了一声,随即站起身来,从阴暗处走了出去,昏黄的灯光使得人心平静,也多少不少思绪。

他想起了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掉的东西,他的亲生母亲,在得知他身上附着恶魔时的表情,真的,他的心都碎了,他也是在那,第一次的感觉到了自己其实是与别人格格不入的。

他也想起了他天真的对自己濡慕的教父撒娇的样子,这是他曾经认为很亲密的表示,也曾是他很甜蜜的回忆,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甜蜜变得淡了,慢慢的,一点点的变淡,直到现在变得苦涩,变得令他反感厌恶,甚至于是恶心作呕。

“我活得就像一个小丑呢……”

提奥多眼里浮现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不过那厌恶却不是对着别人,而是对着自己,恨自己居然愚蠢的不知道旁人是在看他的笑话,恨自己竟然不自知与别人始终不同,恨不自知他人从未真正的接纳过他。

提奥多转过身对着老教皇,脸上挂起了一抹温和的笑容,他的面具太多啦,他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我总是惹得教父不悦却还不自知,而教父还迫于种种原因需要与我虚与委蛇,想必教父也不舒服吧。这回,我好像又惹您不快了,教父都生气了呢。”

提奥多口中说着生气,看着老教皇脸上的一丝怒意,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有上前安慰关心的意思。

“我想教父也不希望我站在这里继续碍眼了吧”

提奥多也没想着要老教皇回复,径自向门口走去,开口道:

“既然如此我就先离开了,那么教父,我先告退了。”

提奥多笑了笑,推开门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

听到刺耳的关门声,老教皇缓过神来高声问道。只可惜提奥多已经走了出去,在没有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了。

我刚才是不是太放肆了一点了……

提奥多暗自思付,走出门后就后悔了。

教父听到那些话大概会是生气而伤心的把……

我的话真的好伤人的……

提奥多自责的站在门口,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进去道个歉……

然而最终还是没敢再敲开门……

他本质上是个胆怯的人,这一点即便他成为了圣裁官,成为了他人眼中的大人物,也依然没有任何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