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作者:湖月沉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901

躲的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尽管心虚,可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宝珏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回芙蓉院里,等着开饭。

她原来是想赖在萧文那里蹭一顿的,结果一桌子的中药,把她熏得捏着鼻子赶紧逃出来,心里对萧文自然是无限的同情:要把药当饭吃!韩管家原来没唬人呐!文儿真是可怜,一个月要照三顿的这么吃……恶……换成自己,早就溜得无影无踪了……难怪韩管家要先拿话把文儿的退路都给堵了!

可是对着曾经可以放心宠溺的少年,宝珏的心态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她不敢再和墨珠有什么肢体上的接触,就连言语之间也似乎一下子生分了许多。

墨珠素来善解人意,见公主心不在焉,以为她还在操心驸马的事,自己当然不能多嘴多舌的,所以也是默默地为她添饭布菜,一顿饭吃完,两人居然对话都没超过三句!这比往日欢声笑语地热闹,可是冷清了太多。

紫玉不时向两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不明白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下子两人弄得跟陌生人似的疏离……这可真是有点奇怪了!

让橘红、银翘把晚膳撤了下去,墨珠又泡了壶茶,想让宝珏去去油腻。

宝珏看着绿衣少年的身影在自己眼前忙碌,心里不由一动,脱口而出道:“墨珠,你也不小了,我让韩管家替你留心一下,寻个可靠的好人家可好?”

“哐啷”一声,墨珠捧在手里的茶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滚烫的热茶飞溅起来,他苍白着一张脸,愣愣地看着满地的碎片。

半晌,他慢慢地蹲下身,伸手去拣地上的碎瓷,热茶的烫,瓷片的利,他似浑然没有知觉,只是机械地拿手去拣,白皙的手指片刻间被锋利的瓷片划出了血痕,鲜血争先恐后地从被烫红的指尖处涌了出来……

宝珏看他惨白着张脸,知道自己刚才说话有些唐突,顿时有些尴尬,然而看到墨珠此刻自虐般的举动,她却是再也坐不住了,一个健步过来,把墨珠从地上拉起来,“墨珠!别拣了!手都伤着了!”她急道。

绿衣的少年茫茫然地看着她,眼神的焦点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似乎飞向了遥远的地方。

“墨珠!墨珠!”宝珏看他神色不对,不觉慌了神,双手扶着墨珠的肩头,用力摇了几下,总算把他的神智从迷障中拉了出来。

可是少年却依旧有些恍惚,嘴角噙着茫然的微笑:“公主……您……您刚才……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好象听见什么……又好象没听见什么……我……我这是怎么了……”

宝珏暗暗有些心惊,一边把墨珠受伤的手死死按住,一边叫紫玉去拿上好的伤药和干净的棉布过来。

“公主……我……我……”墨珠突然一脸的痛苦,身子慢慢地萎靡了下去,一只手紧紧地揪住了自己的胸口,若不是宝珏硬架住他的身体,他就要瘫坐到一地的碎瓷上去了,“我的心口……好痛……”

宝珏又慌又急,使出浑身的力气,把少年半架半抱地移到里间的床上,从急忙跑过来的紫玉手里接过伤药和棉布,低声吩咐:“快!快去王太医家,把人给我请来!”

紫玉急忙跑了出去。

宝珏坐在床边,把墨珠抱在怀里,一边给他揉着心口,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面部表情,揉了一会儿,看他苍白的脸微微有了些血色,额头上沁出密密的一层冷汗,痛苦的表情也稍微缓和了些,才执起他受伤的手指,慢慢地替他处理起伤口来。

“墨珠,你可把我吓坏了!”宝珏一边说,一边检视墨珠受伤的手,把伤药仔细地涂抹着,“东西碎了就碎了,拿笤帚扫就好了,干吗用手去拣?瞧瞧,这么漂亮的一双手,现在划得一条条口子,今后就不好看了!”

“东西碎了用笤帚扫……心若是碎了呢……”墨珠喃喃地念道。

宝珏暗暗心惊,看着怀中少年梦幻般的微笑,她忽然觉得有种鼻子酸酸的感觉:曾经也有这样的一个少年,躺在她的怀里,对她这样微笑着,然而,那少年转眼之间就去了自己找不到的地方……莫非,眼前的这个少年也要……

她不敢再想下去,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拥住少年,仿佛冥冥之中正在和别人争夺这个少年似的。

外间,金樱不声不响地拿着笤帚簸箕,清理着地上的杂物。偶尔,他会抬头张望一下离间,而每一次,看见的,都是公主抱着墨珠哥哥满脸的温柔与怜惜。十三岁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那样的画面好温馨、好缠绵、好……令人羡慕……

韩秀娟跟在紫玉后面匆匆地赶来,后面跟着的,还有一个王太医。

王太医前几次来,对公主身边的这个小厮印象深刻,如今见公主抱着他,一脸的温柔,心中明白必是个受宠的,与当日看紫玉的时候,自然又是大大的不同。只见她仔细地诊治了一番,又低头沉吟半晌,才走到书桌旁,挥笔开出一张药方。

“公主,这位小爷的心口,恐怕原来就受过伤,如今气郁闷于胸,一时又吐吸不畅,加上平时又多忧愁,才有今日的心口疼痛。须知:多思神殆,多念则志散;多事形劳,多语则气乏;多愁心摄,多怒则百脉不定;多乐意溢,多恶则憔悴无欢。这想的多念的多的,最是消耗人的元气,多愁善感则令正气虚弱而百病丛生。这位小爷四条里头占了两条,长此以往,身子骨可就渐渐地弱了。”王太医有条有理地分析道。

宝珏看着怀里的少年,心中暗暗惭愧。她和墨珠朝夕相处,自诩对墨珠也是颇为了解,竟不知他心底有这么多的苦处,自己明知道他一腔情愫已尽数缠在自己的身上,却还拿话试他,虽是好意,可在他听来,想必是一个晴天霹雳,难怪他一下子接受不了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好生后悔。

只听王太医还在那里继续说:“……所以,臣以为,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个方子也只是调养气血,乃是治标不治本,公主若想这位小爷体态康健,还是得设法去了他的心结才是。”

“本宫知道了。”宝珏朝她点点头,“辛苦王太医了,这么晚,还要跑一趟,韩管家,替本宫送王太医回府,明天就照着王太医的方子抓药去。”

“是。”韩秀娟答应着,送王太医出去。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心中不觉有些惋惜:墨珠这孩子,怎么就单挑这时候病了呢?好好的一个机会,眼睁睁地从他手里飞走了……哎——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麻雀错失了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怕是只能一辈子做个小麻雀了……这孩子看来还是没这个富贵的命啊!

紫玉却笔直地站在一边,丝毫没有退下的意思,他低声道:“公主,墨珠睡在你的床上,终究不成体统,还是让我领着橘红几个把墨珠迁回右厢房去吧。”原来,那三个新来的少年住到了左厢房,16k小说wWw.16k.CN首发而墨珠和紫玉则依旧住在右厢房里。

宝珏还来不及说什么,墨珠却在宝珏的怀里打了个寒战。宝珏心里一软,“不用了,墨珠今晚就在这儿歇着吧!”

紫玉眉头一皱,正要发作,然而,看到墨珠一脸哀恳的表情,要说的话哽在喉头,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最后只能长叹一声——这是墨珠自己选的路,他既然自己愿意,他又何必枉做小人呢?其实,以公主现在的聪慧多情,墨珠倾心于她也并不奇怪,更何况墨珠早就是公主的人了,若是能得到公主的垂青,也算不枉他的一片心意了。

“那……让紫玉服侍公主卸妆宽衣吧。”紫玉低着头说道。

宝珏小心翼翼地把墨珠移到一边的枕头上,自己起身到另一边的梳妆台换衣服。换装完毕,紫玉便退了出去。

宝珏回到床边,脱了绣鞋,上床躺下,侧脸望去,只见那水做的少年此刻已是泪水涟涟,打湿了枕巾,心中不由一叹,伸手将少年揽入怀中,一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别哭了哦!乖!明天起来,就什么都过去了。”

墨珠也不答话,只是紧紧地攒住宝珏的衣角,好象生怕她突然就离开了似的。

宝珏苦笑着,看着怀里的少年:这事儿,若是让文儿知道了,他必定要大大的生气了……可是他现在又是戒怒的时候……哎,只有暂时瞒着他了……

墨珠感受着公主的怜惜,心里也是酸酸楚楚的。今天一天,先是大喜,后是大悲,如今却又是欢喜又是哀伤……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句话果然是不错的。自己以为驸马容了自己,可是公主却要把自己往外送,若真是硬脸冷心的,自己也就死心了……偏偏又这样温柔的对自己,让自己的一腔情丝要断又不能断,要系又系不了……生生地受这份罪……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是两行眼泪滚了出来。

“墨珠,你是打算来个水淹公主是不是?”宝珏感到臂弯里一片湿润,知道爱哭的少年又开始新一波的攻势,拿话打趣道。

“哪……哪有……”墨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哽咽着否认。

宝珏笑着用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沾满湿意的手,凑到少年眼前,“还说没有?这是什么?”

墨珠缩在她怀里不吭声。

“我知道,今天我说的话是急了点,”宝珏试着寻找一些不容易刺激的词汇,既然已经摊牌了,就索性摊的彻底些,快刀斩乱麻,总比一直不清不楚地拖着强,“我也是为了你好。墨珠,你现在的年纪正是婚配的好时机,总跟在我身边也不是个办法,我自己逍遥快活,也不能耽误了你的青春年华,所以,我才想着,要给你找个好人家。我并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是为你好,这一点,你可要明白。”

墨珠沉默着,好大会儿功夫,他才带着浓浓的鼻音开了口:“可是……墨珠不以为待在公主身边是蹉跎岁月……只要公主不嫌弃,墨珠想跟在公主身边伺候一辈子……驸马也已经准了墨珠了,还望公主成全……”

他知道,自己现在再不明确地表白心意,恐怕公主就真的要把他送出去嫁人了,与其一生被相思煎熬,不如现在豁出一切的顾忌和害臊,好歹他努力过了,若是公主还认为他不配留在身边,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文儿准了?”宝珏一脸诧异:他不是很替当年的雨霖雨霜惋惜吗?怎么还默许这样的悲剧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他准你什么了?”

“驸马……让墨珠……尽心伺候公主……”墨珠迟疑地说着,脸上飘过可疑的红云。

宝珏是何等的聪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万万不可!我现在的心里只有驸马……再这样对你……对你太不公平了!我给你寻个好人家,你嫁过去做个正室,总比跟在我身边做个小爷要好吧?”

墨珠顿时哭了出来:“墨珠已经是公主的人了……另嫁旁人这种事情,墨珠是死也不会做的……墨珠本来就不求什么名分地位……跟在公主身边伺候是墨珠的福气……公主若是硬要把墨珠许了出去……墨珠还不如……”落发出家去!伤心欲绝的少年做了最坏的打算。

宝珏听他语气不对,以为他要寻短见,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说出那个可怕的字眼来,心惊胆战地截口道:“不要说!千万不要说那个字!我现在怕听见那个字……很怕很怕……”想到当日的苓珑,她的心顿时抽紧了。她已经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死去,那种感觉,那种无助而又凄凉、悲伤而又绝望的感觉,她已经不想再去尝试第二次了!

墨珠睁着一双泪光莹然的杏眼,充满悲伤地看她。

在波光粼粼中,宝珏凝视着这双漂亮的、琥珀色的大眼睛,她突然发现,里面映射着自己的面容,这双美丽而执着的眼睛,原来一直都只容得下自己的身影……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为之震动了,这一刻,她的心为墨珠打开了一扇小窗,让这个纤细的少年在自己的心中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影像,一个区别与萧文的端庄秀丽、儒雅风范、又和苓珑的英姿飒爽、巧笑嫣然截然不同的、温柔可人、楚楚可怜的影象。

这一刻,连她自己都有些迷惘了:自己,对这个少年,究竟是怀抱着怎样的感情?她对萧文是爱慕,是倾心;对苓珑是爱惜,是怜悯;那么,对眼前的这个少年呢?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只是此刻看着少年默默地流泪,她的心里突然有着浓浓的不舍,深深的感动——这个少年,就是这个少年帮助重生的自己克服了那么多的困难,可是自己却……明知道他的心意,还要把他往外推……自己是多么的无情,以至让他受了这么多的苦……

宝珏情不自禁地抱住少年,轻轻地吻着那双晶莹眼眸中流下的泪水,然后,爱怜地吻着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嘴唇……

然而,最后的要紧关头,宝珏还是踩了刹车。

她不想对萧文不忠,尤其是在他为了他们的孩子而禁欲的时候,自己就更不能撇下他独自偷欢,虽然萧文是默许了,可是,做人要讲良心,如果连一天也忍不下去,那她不是和禽兽没什么两样了?如何对得起萧文呢?即便是墨珠,她也对不起——墨珠就是墨珠,他不应该沦落成为谁的替身,既然她喜欢他,那么,就应该好好地疼他,却不是现在。

所以,这一夜,宝珏只是拥着墨珠,两人和衣而卧,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事——虽然,主子“宠爱”小厮,原也不算太出格。

而这一夜的翠竹苑里,萧文躺在床上,望着满地的月光,怔怔地出神。

他忽然觉得十分冷清,当他习惯了身边有娇妻陪伴,当他习惯了夜夜有暖玉温香缠绵的时候,今夜的孤枕变得越发的难熬起来——即使他原来就是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了十几年。

半个多月和妻子的同床共枕已经彻底地改变了他的习惯,原本无欲的身体,现在却是无比渴望妻子时而温柔、时而顽皮、时而挑逗的抚摩……可是,自己必须静下心来,为了想要一个流着他和公主血脉的孩子,他必须忍耐……他在这里强奈寂寞,想来云儿也不好过吧?

萧文甜蜜的微笑起来,想起妻子老喜欢在床上摆弄些希奇古怪的姿势,却每次都能让他冲上快乐的颠峰,当他以为会因为承受不住快乐而死去的时候,偏偏她又能带着自己攀越更极乐刺激的世界……想到那时的感受,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下身也渐渐地有了动静,萧文顿时一惊,韩管家的话言犹在耳,自己可万万不能犯了忌讳!

可是情欲这东西,越是克制,越是压不下去,就象那弹簧,压得越紧弹的越高,萧文顿时又羞又急,想着:若是云儿在这里就好了,若是云儿在,她必定会……

一道灵光闪过他的脑海,他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在想什么?云儿在又能如何?更何况云儿现在不在这里!她……应该正和墨珠在一起吧……云儿对欲望的追求是从来不加掩饰的,她就是那么直率的一个人……自己不忍心让云儿陪着自己受煎熬,所以把云儿托付给了墨珠,那个老实本分的少年……此刻,她们也许正在……

萧文这么一想,满身的欲火顿时灭了个干干净净,鼻子微微有些泛酸,眼眶里湿漉漉的,仿佛就要流下眼泪一般,他慌忙仰起头,拼命地眨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流下眼泪来,可是……可是心里……还是很难过啊!

不要难过,不要难过,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早晚有一天,公主的身边会有更多的新人到来,就象母亲,就象女皇……连凤后那样精明能干的人,不也是过着这样的日子吗……所幸的是,云儿对自己情有独钟,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心意相通的妻子,也应该知足了……

现在只是一个开始,自己要学会忍耐,要学会包容,这是一个正室应尽的本分,也是他得到幸福必须付出的代价,为了能和公主白头到老,他……还有很多的东西要学习……

萧文这样安慰着自己,鼓励着自己,终于渐渐地睡去……虽然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