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惊变
作者:宁凡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363

昭庆吩咐锦书,“为我找坛酒来,越辣越好!”

平日机灵有余的锦书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容易缓过神,结结巴巴地问道:“酒?姑娘,您,您要酒做什么?”……“您可是,从不饮酒的呀?”

昭庆冷冷地看着她,一个眼神足以令锦书喘不上气来。

锦书暗自懊恼,又不是不知道这位姑娘的脾气,她爱要什么,给她寻来就好了,何必生事!不过,该不该通报给王爷呢?

昭庆不再搭理锦书,她将冰冷的目光投向窗外,夕阳的余辉将天边染上一片妖艳的红。

昭庆记得很小的时候,慈祥的老宫人将自己抱在漆上,指着殿外绚丽的晚霞,轻声地对她诉说,她降生那日也曾是红霞满天……

定王拥着怀中柔若无骨的娇媚美人,听着耳边娇若莺啼的笑语,却是无法抑制地想起池中那无声哭泣、竭力抗拒的女子,忍不住怒火中烧……

美人被他突然箍紧的手臂弄疼,不觉娇呼了一声。

定王猛然间清醒,低头看了一眼面露惊恐之色的美人,突觉厌恶,倏地推开她,起身便走,留下不明所以的美人摊坐于塌上,瑟瑟发抖,想着王爷不喜欢她了,她该怎么办?

定王拧着眉,刚转过软香阁的前廊,就一眼瞧见自己的贴身小厮无用一脸苦相伸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

“王爷!”无用不等定王开口,已是诚惶诚恐地跑上前来,“小的本是不敢来打扰王爷的,可是,幽居那边传过话来,那位姑娘……”,他犹豫着,偷眼上瞧,果不其然,王爷的神色顷刻间起了变化,原本遍布怒意的脸上隐隐现出了一丝忧虑,他忙咽了下口水,“……要了,一坛烈酒……”

定王赶到幽居时,昭庆面前的酒早去了一小半,她原本凝若玉脂的肌肤此时已薄薄染上了一层欲滴的桃色,眼中惯有的漠然被罕见的迷离与炙热所取代,仿佛一座冰冷的玉雕瞬间被赋予了生命一般。

锦书手足无措地立在近旁,一见定王,不由惊恐下跪道:“王爷,这不关奴婢的事儿……奴婢也不晓得……”

定王的眼中哪还容得下其他人,只定定瞧着自顾自饮酒的昭庆。还是他身后跟来的无用伶俐,上前几步,不由分说地拉起锦书,迅速退了出去。

昭庆一边痛饮一边轻笑,定王心头一暖,忍不住想,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宛若惊鸿,早知如此……

昭庆向定王招招手,“你来……”声音中难得地透出一丝热情。

定王愣了一下,才缓缓走过去,慢慢地坐到她身边,想了想,轻轻夺过她手上的酒杯,“这样就好了,不要饮太多。”

昭庆不以为然,任由他紧握住自己的一只手,探出另一只,指向窗外渐逝的红霞,“美吗?”

定王沉默了半晌,才沉沉地吐出一个字,“美!”

昭庆摇头,带着几分任性道:“我说不美!”她挑衅似地侧头瞪住他。

定王好笑道:“好,不美!”他用闲置的一只手抚上她的秀发,轻轻地摩挲……

昭庆的目光重又投向窗外,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母亲生我时落下了病,”昭庆的声音仿佛从十分遥远的地方飘来,“所以,从来没人给我庆过生……”

定王的动作倏地停下,浓眉挑了挑,“今日是你生辰?”

昭庆不理,径直说下去,“她的身体一直不曾好转,生下弟弟,就去了……”

“她死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傍晚,我紧紧抓住她的衣角,一遍遍唤她,可她不肯睁眼……”昭庆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强忍着不肯让眼眶中的热泪流下来。

身后,一个键硕而温暖的胸膛不容置疑地靠上来,将她环入怀中……

“我转眼间就成了没娘的孩子,一大家子人,除了父亲,没人真心疼爱我,甚至暗地里欺负我,我好想我娘,却也恨她如此狠心抛下我和弟弟……”

“直到遇见他……,他答应过我,娶我后,年年都会为我庆生……”她眼中的泪终于滑落入襟。

环住她的那双手臂瞬间一紧……

“他,是谁?”不知过了多久,定王才从牙关中恨恨地挤出一句话。

只是,昭庆哭累了,酒意上涌,眼皮发沉,脑海中那个温柔男人的面目渐渐变得模糊……

定王喘着粗气,强压下拧断这女人柔弱脖颈的欲望,咬了咬牙,平复下心境,将她小心地抱起,转入内室,放到床上。

盯着她美好的睡颜,他想,这个女人定是老天派来折磨他的!

良久,他苦笑着转身离开。

他捧起她剩下的那半坛烈酒,闭上眼,猛地一仰头灌入自己口中……

昭庆醒后,头疼得厉害,她的酒量不小,儿时少不得坐在父王的膝头央求着品尝各式的佳酿,父王拗不过她,渐渐放任,只是她从不肯轻易在外人面前饮酒,这几年颠簸流离更是滴酒不沾,昨日终于忍不住感怀身世,当着定王的面儿失了态,但她是清醒的,她并不后悔。

锦书见她醒了,忙奉上早就准备好的温汤,“王爷特别嘱咐奴婢备下的,姑娘喝了解一解酒吧!”

昭庆眯起眼探头看了看天色,锦书笑道:“已是日上三杆了,王爷上朝还没回来。”

昭庆心中的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萎靡地躺回被中。

她想,就这样,他还不死心吗?他莫不是疯了?抛去楚国公主的身份,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即便美丽,也并不稀罕,何况自己的心里还无时无刻不装着另一个男人!

她不觉忆起与他的初遇,没有惊艳、没有传奇,不过是一个失魂落魄、伤心愤怒的少女冒着大雨冲入河中,希冀刺骨的河水能够彻底冰冻自己的心神,却被途经的他误以为她要寻死,万年一现的好心驱使他命人强拉回了她……

后来,她曾不止一次地猜疑,以他的为人,怎会平白无故地出手救人?莫不是贪图她当时湿衣下曲线毕露的身躯?

他强行带走了她,不顾她毫不领情地咒骂,不顾她伤心欲绝地哭泣。她大病了一场,他遍寻名医,却无法根治她受寒的体质,他便大兴土木为她建了泉池……

昭庆痛恨他蛮横地将自己禁锢于幽居,幽居,便是这名字都这般霸道地宣告着自己是他的禁脔。为什么所有人都想锁住她呢?小时,父王无比宠爱她,却固执地将她限足于昭庆宫,即便是为她修建了精美的亭台楼阁、水榭竹轩,仍旧不过是一方天地;出嫁了,她欣喜终于可以踏入外面的世界,但洞房之夜的惊变……

定王一回府就难得地大发脾气,下人们各个战战兢兢地伺候着,生怕不幸被无辜迁怒。锦书听得消息,忧心忡忡地提醒昭庆,“姑娘,王爷今日不高兴呢,许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您可千万顺着他的意……”

昭庆冷冷回她一眼,他高兴与否与我何干!

锦书知道自己人卑言微,只盼着王爷今日千万别来幽居,好歹让自己这个小丫环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天。

只是老天不肯遂人愿,定王命人将膳食传到幽居。他本人随后也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昭庆一眼就看出定王这回是真的动了怒,她虽然排斥这个男人,但毕竟在他身边度过了年余,对他的脾气秉性多多少少有所了解。

他已换去了朝服,一袭宝蓝色的锦袍衬着一张铁青的脸,浑身上下都传递着本人不高兴的信息。

昭庆淡淡地扫了他两眼,心底也不免生出一丝讶然,这个攸王最偏爱的儿子除了自己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招惹他如此地不悦?即便是上次因为劳民伤财修建泉池被几个德高望重地老臣参了本,他也不是没当回事儿吗?

定王询问锦书,“醒酒汤进过了吗?”

锦书委屈地看了昭庆一眼,哆嗦着回道:“没,没有……”

“啪!”定王大力地拍下桌子,桌上的盘盘碗碗也跟着晃了晃,“要你这奴才有什么用!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

锦书忙诚惶诚恐地跪下来,“姑娘,说她不想喝……”

“啪!”又是一声响,“还敢顶嘴!”

锦书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噙着泪,满面哀求之色地偷眼望向昭庆。

昭庆原本不想插手,人家管教自己的奴才,她这个外人何必糁和!再说,这个男人心里的怒气总要找个地方宣泄出来吧!

只是他拍桌子,她近前的热汤溅出了一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啪!”这一声不是定王拍的,却将定王的怒气生生噎在了吼咙里。

昭庆收回手,紧抿着嘴,无视定王和锦书惊诧地目光,她小心地察看自己的手背,想着这从小被无比呵呼,被心里那个人赞了又赞的纤纤玉手终是要破相了吗?

少顷,定王惊呼了一声,几步上前,一把拉过她的小手,心疼地叫着:“烫到了?”

锦书也机灵地忙从地上爬起来,“奴婢去取烫伤药!”转身就跑。

定王笨拙地尝试着吹拂伤口,昭庆却是大力地将手抽了回来,别过脸不肯理他。

定王心中懊恼,半天才叹气道:“别生我的气……”

昭庆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定王将目光投向那满桌的佳肴,良久,沉声道:“白越向楚国发兵了!”

昭庆的脑中轰地一声响,倏地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盯住定王。

“楚国派使来求助,希望父王能发兵增援。”定王没有留意昭庆的反应,一味自顾自地述说着自己的烦心事,“白越王野心勃勃,今日能突袭楚国,日后就可能对与楚比邻的攸国用兵,要知道,当今四国中白越兵力最强,其他三国无一可与之抗衡,除非……”他突然加重了语气,握紧拳头道,“联合!”

“可是,”他顿了顿,眉头紧锁道,“大将军却劝父王隔山观火!”

昭庆心头一紧。

“说是为防白越偷袭,最好按兵不动、保存实力,可依本王看他不过是为报复楚王当年质押其寡嫂与侄儿的私怨!”

“更可恶的是,”他咬牙道,“父王竟听信了他的话!”他忍不住又想拍桌子,却猛然间想起了身边娇嫩的佳人,硬生生将已伸出的手缓缓地收了回来,无奈地看向昭庆。

昭庆垂着头,定王看不到她的表情,否则,他一定会为她眼中异样而逼人的光芒所震撼。

昭庆的心沉啊沉,脑中一遍遍回响着那句“……楚王当年质押其寡嫂与侄儿……”

接下来的几日,定王每每从朝堂上归来都情绪不佳,只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不再涉足幽居。昭庆无从探听消息,不免焦急。

这一夜气温骤降,难得地刮起了寒风,昭庆早早躺下,却是听着窗外的风吹树动,久久无法入睡,想着自己的父王不擅军事,自那个男人离去后,国中再无真正的良将,如何能够抵挡素以骁勇残暴著称的白越大军?楚国的百姓过惯了安居乐业的生活,又将如何应对战争不可避免的波及?

她终于忍不住坐起身来,打定主意,出声召唤锦书掌灯。

锦书满腹疑虑地服侍昭庆穿衣,又为她重新绾起秀发,几欲张口询问,都被她不容置疑的神情吓了回去。

直到昭庆吩咐她引路去王爷的书房,锦书才明白过来,不由急道:“这外面冷得很,姑娘还是不要出去了,要见王爷,明日奴婢叫无用通禀一声,王爷定会过来的!”

昭庆不依,“我就要现在见他!”

“可是王爷说不定已经歇下了!”

“叫醒他!”昭庆神色坚定。

“可……”

昭庆没有耐心继续同她啰嗦,提起一盏风灯,抬脚就走,锦书“可……”了半天,终于惊觉地追了上去。

定王才与亲信议过事,正指使着无用为他翻箱倒柜地找寻什么东西,昭庆顶着寒风踏入书房,实是令他大吃了一惊。

“你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

昭庆原本正为如何开口询问他而苦恼,一见他这副难得地惊诧模样反而安下心来。她平静地解下披风,几步走到书案边儿,将一双冰冷的小手伸到灯前。定王心知她定是冻着了,不由心疼起来,忙从她身后靠上来,将她揽在怀里。

“想来,就来了。”昭庆淡淡地说。

定王很想调侃一句,“是不是几天不见,想我了?”但他素知昭庆的脾气,想她竟在这样的天气里主动来见他,实不寻常,便将已到口边的这句话儿给生生打住,改为温柔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昭庆一反常态地没有挣脱他的怀抱,沉默了半晌,感到身体已恢复了些许温度,才直截而简洁地问道:“楚国怎么样了?”

她身后的定王明显地一怔,不由狐疑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政事儿来了?”

昭庆隔了许久,才轻声吐出几个字,“我是楚国人。”

定王听了,却是并不惊讶,反而嘴角微微上扬,将怀中的昭庆又搂紧了些,嘴唇凑近她玲珑的耳廓,带着一丝喜悦道,“你终于肯对我透露自己的身世啦!”他轻轻吻了下她的耳垂儿,想着昭庆的心儿终肯为他敞开一道缝隙,这是多么难得,自己长久的努力或许已开始打动她!

昭庆强忍住伸手挥开他嘴脸的念头,只是侧了侧头,避开他直接喷到自己耳边的热气,“攸王仍是不肯派兵救援吗?”

“嗯!”定王将脸埋入她白玉般滑腻的颈间,闷着声应道。

昭庆的脸不由得红起来,这个男人实在是可恶,这种时候也不忘了吃她的‘豆腐’!

不待昭庆挣脱,定王已见好就收地抬起头来,“你还有家人吗?要不要我派人潜入楚国将他们接出来?”

有那么一瞬,昭庆确信自己被他的贴心感动了……

“不用了……”良久,昭庆垂下头,声音轻不可闻,“他们应该能照顾好自己……”

“你确定?”定王轻轻扳过昭庆单薄的双肩,将她精致的脸庞完全收入自己的眼底,“楚国已连失了五座城池,情况很不好!”

“什么?”昭庆难以置信地惊呼一声,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定王锦袍的前襟。

定王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谁也没想到,楚国这般不堪一击,不过是短短几日,就连楚王派来求援的使臣还未及离开……”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怀中的昭庆已是面色铁青、浑身发抖。

“想想办法,你快想想办法……”昭庆回过神儿来,对正温柔地将她放到屏风后软塌上的定王哀求。

定王伸出一只手罩上她的额头,又缓缓俯下身,沉默地亲吻她冰冷的脸颊,良久,才低语道:“也不是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