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华山之巅
作者:向阳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558

李剑英现在在酒馆里,只因他突然想喝酒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不见了,露出了本来的面目:英俊挺秀的脸仍然没变,只是脸上多了些沧桑,额上的眉头也似乎永远展不开,喝了酒后则锁的更深了。

以他此时的内力修为,即便他再老三十岁,他的脸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他的心境却变了这一切,没有人能够切身体会到他的痛苦,当然更不会有人愿意去体会他的痛苦。

方若盈望着对面的李剑英,她当然知道一些李剑英的心情,因为刚才她问“雪儿姐姐怎么样了?”时李剑英并没有回答,但李剑英痛苦的神情告诉了她一切。她有些吃惊的望着李剑英将面前的一碗碗酒喝干,她自己也曾喝过点酒,那是在父母的寿辰以及过年的时候,但从未想过一个人能喝那么多酒,他喝的这些酒只怕比她一辈子喝的酒还要多!她能理解李剑英的心情,所以她也陪着李剑英喝了几杯。

在酒的作用下,方若盈粉嫩的脸更加红了,更加娇艳了,李剑英看的不禁有些痴了,的确,雪儿并不如她美丽,即便是师妹李月玲,也没她这种清雅的美,她本是方玉龙大侠的独生女,方玉龙的儒雅气质在方若盈的身上也能找到。

方若盈倒是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忙低下了头,心中小鹿乱撞,而在她对面的人,本就是她日夜思念的梦中之人。方若盈突然问道:“李大哥,你还记得六年多以前吗?”李剑英一怔,回忆再次被打开,那是六年多前,师父临死之前将一封信交给自己与雪儿,要他们二人投奔方玉龙,而他们二人只在方玉龙府上住了不到一个月,当时李剑英与雪儿的心情十分悲伤,而当时李剑英内心之中更是希望能学成武功,找逍遥教报仇,哪知因雪儿的原因而最终未能拜方玉龙为师,两人不辞而别。正想到这里,方若盈声音突然细若蚊丝:“等我长大了,你会娶我吗?”李剑英心头又是一怔,想起了六年多以前的某一天,也就是在方府的一天,那天李剑英和雪儿陪着方若盈玩,方若盈突然看着李剑英突问道:“李大哥你喜欢盈儿吗?”李剑英当时看着她既娇嫩又可爱的小脸,微笑道:“盈儿这么可爱,我当然喜欢了。”方若盈突然又问道:“那么等盈儿长大了,你会娶我吗?”她突然这么一问,令李剑英极为尴尬,脸突然间红了,不知如何回答,方若盈那张纯真的脸,显得极为认真,李剑英正为难间,旁边雪儿突然道:“好啊,我代你李大哥答应了,等盈儿长大了,我一定叫李大哥来娶你。”雪儿的脸上并无丝毫玩笑的成分,显得又认真又高兴,方若盈听到这话,又看看李剑英,突然脸上一红,飞快的跑开了。方若盈走后,李剑英诧异的看着雪儿,道:“这……”雪儿却抢先道:“什么这儿那儿的,我既然代你答应了,你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许耍赖。”雪儿的语气极为坚决,说完这话变也走开了,李剑英当时站在当地尴尬不已,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也不明白雪儿为什么要替自己答应方若盈。第二天他再见到雪儿与方若盈时,却见她二人极为亲热,无话不谈,李剑英自己反倒成了外人似的。

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情改变了李剑英的心境,早将那日的话忘在脑后了,事后想想也还道方若盈不过是句玩笑,小孩子哪能懂的那么多?因此这事以后也就没再想起,加之雪儿的死更使他的心也死了……

古时候男人三妻四妾本属寻常,李剑英此时心绪极乱,突然间心中电光一闪,他明白了雪儿此举的用意:李剑英若能拜方玉龙为师当然最好,而拜师不成他也可以方玉龙女婿的身份学艺,而方玉龙当然不会对自己女婿的大仇袖手的,而且无论拜师成与否,方若盈与李剑英也是门当户对的,因为两人的师父、父亲均是当世最着名的大侠。

雪儿当时果是这么想的,她想一来自己是私生女,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认识自己,而方若盈与李剑英却是门当户对;二来这方若盈将来长大了定是绝色美人,定然比自己美丽十倍百倍,与李剑英可谓郎才女貌;三来便是为了李剑英的大仇着想,有方玉龙相助,再困难的问题也可迎刃而解。于是当她听到方若盈的话后略一思考便替李剑英答应了。

此时李剑英心情更加愁苦,内心又在痛,每当他思念雪儿的时候心就会痛,而这次或许是最强烈的一次。

这些回忆,这些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并未回答方若盈的话,只因他又想起自己乃是个不祥之人,他“害死”了许多他认识的人:亲人、朋友以及爱人。而方若盈呢?他会将她也害死吗?但他又怎能辜负雪儿的一片深情厚意?

他现在的武功很高,连他自己都很自豪,倘若在他对面的不是方若盈而是逍遥教教主宋玉清的话,他会毫不犹豫……

他无法回答,他该怎么办?

他缓缓的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忽然醉了,脸上红红的,烫烫的,头发沉,“砰”的一声轻响,他的头倒在了桌上。

他是真醉了?还是在装醉?或许两者都有吧!

方若盈本来脸也很红,神色忸怩,她说出刚才那句话,已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这时见李剑英倒在桌上,心中反而有种平静之感。

她是千金大小姐,但她却有江湖儿女的直率,她敢爱敢恨,尽管是很羞人的事,但她刚才还是说了出来。自从她懂事时起,李剑英便闯如了自己的心扉,她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总是眉头紧锁,似有很多愁事,而他那忧郁的眼神又深深的吸引了她,尽管她当时还小,但后来她渐渐长大了,她的这份思念仍然强烈的留在她心底……

太阳落下去,又升了上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李剑英与方若盈走在大路上,一路向北,两人似乎均忘了昨天的事情,方若盈只是低着头慢慢跟在李剑英身后,一言不发,李剑英也不说话,他的脚步也很慢,但他心中早已决定:无论方若盈发生什么危难,他都会舍命相救。的确,现在的李剑英已不是六七年前的李剑英了,他现在的武功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估量。

这天下午,两人来到一个城镇,在客栈里,方若盈终于忍不住,问道:“李大哥,咱们这是去哪儿?”李剑英不答,却问她道:“若盈妹妹……”方若盈打断他道:“你还是叫我盈儿吧,还是以前的称呼好。”李剑英于是道:“好,盈儿,你可曾听你爹爹说起过一个人?”方若盈道:“谁啊?”李剑英沉吟道:“我也不知那人是谁,他是个相貌很慈祥的老人,我也只是在去年在华山见过他一次,还与他打了几架。”方若盈忙问:“是谁赢了?”李剑英笑道:“当然是他赢了,他武功极高,我虽不知你爹的武功如何,但猜想当不在你爹之下!”方若盈奇道:“那人的武功居然比你还高?”顿了一顿,道:“那我可不知道了,我爹说,当今之世,武功上能与他并驾齐驱的或许只有‘魔仙’宋玉清了,他与宋玉清打过一架,就是在华山之上,并未分出胜负,后来宋玉清不知是什么原因住手不打了,自行走了,我爹也没留他,他说近几年宋玉清在逍遥谷中潜心修炼,而自己事务繁忙,武功上只怕已非他之敌手了。”又想了一下,问道:“李大哥,让你说,你的武功和我爹爹比究竟是谁高些呢?”李剑英笑了笑,道:“那还用说,方大侠学究天人,又仁义为怀,我又怎能和他相比?”方若盈听他称赞自己的父亲,极是高兴,道:“我爹年纪渐老,只怕也打不过你了吧。”李剑英道:“不,我听师父说过,方大侠乃天纵奇才,他的逸云剑法竟已达可有可无之境界,而且内力深湛,除了逍遥教主,天下无人能敌,我也一直想能一睹神技。”方若盈笑道:“好啊,那咱们现在就到我家,我叫爹爹和你打一架。”李剑英大笑,道:“那怎么行,你爹哪会如此胡闹,况且这次我要先上华山一趟。”方若盈诧异道:“上华山?干什么去啊?”李剑英道:“我和人约好了。”方若盈道:“谁啊?难道便是你说的那个老者?”李剑英道:“不错,就是他,去年我和已经他打了好几架,今年他要我再找他与他打一次。”方若盈道:“这老者究竟是何人?竟然连李大哥都打不过他,他难道比我爹爹还要厉害?”李剑英突又傲然道:“去年我虽然输给他,但今年未必就会再败给他了。”于是,他便将去年的那次相遇说出来:

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恰逢华山派掌门人俞柏六十寿辰,这天,李剑英路过华山脚下,在茶楼中听到有两人正在谈说华山上有神仙,那两人本是去给俞柏拜寿,听华山派的弟子说他们在华山的后山山巅看见烟雾笼罩中似有个仙人在漫步,如腾云驾雾般,那人一身白衣,面目如何却因隔的太远没看见,只是不太像凡人,那险峰四周均是万丈深渊,人别说在那上边跑了,便是站着不动也难保不会晕过去,云中那仙人不知在走什么步法,时而漫步,时而疾奔,时而又坐在地上,甚至有时还双脚离地,以双手行走,待俞柏率领门人去查看,刚走近便不见了那仙人的影子了,待退回来时却又再次出现了,华山门人还恭喜掌门人说是南极仙翁来给掌门人贺寿,只是不愿现身罢了,俞柏笑了笑便回去了。

李剑英刚听到这些话还道是昆仑山中遇见的那位救命恩人,那老道不但传他“从心所欲”,且教了他许多做人的道理,令他受益非浅,只是那老道不许李剑英对别人说见过他,李剑英至今也猜不到他的来历,师父曾跟他说过许多武林前辈的奇人逸事,他也不得索解。听到那两人谈话让他欣喜万分,连忙赶上华山。

那华山奇险无比,以当时李剑英的轻功自然不在话下,到了后山,果见一险峰直插入云,四周光秃秃的,若没有极高的轻功绝难上得去。

这峰顶除了云雾多之外,果然地势不平,险陡无比,上来?一般人只怕是想也不敢想,是以这绝峰峰顶人际罕至。李剑英不知那位仙人是否还在,走了几圈也没见到半个人影,他当下便在峰顶坐了下来。

其时方当初晨,云气雾气正浓,而云雾绝不静止,翔动变幻,忽厚重,忽轻灵,李剑英脑中电光一闪,忽然发现,这里面似乎蕴含着武功、轻功秘奥,倘若依着这朵云似乎便是一套轻功身法,依着那朵似乎是一套拳脚,而另一朵又似是剑法,这两年来李剑英修炼“从心所欲”到了一个关窍似乎总是过不去,他不知“从心所欲”需要抛却一切杂念,诚心致意,心中要无牵无挂,又要入浮云般洒脱,李剑英两年见内力虽是大进,“从心所欲”却只能做到一半而已,只因他心中还时有牵挂,这时见到这些浮动的云雾,才如醍醐灌顶般突然冲破了那个关窍,这如何不令他兴奋,当即站起身来,依着其中一朵云便在这险峰顶上穿梭,那身法倘若是华山掌门俞柏见到了只怕又要以为是仙人了,李剑英如腾云驾雾,忽然又抽出腰间长剑,一边在云雾中穿梭,一边依着另外一朵云舞剑,他此时才真正灵台空明,心无挂碍,使动起剑来也毫无滞碍,慢慢体会“从心所欲”。

就在李剑英心中因如闻大道般幸福不已,不自禁的大声“哈哈哈”之时,突然在他旁边也有人叫道:“好,果然绝妙。”李剑英登时停步住剑,回身望着声音来处,果见一老者一身白衣,面上虽老但须发俱黑,也不知多大年纪,神态若仙,李剑英刚才全身心舞剑并未注意旁边是否有人,但以他功力,那人竟然能悄无声息的走进他身边令他毫不知觉,也实令他骇异的了,好在看老者并无恶意,否则李剑英只怕难逃毒手。

李剑英望着眼前的老者,正自诧异,却听老者先道:“剑化于意,以心念动之,果然好剑法,果然好剑意。”李剑英一听,登时一震,原来老者所说的这句也是“从心所欲”中的一句,当下恭敬一揖,道:“前辈见笑了,晚辈适才的舞剑实在是贻笑方家了。”那老者道:“我不来跟你客气,好剑法就是好剑法,什么贻笑不贻笑的,看你年纪轻轻,剑法居然能有这等造诣,老朽实不该再出来让天下人耻笑了。”李剑英赔笑道:“老前辈过誉了。”那老者问道:“你师父是谁?你这剑法,不,这剑意的心诀是从哪里学的?”李剑英当然不能说出是那老道传的,便道:“先师是李啸龙,乃是两河大侠。”那老者奇道:“李啸龙,没听见过,你这心诀是他教的?”李剑英道:“不敢欺瞒前辈,先师教的是阳龙剑法,晚辈却只学得皮毛,至于刚才所使,乃是另有高人传授。”那老者知他既如此说定不愿说出那高人是谁来,也就罢了,他素来知道天下本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也不深究,便道:“阳龙剑法倒是听见过,那李啸龙,可是李松元之子?”李剑英知“李松元”便是李啸龙的父亲,也就是自己的师祖,忙躬身道:“不错。”那老者又道:“好,那个阳龙剑法你现在使出来让我瞧瞧。”李剑英不敢怠慢,左手食指、中指捏个剑诀,如指天状,右手长剑圈转,剑身扶摇直上,阳龙剑法起手势“阳龙出海”使将出来,七十二式阳龙剑法便源源不绝,使将开来,矫健翔动,如龙穿云霄,身随剑走,而最精妙的乃是剑上发出的铮铮剑气与剑吟,虽灵动不足,但在李剑英的强劲内力运使下,果然极具威势,势道凌厉之极,旁边老者看着这套剑法,时而点头,时而又摇头,脸上神色绝无改变,也不知其如何评价,李剑英一套剑法使完,精神更见健旺,那老者顿了一会儿,才道:“这套剑法也可算得一流的剑法了,不足之处相信你早就明白,我也不必浪费唇舌了。”李剑英点点头,他可不能说师父剑法上的不是,那老者又道:“只是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却又如此内力修为,可谓震铄古今,老朽年迈,只怕已不是你的对手了。”言下之意便是要与李剑英比试比试。原来刚才李剑英所使剑时的剑法倒还罢了,那份内力却显露无遗,而那老者自思自己到了五十余岁才有这等内力修为,而现在已过了壮盛之年,内力虽深厚,恐怕已经不及眼前这小伙子了。

到了这时李剑英当然也猜到面前的老者定然就是华山山脚的酒馆里那两个人所说的“仙人”了,李剑英听他竟然要与自己过招,当下连称“不敢”,那老者却坚决不许,定要与李剑英比试,原来刚才李剑英有感而施展出的剑法以及内力已经激起了那老者的好胜之心,阳龙剑法倒还罢了,刚才李剑英观浮云随意而舞的剑法与自己所练的颇有相通之处,虽意有所别,但大同小异,他这次出来本就是探求更高的武学。

李剑英无奈,只得答应,那老者面露微笑。

那老者一生好剑,因此随身必带长剑,他也有宝剑无数,但这时手中的却只是一柄普通的长剑。李剑英知今日遇上劲敌,虽没见过老者的剑法,但从语气中也知道对方必定剑法极高,自己取胜的希望不大。

那老者本是个潇洒随意之人,也不谦让,长剑一指,身随剑起,转瞬间便到了李剑英眼前,“好快……”李剑英还没来得及骇异,老者的剑已到眼下,好在他应变奇速,在间不容发之际闪了开去,他也不是死守俗礼的人,当下也是长剑圈转,身随剑转,反手一剑刺向老者的小腹,老者斜身避开,又是一剑刺出,这一剑却滞重异常,像是十分费力,李剑英不知如何破解,只得避开,他此时轻功自得修习“从心所欲”后已是大进,这时全力施展,纵跳伏避,极为轻灵,可谓举重若轻,而老者的怪剑法却如举轻若重,将李剑英的长剑克制的很难反击出来。

如此这般两人相斗有二三百合,李剑英使出全力仍然处在下风,而且越斗越是凶险,但李剑英是个虽败不乱的人,往往越是凶险的招式他躲避的越是轻松,但现在到了后来李剑英只能闪避而反击极少,手中长剑大多只用来封、闭对方的剑招,往往十多招才能反击一招。但李剑英的脑子并为闲着,一边想尽办法躲避对方的攻击,一边却也在学习对方的剑法、剑意,而老者的每一招一式似乎都不脱“从心所欲”的包涵。其实与老者的相斗对自己还有个很重要的好处——他对自己的武功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败了,在一次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他被老者的长剑刺到了右肩,那老者收发由心,剑只是到了李剑英的右肩衣服处便停了。

两个人都笑了,两人对胜负似乎都不太在意,是否是李剑英当时还没有对胜负关心的实力?或许吧。但,当第二天那老者再与李剑英比试时,李剑英的那把剑似乎已不是昨日的那把剑了,他的剑招更是随意,忽然似是阳龙剑法,忽而又似是昆仑剑法(何昆仑与他切磋时传的),转而又以“华山云雾剑法”刺出,而那老者呢,已不是昨日那个使剑很“费劲”的老者了,变化的真有如仙人一般,他手中的长剑已经与他的人分不开了,早已分不清人与影,而老者的内力虽较李剑英略差一点,但却精纯之极,远非李剑英可比,这一日,李剑英是在七百余招才败的,而败了之后两人又“哈哈”起来。

如此两人一共“哈哈”了三次,每“哈哈”一次,李剑英回去之后都要冥思苦想,想白天那老者的剑招、如何击败自己的以及如何破解,三天两晚,李剑英在山下的小客栈的两个晚上,也是他一生之中武功进步最快的两个晚上。到了第三日,李剑英又换了个人,对老者已经能有三四成攻势,相斗中基本也不落下风,而老者呢,却是举重不轻,举轻不重,剑招变的平淡,无奇峰突起也无深沟大壑,但李剑英突然发现,对方与自己连斗三日,竟然无一招是相同的,不甚至没有什么固定的招式,不拘成法,长剑有时也切、砍、刺、点、拍,实令李剑英受益非浅,但最令他受益非浅的一招,却是自己被击败的那一招,那一招在当时李剑英封挡老者的来剑时,老者突然口一张,吐出一口痰来,痰挟劲风,扑面而来,李剑英又要挡剑又要避痰,登时手忙脚乱,而老者也乘乱左手在李剑英头颈处的“天胶穴”一拿,便放开了。

或许有人会说老者的招式有些卑鄙下流,但李剑英可不这么想,他反而暗暗高兴,因为他知道在江湖中没有什么卑鄙不卑鄙的,适者生存,没有所谓的卑鄙、阴险,谁是胜利者谁就有话语权。李剑英当时也明白了一个事实:人并不是只有手、脚以及兵器,牙齿、头发甚至口中之痰也可作为武器,这或许是李剑英三日中最高兴的一天,他也与老者斗了千招才败。

晚上,两人一同来到客栈,那老者看到酒似乎就走不动了,李剑英也只好陪着,在客栈的一个不太起眼的小房间里,那老者一边喝酒一边跟李剑英谈论武学之道,令李剑英兴奋的是,老者也将自己武学的精要也一一传授,李剑英将其与“从心所欲”互相印证,日后武功更进一层。但最令李剑英兴奋的是,老者讲了许多他年轻时的故事:他以前是个练武成痴的世家子弟,也向往仁义为怀的大侠风范,自己也紧守规矩,以成为人所景仰的大侠为目标,然而接连发生的一些事情却令他心灰意懒,最终他在一个地方想通了一切,这个地方的名字老者当时并未告诉李剑英,只是说是个天下间最美的地方。他当时想明白了一切,“做大侠不是只有一种方式”这是老者最后对李剑英说的话。

第二天,老者走了,留下一个字条,上面嘱咐李剑英好自为之,同时约李剑英明年此时两人再来华山比剑。

李剑英将这个故事全部讲给方若盈,只是自己被老道所救的事没有说,最后问方若盈道:“你现在可知道那老者是谁了么?”他想方玉龙见多识广,知道的定然比自己和师父李啸龙知道的多,说不定会告诉方若盈,方若盈却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爹从来没跟我说过有这么一个人,”

既然猜想不透,那就不必再费神猜想了,华山已近在眼前,比武的日子也在这两日,现在李剑英全身心已投入到“从心所欲”之中,他几乎每个月每一日都能够更深的体会“从心所欲”,而“从心所欲”也似乎无穷无尽,李剑英知道的越多,发现其中不知道的越多,而自己只有更加努力的去探求。方若盈十分乖巧,她本就是个极聪明的姑娘,她知道李剑英现在的状态,因此她并不打扰他,她现在的愿望是:在李剑英身边,与他在一起,他走到天涯,她跟到天涯,她自己也不知道何以会突然有这种想法的。她并不是个懂得体贴的女孩子,这一点比起雪儿来差的远了,但现在她已是尽自己所能的去做了,这或许是爱,或许是别的,方若盈不知道,她似乎懂得,又似乎并不懂。

华山又高又险,李剑英本不愿将方若盈也带上,那华山的险峰更是艰险无比,一个女孩子,尽管她武功底子高,但毕竟还只是个女孩子。方若盈很倔强,现在只怕她爹爹来了她也不会回去,她既对那老者的神奇武功好奇,又不愿离开李剑英哪怕是一会儿。李剑英心道有自己在,当可保护方若盈周全,当下也不勉强了。

上华山很容易,上华山的险峰也很容易,对李剑英不必说,对方若盈来说竟也不难,方若盈的武功的确比李剑英想象中的要好,方若盈并不需要李剑英的任何帮助,也能上的峰来。

峰顶,那老者果然已等在那里,一年不见,那老者丝毫未变。然而那老者见到方若盈竟然一怔,李剑英忙道:“前辈您别见怪,她……”却见那老者竟盯着方若盈,神色微变,接着看了看方若盈手中的长剑,长剑还在鞘中,而他盯着的,却是剑柄,方若盈见到老者的特意举动,也有些奇怪,这时李剑英忙介绍道:“这是‘盖世神龙’方玉龙方大侠的女儿。”那老者听到“方玉龙”时面色似乎微微一变,李剑英知他必定知道方玉龙的大名,这时见他神色变化,猜想他或许与方玉龙有旧,忙问道:“您可认得方大侠?”那老者先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神色特异,过了一会儿,才道:“好,好,小姑娘,你的长剑可否给我瞧瞧?”方若盈迟疑了一下,道:“好,但你可不许贪我的宝剑。”那老者笑道:“胡说,我宝剑无数,又岂会贪你的宝剑?何况……”但却没说下去,方若盈道:“那好,下次要让我看看你藏有什么宝剑。”老者道:“好,一言为定。”方若盈将剑连着剑鞘交给他,那老者看了看剑鞘,忽将剑拔出,剑身颤抖,发出一种奇特的声音,似是龙吟般的声音,那老者抚着剑,看到剑身上的“龙吟”二字,似乎想起了许多往事,李剑英此时更确定这老者与方玉龙有渊源,否则那老者不会如此,但他又不能问。

那老者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将剑送回剑鞘,将剑连鞘还给方若盈,方若盈接过,那老者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神态慈祥,便如是个老爷爷关怀自己的孙女,方若盈如实回答,那老者道:“好,若盈儿,你到那边坐着看,可不许乱动。”说着将手指向一边较平坦的一块大石,方若盈想将龙吟剑给李剑英用,但李剑英却笑了笑,示意不用,方若盈便走到一边坐下,以手支颐,看两人的比试。

其时峰顶云雾渐散,太阳的光芒已刺破云雾,照在峰顶,峰顶上两人两柄长剑在阳光下耀眼生花。就在方若盈被两剑的剑光反射而双眼一时睁不开时,两人已经发动了。

长剑对长剑,今年的李剑英已非去年的李剑英了,两人丝毫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手下稍缓,他们出剑均是收发由心,李剑英去年的剑法还稍嫌滞涩,今年却没这种情况了,两人的较量也主要集中在剑的意,只因两人的出招没有一招是相同的,方若盈虽也久习剑法,竟也看不出其中的奥妙来,她父亲的逸云剑法自然极厉害,但她年纪尚轻,又如何能领会其中的剑意,但好歹她对两人的攻守得失还是比较清楚的,那老者的剑法似乎有些乱,不,简直是乱七八糟,但却自有一种威力;而李剑英的剑法粗中有细,柔中带刚,时而斜划成圈,时而纵横直切,无论那老者的剑多么快,多么轻灵,多么乱七八糟,李剑英总能招架的住,而局势,仍是不胜不败。

二百余合过去,那老者忽然剑法一变,每剑之出都似有重大心事,往往在一呼一吸间才刺出一剑,而李剑英的眼神中却变的更加炯炯有神,老者的剑虽慢,李剑英也往往要略加思索才能出剑破去,越往后两人的出剑越慢,每出一剑都要想上半天,李剑英当然知道他是在另出奇招,双方的剑意本有相通之处,因此李剑英也往往能以相近剑意新创的一招来破之,旁边的方若盈却看的莫名其妙,她只知两人的出招接招均极为精妙,但两人这般打法却从来没见过,她看李剑英的眼神是越来越有神,而老者的眼神也极为严肃,她不知两人在搞什么,心下暗暗嘀咕。

突然那老者直过了快半个时辰才刺出了一剑,这一剑极为奇怪,连李剑英都“咦”了一声,方若盈更加惊奇,只见那老者的长剑剑柄向外,剑尖指向自己的心口处,老者眼神中神采奕奕,决不象要自杀的样子,古往今来,哪有人出剑竟将剑尖指向自己要害的,但李剑英“咦”了一声之后却变的十分严肃,而眉头越来越皱,因为他发现老者的剑柄虽然是向外的,但自己无论从何处进攻均无用处,剑若刺向他握剑的手,只怕还没碰到他手上的指甲,自己的“肩井穴”就会中剑,若横剑削去,或可将对方前胸的衣服削破,但只怕还未伤到肌肤,自己的右手腕便会中剑,而老者这招最精妙的地方,却不在右手的剑上,而在左手的方位,他左手的指尖已罩住自己“膻中”、“曲池”等十二处大穴,自己只要稍动对方便会抢占先机,而这个先机却也是取胜之机,李剑英不敢冒动,因为李剑英也已看出这一招的弱点,那就是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因为只要李剑英横剑不动,对方也无抢占先机的机会,老者的这一招绝无破绽,便是“从心所欲”中“唯一可能毫无破绽的就是静止”,不错。“就是静止”李剑英突然想起这句话,动既然无法破静,那只有以静对静,因为从心所欲中的另一句话“没有破绽,却不是意味着没有弱点,万事万物都有弱点。”,“对,万事万物都有弱点,剑法也不能例外。”这一招的优点当然是“静”,但弱点当然恰恰也是这个“静”,自己无法破解,但对方也无法攻击。李剑英忽然身体急坠,长剑斜指天际,他竟盘脚而坐,左手抓地,左手旁的泥块土石便已在他掌握中,左手轻轻一动便可将泥块抛起激射而出,这一招也是怪到极处,以静止静,这一招无论方位、势道都令人意想不到,这一招虽然破不得老者的那招,但却可以令老者改变自己的那一招,因为从下面攻的话,老者的那招用处就不大了,这虽算不得是“破”了那招,但可算是“解”了那一招。老者见状忽然收势,笑道:“好一招‘上天入地’。”李剑英右手剑指天,左手指地,这一招与拳法中一招“上天入地”颇为相似,只是拳法中是站着而李剑英坐着,“有招胜无招?”这有招虽胜不得无招,无招也胜不得这有招。李剑英当下也笑着站起来,道:“前辈高招,晚辈实在无法破之。”方若盈虽看不大懂,但两人未分胜负还是看的出来的,两人相斗近四百招,而二百余招后的这一百余招更是耗时,此时天已过了正午,方若盈肚中早已饿了,便上前道:“你二人不分胜负,先不要比了,咱们先下山吃饭吧。”李剑英未答,那老者笑了笑,道:“对,对,可别饿坏了女娃儿的肚子。”方若盈的脸微微一红,也笑道:“我是怕饿坏了老家伙的老肚皮。”李剑英正要说她,那老者却大笑道:“对,老家伙的老肚皮倘若饿坏了,这把老骨头只怕也要散了。”顿了一顿,又笑道:“倘若我饿坏了,输了给他,你就高兴了吧?”方若盈脸上一红,啐了一口,却未说话,这老者当然早从方若盈的眼神之中看出她对李剑英的好感,李剑英这时并未注意两人的说话,只因他心思全在刚才的比剑上,尤其是老者的最后一招。

下午,那老者醉了,他刚才在酒馆中喝了很多酒,而李剑英只是陪他喝了几杯,他的心思也不在吃饭上,他当然在想剑招了,而那老者却毫不在意,只是喝酒,极为洒脱,起码在这上面,李剑英是大大不及老者了。

但下午这老者喝了酒之后似乎更厉害了,而他的剑使动的也越加潇洒了,这哪里像是在比剑,简直似在舞剑,便如一年前李剑英初来这峰顶观云雾一般,当下李剑英也以“华山云雾剑法”与他对舞,剑尖变幻不定,便如云雾一般吞吐不定,那老者的剑法越来越见散乱,不,乱而有章,似是渐落下风,看的方若盈连声拍掌,她当然希望“天涯孤星”获胜,希望李剑英李大哥,但李剑英却知那老者的剑法其实丝毫不落下风,而李剑英也似乎知道那老者似乎在暗示什么东西,在双方舞动中,两团白色剑雾互相碰撞中,李剑英分明看见那老者被酒熏的微微发红的脸上的笑意,竟是那么自然,便如婴儿般的微笑,李剑英也笑了,他突然理解了这笑的含义:超脱了胜负的笑,练剑决不是痛苦的,而应该是逍遥快乐的,能够心无挂碍的练剑,心无挂碍的舞剑,所以,李剑英的笑也是自然的,婴儿般的,而这笑似乎有极强的传染力,于是方若盈在看到两人脸上的表情时也笑了,甜甜的微笑,天下间最美的女人的笑容?只要是真诚的微笑,所以的男人、女人、孩子、老人的微笑都是最美的。

这时双方的剑法均是极高的境界,而李剑英也渐渐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渐渐的体会到了“从心所欲”的境界,虽有些朦胧,但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心”。

只听“当”的一声轻响,那老者突然退了半步,这半步可说便是失了先机,可说是输了半招,那老者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微笑,而且笑的越来越响,李剑英刚才体会“心”的境界时,便见老者退了半步,虽不明其理,但自己难道竟然胜了那老者?听到老者的笑声,自己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一来自己如何胜的有些朦胧;二来江湖中比武争斗最重胜负得失,自己战胜对方对方必会记恨在心,尤其是成名的人物,倘若他是绝对清醒的,他肯定不会击出那一剑,但……

那老者为什么笑?只因他突然有种幸福感,什么幸福感?绝世高手在无敌于天下之后的一种幸福感,只因他找到了能够击败自己的人,而绝世高手的失败也就意味着武学的又一次进步,而这种洒脱的心态也只有真正的绝世高手、一代宗师才能拥有。

武学为什么会进步?一个高手若没有旗鼓相当或者是相差不多的对手,那他的进步就很有限,武学也不可能进步很多,而当他有了一个相近的对手时,那他的心思就会全心放在武学上,心无旁骛,在不断的切磋实战中将武学发扬光大。

那老者是真心实意的笑,他拍了拍李剑英的肩膀,极为高兴,而方若盈的笑却是真正的兴奋的笑,就好像刚刚获胜的是自己而不是李剑英。她虽不知眼前的老者是谁,但她也知眼前的老者的武功,决不在自己的父亲之下,李剑英能战胜这样的对手,哪怕是只有半招,她也极为高兴。

李剑英道:“前辈……”那老者打断他的话,道:“什么也不用说了,我不会在意的。”顿了一顿,道:“虚名……虚名总是虚幻的,就像一场梦,迟早是要醒的。”李剑英静静的听着老者的话,深有感触,这世间不就是有那么多人为了一个虚名而相互残杀、相互陷害吗?到底是那些人在笑,还是自己在笑?不知道,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吧!

那老者望着天边,望着西边,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李剑英没有问,方若盈也没有问,过了许久,那老者才回过头来,道:“我姓童,单名一个蒙字,天下间几乎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我也很少在江湖中露面,我去年也跟你说过我的一些故事。”李剑英点点头,童蒙又道:“去年此时我来到华山,正当深秋,这里云雾弥漫,我便是为看着云雾而来,须知云雾不但每日变化不同,每时也不同,这当中暗含许多武学的奥秘,我几乎每年都要来一趟,看到云雾的浮动,我便不自觉的随着舞动起来……”李剑英又点了点头,他自己也是因为见那云雾的变化而不自觉的舞动起来的,只听童蒙又接道:“那天我到了半山腰,却见峰顶居然有人,初时还以为是华山弟子,上的峰来,见到居然是你在舞剑,当时十分诧异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已有这般造诣。”说着微微一笑,李剑英又点了点头,他知这华山云雾只有在每日极早的时候才能看到,因为太阳一出来,云雾大多都要散了,也就在这时才能去领悟,这童蒙想必也是因在早晨在峰顶练功舞剑,那些华山门人因云雾遮挡而误以为见到了仙人。“童蒙,童蒙,这个名字怎么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难道他也和自己一样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以别的名号行侠武林?”不得而知,那老者童蒙既不说,他也不敢问。

那老者道:“你我有缘,今日一别,或有相见之期。”竟是要走了,李剑英正要相留,想最起码也要和他到山脚下喝几杯酒再别不迟,哪知童蒙知他要留自己,便道:“不必说了,我尚有要事,小兄弟,但盼你要为善去恶,维护武林正义。”李剑英忙躬身道:“是,晚辈不敢有违。”又道:“前辈,珍重。”童蒙点点头,方若盈也上前来道别,他对这童蒙颇有好感,那童蒙只笑了笑。

刚走出两步,童蒙忽又回头,对李剑英道:“对了,我还有两样东西,便送给你了。”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两样物事,李剑英见其中一件是一柄小短剑,另一件是张叠起来的纸,李剑英忙接过收下,正要拜谢,童蒙道:“按图可以去到一个人间仙境,短剑自有用处。”说完那个“处”字,人已在山腰了,渐渐远去,李剑英直到童蒙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才转过头来。

两人也下山来到山脚下的一间小客栈,李剑英将那两件物事拿了出来,看了看这柄短剑,只见这剑非金非铁,长不过六七寸,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剑无锋,剑身上刻着个“酒”字;听童蒙说另外一件是张地图,而且是一张到人间仙境的地图,于是李剑英将地图展开,他大吃一惊,那地图上方正中三个字“逍遥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