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石花
作者:宁凡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350

昭庆实在是累急了,头一沾枕,便沉入梦乡,梦中,有父王拉着幼时的她学步,有母妃眺望天际的孤立背影,有刘武站在桃花下对她微笑,有定王霸道而热切的亲吻,甚至有白越王盯着她的狂热目光,还有,还有那一块开出花来的青石……

昭庆是被争执声吵醒的,头痛不已,心中不免动气,这里毕竟是楚王寝宫,楚王需静养,何人敢在此地喧哗?

玉儿急急奔进来,一见昭庆从塌上坐起,不由难过,“公主,您好不容易睡上一觉,倒底还是将您吵醒了。”

昭庆深吸一口气,勉力打起精神来,沉声问道:“何人喧哗?”

玉儿两眼冒火,愤声道:“还不是公子子禄,带着林、李两位太医,拿着王后的旨意,口口声声要面见大王!”

昭庆心底冷哼,那个女人无非是想探知父王如今的病情。

“告诉贝衣,谁敢惊扰大王休养,就将他扔出去!本宫随后就到。”

玉儿领命而出,昭庆起身,走到镜前,理了理鬓角的乱发,又在苍白的面颊上补上浅浅的一层红粉,看起来确是恢复了几分生气,这才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出。

寝宫门口,贝衣怒目而立,大有一人挡关,万人莫入之势。她手中的‘不杀’随风飘动,却于轻柔中透着凛人的杀气!

公子子禄瘦长的一张脸阴沉似水,亲手捧着一卷黄绸,插腰叫骂:“反了,反了!本公子连自己的父王都见不得!堂堂王后也不放在你等眼中,妖女占据大王寝宫,不准太医进见,她想干什么?想挟持大王不成?”

林老太医立在其身后,一脸愁容,闻听子禄之言,不由微微摇头。

贝衣手中的‘不杀’应声抖动,似蛟龙飞腾现出狰容……

子禄对贝衣的身手似有耳闻,一缩头,躲至林李二人身后,嘴中仍在不甘不愿地念叨,“真敢对本公子动手,就是找死!”

昭庆知道时机已到,缓步走出,双眸射出厉光,逐一扫过众人,沉声喝道:“何事喧哗?惊扰大王休养,死罪难逃!”

昭庆一露面,便气势逼人,倒将那嚣张的子禄吓得半晌无语,想他自小便受昭庆打压,要他顷刻间在昭庆面前转过势头来确是不易。

昭庆看了一眼恭敬垂头的林老太医,声音缓和下几分,道,“我父王病情已有好转,需静养,老太医若不放心,可随本宫入内探视。”

林老太医抬头,深深地看了昭庆一眼,施礼道:“老臣遵命!”

“本公子也要入内见父王!”子禄探出头来,嚷道,一手还举了举那卷黄绸,“本公子这里有母后的懿旨,母后关心父王病情,命本公子探望!”

昭庆冷冷看他,“本宫只遵大王旨意,没有大王宣见,无论王后还是公子,都不得擅入!”

“你……”子禄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死瞪昭庆。

昭庆不再理他,转身,淡淡看了一眼贝衣,轻轻点了下头。

林老太医默默跟随昭庆入内,贝衣立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盯视子禄等人。

楚王面色平静,呼吸均匀,林老太医轻手轻脚地探视了一番,不禁对立在楚王塌旁的郭不为投去一个狐疑的目光。

郭不为眼观鼻、鼻观嘴,不发一言。

林老太医走出,昭庆目光深遂地盯着他,问,“老太医可放心了?”

林老太医垂头,再施一礼,却是默不作声。

昭庆点点头,林老太医蹒跚离去。

望着他愈现苍老的背影,玉儿不解,问昭庆,“公主既然怀疑他与大王疑症有关,又为何允他入内探视大王?”

昭庆面无表情,半晌,才开口道:“总要有个人将我父王好转的消息传出去,他,是最好人选。”

据说,母妃当年生昭庆时难产,是林老太医将母女二人救下来,为此,楚王晋封他为太医之首……

玄木自什么地方窜出来,手中捧着一碗喷香的红肉,小虎眼谗地围着他团团转,尾巴几乎翘上天去。

一直闷声不响的锦书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手提一壶酒、端一银杯。

昭庆看到锦书,不免想起那人,心中烦乱,吩咐玉儿,“召丞相之子施南林入宫,本宫要见他。”说完,转身便走。

玄木闻听,再顾不得逗弄小虎,急忙奔至昭庆近前,“丞相之子,我也想见!”

昭庆拧眉,注意到玄木眼中闪动好奇与钦慕之色,心中一动,面色沉下来,“你可曾偷听?”

玄木不以为然,“我身负保护你的重责,自然行事得谨慎一些!”

昭庆气得想跺脚,可转念想到玄木所听命的那个人,又不由心伤,叹了口气,无声离去。

傍晚,施南林入宫,昭庆吩咐让他在自己的昭庆宫侯见。

日头还没有落,夏日的燥热仍固执地占据着每一个角落。昭庆宫的殿廊紧挨一方池水,幔纱飘舞间倒别有一番难得地凉意。

昭庆缓步行来,远远地,看到殿廊中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白衣、束发,清清淡淡,朦朦胧胧,与水、与廊几乎融为一体……

昭庆无声走近,心中却不期然地想着那石中之花,只有这样的人方配得上那出尘的花儿吧!

眼前的男子面色微黑,浓眉星目,双手背握而立,全身上下透着说不清的沉静、散着道不尽的淡雅……

“你就是施南林?”昭庆轻声问道,多日的疲惫,给她的声音中添了几丝乏意,听进旁人的耳中,化作难言的慵懒、妩媚……

男子转过身来,认真地看了一眼昭庆,不卑不亢地施礼,“在下施南林应召入宫,参见公主。”

此人的声音沉稳而浑厚,听之令人不由生出心安之感。

昭庆点点头,“本宫召你来,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施南林抬头,镇静地望着昭庆,淡然道:“公主可是对在下劝谏我父不满?”

昭庆又是点点头,“你言论不俗,却是犯了糊涂!”

施南林对昭庆如此直截了当的批责,也只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无声盯视昭庆,似乎在静侯她说下去。

昭庆以往见过的男人,不是畏惧于她的气势,就是惊艳于她的美貌,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失态,施南林的淡定与从容让昭庆吃惊,也令她无意识间暗恼。

索性不客气道:“不错,国乱则民殃,民乱则国覆,本宫不得不说,你关于民为国基之言不无道理,本宫也无从反驳,只是,你可曾想过,百姓关心的也许不是谁当他们的君王,但惟有好的君王才能给他们衣足食饱的生活!”

施南林轻轻点了下头,表示赞许。

昭庆压下胸中愤慨,接着说道:“我父王仁爱,这么多年,楚国人才能安居乐业,楚国也富甲四方,但王后是什么样的人,她的两个儿子又是什么样的人,你可清楚?你可知国家落在王后母子手中会是何种命运?”

面对昭庆的质问,施南林目光深遂了几分。

昭庆深吸了一口气,又道:“王后热衷权势,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当年我母妃在世,她怨我父王独宠母妃,怕她自己的后位不保,便笼络后宫,孤立我母妃,又散布传言,说我母妃乃覆国祸水,害我母妃抑郁而终!本宫幼时有位亲近的乳母,感情甚好,她便在暗中寻了乳母的不是,命人将乳母乱棒打死,本宫有一亲如姐妹的贴身侍女,她趁我出宫,生生将其逼死……”

昭庆心痛,那些个曾经无比鲜活的生命,一个个就这么消逝、离自己而去……

施南林默默地看着昭庆无声流泪,目光柔和下来。

昭庆咬咬牙,硬是将酸楚压下,直视施南林道:“至于王后两子,子禄好色贪婪,子裕冷酷好杀,相信你早有耳闻,本宫且问你,若他们二人任何一个即位,可是百姓之幸?可是楚国之福?”

昭庆固执地瞪着施南林,仿佛他不给出答案就绝不与他罢休!

施南林无奈苦笑,在昭庆的逼视下,轻轻吐出两字,“不是!”

“那么,本宫再问你,”昭庆罕有地咄咄逼人,“这样的人,可容其染指王位?”

施南林凝视昭庆,半晌,反问,“那么,谁可?”

昭庆一愣,谁可?她倒是从未想过,她归来后,一心想着绝不可让王后母子遂愿。

施南林的目光沉重起来,仿佛那其中凝聚着山峦之重、江河之广……

“大王子嗣,多为无能之辈,”他毫不客气地说道,“即便王后亲子不能即位,即位之人也无力夺回军政大权,自然沦为傀儡,公主可曾想过?”

昭庆跺脚,“我父王还在呢!”

施南林轻轻摇头。

昭庆着急,“那你说,该如何?”

施南林苦笑,“扶不起的王孙,又怎能指望!便是大王,怕是也心知肚明。”

昭庆绞尽脑汁,确是无法在众多公子中寻出一个出色的,便是子思,一是年幼,二是纯良,万万无法与王后母子相较!

“可惜,”施南林叹道,“无人有公主这般胆识……”

昭庆眼眸一亮,脱口而出,“那么,本宫便向父王讨来这个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