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和众仆从撤去，七皇子的四位跟班都守在花厅外面。这花厅之中，只剩下七皇子、丁瑞和妍蕊三人。

七皇子绕着妍蕊慢慢踱了一圈，边走边上下左右地仔细打量，那神情，仿佛在观赏一件珍贵的古玩。

妍蕊怀抱琵琶端坐，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淡然。

七皇子突然伸手扣住妍蕊的下巴，戏谑道：“美人儿，如此良辰美景，为何还是一脸愁容？来，甜甜地笑一个，陪我喝杯酒，本公子重重有赏！”

妍蕊冷冷地推开七皇子的手，道：“妍蕊只是来献曲，请公子自重。”

“呦，装什么贞洁烈女？你若真是如此清高，又为何从牢中来到这里？”七皇子嬉笑着去揽妍蕊的肩膀。

妍蕊飞快地站起身来，躲到一旁，因行动太急，脚步微有些踉跄。她将琵琶挡在身前，凛然道：“此次献曲，并非妍蕊本意！但文书说妍蕊若是不来，今日当值的牢头就要被杖责二十。所以……”

“算了吧！”七皇子一脸鄙夷地打断妍蕊的话，“你明明知道，那些牢头照顾你，都是因为收了花无语的银子。再说他们之前那样折磨你，你会不记恨？说为了保全他们才来，你骗鬼啊？”

妍蕊漠然道：“因一己之故牵累别人，有悖于妍蕊的原则。信不信由你。”

“哈哈！好一个原则！”七皇子放声大笑，险些喘不过气来。

妍蕊只是默默地站着，面无表情。

七皇子笑够之后，突然凑近妍蕊耳畔，故作神秘地问道：“你可知道，你那位知音宋伯师大人，此刻人在何处？”

妍蕊闻言抬起头，目光中闪出一丝疑惑。

“呵呵，告诉你吧，他现在正在捷州当知府，日子滋润的很啊！可怜你这美人儿，却在牢里为他死扛。啧啧！可悲啊……”七皇子摇着头，一脸惋惜的样子。

妍蕊苍白的脸上，分明闪过一丝凄楚，但旋即消逝，只是静默不语。

七皇子可没错过这个微妙的表情变化，他望了站在旁边的丁瑞一眼，面有得色地继续说道：“他宋伯师仗着朝中关系庇佑，连汗毛都没少一根，换个地方继续当他的知府大人，明知你这美人儿替他受尽万般苦楚，却缩起头来不吭一声。这种男人，简直是罪该万死！……美人儿，你说，是不是啊？”

妍蕊垂着头，淡淡地说道：“此事原系歹人诬陷，宋大人并无过错，自然也就与此没有干系。”

“哼！他没有过错？”七皇子冷笑一声，“他在任时，朝廷拨给若州的商道修葺专款，平白少了五千两金子，八成就是被他中饱私囊了！……哦！我明白了！”七皇子见妍蕊露出惊愕的神情，故意一脸坏笑地说道：“难不成他就是用这笔金子，给你这红颜知己买了那条稀世翡翠项链？”

“不！”妍蕊决绝地说道：“那条项链从何而来，妍蕊确实不知。但是妍蕊敢用性命担保，此事与宋大人无关。”

七皇子目光锐利，静静地审视着妍蕊。

妍蕊问心无愧地坦然回望。

七皇子突然“噗哧”一笑，点头道：“美人儿，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那又如何？他宋伯师贪了五千两金子，还不是在逍遥法外？你如此善良无辜，还不是要受尽苦楚不见天日？……倒不如，你索性招认了那项链是宋伯师送给你的。这样，一来他能受到应有的惩罚；二来你一个歌姬收取恩客馈赠本就无罪，马上就能恢复自由，说不定因为检举有功还能摆脱妓籍，嫁个好人家。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妍蕊闻言冷笑道：“宋大人是否真的贪赃枉法，自有有司查证处理。纵使宋大人真的有罪，若昭彰天理之事仅系于一个卑微歌姬的伪证，岂不是莫大的笑话？若是宋大人无辜，那妍蕊岂不是将自己的苦难平白转嫁给一个无罪之人？……人生在世，但求心之所安。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妍蕊虽然身份下贱，但这个简单道理还懂。”

七皇子听罢，语塞良久，继而抚着胸口仰天长叹道：“好端端一位美人儿，居然是个呆子！真是让我伤心啊！……”叹罢，一把拉过一直微笑观望的丁瑞：“我承认我搞不定！剩下的都交给你了，别来烦我！”说罢，径自坐到桌边，自斟自饮起来，连看都不朝这边看一眼。

丁瑞摇着扇子，信步踱到妍蕊面前，轻轻地说了四个字：“清澜绣坊。”

谁知，这短短一句，却轻易撕碎妍蕊所有的冷静，她娇躯一颤，惊疑地抬起头，目光中竟隐约有了濛濛水汽。

“清澜绣坊”，本是她和嫣红为那个约定而取的名字。清、澜二字，分别取自“清者自清”和“死水微澜”。表示虽身处死水之中，却仍以清者自励自勉。

这个名字，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但是，眼前这人却如何能说出？

难道……嫣红她也……

妍蕊不敢再想下去。

丁瑞依旧不疾不徐地轻声说道：“姑娘莫惊。我们是受人之托救姑娘出苦海。前番种种试探。还请姑娘不要见怪。”丁瑞停了停，继续说道，“那托付之人让在下带个口信给姑娘，请姑娘务必照办。此事性命攸关，不知姑娘可愿意相信在下？”

妍蕊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凝眸深深地望着丁瑞。

许久，她终于坚定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一切听凭公子吩咐。”

丁瑞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言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姑娘先为我二人弹唱一曲？在下保证，此曲过后，定将一切如实相告。”

妍蕊略一踌躇，随即回身坐在方凳上，素手拨弦，哀伤的曲调倾泻而出，竟是青楼女子间传唱不衰的那首《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这首词的作者，也是一个才貌无双而倔强苦命的青楼女子。

有人说：至少，她最后有个好归宿；至少，结局很完美。

如果嫁入豪门为妾就是好归宿的话，她的结局，确实很完美。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连埋头饮酒的七皇子，都不知何时抬起头来，随着曲调的抑扬而神游天外，曲子结束许久还不自知。

丁瑞轻叹一声，伸手从袖中拿出四个大小不一的小纸包，递到妍蕊面前：“姑娘，从今日开始，每日睡前务必服用一剂此药，顺序是从小到大。无论发生什么异常，这四日之中，都绝不能有一日漏服，更不能有一日服错！而且这服药之事，也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此事关系到姑娘的性命，切记！切记！”

妍蕊伸手接过，郑重地点点头，小心藏入衣带之中。

丁瑞还要说什么，忽见留守七皇子房中的那个侍卫，径直神色慌张地冲进花厅，边跑边大喊：“殿下！公子！不好了！……芸菲儿姑娘她，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