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善恶之间
作者:向阳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320

此时李剑英心情平定了许多,他心中突然产生了许多的疑问:这么多人,都是他害死的么?贺元、聂一刀、谢宗亮他们这些人全都是他杀的么?我师父、师娘他们也都是他杀的么?师娘中的是天魔功,但他为什么要杀我师娘,何况杀师娘又哪需要用天魔功?他,还有逍遥教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有这些疑问,只因他突然想不通了,许多人都是突然之间想通的,他却相反,这一天来他的一言一行、神情态度,无论如何都不象是那个江湖传说中的“魔仙”,或许“仙”没有错,但这个“魔”……对了,还有那个萧道乾,他杀了许多人,但自己看他却浑身不带丝毫邪气,甚至有种与自己师父一样的气质,什么气质?光明磊落,重信守义,逍遥教啊逍遥教,真的是魔教吗?难道魔教中的人表面都是仁义正直,但却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还有,这与他心目中的“地狱”形象完全相反的逍遥谷,别说世间没有,只怕是天上也少见的仙境。

李剑英正想之间,宋玉清忽道:“原来你们是家师请来的真正的贵客,怪不得能找到这逍遥谷的入口,小兄弟能得到家师的垂青,必定是潇洒侠义之人,我知你必定有许多误会与疑问,我当一一解答,不过……”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希望你能告诉我家师的行踪。”李剑英听他肯释自己心中之疑,自是极为高兴,听他问及童蒙,便道:“童老前辈十几日之前与我在华山想见,一年前我也是在华山之上,与他偶遇,两次相会均得蒙童老前辈的教诲和指点,否则在下的武艺也不会进步的这么快。”宋玉清点点头,目光如电,看着他,忽又问道:“听萧道乾与姚道丰说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位奇侠,自称为”天涯孤星“,武功奇高,此人行侠仗义,为武林所称道,我倒很想与此人会会,听说此人姓殷,你可认得?”李剑英一惊,他倒不是因为宋玉清所说的奇侠“天涯孤星”就是自己,而是发现这宋玉清的眼神与话中似乎已经猜到自己便是“天涯孤星”,当下不再隐瞒,道:“不错,在下就是那个‘天涯孤星’,只是在下实在不姓殷,而是姓李,李剑英,先师乃是两河大侠李啸龙。”宋玉清道:“原来是李啸龙大侠的高徒,令师之死实在是武林一大损失,他可以说是真正的大侠!”宋玉清似也猜到李剑英便是为师仇而来逍遥谷的,当下将手一摆,道:“李兄弟,请。”邀他到屋里,李剑英这几年自己一个人闯荡江湖,人也洒脱惯了,也不客气,当先走进了屋里

方若盈见他二人不打了,也有些奇怪,忙问李剑英怎样,她在远处也由于茶树的遮挡对双方的情形看的不是很真切,只看见两人突然在交了那一招后又分开了,李剑英不答,他有许多重要的疑问要得到解答。

这是张天下男人都梦寐以求拥有的一张脸,更是令天下少女无不动心的一张脸,这张脸现在显得很苍白,没有几分血色,传说中,当这张脸出现,伴随的是无数人的目光与对手的胆寒,因为这张脸从来没有败过,这张脸令许多人失去自己的名声、地位,甚至生命。这张脸本就是“魔仙”宋玉清的本来面目,而宋玉清这个名字,便是这张脸的代名词,李剑英与方若盈当然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一张脸,这张脸似乎不属于一个年过不惑的大魔头,因为这张脸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李剑英的脸算得是英俊的了,但当他看到这张脸,不自觉的有一种丑鸦见到鸾凤的感觉,而方若盈自从见到这张脸后眼神便没有离开过。

这张脸现在却苦笑了一下,李剑英当然注意到了,他为什么要易容?宋玉清的回答是“我憎恨这张脸!”,“憎恨,为什么?”李剑英不解的问道,“我曾经也很喜欢这张脸,但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开始憎恨这张脸,曾一度想将这张脸毁去,但师父阻止了我。”李剑英这时才发现这张脸的左边眉角处隐隐有一条疤,不细看却也看不出来,他知道这宋玉清有如此行为定有隐情,他也不便多问,他现在只想知道这宋玉清究竟是善是恶。

宋玉清却没有解答他心中的疑问,他说的是这逍遥谷:“这逍遥谷是我师父在大约五十年前发现的,我师父年轻的时候是个武痴,嗜武成狂,他学的武功很杂,各家各派,内家外家,拳脚剑法,无一不精,他不喜应酬,不善交际,因此也得罪了很多人,有很多想杀他,但都被他一一击败,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天下无敌了,于是去找武当派的祖师张三丰要与他比武,张三丰并未与他比武,他只是在空中划了一个圈,我师父便走了,后来师父说道,他恐怕今生都无法逃出这个圈……”听到这里,李剑英猛的脑中一闪,“难道那个慈祥的老道便是传说中的张三丰?但张三丰若能活到现在只怕已将近二百岁了,难道他真的成了仙?”李剑英想这些的时候便漏过了宋玉清的几句话,宋玉清说的是:“师父从此更加痴迷于武学之道,有一日,他在一本破旧的典籍上发现从前昆仑山中似乎有仙人出没,他便赶到昆仑山,找了有半年多的时间,才发现了脚印,脚印已经很‘旧’了,不细看很难发现,他便按着脚印来到一处石壁前,当然就是你们进来的那个地方,他发现脚印到了那里就没有了,他怎么也找不到,他观察石壁才发现了机关,于是他推开机关,就来到了这逍遥谷,他当时的心情想必你们也知道,不必多说了,他循着河水走便找到了这个草庐……”方若盈奇道:“难道这逍遥谷以前有人来过?”宋玉清道:“不错,师父进了草庐发现里面有一张床……”方若盈又插问道:“这草庐不是有四个房间吗?”宋玉清道:“另外三个是后来扩建的,是我、我师兄还有老张的……”方若盈又问道:“您……您还有个师兄?他人呢?老张又是谁啊?”宋玉清还未回答,方若盈先笑道:“老张一定就是那老仆人吧?”宋玉清望了望她,悠然道:“我师兄……他……他已经死了。”方若盈听说他师兄死了,便住口不再问了,自己也有些代他伤心,李剑英却微觉奇怪,宋玉清说他师兄死了时并不如何伤心,甚至神色毫无变化,心中不禁疑窦丛生,宋玉清接道:“师父发现那床上竟有个死人的骸骨,那骸骨身上的衣服早就全烂了,盘膝坐在床上,看骨架似乎是个男子,我师父当时先将他埋了,回来才发现床上有本书,书上写的明白,这死人竟是一代大侠独孤求败,他当年无敌于天下后便来到了昆仑山,发现了这个洞,他便将岩石推开,后来他在这岩石上按了机括,但调整了岩石的位置后却更加令人难以发觉,他当时就发现了这逍遥谷,便在此隐居,建了这草庐,后来研习道臧、佛典,以希望能找到击败自己的武功、剑法,他从道家书籍中悟出了一个道理:事物都有其极,至极必反,因而阴极必阳,刚极必柔,剑法也是如此,本是无中生有,以有至无,无而再生有,如此天道循环,永无止境,永无最高,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所学只不过是皮毛而已,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与狂妄,于是又研习自己的剑法,终于有一日他发现他已经击败了以前的自己,并且从此他不断的击败自己,但每次他所学越多,他越发发现自己所不知的越多,就像是一个圈,这个圈越大,就会发现这个圈的外面越大。后来有一日,他偶然出谷,发现自己须发俱白,到山下一问,才知世间竟然以过去八十多年,原来自己在逍遥谷中不知岁月之逝,而谷中的各种仙灵之物使其得能康健如初,他临死之时也不知自己有多少岁了,之后留下这本剑谱,他便将种种事由记录在这本剑谱上,他的最后一句话意思是说:我临终方知人之渺小,即便我的武艺乃古今之冠又当如何,我终究无法战胜死神,每个人都会死,任何人都无法战胜他!我师父得到这本剑谱便开始研习,这本剑谱之中无一招一式,只是些剑意心诀,要自己去悟,我师父一直悟到现在,他常说自己资质有限,只怕有生之年是永远都悟不完了,在这本剑谱的最后还有天魔功的内功心法,不知从何而来,独孤前辈剑谱中也没说。师父说着天魔功只因是天魔老人所习的内功,所以被冠以‘天魔’二字,本身其实是很好很正大的内功心法,只不过就看是谁运用,用它来做什么,再正派的内功,歹人用之也可称其为‘魔’,再邪气的内功侠者用之也可用之济世救民。”李剑英听到这些不禁点头对童蒙更加钦佩,对他的不凡见解更是赞同。

原来当年天魔老人曾三次败在独孤求败的手下,但独孤求败也杀不了他,第二次失败之后天魔老人便开始研习内功,结合自身内功与佛、道两家内功心法(方法很简单:向那些佛、道两家门派的弟子“求教”),创出这天魔功,再找独孤求败交手,从晨至晚直斗了两日夜才一招而败他自知今生今世也无法战胜独孤求败了,便欲寻死,却被独孤求败拦下,天魔老人在自刎的一刹那想起自己此生的罪恶,没了自杀的勇气,便自己废去了武功,独孤求败却未阻拦,天魔老人武功虽不如独孤求败,但内力却胜过他,他临走将天魔功内功心法告知独孤求败,独孤求败因这是天魔老人所创的内功,并未习练,而只将她抄录在剑谱后面,他相信自己能找到这逍遥谷,后人也能找到,便留下剑谱。这也是天魔功失传数百年而重现的原因。其实天下间许多失传的武功重现都有其原因,天魔功只是其中之一。

只听宋玉清继续说道:“我师父后来出谷,因为一件事而性情大变,他从此也不再痴迷武学,开始研究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天文地理,以及机关消息之学、易容之术,甚至房屋建筑之学,都有广泛的涉猎,他的心性也豁达豪放起来,师父尤好酒,他的剑法天下更无敌手,认识他的人便称他‘酒剑仙’。”李剑英心中一凛,“原来传说中的‘酒剑仙’就是童蒙童老前辈。”,“酒剑仙”的名字他听师父提过多次,只是恐怕他师父也不知道“酒剑仙”叫童蒙。宋玉清接道:“后来师父救了许多因战乱而逃难的难民,再加上许多曾被他救过,受过他恩惠而甘愿跟随他的人,将他们带入逍遥谷,又创建了逍遥教,为了不让外人发现逍遥谷而来骚扰逍遥谷,又为了继续维护武林正义,于是隐蔽行踪,不与外人来往,行事又不能言明真相,因此致使江湖中人对逍遥教产生了误会,认为逍遥教是魔教。”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交给李剑英,李剑英翻开首页,见上面写的是:逍遥教教义,自由平等仁爱。其后是逍遥教的教规,李剑英约略看了看,大都是济危扶困、锄强扶弱的内容,李剑英看完后将小册子还给宋玉清,又问道:“三十多年前,大批武林精英曾发现了逍遥谷的入口,并且进入了逍遥谷,却为何入谷后就未出来,你们将他们怎么了?”宋玉清笑着站起来,道:“你们早上不是见过他们了么?”李剑英一呆,问道:“我们已见过他们?”宋玉清道:“不错,大约三十多年前,有许多江湖豪杰之士因对逍遥教产生误解,而一起攻进这逍遥谷,这逍遥谷易守难攻,我师父在入口处安了许多机关,倘若机关发动,他们几百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但我们并未发动,让他们安然入谷,他们几百人虽是江湖中的成名高手,但我们逍遥教的实力并不弱于他们,要将他们全歼于谷内也并不难……”李剑英点点头,倘若有童蒙及阴阳二魔这等高手在,那些中原豪杰无一人是他们的敌手,宋玉清又接道:“当时因为我师父与少林方丈明悟禅师、武当掌门真阳真人、以及丐帮帮主刘仲元交好,他们也知道些真相,因此这三派的门人都没有参与其中。”李剑英点点头,这也就是当时为什么明悟禅师以及真阳真人不许门下加入西征的队伍。宋玉清又道:“等他们入谷,我师父他们早已知晓,就在谷口处等着他们,对他们极为客气,还命人送来谷中的水果,以解其乏,他们都不敢吃,奇怪地看着师父他们,师父向他们讲明了真相,并拿出逍遥教所杀之人的罪证,他们也就无话可说了,师父要他们留在逍遥谷,住下来,并说他们可以将家眷也带来,也可以让交好的朋友也一起进来,而他们中大部分人也被这谷中的奇异景致所吸引,均自愿留下,我师父其后便秘密派人将他们的亲眷接来,直至今日,他们大部分人仍在谷**享逍遥,也有一些因寿数已尽,便在谷中火葬了,火葬之礼也是谷中的规矩,只因这里的土地有限,不能够土葬,连师父自己也说百年只后要将其火葬,也只有发现这逍遥谷的独孤求败前辈葬在这草庐后面,以纪念之。”

李剑英不由得不信这些话,早上那老仆老张带他到谷中的中心地带,那里许多人,尤其是老人好像个个会武,身手矫健,一望而知武功很高,李剑英问道:“那逍遥谷中每个人都会武吗?”宋玉清笑了笑,道:“我们这里是自由平等的,因此他们是否练武以及子孙后代是否练武我们是不加干预的,在这里,我并不比他们大,他们也不必听命于我,他们对我有礼,只因他们敬重家师。”方若盈突问道:“那他们相互之间不打架吗?他们若发生争执怎么办呢?”宋玉清道:“我师父在谷中之时好在他们对家师极为敬重,因此极少发生争执,但他们大都是学武之人,相互之间难免发生摩擦,但一来不至有深仇大恨;二来不至偷抢拐骗;三来有师父在,每一次一旦发生事端,我师父一到,事情定能平息,近些年来师父不在,却是我与老张来处理,老张随师父多年,也很得谷中之人的爱戴。”李剑英点点头,又问道:“那童老前辈为何要出谷啊?”宋玉清道:“家师生性好武,在谷中呆久了,便说要出谷去游览天下的名山大川,去探求武学的秘奥,大约二十年前他将这逍遥教教主及谷主之位传与我,自己云游去了,只偶尔回谷来看看,我重任在肩,不敢怠慢,因此十数年从未出过谷。”李剑英又点点头:这便是“魔仙”宋玉清这个名字为何在江湖中消失了二十年之久的原因了。李剑英想了一下,突问道:“那你为何要将贺元、聂一刀、谢宗亮这些人杀害?”宋玉清突然怒道:“哼,这些人该杀!”这时那老仆端来三杯茶,听到李剑英的问话,便道:“贵客请稍等片刻,我去拿样东西来。”过了一会儿,见到老仆从书房出来,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似是帐簿一样的东西,他吹了吹上面的灰,自言自语道:“这本帐簿上想必有他们几人的罪状。”说着将帐簿交给李剑英,李剑英打开帐簿,见里面写的均是武林人士的名字以及罪状,是以门派划分的,李剑英翻到峨眉派,第一个居然就是贺元,而他的罪状是:奸杀刘寡妇,刘寡妇的邻居张某发现此事,张某全家被贺元灭门,张某之子外出逃过此劫,回家后发现惨案,查明此事,报了官,反被与贺元勾结的知县反诬,竟判其杀了全家,打入了死牢,被宋玉清发现救出,断了此事。处决人:宋玉清。李剑英看完便有些触目惊心,当下又翻到“刀客门”一页,上面第七个便是聂一刀,罪状:与官府勾结,残害百姓,强占百姓田地。罪证:地契及聂一刀家中秘密帐簿处决人:宋玉清。这时那老仆道:“这里许多罪状都有罪证,也有的没有罪证,但却有一些目击人的口述以及血书,这些罪证也由老奴管理,贵客若是想看我可以去拿。”李剑英本想说不必了,但心中一动,便道:“如此麻烦前辈了。”那老仆道:“你叫我前辈我可不敢当,若不嫌弃,叫我老张就行。”说罢又进去了,过了一忽便回来了。现在桌子上摆着一本帐本以及十几张地契,另外一边却是一张血书,李剑英仔细看了看,肯定决无造假的痕迹(他这些年也遇到过类似的案子,经验已经比较丰富),帐本以及地契是聂一刀的,血书却是那张某的儿子的,李剑英登时大怒,他这几年中也遇到一些杀人案,但还没有一个比贺元一案更加残忍的(血书上记述了张某一家十余口死时的惨状),此时老张又道:“还有一些却是当场撞破之事,这些记述虽然不尽详实,但可说这些人均是可杀之人。”李剑英已经翻到了丐帮那一页了,由于丐帮的弟子众多,其中也有许多歹徒,因此这丐帮的罪状最厚,李剑英看到谢宗亮的名字是在第八十六个,罪状:谢宗亮为谋帮主之位,在其师丐帮前任帮主刘仲元将谢之师弟派出公干时,将其暗害之,嫁祸给逍遥教,后被其师刘仲元知悉此事,大怒,要将谢宗亮诛之,谢宗亮提前知晓,竟给刘仲元茶中下毒害死,仍然嫁祸给逍遥教。处决人:宋玉清。李剑英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一怒而起,道:“原来江湖传言丐帮帮主刘仲元前辈暴毙,据说是被逍遥教所害,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须知杀害自己的师父、同门乃是武林中最大的罪恶,这谢宗亮的罪行可想而知。宋玉清叹了口气,道:“这刘仲元刘老前辈也与家师有交,曾与家师比武,三四百合才败,可说是江湖中最令人景仰的前辈高人之一,他败给家师之后还曾言道倘若他能学全十三掌的莲花神掌,定能战胜家师,当时我也在场,家师对刘老前辈的为人极为称道。”说罢又叹了口气,李剑英慢慢将帐簿合上,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为何你不将这些事情的缘由告之天下,在杀他们时当着那么多人与他们对质呢?”宋玉清冷笑一声,道:“我不屑与这种人说话,他们既然罪有应得,又为什么要多费唇舌?”李剑英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宋玉清的为人,虽然只是这短短的一天多的时间,但他好像与宋玉清已相交了有十几年一样,不知宋玉清是否也有这种感觉呢?

李剑英现在在想什么?是宋玉清的恶善颠倒,是谢宗亮他们的隐藏的罪恶?还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阐释?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剑英猛然想起一事,忙问道:“你们谷中可有个叫李松元的?他便是三十多年前西征逍遥谷的几百人之一。”宋玉清想了想,道:“不错,他当时还是为首的几人之一,他还没有死,但他不能离开逍遥谷。”李剑英忙道:“我可以担保他不会说出逍遥谷的秘密。”李剑英的神态极为恳切,但宋玉清好像已猜到他与李松元的关系,因此才会说不许李松元离开,宋玉清叹道:“倘若并无大的罪责,逍遥谷本是不禁他们出谷的,不瞒你说,我师父早年炼成一种奇药,可以让人忘记许多事,就像是失忆一样,非逍遥教中人要求离谷的可以他们服下之后就可以自由离开,但至今还没人尝过那药的味道。”李剑英有些吃惊,道:“大的罪责?你是说我师祖李松元犯了大罪?”宋玉清道:“不错,凡是犯了大错之人是不许离开逍遥谷的,否则格杀勿论,这是这逍遥谷的规矩之一。这李松元之罪本该杀之,但家师对那入谷的几百名江湖豪杰立下了这条规矩,这样做已经是仁慈之至了。”这时旁边的老张又说道:“贵客有所不知,当年入谷的几百人之中,有近半数手上沾有血腥,其中还有几个罪大恶极之人,当年童老先生怕人心变动,便立下此规矩,同时又答应绝不将这些罪恶宣扬到江湖中去,那些人感童老先生之德,便答应留下,许多人还发誓永不出谷,李松元也是其中之一,李松元也是其中最为愧疚的,他在谷中最是辛劳,却说是在赎罪,近几年来老了许多,便住在谷西,地方极是偏僻,也没有个邻居。”李剑英心中更是难过,问道:“那……那他究竟犯了什么罪责?”老张顿了一下,看了看宋玉清,见他点了点头,当下便道:“酒,都是酒害了他啊。当年他酒醉之后乱性,与冯展元发生口角,进而二人打了起来,冯展元不敌,被李松元所杀,此事当时无人知晓,冯家发现冯展元失踪,便报了官,官府派人寻找,我当时恰好也在,我是在城郊发现了冯展元的尸体,便追查此事,顺藤摸瓜发现李松元的嫌疑,便一直追踪他,终于他在一次酒后说出了此事,我打不过他,于是去找童老先生,哪知随后李松元就随着众人来到了逍遥谷。”李剑英此时心中极为难受,也突然明白当年师祖的信中为何着重提到了酒醉后乱性之事。“不知道师父泉下有知,知道了此事只后会怎么想?”李剑英现在的心很乱……

黄昏,夕阳西下,四周山石林立,鸟已归巢,花、草在夕阳下依然是那么鲜艳、那么美,但这儿的确是逍遥谷中最荒僻的地方之一,这里也的确没有别人,只有一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皱纹尽显、老态聋钟的老人,他的身后是一间很小的茅草屋,极为简陋。这个老人正蹲在屋前的田间,给落日中的花、草浇水,这是他种的花,全是白色的,像是在祭奠某人似的,他的眼神是那么虔诚,像是在寻求宽恕似的,没有人会想到他曾是名震江湖的一流高手,是天下有名的大侠,他握住水壶的手有些颤抖,一点儿也不象是握剑的手,他,的确是李松元,的确是李剑英的师祖。

李剑英早就来了,他远远的只是看着这个老人,他并没有说一句话,来时的路上他的一切想法都凝固了,他本来想扑上去扑在老人的怀里,哭着将李啸龙——这个老人唯一的儿子的死讯告诉他,但当他真正看到这个老人时,他却定住了,一刹那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李剑英自始至终都未上前与这老人说一句话,他甚至都未走近这个老人,他实在有些不忍。他走了,而那老人也自始至终未抬起过头,好像并不知道有人来过,但当李剑英走时,那老人的头微微抬了起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尽管李剑英的出现只有短短的一刻,但这是几年来他第一次笑,因为李剑英是几年来第一个来看他的人,只是他并不知道,李剑英与他有莫大的关系,他已不需要知道……

李剑英回去的路上并不难过,甚至有些高兴:倘若李松元在江湖中,他说不定会被童蒙他们杀了,但现在,最起码老人的心是平静的,逍遥谷中的日子也是平静的,而他,不愿去打扰老人的平静。

到了此时,几乎所有的谜团都解决了,逍遥谷、逍遥教果如其名,李剑英似乎轻松了许多,天已渐渐暗了,路上的几户人家已开始做饭,看到炊烟,李剑英好像也感到有些饿了——或许是轻松了的缘故吧!

草庐门口,方若盈正站在门边,焦急的等待着李剑英,她并不知道李剑英去看什么人,她也不想知道,只要看到李剑英的微笑,她就有种莫名的幸福感。

宋玉清的确是个洒脱的人,有时却也有些高傲,这些与现在的李剑英也有些像,因此他们之间很容易沟通,虽然论辈分,宋玉清比他要高了一辈,但两人似乎都未注意到这些,两人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言谈甚欢,对月饮美酒,共论天下事,实是人生乐事,此时李剑英已完全没有初入谷时的高度的戒备之心,宋玉清是个值得相信的人,是个值得相信的朋友和知己。李剑英忽然又想起了左文琦,宋玉清与左文琦实在有太多的相似之处,李剑英在席间将左文琦与侍琴的恋情说给宋玉清与方若盈听,方若盈大为感动,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宋玉清当然没有哭,他的神情很黯然,旁人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没有见过左文琦与侍琴,但他好像是左文琦与侍琴的知己,因为他也有那么一段故事,世上每一对恋人的故事都不一样,但相爱的滋味却是一样的,宋玉清此时当然是在想一个女人,一个很美的女人,但也是一个很“毒”的女人,他唯一爱过的女人——他曾经为这个女人差点儿自毁容貌。

宋玉清并没有说出那个故事,但这时李剑英似乎有些醉了,他每次喝醉都会心痛,因为他每次喝醉都会想起雪儿,尽管会心痛但他还是会不断的想起雪儿,不断喝醉,因为倘若不让他想起雪儿,不让他喝醉他就会死,思念可以成为一种动力,而这种动力,是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

方若盈哭的更加厉害了,李剑英曾跟她说过雪儿的死,她也很喜欢雪儿姐姐,心目中也一直拿她当可以诉说心事的亲姐姐一般,李剑英的嘴没有办法停止,除了喝酒便是讲故事,将她的故事,他并没有哭,因为他将的是与雪儿三年之中在昆仑山小木屋的故事,这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不愿去回忆雪儿的死以及她的不幸,因为雪儿到死也不希望自己不快乐。但反而李剑英讲这些的时候方若盈却更加伤心了。

每一份爱情都是快乐的,每一份爱情都是痛苦的,但每一份爱情都是伟大的!

逍遥谷的早晨是朦胧的,因为有雾气的原因,树叶总是会结很多露珠,李剑英喜欢这种景象,就像李剑英初遇雪儿时的感觉,那种朦胧的爱是最纯洁无暇的!远处树下有几对情侣依偎在一起,这在逍遥谷中并不少见,但却有一对情侣吸引住了他,因为这对情侣已经不甚年轻了,至少要比李剑英大上十几岁,或许他们的年纪比表面上更大——因为在逍遥谷中是不易老的,两人的神态很亲密,就像初次恋爱的少男少女,他们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而别人也没有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们,或许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每个人的脸上只有灿烂的笑容,他们言谈甚密,李剑英不愿去听他们之间的谈话,也不想去知道他们的故事,因为逍遥谷中的爱情,都是最纯真的,那个女人偶一转头,脸上露出少女般的笑容……

其后的几天,李剑英与宋玉清无话不谈,两人之间也互相切磋剑法武功,宋玉清的剑法的确很高,并不在童蒙之下,李剑英使尽全力也无法胜他,当然宋玉清也无法胜得李剑英,而两人每次比完剑,都会相视一笑。

“咱们结为兄弟吧?”宋玉清说出这话时很严肃,并无半分玩笑的成分,李剑英初时有些惊讶:论辈分,他比宋玉清小一辈,按理是不能成为义兄弟的,当李剑英看到宋玉清诚恳的脸上的微笑,他突然间想起了左文琦,道:“相信你也知道了我之所以自称为‘天涯孤星’的原因,况且论辈分……”宋玉清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了李剑英的所以遭遇,但他并不在乎,打断了李剑英的话,道:“事在人为,天下间没有命中注定的事,况且天下间又有谁能杀得了我?”他的话充满傲气,但他的话并没有错……即便是方玉龙,也未必能击败他。李剑英已有些迟疑,道:“但……”宋玉清又打断了他,道:“你是迂腐之人么?”宋玉清的笑很迷人,对女人如此,对男人也是如此,李剑英于是也笑了,叫了声:“大哥!”

……

“阴阳二魔”回来了,两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当萧道乾来见宋玉清,看见宋玉清与李剑英极为亲密,尽管三年多的时光过去了,但李剑英萧道乾是绝不会忘记的,此时他一眼就认出了他,忙走上前,笑道:“小兄弟,你都明白了?”李剑英此时当然已经知道三年多以前当时“阴阳二魔”为何要杀杨键的弟弟:他杀了不该杀的人了。而这“阴阳二魔”当然其实不是“魔”,应该叫做左右护法。李剑英对三年多前在惊天峰顶的一役记忆犹新,当时李剑英与萧道乾打了两仗,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萧道乾的武功,而是他的守信:为了赶赴李剑英之约,他曾五日夜不吃不睡赶到惊天峰顶,并且还赶在李剑英之前来到峰顶。此时的萧、姚二人年已有七旬,但表面看依然像是五十多岁的人,只是这几年来二人在江湖上奔波,头发已有些白了,面上的皱纹也多了些,李剑英有些愧疚,只点了点头,萧道乾却极为高兴,他对李剑英一直很有好感,对他的侠者风范也极为称赞,宋玉清早已知惊天峰顶之事,见二人神情,便对李剑英道:“义弟,天下之事本甚难辨,被蒙在鼓里的人又岂只你一个!”李剑英听了这话便释然了,萧道乾却更加高兴,笑道:“恭喜两位,我早知若带李兄弟来逍遥谷,我们教主定会喜欢,当时若非有事要办,便带李兄弟来谷中作客了。”他本是粗豪直爽的汉子,有什么便说什么,李剑英此刻却更加高兴了,两人相视大笑,旁边的姚道丰虽也高兴,但他练的内功特异,因此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他的嘴角似挂着笑。

笑声停歇,萧道乾的脸色似乎又回到了刚来时的模样,对宋玉清道:“禀教主,属下二人奉命追查那个神秘的组织,迄今为止只有些头绪,那组织势力极大,组织中、大多着黑衣,不知其面目,我们抓了他们中许多人,其中还有像‘夺命扇’尹愈这样高手,但他们中大部分人都不肯供出,好歹有两个怕死的,但他们的职务很小,有许多事情也不知道,属下二人连续追查数月,这才查清了他们三堂的堂主以及一些香主的姓名。这三堂的堂主分别是:青龙堂堂主郑德隆;朱雀堂堂主冯易;玄武堂堂主苏如来,还有一个白虎堂主却未查到,只知道是个年纪甚轻的人,其余的各分堂香主属下已列名单在此。”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宋玉清接过看了看,问道:“苏如来可是那个有‘千手如来’之称的那个苏如来?”萧道乾道:“正是。”宋玉清又看了看名单,发现居然还有“紫电剑”这样的人物,要知道,“紫电剑”白坤可是武当派中地位仅次于云鹤道长及青鹤道长的第三号人物。李剑英此刻却大为吃惊,因为当他听到苏如来这个名字时,心中突了一下,他早年就听师父说过,此人为人很邪气,极少与人相处,武功偏又奇高,而其暗器功夫可说是天下第一,他的毒针天下间没有几人能够避得开的,“等等,毒针?难道那个发毒针的人就是他,那么雪儿便是被他……还有上次在金龙帮总坛那个向我发毒针的人,也是此人?”李剑英的心在滴血,“除了他,天下还有谁有这么厉害的毒针功夫呢?”此时姚道丰从怀中掏出一本帐簿模样的大本子来,又将手中的包袱连着帐簿一起交给宋玉清,只听萧道乾道:“这是这半年来所办的案子,包袱里是罪证及口供。”这话其实是解释给李剑英听的,宋玉清将帐簿与包袱交给了老张,老张自去处理。

四人进了草庐,老张将茶点端出,谷中的水果倒是必不可少的,此时萧道乾的心情突变沉重,喝了口茶,他才道:“智元大师……智元大师他已经圆寂了。”李剑英大惊,原来二人进谷时心情沉痛便是因为这个,当下忙问原由,萧道乾道:“黑衣人,他被一群黑衣人围攻,力战不敌,等我们赶到将他们赶走他已经伤重难治了。”顿了一顿,又道:“智元大师被少林智慧方丈派出追查神秘组织与前少林俗家弟子冯易以及其他该组织中的少林僧俗弟子的事,却不料被他们发现,一直追到这昆仑山附近,终于被追上,他一人力敌对方十余人,终因寡不敌众被他们……”说到这里眼中似有些湿润了,智元大师虽与二人为敌过,但智元大师其实并不知其中详情,也不能怪他,但他大德高僧,乃当今少林三大神僧之一,为天下人所敬仰,却不料被那神秘组织杀害。萧道乾过了一会儿,又道:“当时我二人怕他们再派高手到来,于是自作主张将他的尸体焚化,现将他的骨灰舍利带来,请教主定夺。”说着从口袋里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拿了出来,交与宋玉清,宋玉清将他的骨灰放在供桌上,亲自跪下向骨灰拜了三拜,李剑英与萧姚二人也一起向智元大师的骨灰行礼。

第二天,李剑英决定要走,他向宋玉清要了那个包着智元大师骨灰的包袱,他要上少林寺,一是告知少林寺智元大师的死讯,二来与少林方丈智慧大师探讨那个神秘组织一事:本来最大嫌疑的逍遥教既不是那个神秘组织,那又是谁呢?

一直以来,李剑英都将逍遥教视为杀害自己亲人以及河北沧家等人的凶手,但这次逍遥谷之行虽解决了许多疑问但是更多的疑问却又呈现在面前,究竟那神秘的组织叫什么?那个“雄主”又是谁呢?他无法解释,他只有再次踏上旅途,去寻找答案。

李剑英与方若盈都不是逍遥谷中之人,当然不必喝忘记记忆的药。临走,方若盈还有些舍不得,她喜欢逍遥谷的茶,她喜欢逍遥谷的美食,她喜欢逍遥谷的一切,但只要李剑英要走,她也会跟着他走,宋玉清当然有些不舍,他直将二人送到谷口,笑道:“贤弟,我也想重出江湖,也想看看那雄主到底是谁,但谷中之事我还要安排一下,眼下不能离开,但盼你早日能查清楚一切,那我就不必再费神了,你能够早日报仇当然最好,但世事不能过多勉强,人士不如意之事十有**,等下次你再回逍遥谷来,希望能喝到胜利的酒。”李剑英点点头,虽只有不到十日的时间,但他对逍遥谷、对宋玉清已经生出浓厚的感情来,因为这里是他梦中的桃源村,梦中的净土,而他最高兴的,是找到了一个像左文琦一样的大哥,他会珍惜这份友谊,这份情感。

善恶之间,本甚难分,不亲眼所见,甚至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实的,这就是李剑英的收获。

与此同时,逍遥谷谷西的一个偏僻的地方,有一个破旧的小房子,小房子里也有个人离开了逍遥谷,永远的离开了,当人们发现他时,他躺在床上,他的脸上极为安详,就像是得到宽恕似的,他的嘴角还带有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