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生之盟 十二
作者:江南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407

黄昏的阳光从窗格里照进来。两行宾客对坐。寂寂无声。所有人都以玄红为衣色。玄红是正色。

东陆贵族的婚服都是黑中隐约透着红意的。

侍从捧上盘子,盘子里是一只葫芦,旁边一柄短刀。吕归尘看了看身边的百里缳,点了点头,伸手握住她纤小的手,一起握住那柄短刀。

一刀挥下,葫芦从中间漂亮地裂成两半。

宾客们鼓起掌来。

侍从又捧上了酒坛,吕归尘和百里缳各自以一片葫芦舀了酒品尝。

宾客们又鼓起掌来。

过了这一道就算是真正结婚了,一切都圆满,葫芦裂得干净利落,恰好分成两个完整的瓢,这是很好的兆头。

吕归尘环视周围,宾客并不多。东陆贵族的礼节都简单而郑重,邀请的都是皇族的老人。其余的贺客只是送上礼物,并不进入婚堂。这里的多数人他都不认识,

老人们端坐如同雕塑,只有角落坐在末席的百里煜对他眨了眨眼睛。他已经是下唐的储君了,可是在庞大森严的百里家族里,他还只能算个孩子。

吕归尘愣了一下,没有看见国主百里景洪,这多少有些奇怪。

宾客们起身,一一退去,婚礼已结束,只剩下入洞房而已。

吕归尘站在突然空下来的婚堂里,看着他自己的新婚妻子。百里缳垂着头,她的长发漆黑,脸上的粉装很厚,看不出太多表情。除此只剩下百里煜,他却是一身戎装,端坐在那里,手持百里氏的家传名剑“青桑”。他是家族里年轻的未婚男子,应当充当新婚之夜守夜的责任,仗剑使鬼魂不得作乱。

吕归尘看他一脸肃正目不斜视的样子,不禁也有些想笑。

侍女们上来行礼:“请世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随我来。”

两个人并肩走过长长的走道,两侧都是红烛,火光里百里缳的脸色娇红,手却在微微颤抖。吕归尘侧头看了她一眼,想到这个娇纵的女孩其实这个时候充满了期待或是不安。就这样他就有了新婚妻子了,他想漫漫长长的一世,他和这个小女孩在一起,有朝一日他死了,最后会为他痛哭的是这个女孩,而不是其他人。这样想他心里有一点点怜惜,轻轻去拉了拉她颤抖的手。百里缳手上猛地哆嗦了一下,然后不动了,手心渐渐传来一丝暖意。吕归尘感觉到百里缳的身子靠他近了一些,胳膊和他的轻轻摩擦,隔过丝锦能够感觉到少女肌肤的细腻和一股若有若无的体香。

“别怕”他轻声说。

“其实我也怕……”他又说。

“父亲!父亲!”百里煜的惊叫忽然从外面传来。

新人们猛地止步,吕归尘回头,看见国主的脸。他神色狰狞,脸上跳动着青筋,身后追随着匆匆忙忙的大臣。

“国主不可……国主不可啊!”一名长史想去挽国主的衣袖,“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呀!”

国之狠狠地摔开了他,瞪视着吕归尘:“世子知不知道,你哥哥已经杀了我们下唐的整个使团,宣称和下唐断盟。转而和淳国结盟。”

吕归尘愣住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把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你,给金帐国馈赠无数的精铁和武器,在下唐奉你为上宾整整六年!难道就是这个回报吗?”国主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选择?”

“第一,你还是我下唐的女婿,你是金帐国的世子,你手写一份文书呈上天启城,告诉天下,你才是蛮族的主人,你的哥哥只是个夺位的强盗!我下唐的十万铁甲,保你到北都城,夺回属于你的位置,你就是北陆的大君,草原的主人。第二!”国主解下腰间的佩剑,狠狠摔在地下。

完全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敢说话。百里缳按着头,摇晃了一下,倒在侍女怀里。可是没有人看她,国主背向着,而吕归尘安安静静地看着地下的佩剑。

“国主是要把我当作下唐的奴隶,压着我上战场么?”他终于抬头。ωωω.ㄧбk.cn

“你哥哥即位,你又怎么做主人?”国主的暴怒藏在阴阴的语气里,“只是选择当谁的奴隶而已!”

“尘少主!阿苏勒!”百里煜惶急地大声喊着,“父亲!还有转圜的余地啊……”

“我们青阳的男子汉,谁的奴隶,都不做!”

吕归尘的话斩钉截铁,说完了这句,他忽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他想起苏玛的姐姐,那个红衣服绝美的女孩,隔了很多年,他才发现这话说得真好,让你说出来一生都不后悔。

“煜少主,过去几年,多谢你了。”吕归尘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他轻轻地笑了笑,不再看所有人,缓步踏出了他的婚堂。

姬氏大宅。

夜深了,姬野刚带队巡街回来。

“野儿。”

“父亲。”他漫不经心地打了招呼。

“明天要祭祖!猛虎啸牙枪给我收着,我要打磨上油。”

“哦。”姬野应了,从屋子里面取出了虎牙。

姬谦正一把收了过去,瞥了他一眼:“这些日子城里不安静,明天祭祖,不要再出去瞎跑了,早点睡吧。”

姬野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四月并非什么祭祖的日子,也不知道父亲为何深夜等他,专为告诉他祭祖的事情。

他走进自己的屋子,忽然看见桌上的信。两封,用镇纸压着。他拿起信,诧异地发现都是空白的信封。

他打开了第一封,认出了熟悉的笔迹,羽然的字一向是这么歪歪斜斜,她对东陆文字语言都熟悉,却不肯在书法上多下半点功夫。

“姬野,阿苏勒,对不起。

我要走了,故乡的使者来了,我知道他总会来的。我从没有告诉过你们我是谁,我想你们也不想知道。我知道有一天我要回宁州,可是我不知道是哪一天,然后它忽然就来了。

我没有跟你们说,是因为我不想告别。

我会在很远的地方想你们的,可是我不想老是想你们,所以我很快就会回来。”

落款是个简单的“然”字,最后在信角,羽然写了一行很小的字:“姬野你把信给阿苏勒看吧,我怎么写两封都是一样的,所以决定写一封,写给你们两个。”

姬野呆呆地看了许久,信从他手中滑落,然后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隔了很久很久,他才打开了另外一封信。又是熟悉的笔迹,吕归尘清秀的字是路夫子的亲传。

“姬野:

对不起,我要走了。我父亲过世,北都城里听说很乱,我要回北陆了。国主还把缳公主嫁给了我,我本来应该提早告诉你的,可我不知道怎么说。

我也没有告诉羽然我要成婚的消息,她一定很气我。

这些年真是谢谢你,要是没有你和羽然,我只是南淮城里一个没人问的小蛮子。”

下面的署名是“阿苏勒”。

姬野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只觉得自己心里堵住了,他冲到院子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说不出为什么,异常地难受。

外面隔墙的街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铛铛”地敲着梆子,这是罕见的事情,只有紧急军情或者别的紧要事情才会派遣快马在全城敲着梆子传警。

他走出门去,看见一个军士正立马在墙边糊贴告示,他凑上去看了一眼,浑身的血都凉了。

很长的告示中他只看清楚了一句:

“青阳国质子吕归尘,明日正午斩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