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命官受辱
作者:红尘俗世蒙面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744

其实,邓志杰也不知道那位嚣张跋扈、脾气暴戾的荣王千岁恼火起来,会不会连封治乾和自己一块打。但是,封治乾要是打了退堂鼓,肯定会指使他先去,他可不想去触荣王那个太岁的霉头,便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卑职以为兴许不致如此。他来荆州这两三个月里,我们是早请安、晚问候,鸡鸭鱼肉、四时果蔬也是每日流水价往他王府里送,惟恐有一点伺候不周之处。再者,他看中了城西那么大了一块地要修宅第,我们不也是赶紧动用府衙的差役压着周围的百姓给他挪地方吗?这么一点面子,总还是要给我们的……”

封治乾冷笑一声:“象他那样的荒唐王爷,从小就是生杀予夺,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你还指望着他能念着我们的好?”

说着说着,邓志杰还真有了主意,便摇摇头,说:“即便荣王千岁一点也不念香火情分,不赏给我们几分薄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又不是让他念我们的好,而是让巡按海大人念我们的好。”

“海大人?他怎么会念我们的好?凭什么?”

邓志杰说:“府台大人,虽说未必就能救得出海大人,但我们人到了,心也就到了,海大人自然知道我们的难处。这么做,谁都不得罪,还能在朝廷那边交代的过去。日后朝廷要追责,也追不到我们的头上;官场士林要骂娘,更骂不到我们的头上。”

略微顿了顿,他又说:“照我说,拼着吃他荣王千岁一顿打骂,这件要命的事儿,我们就算过关了。”

封治乾想了一想,猛地一拍巴掌:“老邓,真有你的,这事儿就这么办!来人,备轿!”

封治乾和邓志杰两人的轿子刚出了府衙的大门,就听到派去跟踪海瑞的人又赶回来禀报,说是荣王千岁已押着巡按海老爷出了西门。两人估摸着大概是要去荣王千岁新圈的那块地,赶紧吩咐转道向西。

果然,等封治乾和邓志杰两人匆匆来到那里,就见到好几百号人围在那里,大部分是荣王朱厚熘的家奴,也有一些本城的闲汉,想必是从城里一直跟到这里追着看热闹,而海瑞那队巡按御史的衙役已收起了仪仗,灰溜溜地躲在一旁。封治乾下了轿子,刚想要吆喝人让开通道,邓志杰忙一把拉住了他的袍袖:“府台大人,先听听什么事情再说吧,免得就算要帮海大人说话,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封治乾想想觉得有道理,就跟着邓志杰悄悄地躲在一旁,只见人群之中,五短身材、大腹便便的荣王朱厚熘穿着一身大红色薄如蝉翼的轻丝小褂,赤着肥硕的两条胳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海瑞的鼻子怒骂道:“天杀的贼配军,你不是说本王盗墓吗?本王就盗了,你能怎么样!”

“盗墓?”封治乾和邓志杰两人顿时一阵眩晕:果然是不怕对头事,只怕对头人啊!这件事打一开始就让人提心吊胆,他们一是不敢忤逆荣王,二来也是心存侥幸,想着古墓没有苦主告状,兴许可以掩饰过去,有人告起来也可以假装不知道,却不曾想竟被本省巡按给知道了,看来海瑞专程赶到荆州,正是冲着荣王千岁来的,难怪荣王千岁会那样生气!

原来,张居正赶到武昌去见海瑞,向海瑞说起过荣王朱厚熘正在他的家乡荆州假借修建王府之名,大肆盗挖古楚国的古墓。海瑞虽说当时应承张居正不轻举妄动,恭候圣旨裁夺,但事后越想越生气,就带着人赶到了荆州来阻止。不过,他也能体会皇上顾及天家颜面的殷殷苦心,先行前往辽王府拜谒荣王千岁,想劝说他悬崖勒马,给朝廷和皇上留几分颜面。却不曾想荣王朱厚熘根本没有把他一个小小的六品巡按御史放在眼里,更不领受他的一片好意,听闻他已向朝廷上呈奏疏弹劾自己之后,当即破口大骂。海瑞羞愤不已,拂袖而去之时,荣王朱厚熘又喝令家奴殴打了他一顿,并将他绑缚着来到自己圈的那块地,继续肆意羞辱他。

海瑞怒道:“身为皇室宗亲,不遵国朝律令,就不怕皇上请国法治你之罪吗?”

“哈哈!”荣王朱厚熘狂妄地大笑道:“朝廷以财用养藩王,只要本王不造反,你能耐我何?”

“举头三尺有神明,皇上更是圣明天纵、明见万里,你休要这等猖狂,须知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个天杀的贼配军,本王今天还就这么猖狂了,你又能怎么样!这里有十几座古墓,本王还只盗了五座,今天就绑你过来,让你跟着本王一起再挖一座!”

接着,荣王朱厚熘高喊一声:“来啊,给本王往这个巡按御史大老爷手里塞上一把铁锨,让他也帮本王盗挖一座古墓!”

封治乾忙一拉邓志杰的袍袖,悄声说:“老邓,我们上吧。真要让他往海瑞手里塞一把铁锨,海瑞大概今晚就会自尽。事情闹大了,我们谁都跑不了!”

说完之后,也不顾邓志杰惊恐的面容,高声叫了一声:“哎呀,王驾千岁且息雷霆之怒,下官封治乾、邓志杰特来拜望。”

众人一听是本府的知府大老爷和同知二老爷一起来了,忙闪开一条道,两人提着官服下摆疾步上前,走到场中纳头便拜:“下官封治乾(邓志杰)参见荣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荣王朱厚熘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受了他们的礼,却不命他们站起来,径直就说:“你们是来找本王要人的吧?”

申时的日头虽不象正午那么毒,但晒了一天,连地都是烫的,邓志杰稍瘦一点还好一些,封治乾跟荣王朱厚熘一样,是个大胖子,跪在火烫的地上,又不象荣王朱厚熘那样有人给不停地打着扇子,很快就是满头大汗。但荣王朱厚熘不发话,他也不敢起身,忙应道:“啊,不……不敢……惟是海大人乃是本省巡按,出巡到鄙府,若是有事,下官担待不起。祈望千岁爷体谅下官们的难处……”

“我呸!”荣王朱厚熘一口浓痰吐了过来,幸好没有吐在封治乾和邓志杰两人的身上,但是两人还是吓得身子一趔趄,倒在了地上,乌纱帽也滚落到了一边,随即又赶紧爬了起来,灰头土脸地拣起乌纱帽戴上,又老老实实地跪在了那里。

见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知府大老爷和同知二老爷如此狼狈,看热闹的众人都哄笑起来,海瑞却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荣王朱厚熘也被封治乾和邓志杰两人那样滑稽的举动给逗笑了:“哈哈,你们两个贼王八,成心来逗你爷的乐子是么?滚起来吧!”

“谢千岁爷,谢千岁爷!”封治乾和邓志杰一边忙不迭声地道谢,一边赶紧站了起来,顾不得拍去官服上的尘土,就陪着笑脸说:“千岁爷,您老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我等这样不中用的小官一般见识了,海大人得罪之处,我等一并在此向您老赔罪……”

“说来说去,还是想问本王要人啊!”荣王朱厚熘冷笑一声:“别说你们这两个四五品的吊儿郎当官,就算你们的那高抚台高耀那个老小子来了,本王也照样不卖他的账!想要人,你们去帮本王把那个墓穴挖开!”

“这……这……”封治乾和邓志杰嗫嚅着说:“千岁爷,今日冲犯太岁,不宜动土啊……”

周围的人更是哄堂大笑,封治乾和邓志杰两人羞愧难当,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这个时候,他们突然听到海瑞沉声叫道:“封大人、邓大人!”慌忙抬起头,只见两行清泪从海瑞紧闭的眼眶中流了出来。

一省巡按受此侮辱,同样身为朝廷命官的封治乾和邓志杰两人不免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不约而同地颤声叫了一声:“海大人——”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海瑞沉声说道:“两位大人的好意,海某心领了。我辈青青子矜,束发便受孔孟教诲,待罪官场,原是为上不负君父浩荡天恩,下不愧百姓殷殷期望,今日海某受此奇耻大辱,是非曲直朝野自有公论,请两位大人不必对这等名为天家枝叶,实为不尊礼法,玷污纲常之顽劣之徒屈膝求情!”

接着,他怒视着荣王朱厚熘:“你身为皇室宗亲,海瑞顾及朝廷威仪、天家颜面才对你好言相劝,你却不思悔改,反而一意孤行,实在可恨亦复可悲!但你要知道,海瑞身为大明官员,士可杀不可辱!”

说完之后,海瑞愤然一跃,就朝着旁边一块墓碑上撞过去,却被荣王朱厚熘的两名家奴眼疾手快,一把给死死地拉住了!

“想死?”荣王朱厚熘狂笑道:“哈哈,你已被本王绑成了粽子,须臾动弹不得,想死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哦,你个天杀的贼配军该不是要跟本王玩什么咬舌自尽的把戏吧?”

说着,他一挥手,抓着海瑞胳膊的两名家奴心领神会,掏出一个物事塞在了海瑞的嘴里。

众人看得真切,这是一根约五寸长的檀木棒儿,棒的两头都穿着麻绳,自脑后一提,两头一系,紧紧地勒在了海瑞的后颈之处,把他的嘴撑开堵得死死的,不要说咬舌自尽,就是喊叫说话也含混不清。

荣王朱厚熘越发地狂笑起来:“哈哈,告诉你,这是本王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不肯从我的女子的。任你三贞九烈,本王也能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来人啊,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鸟官给我押——”

这个时候,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大喊:“住手!”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远远地跑过来两匹马,有人一边策马疾驰而来,一边大声喊道:“快快住手,快快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