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作者:湖月沉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724

默默地流了会儿眼泪,宝珏还是振作起了精神:哭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紫玉现在生死不明,但凡有一线生机,自己总的想法子搭救他,即便是死了,也要讨回他的尸体带回虹国安葬。

宝珏擦干了眼泪,抬眼看向陶妙彤:“陶大人,丛生府是奉月女皇旨意设立,为月国效力自是无可厚非。只是本宫的小厮紫玉,却并非是你月国的人,要说这‘为国捐躯’的义务自然是轮不到他的头上。想来丛生府也是一时误会……不知,陶大人可否为本宫带路走一遭丛生府,去把紫玉给要回来?”

陶妙彤连连摇头:“不瞒殿下,楚夫人手中有先皇亲颁的铁书令,朝廷上下、文武百官见面降三级,便是下官,也没有这个本事能从她这里要出一个人来,别说是囫囵整的一个人了,就是一根头发丝儿、一个指甲片儿也是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宝珏瞪大了眼睛,掩饰不住的失望。

“哎——”陶妙彤叹了口气,“这也是先皇生怕大臣们替人求情、为难丛生府,进而坏了国家根本,所以才……”

“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宝珏真的无法想象,紫玉那样琉璃脆瓦似的人儿,会受到如此惨无人道地对待……天啊!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偏偏发生在紫玉的身上?!

陶妙彤看了她一眼,斟酌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下官再去和楚夫人套套交情去……没准儿,能把紫玉的全尸给弄出来……”

宝珏一听,怒气阵阵上涌,低着头,双肩不断地起伏着,用力咬住牙齿,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陶大人,你先请回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陶妙彤知她悲愤交加,不敢多话,匆匆告辞了出来。一出客栈,吩咐轿夫直奔丛生府,她要和楚夫人去谈谈将来替紫玉收尸的事情——就这也得攀交情了,否则,紫玉只能象以前的诸多少年一样,被扔到丛生府后山随便埋了了事!

她前脚才走,宝珏便忍不住勃发的怒气,把桌子上的杯壶茶盘,悉数都扫落到了地上,然后呆呆地跌坐在椅子上,任由悔恨啃噬着她的心。

她觉得心口痛得仿佛要撕裂了一样,可是她知道,这点疼痛相对于紫玉受到的伤害,并不算什么,她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指,直到咬出了血却仍旧没有停下自虐的意思。眼泪再一次地模糊了她的视线,和紫玉相处的情景,一幕幕、一段段地在她眼前闪现着,她终于轻声呜咽了起来——原来,真的只有当那人不在你身边时,你才会发现你是多么得在意他!

“怎么?终于良心发现,愧疚于把我一个人撇下自己去逍遥自在了?”花菲摇摇晃晃地进来,见宝珏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便存心调侃道。

其实,宝珏这次出门的遭遇他早就从随行侍卫的口中知了个大概,赵颖的毒伤还是他给治的呢!他怎么会不知道?!之所以会这么说,当然是因为他突然之间发现自己是多么的伟大——要你不叫我自己偷溜,看看,出事了吧?

走到近前,看清了宝珏的状况,花菲不禁变了脸色,惊慌失措地扑了上来,一把从宝珏口中拔下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指,喝道:“你疯了么?好好的,干吗咬自己的手指头?!你不疼吗?!”吊儿郎当的样子全都不见了踪影,代之以关切和紧张,就是惯用的“气死人不偿命”的调调儿也都收了个干净。

宝珏抬起雾蒙蒙的眼,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惨笑道:“这里好象被人拿着刀子狠狠地在戳一样,疼得我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了……所以,其他的地方反而倒没知觉了……”

花菲听她这话,不禁倒抽了口冷气,想要开口说什么,见她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好,想来想去还是咽下了讥讽的话语,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摸出个鼻烟壶大小的瓶子,用嘴拔去塞子,洒了些白色的粉末在伤口上,见宝珏痛得一缩手,他反而用力地握住,又从自己怀里摸出白色的手巾,仔细地替她缠好伤口,嘴里终于忍不住念叨了几句:“你也真是的,不顺心的事情说出来就好,何必和自己的手指过不去?好好的青葱似的手,如今倒成了几根粗胡萝卜了!难看死了!”

宝珏不做声,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花菲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索性就着半跪半蹲的姿势,趴在她的膝盖上,仰望着仔细端详她的脸色,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好了,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我虽然没你这做公主的有权势权势,但比你聪明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有什么事情你解决不了,说出来,我来替你想办法。”

宝珏虽然伤心,但听他这时候都不忘自恋一下,不觉好笑,原来哀伤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些,便把陶妙彤所说的事情大致复述了一遍,末了说道:“紫玉伺候我多年,我心里一直把他当自己亲兄弟般看待,如今却害他落得这样的下场……我……我……”说着说着,又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虽然她是公主,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在和女儿岛完全不同的异世界长大的女孩子,在突然出现的危机前,她总免不了会六神无主、彷徨无依,仿佛就象是个等待着王子去拯救的天鹅公主,而不是拯救天鹅王子的公主。

(湖月插花:上面这句话比较拗口,其实来源于两个童话故事——《天鹅湖》和《十一只野天鹅》,前者比较有名,后者湖月记得在小的时候曾经看过一出木偶剧,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公主木偶,很漂亮哦,一点也不输给现在流行的SD娃娃的。)

花菲见她伤心,心里不知道怎么也郁闷了起来——奇怪了,听说紫玉被掳走,他应该觉得快活的呀,怎么现在见了她的眼泪,竟也隐隐觉得那个毒舌的少年也真的有些可怜了呢?

花菲用力地摇了摇头,想甩去这莫名其妙的心思,可是,看着宝珏不断落下的眼泪,他的心也终于软了:他忽然觉得,只要宝珏不哭,叫他做什么事都好,何况只是去把那个小刺猬救出来而已?反正自己也喜欢肆无忌惮地逗小刺猬玩儿的感觉。老实说,和宛秋斗嘴已经越来越没意思了,那家伙总是逃跑,脑子又笨,玩儿起来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如果没有一个象小刺猬这样傻乎乎、又满腔自以为正义、卯劲儿认死理、还连死都不怕的人,将来的日子肯定会过的很无聊——花菲摸了摸下巴,满脸沉思状——小刺猬比宛秋还要好玩,而且玩起来也可以肆无忌惮,不象宛秋,到底还是要顾忌自己兄弟,好歹总得“口”下留情些,真说得他狠了,他脚底抹油自己可就找不到人了。小刺猬就不同了,非但可以尽情地欺负——反正也只是一个小厮而已,而且保证绝不临阵脱逃——触手可及总找得到他这个人,不可能象宛秋那样老是跑得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有小刺猬在的话,他至少不必担心因为找不到寻开心的对象而觉得烦闷!想要寻乐子的话,他只要小小地挑衅一下,小刺猬就会乖乖地抱着钓饵上钩了……恩——小刺猬要是真的有个意外,倒的确是有点棘手……

花菲的心思曲曲折折,自己盘算了半天,终于还是认为解救紫玉对自己的来说利大于弊——至于到底是为了宝珏,还是为他自己,聪明如花菲自己,其实都说不太清楚。

“死老太婆只说自己没本事,又没说旁人也不行?你要真想救紫玉,找一个人或许还有办法……”花菲委婉地指点迷津。

“是谁?”宝珏一把抓住花菲的手,俯身急切地追问。

“老妖婆嘛!”花菲说着撇撇嘴,一边没好气地用拇指去揩宝珏脸上的泪痕——想想都有些嫉妒了!这些眼泪居然都是为了那个小刺猬流的!要不是公主亲口承认她们之间没什么,他才没有那么好心呢!哼!不知道他要是出什么事,公主会不会也替他担心?也许,该找宛秋好好筹划一下原来“诈死”的计划了……顺便也好考察考察自己在公主心里的地位……

宝珏愣愣地看着花菲,满脸的困惑,对于花菲情不自禁地怜香惜玉无动于衷。

花菲挫败地叹了口气,暗暗埋怨宝珏不解风情——以前在江湖上混的时候,基本上侠女们都是这样营造气氛来骗取良家子弟的芳心的!怎么他依样画葫芦地学了,公主就是一点反映都没有呢?是他没学到精髓的所在,还是公主也是情场老手,惯会用这伎俩,所以反而对这套手段彻底免疫了?

停下手里的动作,花菲没好气地解释:“老而不死,谓之‘妖’。你说,你在月国见过的老女人当中,谁是‘老妖婆’了?”他愤恨于月女皇联姻的馊主意,所以,就送了人家这么顶哭笑不得的封号,好在也就是在宝珏面前才这么说,否则就算他是虹国太医,大概也要被人抓去坐牢砍头了。

宝珏恍然大悟——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去找月女皇想想办法呢?终究还是“旁观者清”呢!不过……为了个小厮去求女皇,是不是有些莽撞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先想法子把紫玉救出来再说,既然宰相都不买帐,也只有拿皇帝去碰运气了!

不过花菲那样子称呼月女皇可不太恭谨,万一隔墙有耳,对他,对自己,乃至对整个虹国可都没有半份好处,说不定还会惹来灾祸……所以,宝珏慌忙低声呵斥道:“你别胡说,那人可不是随便能说着玩的!若是被人拿住了把柄,你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花菲嗤笑一声,甚为不屑:“想要我的脑袋?也得看她们有没有这本事!”说着,朝宝珏粲然一笑,一双神情凝视的眼眸晶亮晶亮的,“你是不是在关心我?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宝珏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是的,我关心你,”又亲了他的唇,“我喜欢你,所以,”她直直地凝望着他的眼,“聪明的容容,不要让我为你担心,好吗?至少现在,不要让我在为紫玉而后悔自责的同时,还要为你提心吊胆,好吗?”说着,她的双手捧住了他的脸。

花菲亲耳听到她的真心话,亲眼见到她眼中真挚的情谊,不觉心神迷醉——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为什么以前在江湖上看见过的那些少年侠士,最后都会心甘情愿地放弃名声地位乖乖嫁人,哪怕是做小也依然义无返顾,就算将来被冷淡也仍旧是死心塌地……原来,只因为这一刻,这心灵相通的一刻,感觉是多么的美妙而愉悦!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还真是无法想象呢!

事不宜迟,宝珏吩咐备轿进宫。因为她是刚出门回来,此去皇宫又是为了私事,所以倒也不用打扮地怎样正式,只是命橘红稍稍为她整理了一下衣衫配饰,就赶紧进宫求见月女皇了。

月女皇此刻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媳妇儿一般看待,爱屋及乌的,因着月清澄的关系,对她也是越看越喜欢,大家坐下攀谈了没几句,宝珏便把当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想求月女皇颁旨,要楚夫人放回紫玉。

月女皇暗皱眉头,一副为难的样子:“陶妙彤应该把丛生府的来历都和你说了吧?那你就该知道,楚夫人手中有先皇亲颁的铁书令!即便是朕见了也要礼让三分,何况她也是为了国家尽力,算不得做错,朕没有理由治她的罪。”

宝珏急急道:“陛下误会了,宝珏只是希望陛下出面,请楚夫人放人,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她哪里敢要求月女皇惩治楚夫人?自己是有求于人的,本就矮了三分;现在上门求女皇行方便,更得低三下四,只要楚夫人肯放人就好,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计较——紫玉能活命就是万幸的了!

月女皇淡淡道:“她既然没有做错,朕又有什么理由去问她要人?”

“可是,紫玉他不是月国人啊!”宝珏叫道。

“月国和虹国联姻在即,大家都是自己人,还用分那么清楚么?”月女皇微笑着反问道,摆明了力挺楚夫人。

“但紫玉只是一个小厮,性子又烈,脾气也不好,他实在不配成为丛生府的计划执行人啊!”宝珏不死心地做着最后的努力。

月女皇笑了:“只要楚夫人看得中就好,他虽然是个小厮,但能为国家做出牺牲也是他的荣幸,再说,旁人一辈子也只能有一个子嗣,他却能有那么多子嗣,已经是占了太多便宜了!你就不必再替他担心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希望的大门已经彻底地被封死了。宝珏觉得连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也沉到了水底。

她记不得自己是怎样敷衍着月女皇,也记不得自己是怎样离开的皇宫,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会倒在花菲的怀里……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梦幻,让她认为这只是一场可怕的梦魇……

是啊!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魇,该有多好!

醒来的时候,紫玉还是巧笑倩兮地站在自己身边,哪怕依旧成天骂自己没有做公主的派头儿!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即使不笑,即使成天不给自己好脸色,只要能看见他在自己身边,那……该有多好啊!

“你醒了。”耳边传来花菲淡淡的声音,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作为一个医者,他对自己的医术有绝对的自信,“是不是老妖婆不肯帮忙?”

“你怎么知道的……”宝珏木然的说着,甚至没有用疑问的语气。

“我是聪明人嘛!”花菲鄙夷地撇嘴,“只有白痴看到你那样子,才会什么都猜不出来。”

“是嘛……”宝珏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床顶上的绣帐,半晌,她幽幽地问道,“容容,如果……我想请你帮忙,你能不能……”

“要杀人的东西,我这里有的是,不过,你真的要和她们正面冲突吗?”花菲心思灵巧,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既然明着不行,而宝珏又舍不得紫玉,可不就是只能来暗的了吗?所谓暗的,不外乎偷和抢。抢是不行的,那么就只有偷。但偷的话,对方人手众多,如果不借助药物工具的话,要把那么大个活人弄出来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怀疑地看她,提醒道:“现在可是两国缔结盟约的要紧关头,为了一个奴才,你有必要弄得这么大吗?”

宝珏无奈地合上眼:“你说我能怎么办?要我放着紫玉不管吗?我做不出来啊……”睁开眼,她看向花菲,“其实,我也不想要人性命,你手头有没有什么能致人昏迷的药?”

花菲踌躇道:“这个倒有些难办了,一来我身边从来不带这些没用的东西,要用都是能致命的;二来,要把丛生府那许多高手同时迷昏,非但要用的高级,而且用药的需求量一定会非常大……总之,一时半会儿是搞不出来的……况且,即便有药,你也没办法把人从哪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出来……”说到这里,若有所悟,“你不会是想要让宛秋也去搅和一下、露个脸?”

宝珏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花菲不禁苦笑:“你对他可真是有情有义啊,为了他什么都豁得出去,你打算付多少银子给宛秋,别说我没提醒你,那家伙可是个贪钱的,数目太小可是差使不动他的……”

“我知道,不管多少钱,只要能把紫玉弄出来,我都会给他的。”宝珏小声而又坚定地说。

“那我呢?!”花菲就象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突然之间就跳了起来——他已经忍好久了,宝珏从刚才就老是“紫玉”、“紫玉”的,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紫玉身上,全然没有顾及他的感受,把他当什么了?!真当他是铁打的心戳不烂的吗?!还是干脆把他当个死人头做摆设用的?!原来以为她至少脑子还清醒,没想到竟然为了紫玉都到了“发疯”的境地了!这还象话吗?在他这个“准丈夫”的面前,公然对一个少年表现得如此情深意重、不顾一切,这、这也太侮辱他花菲了吧?!

气急败坏地指着宝珏的脸,花菲不由得怒气冲冲:“你、你到底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为了紫玉,你可以不惜满足宛秋那个无底洞,我没话好说,毕竟是你自己的钱,随便你怎么花都可以!那我呢?你明知道我们两个彼此口看不顺眼,还要我帮忙,这也就算了,人命关天,我也能理解。可是事成之后你要拿什么来报答我?!你又能拿什么来报答我?!”

宝珏愣愣地看着他,一下子呆住了。

“你真的只是把他当兄弟吗?!去骗鬼吧!你明明喜欢他喜欢到了不顾一切!”花菲余怒未消,“居然要我出力去救他?水秀云,你到底有没有心?到底有没有心啊?!”骗子!没多久以前,她还深情款款地亲吻他,亲口许下爱他的誓言,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

看着花菲快速起伏的胸膛,还有那双气愤地隐隐有些泛红的双眼,宝珏只有无力地叹气:“容容,我喜欢你是真的,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问心无愧的。”

“骗子!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反正你也只是利用我而已!”花菲恼怒地翻起了陈年旧帐,“反正一开始就是我逼着你娶我,你根本就是为了对我负责才勉强答应的,你……你根本就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他声嘶力竭地指控着。

“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撇过脸去,不想看花菲气急败坏的样子——这样失去理智的花菲,让她觉得好陌生,“紫玉我是一定要救的,你要是不肯配药,明天我让橘红上药铺去买好了……”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吵上面,有空还不如好好用来思考怎样救紫玉脱险。

“救回来,也是个要死的人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花菲真要毒舌起来,一点都不比紫玉差,虽然他说的,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说老实话,他有自信:只要还有一口气的人都能被自己救活,但现在他反而并不想让宝珏知道——如果宝珏依旧只是当紫玉是一般人的话,他也许会在紫玉回来以后尝试着救治他,不过,既然知道宝珏喜欢紫玉,他就不可能再做那么傻的事情了!

宝珏怔怔地出了神,半晌,轻轻地说:“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把他带回去……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这里受罪……我,会把他好好安葬的……”

“你要娶他?!”花菲惊慌失措地问,“你要娶他的牌位?你疯了!”

一个小厮,一个没有收房的贴身小厮,死了以后是没有资格被好好安葬、修葺坟地的,普通人家的少年(无父母庇护,无姐妹照应,没有出嫁的少年)亡故后尚且如此,何况是卖身做奴才的?大多数都是被一张草席卷了扔到乱坟岗上完事,好比当年的红珊和雪晶,生前生前再如何的受宠,没有资格就是没有资格,说什么都没有用!就算主人想要好好给他建一个安生之地也是不行,因为这种做法违背了国家法令……除非,主人愿意娶他,给他一个名分,那样才能保全他死后的安宁。

所以,宝珏说要好好安葬,在花菲听来,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她是打算娶了紫玉,以便他身后能长眠安息,而不是被扔到乱坟岗上做一个四处流浪的孤魂野鬼。

“我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宝珏自嘲地笑了,“在墨珠前头,我也娶过一个叫苓珑的小爷,成亲当晚,就在我的怀里咽了气……紫玉要是不进我的门,我如何忍心让他客死他乡后还要魂魄无依、回不得故土?他毕竟是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我的恩人啊……”

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无奈和愧疚,花菲灵活而聪明的脑子马上运做起来,于是,智慧再一次取得了主导地位,把先前的冲动慢慢地压了下去,整个人也渐渐地平静了:“是吗?原来他是你的恩人吗?……你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着。

所以一开始才那么热心地替他张罗成亲的事,甚至要“拉郎配”,把他嫁给自己……

所以才会坚持要救他,甚至不惜冒险……

所以才会明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也要娶他,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将来有个被凭吊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她是为了报恩!就说嘛,她怎么可能喜欢那个浑身是刺的小刺猬的嘛!原来一切都是为了报恩,仅此而已!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大概也是拿出来做借口的吧?

花菲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刚才的不满、愤怒、失望、悲伤等等负面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了许多,心中隐隐暗喜:看来,即使是到现在,迟钝的她还是没有发现他对她的情意呢!……这样也好,省得麻烦!

悄悄地叹了口气,冷静下来的花菲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幼稚得可笑——居然去吃小刺猬的醋,还朝宝珏大吼大叫的,一点都不符合他聪明人的形象。

“好吧,我帮你,”微微涨红了脸,他说,见宝珏莫名其妙地看他,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帮你做迷药!”

看到宝珏朝自己感激的微笑,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但是你也别高兴的太早,配那么多的药肯定是要花很多时间的……总之,我尽量快些就是了,买原料的话,也会吩咐侍卫们分散开来,多找几家药铺去买,免得引起别人的怀疑,你就安心等我把药配好吧!”

宝珏拉着花菲的手,诚恳地道谢:“容容,谢谢你,谢谢。”

花菲笑着眨眼,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风流样子:“光嘴上说有什么用?等你以后娶了我,我再问你慢慢地领赏好了,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赖帐哦!”

宝珏轻轻一笑,凝视着花菲故做轻快的笑颜,心中不禁暗暗感慨。

两人对视无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皇宫里,月清澄照例来给月女皇请晚安,可惜却晚了一步:他来的时候,宝珏刚好离开皇宫,这对未婚夫妻就这样错过了见面的机会。

女皇见他过来,取笑道:“皇儿是来看母皇的?还是来看你那位未成亲的皇妃的?”

月清澄满面通红,低声辩解道:“母皇又拿儿臣寻开心,儿臣此来,自然是给母皇请安的,和她有什么关系?母皇可冤枉儿臣的一片孝心了!”

女皇笑着拉过月清澄,满脸促狭道:“皇儿说的‘她’,指的是谁啊?”

月清澄低垂着脑袋站在女皇面前,月女皇纵然看不清他的脸,那两只红彤彤的耳朵却是看了个一清二楚,自然知道他害臊得厉害,了然地笑了起来:“男大当嫁,女大当婚,成亲生子乃是天经地义的,有什么好害羞的?母皇难道还会笑话你不成?以后,母皇不在你身边,你可要多留神照顾着自己……虽说早晚都是人家的人了,可万一要是受什么委屈,千万要记得通知母皇,只要母皇还有一口气,定会为你做主的!”

月清澄听她话里的意思不对,顾不得害羞,抬起头问道:“母皇,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么?”

月女皇想了一想,也不隐瞒,把宝珏求她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母皇瞧着她走的时候,失魂落魄的,哎——没想到这宝珏,骨子里倒也是个多情的种子。”

月清澄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问道:“母皇为什么不愿意帮她呢?即便楚夫人有先皇的铁书令,但母皇若是问她要人,她还敢说个‘不’字吗?母皇为什么一定要拒绝她呢?”

月女皇佯怒道:“好啊,人还没嫁过去呢,心倒已经飞到那边去了!怎么?你这是在怪母皇不肯出手相助么?”

“儿臣不敢!”月清澄慌忙往地上跪去,就要向月女皇磕头请罪,被月女皇拦住:“母皇这是在和你开玩笑呢,这么认真做什么?”

月清澄这才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纵然备受女皇宠爱,可是做人毕竟要懂进退,“持宠而骄”是最最忌讳的,尤其是在帝王身边,即便是亲生的子女,也有动不动就被流放杀头的先例存在,“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是一点也不错的。

月女皇扫了他一眼,淡淡一笑:“皇儿,今日这事,母皇自有主张,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总之,一切都由母皇为你做主,你便安心地等着做新郎就是。”

想了一想,月女皇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真实意图解释清楚,一来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是为他着想;二来,也是为了让他尽快熟悉为人郎君的角色以及必须考虑的问题,清澄被自己保护的甚好,宫里头人人对他都是阿谀奉承,若是进了宝珏的门,没有些手段只怕镇不住其他小爷,万一要是吃了亏,自己鞭长莫及,清澄岂不是要受委屈?

“你年纪还轻,情场阅历甚浅,有些事情自然就不如母皇看的通透。”月女皇语重心长地说道,“虽说今日这事不过是件小事,但其中的奥妙,你可看得出来?”

连恋爱经历都没有的月清澄当然只能摇头,满脸的困惑和茫然。

“以她堂堂公主的身份,为了个低三下四的奴才来求朕这个皇上,你不觉得太小题大做了吗?”看了儿子一眼,月女皇慢条斯理地分析,“她这次出来,驸马小爷一个都不曾带在身边,统共就只带了两个奴才在跟前伺候。被楚夫人抓走的这个紫玉,朕先前听护卫军首领汇报时曾提到过,说是她的贴身小厮,平日里对她也是喜怒随性,做奴才也不守做奴才的规矩!偏这宝珏还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月女皇说着,皱起了眉头——尽管不满意与宝珏对下人的纵容和宽忍,甚至怀疑她们之间有暧昧不清的肉体关系,但当着儿子的面说他未来妻子的这些事情,总是有些难于启齿,“如今那个奴才才被掳走,宝珏便巴巴地赶到朕这里求朕帮忙……可见那个奴才平日里必定是个得宠的了,假以时日若是因着宝珏这宽容的态度,反而有了非分之想,妄想攀龙附凤岂不是又多了个祸害?!平白地替皇儿招了麻烦!”

咬了咬牙,月女皇恨恨道,“朕既然把你许给了她,自然就要好好维护你的利益。那个奴才虽然没名没份的,终归是碍手碍脚的货色,干脆被楚夫人整死了倒也干净,省得将来和你争风吃醋!”为了儿子将来的幸福,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月清澄听了,沉吟片刻,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只见他朝月女皇展颜一笑道:“母皇多虑了,儿臣以为,奴才说到底也终归是个奴才,即便得宠也只是个奴才!儿臣若和个奴才较劲,岂不是平白失了月国皇室的身价?儿臣既然由母皇做主嫁她,将来总是要和她白头偕老的,若是因为此事让她心中有了芥蒂,恐怕不太妥当——毕竟她那小厮是死在我月国的土地上,日后总也是个话柄不是?依儿臣看来,倒还不如干脆做个顺水人情的好。”

月女皇深深地看了月清澄半晌,展颜笑道:“我的儿,果然是聪慧不凡、七窍玲珑的主儿,这个手段果然用的高明!既让她承你的情,又立了自己的威,还能让那个奴才就此对你死心塌地的,这收买人心的招数皇儿倒是用得不差!……恩——母皇总算能放心了,将来即便母皇不在身边,皇儿也不会吃什么亏了!”

月清澄微笑着低下头,对于母亲的称赞只是一笑而过。

他对宝珏是有些好感,但未必就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母皇虽然有意让他嫁给宝珏,但在他的本意来说,如果不是考虑到月国可能出现的“夺嫡”的变数以及可能出现的混乱局面,他是不会这么爽快就答应这桩婚事的。可是,他和宝珏毕竟是要做夫妻的,日后朝夕相处,纵然不能恩爱缠绵,至少也要做到相敬如宾;何况今天这件事情错在己方,若因此而让她心中有了芥蒂,自己今后几十年的异乡生活可要怎样才能熬得过去呢?但愿能借着今天这件事,让她从此对自己加深了解,若能如此,便也不枉他替那少年求情了……这丛生府的确是一把双刃剑,让人爱不得又恨不得,在让多少新生命降临世间的同时,又是害了多少条无辜的性命、断送了多少人家的天伦之乐啊……

想到在这里,月清澄悄悄叹了口气。

“既然是皇儿求的情,这份人情理当由皇儿自己去送才有意义,”月女皇笑道,“你且回去休息,待母皇把人要来了,你亲自送去给她,也好让她承你的情……要是有功夫,和她说会儿话,多了解了解也是好的。”

“母皇!”月清澄轻如蚊蚋地低叫着,下巴几乎碰到了自己的脖子。

月女皇但笑不语,心中暗暗盘算,随即命人去丛生府宣楚夫人觐见。

宣旨女官到丛生府宣口谕,楚夫人不敢造次,立刻便进宫面圣。陶妙彤本来正在那里和她软磨硬泡,见女皇突然召见楚夫人,她便猜想是宝珏去求了女皇,当下跟在楚夫人的轿子后面,她也跑了一次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