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骄傲
作者:玄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235

凌晨两点刚过,周天星下榻的宾馆门外,停下了一辆灰扑扑的面包车,从车上陆续走下三个面目呆板的男人,个个脸色蜡黄,没有一丝表情,造型酷似鬼怪电影中的僵尸。

当三人先后走进宾馆正门时,一个伏在案上打瞌睡的服务生被惊醒了,他却只来得及睡眼惺忪地向来人瞧了一眼,后脑勺上就被某个坚硬的钝物重重敲了一记,一声不吭地又趴了回去。

三个男人配合默契地分成两拨,其中两人无声地向楼梯间冲去,另一人走回大门口,向面包车招招手,于是又从车上下来两个“僵尸”男,旋风般从他身边掠过,跟随前一拨人的步伐,也向楼梯间奔去。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发生。

同一时刻,躺在床上的周天星开始整理床铺,把一条被子团起来塞进另一条被子,又把一张椅子搬到进门过道一侧的转弯角上,直挺挺坐下,静静等待着四位访客的到来。

不得不说,周天星的恶趣味比从前更有品味了,就算面对敌人,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他非常想知道,当头一个冲进来的“僵尸”第一眼看到如此诡异的场景时,会是什么表情。

终于,从房门外传来微不可察的金属摩擦声,钥匙在锁孔内轻轻转动。然后,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两条黑影如猎豹般冲进房间,一个用脚踹开卫生间的门,另一个直扑床榻。

“砰!砰!砰!砰!”

沉闷的枪声惊醒了寂静的深夜,四颗9mm钢芯军用弹几乎同时射出枪膛,两颗由衣柜中穿透木板而出,另两颗出自卫生间的房门一侧。与此同时,两个不速之客先后栽倒,发出凄厉的嚎叫。

大概是由于和平年代。人的神经都比较大条,枪声过后,并没有惊扰任何房客。连从房间里走出来看一下的人都没有,只从楼下隐隐传来一阵杂乱地脚步声。

房间中,周天星坐着没有动,目光平静地凝视着一个在他脚边满地乱滚的男人,这人的右前臂已经被打烂了,一条大腿根部也开出一道触目惊心地贯穿伤,腥臭的热血如同开闸的洪水。汩汩而出,很快就把一大片地毯完全浸透了。虽然两处枪伤都不是处于致命部位,但是这个家伙显然已经失去了任何抵抗能力。这就是92式军用手枪近距离射击的威力,周天星也有一把这样的枪,不过是5.8mm的小口径。

“救我!我……不想死……”

这是伤者地哀求。

周天星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根烟点燃。淡淡道:“姓名、职业、职务。还有受谁指使来杀我?说错一个字。我就看着你地血流干十几分钟后。两副担架分别抬走两个伤者。周天星站在走道上。冷眼看着古羽向一个警官滔滔不绝地解释。最后。那警官向他走来。立正敬礼。恭声道:“首长。您受惊了。”

周天星淡淡一笑。点头道:“辛苦了。”

警官再次敬礼。建议道:“首长。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请您搬到我们县公安局招待所去住吧。”

周天星摇头道:“不必了。我们地人已经在路上了。只是希望你们注意保密工作。这件案子已经牵涉到了国家机密。”

“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警官肃容道。

不得不说,中央警卫局的特别军官证在地方上还是相当管用的,所有特勤处人员持有的都是这种证件,尤其是象周天星这种高级军官,尽管和公安不是一个系统,但享受相应的礼遇是十分正常的。

打发走一干警务人员后。周天星和两个亲随又在宾馆中另开了两个房间。独自进房后,他拨通了潘长青的二十四小时专线。

潘长青显然是在睡梦中被电话吵醒的。声音显得有点沙哑:“是小周啊,什么事?”

“抱歉,打扰您休息了,首长。”周天星假模假样地道。

潘长青不悦道:“废话,快说事。”

“是,首先要向您汇报一下,我现在在云南,中缅边境的一个小县城,正打算去南亚站看看。”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才听到潘长青低沉地声音:“为什么?”

“缅国乃我西南战略核心利益之所在,况且该国大选在即,不去实地走一走不放心。”周天星振振有词地解释道。

潘长青笑了,用赞赏的口吻道:“看来你这个海外部长还是挺称职的嘛,只是要注意安全,还是说正题吧。”

周天星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我是昨天晚上在东海上地飞机,直飞中缅边境,此行只知会过谢阳同志以及相关人员,当地军方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随行的也只有两个人。可是,我今天下午就被人跟踪了,二十分钟前还在宾馆里遭到了行刺,不过侥幸抓到了两个活口。”

“什么?”

潘长青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顿了顿,冷冷道:“是什么人干的?”

周天星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经初步审讯,两个刺客都是民主同盟军的,主使者是基瑞少将身边地幕僚,可惜只抓到两个小喽罗,目前他们已经被当地警方控制起来了。”

潘长青反应奇快,只待他话音方落,就毫不犹豫地道:“交给警方不安全,你等一下不要挂,我先打个电话,让云南站火速派人接管这两个刺客。”

也难怪潘长青会如此紧张,周天星口中的民主同盟军,实际上是缅国境内最大的一支武装,该组织的首领就是基瑞少将,控制着位于中缅边境缅方一侧的一片广大区域,面积约两万平方公里。早在十几年前,该组织以及缅国境内其他十几支武装名义上已和中央政府达成和解,其领地被设为高度自治的特别行政区。

这里需要简要说明一下缅国的政治现状。作为一个与中国西南边陲接壤的南亚国家,缅国地地理位置极其优越,北与中国接壤。西与印国接壤,南邻印度洋,历来是大国必争之地。

该国历史上曾陷入长期内战,百业凋蔽,民不聊生,后来缅方趁国内政局动荡之际接管了政权,成立过渡军政府。由丹登大将出任国家元首,并且与国内地所有武装达成和解,裂土分疆,使各地军阀合法拥有领地,由此,也结束了长达几十年地战乱。

只是,军政府上台后,虽然一直号称要全力推动民主化进程,却迟迟不肯交出手中地权力,反而极力打压国内最大地反对党民主协进会(以下简称民协)。二十年来纷争不断,而基瑞少将领导的民主同盟军,正是倾向于“民协”的一支地方武装。

至于孔泉因何搅进这潭浑水。原因说来话长,一年前他在东海害人不成反害己,其后装疯避祸,远遁天涯,几经辗转,逃到缅国境内。机缘巧合下投靠了民主同盟军。最重要的是,缅国人民普遍受教育程度较低,孔泉却是从中国沿海发达城市出来的资深律师,无论见识学问都远远超越大多数缅国人,其人又极工心计,善于谋划,因此没过多久就得到了重用,成了基瑞少将身边的重要幕僚。

这件行刺案之所以会引起潘长青如此紧张,主要原因就是此案牵涉到了民主同盟军。背景就相当复杂了。

当然。事实地真相其实并不复杂,只是两个有私仇的人偶然在街上碰见。其中之一就动了杀机,派人前来行刺,但在周天星的精心加工下,这件极普通的寻仇案就立刻上升到了国家层面,成了某外国势力集团对我界要员的一次蓄意谋杀,自然会引起有关方面的高度重视和警惕。

言归正传,周天星捏着手机等了两三分钟,才听到潘长青再次说话:“我已经将此事向相关部门作了通报,小周,我看这次的缅国之行就取消了吧,毕竟以你的身份,亲身涉险不太合适。”

周天星马上道:“首长,正因为如此,我反而产生了一个设想,似乎应该和基瑞少将见一面,以官方身份。”

“是吗?”

潘长青来了兴趣,马上追问道:“你又有什么主意了?”

周天星笑道:“其实这个法子很土,无非是敲竹杠,我虽然不知道基瑞为什么想刺杀我,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如果我以官方身份去见他,他绝不敢动我一根毫毛,反而,他必须当面向我作出解释,否则,以他现有的地盘和力量,如果敢和我国政府正面叫板,除非他疯了。”

潘长青听得连连点头,赞道:“这主意不错,不要说区区一个地方军阀,就算是基瑞的老东家民协,正值大选之际,也要看我们地脸色做人,何况他的地盘又和我国接壤,他是不能不考虑后果的,这个竹杠敲定了。只是,这样地事只要外交部派个代表去就行了,你去干什么?”

周天星唇角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淡淡道:“首长,如果只满足于敲一笔竹杠,随便派个外交代表去当然非常够份量,只是我更关心的是,基瑞究竟和什么势力勾结在一起?印国还是美国?或者左右逢源?如果是,应该采取何种对策?我认为,这毕竟是缅国政坛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对于该国的任何异动,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而这件任务,只有我才能完成。”电话那头沉默良久,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周天星同志,预祝你再建奇功。”

“是,决不辜负首长地信任。”周天星慷慨激昂地道。

接下来,这番通话又持续了二十多分钟,挂断线后,周天星摸了摸鼻子,又掏出一根烟点了,坐到床头唉声叹气:“唉!潘首长,老是糊弄您老人家,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可是我也没办法啊,谁让那个人渣那么讨厌,要是不亲手修理掉他。我还真的睡不着觉呢。我倒是无所谓,就怕这个混蛋哪天发了疯,去内地搞我的家人,我现在可是有家有业的人了,实在惹不起这种光棍啊。”

的确,周天星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亲手把孔泉干掉。他其实一点都不恨孔泉,因为这家伙每次对他使坏时,都是在阴谋刚刚开始之际就被打得体无完肤,但周天星深知其为人阴沉狠毒,又是律师出身,要是一时偷懒,不及早翦除掉这个祸害,日后必成大患,所以只能紧追不舍,直到亲眼看着他从地球上消失才能安心。为此。他只能搬出一顶顶大帽子压到自己头上,再次在潘长青面前扮出一副精忠报国之态。

只是,他还不能立刻动身去缅国。一来是因为还有一些相关程序要走,作为即将出使别国地特使,必要的仪仗还是不能缺地,否则岂非有失大国体统,这种事急也急不得。二来是因为这座小县城里地事还没办好,只能在此暂住几日。

次日一早。周天星又带着两个亲随去县府,这回他是赶在上班时间之前去的,肯定能在大门口堵住张哲中,七点多钟就出门了,在街面上找了家小吃铺,吃了碗热腾腾地米线当早餐。

当第一筷子米线入口时,不由触景生情,想起当日在中南海吃的那碗米线,虽然时隔不久。却似有了些人事沧桑之感。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发了点小感慨。

用完早餐后,晃荡着步子向县府大楼行去。同时想象着即将发生的一幕美妙场景,张哲中正夹着公文包埋头赶路,突然和一个路人撞个满怀,刚要发飙,就震惊得差点把下巴掉下来,如此情景,的确能非常满足一下某人的恶趣味。

然而,令周天星哭笑不得地是,还没走近县府大楼,他就知道今天的计划又落空了。

此刻,县府门口的街道上,已经被气势汹汹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一眼望去,基本上是穿着民族服装的西疆人,全都是精壮汉子,个个腰悬弯刀,或坐或站,大声喧嚣。粗略估计,绝不下于一千人。相对的,县府门口今天插着的武警更多,足有一个连的防暴队排成两列横队,人人手持盾牌警棍,背后还有高压水枪蓄势待发,其中最醒目的是一名武警上尉,正站在门前最高的台阶上,手持扩音器,向人群叫嚷着什么,大意是规劝他们尽快离开云云。

一见这幅场景,周天星心中暗暗苦笑,同时也生出了些好奇,便又在附近找了家小吃铺,随意点了些食物,借机向店主打听此事。

原来,这件事地起因还要追溯到几个月前,而且和他老爸有关。当时周国辉还没走,在这个县里当副县长。而该县又是个多民族混居区,少数民族中以西疆人居多,最大的一个聚居区有人口数千之众,首领是当地的一个土司。

有一回,这个土司地儿子带着人来逛县城,因一件小事和本县一个大族的子弟发生了争执,双方都是年轻血勇的性子,就当场打了起来,结果,土司少爷失手把人打死了。最要命的是,在那场争斗中,土司少爷本人也身受重伤,而且还有一名亲随也被活活打死了。因此,这件案子就变得相当复杂了。

从司法角度讲,土司少爷怎么也逃不脱一个聚众斗殴、过失杀人,但该县境内的西疆人绝大多数都不同意这个论断。于是,就因为这个严重的观念分歧,以及当事人地立场不同,这个矛盾越演越烈,很快就从一件简单的刑事案件上升到了民族矛盾的高度。

这只火药桶的爆发点是,公安局派人去土司的自治区提人时,却遭到上千西疆群众的围攻,最后连开去的两辆警车都被砸得稀巴烂,十几个警务人员也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其中还有一个被打折了胳膊,侥幸没出人命。

不过,那位土司少爷最终还是被提到了县公安局看守所,完成这件壮举的不是旁人,正是时任副县长的周国辉。当时,这件事本来并不需要他出头,因为他只是分管经济建设地副县长,但那时整个县府机关中,从县委书记到公安局长,没有一个人敢带队去做这件事,周国辉却自告奋勇地去了。

当时跟随在周国辉身边地,只有四个人,县委宣教部长张哲中、招商局长郑春树,另外还有两个县公安局的执法民警。区区五个人,开着一辆车,带了两副手铐,除此之外别无长物,径直去土司家交涉。

那天晚上,土司少爷就戴着手铐被押进了看守所,当时就轰动了全城。只是,周国辉本人并没有回来,反而在土司家中住下了,一住就是一个礼拜,最后还是由那位土司老爷亲自开着车把他送回了县城。至于那些天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外人全都不得而知,而事后每一个当事人都三缄其口。直到现在,这件事依然是笼罩在该县绝大部分人心中地一个谜团。

至于这次的轩然大波,起因还是那件案子,由于县法院最近正式作出裁决,判定土司少爷过失杀人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十年,一下子又激起了西疆人的众怒。最关键的是,就在不久前,那位土司已然因病暴毙,而土司少爷就是那片自治区的当然继承人,于是,事态就恶化到了聚众围攻政府机关的地步。

当周天星听完这一系列事件后,不禁暗暗在心头捏了一把冷汗,后怕之极。这件事光听一下来龙去脉,就够惊心动魄的了,何况还直接关系到周国辉的生命安全,他实在无法想象,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周国辉当时是如何说服土司的,最令他无比佩服的是,身为“人质”的周国辉,最后竟然能在没有释放土司少爷的前提下,被恭送回府,这就不仅仅是智谋的问题了,最主要的还是得靠过人的胆略,而这种程度的胆略,正是周天星想都不敢想的。

平生第一次,他无地自容,在心头默默念道:“爸,对不起,跟你相比,我只是个小丑,最可笑的是,我这个小丑居然一直看不起你,认为你太迂腐、太教条,甚至我一直觉得,如果没有我,你到现在都只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小人物,我比你强多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只是个十足的官场小人,就算我能爬得比所有人都高,我也比不了你。”

一时间,他又变得有些茫然,意兴阑珊地走出店铺,望着眼前那幅剑拔弩张的架势,他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他背负双手,缓缓前行,步伐悠闲得如同闲庭漫步,慢慢向人群中央行去。

沿途所经之处,气势汹汹的人潮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堤坝,纷纷翻滚着向后倒退,不管他移动到什么地方,身周五米范围内,都会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

不知不觉,他又进入了那种游魂状态,起步,落脚,足下踏着坚实的地面,却仿若行走在云端之上。

在人群最密集处,他站定了脚步,目光缓缓扫过视线所及处的每一个人。

“我的名字叫周天星,我是周国辉的儿子。”

悠长而平稳的语调回荡在空气中,那是最纯正的西疆语。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只因他的出场方式委实有点惊世骇俗了。

所以,在这条柏油路上,他享受着绝对发言权。

说出“周国辉”三个字时,他感觉前所未有的骄傲,于是,他意犹未尽,拔高音量重复了两遍:“周国辉……是我的父亲,我是周国辉的儿子!”

众目睽睽下,他缓缓伸出右臂,指定离他最近的一条大汉,对着他的鼻尖道:“你……觉得很光荣吗?拎着一把破刀逛街,就当自己是条汉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