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四十七 辇底残红云端燕
作者:已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708

“你撒谎!”千钧一发之际,柳逸安只觉端木芸萝狂纵的心念刺入自己心头,却再也感觉不到她芳心中的些微丝绪。闻得一声雷鸣般巨响,甄道权手中轩翔的剑气竟被那麒麟锤猛然荡开,连人带剑的跌飞开去,身上的灰白罩袍被那魔锤附着的玄色罡芒刺得褴褛不堪。

初为那离尊一招所制,柳逸安动弹不得,如今得端木芸萝施援救困,胸腹中淤积的浑浊气血方才舒缓,颤颤巍巍的倒退到墙壁边,两腮中包含的鲜血从鼻孔口角不停涌出,便是一个轻微的吐纳,都觉得如同用利刃在划割喉管一般。他强行聚起心神,却见端木芸萝状若中邪,举着手中那麒麟锤朝着甄道权一阵疾风暴雨般的狂击,毫无章法,似樵夫砍樵,如铁匠锻铁,只顾一锤一锤的猛力砸下去,霆不暇发,电不及飞,直把那逾百斤的巨锤作孩童玩物一般挥舞,甄道权竟被逼迫的连连疾退,毫无还手之机。

柳逸安手中狻猊锤合魔气未曾褪却,然此时连端木芸萝一丝一毫的念想都察觉不到,心中惊惶,挣扎立起,正欲握锤上前相帮,甫一使劲,闻得一阵嗤嗤声响,他双臂的肌肤竟全都炸裂开来,鲜血从千百脉络中狂喷而出,恍如漫天花雨一般。忍住这仿佛被细割碎剐一般的惨痛,柳逸安勉强运气至十指,封住双手肱臂几处穴位,方才见得那迸如泉眼一般的伤口逐渐沉寂下去。

端木芸萝手中那麒麟锤嗥叫声愈来愈闷躁,冉冉缠缠,化变成如同凤鸣鸾啸一般的尖唳声,而此声渐而杳昧,渐而低切,不可耳闻,仿佛那魔锤不堪疲乏,休憩了去。然那麒麟锤上的黑色劲气非但没有随之隐匿,反而腾矫炽灼,仿佛地府之门被人掘开,一时众鬼脱笼,群魔乱舞。那宿魔气附着端木芸萝藕臂夤缘而上,逐渐将她整个娇躯包裹其中,但见那一身缟衣綦裙滋蔓上乌墨色泽,仿佛冰雪海棠被暮霭侵扰,光华敛尽,冷涩萧然。

柳逸安一时心惊,收起封灵真气,解开灵台七窍封锢,在心底一遍一遍竭力呼喊:“芸萝!芸萝!”然狻猊锤只发出低沉的呼吼,其上真气杳杳冥冥,感应不到端木芸萝心中半点涟漪。隐隐有不祥征兆,柳逸安惶惑不已,猛地一声咳嗽,一幕血雾从口中喷噀而出,复被端木芸萝鼓起的狂飙卷回,星星点点拓印在白衫之上。鼻窦中的血液凝固,他一时呼吸滞涩,只能张大嘴呼翕,冷风灌喉,痛彻六腑。

此时甄道权被端木芸萝逼迫的无处遁形,拄着那赤穗剑在墙壁上一划,借力从屋檩上翻越而过,方才从那隅隈绝境中逃出,然两截衣袖都被那魔锤上戾气撕扯了去。端木芸萝却不给他片刻喘息机会,手中魔锤附体不住砸来,仿佛怒立云端的电母朝着四荒八合狂掷霹雳一般。虚空凝滞的如同一汪腐水,只有那麒麟仿佛风车一般在两道黑白影间肆无忌惮的旋辟。甄道权几剑回挡,闻得訇訇巨响,不堪那恐怖真气压制,数度险些跌坐到地上去。

柳逸安方才觑清端木芸萝面孔,却见她脸庞上尽是玄色氤氲,仿佛白皙的肌肤被涂上了炭墨一般,原本明澈的眸子中见不到一丝白色,俨然旋踵间那瞳仁一下扩大,将整个眼眶都充斥了去。发髻上原来穿插的两只青玉蝶儿早已不知去向,满头青丝被那劲气摧拂,如同千万条黑鳞蛇儿一般狰狞舞动。正是柳逸安那般狠心的言语,让她陷入心死的悲恸,被那宿魔真气袭入心神,强入化魔之境。端木芸萝虽武艺卓然,但功力修为有限,催入合魔之境尚且于灵骸有损,更何况化魔!方始被那宿魔气反客为主,在筋脉中横冲直撞,肺腑皆伤。

随着端木芸萝一声悠长高亢的怒叱,只见她蛾眉正中出现一星赤印,在如漆的面容上显得额外耀眼,浑身玄色气罡一蓬一蓬的吞吐,仿佛摇曳的焰火,手中那麒麟锤如同嗜血猛兽一般兴奋的战栗着,忽而她目耳口鼻皆渗出血来,无比的妖邪诡异。“这不是合魔,这是……”柳逸安根本不能感知端木芸萝心声,忽而想起方才她提及这魔锤戾气反噬人躯骸的言语,顿时心中无限惊恐,撕开喉嗓欲大声呼唤,然忘却自己声带俱损,不能言语,猛然张嘴,便狂喋出几口鲜血。眼见端木芸萝七窍流血的恐怖模样,柳逸安只觉心如刀割,欲要上前拦阻,奈何那玄罡势场太过霸道,他重伤之躯,举步维艰,行得三四步便再也动弹不得,心中怅然,泪水夺眶,一声声的默喊:“芸萝!芸萝!醒醒,方才我却是骗你的!”因他真气衰竭,渐渐的那锤上的合魔气逐渐淡去,发出凄沧的幽咽声,似乎在代替业已失声的柳逸安不住悲泣。

端木芸萝却如聋聩,面上血痕沿粉靥淌下,渐渐的渗入罗衣中去。待到她眉心赤印幻变成菱状,猛然发出一声尖啸,第一锤,甄道权横剑来架,手中剑断,退五步;复一锤,他弓步合掌相抗,十指皆碎,退十步;第三锤,他无奈并肘强当,双臂俱残,跪于地。

端木芸萝舞锤之古拙,根本无招式可言,但每一锤皆是挟泰山超北海的无匹气势,漏洞百出而又无懈可击,恐前朝元霸复生也不过尔尔。一直在客栈外观望的夏枢榆惊异莫名,初时还见甄道权以一敌二,游刃有余,然转瞬间便被这白衣女子杀得徒有招架之功,此时更是被她三锤砸得手足皆残,气息奄奄,当下不敢迟疑,倏忽窜入,将险些在端木芸萝第四锤下开颅破脑的甄道权抢出,连头都不敢回的奔入那夜幕中去,转眼无踪无影。

端木芸萝理智尽失,浑身魔罡不减,便要提锤出门追击。柳逸安见她容颜被溢出的鲜血染成乌赤之色,知她心神已经被那麒麟锤魔气操控,性命危在旦夕,便强行从丹田中提出一口气来,闯入那玄罡势场中将端木芸萝拦住。彼此相隔五步之遥,眼见那个双眸无色的女子,已经不复雅秀清丽模样,柳逸安顿觉揪心之痛,移步上前就要将她揽到怀中。端木芸萝似是不识他,高举麒麟欲击,柳逸安为那戾气所迫,几乎窒息,然强忍头目晕眩,将手中那狻猊锤持到胸前,源源不断的往那魔锤上输送真气,将其催入合魔之境。他此时双臂皮开肉绽,可见森森白骨,或红或青的经络似是筋脉似是血管,清晰可辨。这般疼痛,又岂是血肉之身所能生受的?柳逸安却如同麻木,用双臂将那呼啸的狻猊锤抱到怀中,心中一声接一声的悲鸣:“芸萝!芸萝!”

端木芸萝似是耳闻,高高的擎定那麒麟锤却不砸将下来,恹然微阖双目,一时竟毫无动作。柳逸安觑准端木芸萝惘然的那一煞那,一个箭步冲上将她揽入怀中,双锤相隔无八尺距,那锤上真气皆逐渐淡退了去。然端木芸萝额间的赤印犹在,那宿魔气驻留体内不去。柳逸安见她双眸中仍不见分毫白色,张口呼唤,然已只能发出微弱的霍霍之声。端木芸萝五官上渗出的鲜血仍未干涸,两瓣丹唇无力的一张一翕,似是每一次呼吸都要饱尝辛苦,柳逸安睹之心中惨恻,俯身便将自己双唇印了上去,只盼能借此将她香魂招返。

柳逸安舌尖攻陷贝齿琼关,将端木芸萝昔日伶俐如簧的三寸丁香含到口中,轻柔的吸吮,二人曾经鏖战不休的唇舌,此时纠缠一处,只是这一吻,便要留下海枯石烂的烙印。端木芸萝口中犹有残存的血渍,此时与香津交融,淡淡的腥,浅浅的馥,这般琼浆玉液让仙子檀口作盏,便是浅尝,足以千年不忘。柳逸安一点一点的蘸起,复轻柔的涂抹在芸萝樱口之上,便见那本无血色的双唇渐渐泛起嫣妍光华,感觉怀中人儿娇躯的微颤,闻得浅浅嘤咛一声,便见她额中的那如血印记渐渐的淡去,面上的乌墨云霭也逐渐驱散,重焕冰雪肌容。然端木芸萝并未苏醒,微蹙蛾眉,娇吟细细,身躯一软便昏厥在了柳逸安怀中,手中麒麟锤跌落于地,声声低鸣,不似呜咽。

客栈中经过那番厮杀,如今已是一片狼藉,桌椅皆成焦炭,石地也是坑洼无数,破漏的屋顶投下斑斑星光,愈发显得晦暗。柳逸安见端木芸萝寐息恬然,知她已是无恙,从怀中取出几粒丹药放入她小口之中,却用自己的舌尖将那药丸抵到她舌根,再运缠势助她服下,便是偷吻,却要找个如此堂而皇之的借口。柳逸安将芸萝小心放在一旁,再去察看燕云伤势,将他扶起时便闻得一声闷哼,却是燕云悠悠醒转。柳逸安不由长舒一口气,将那药丸再取出些,塞到燕云口中,缠势一运,便把那药丸从他喉咙推将下去。燕云一时哽住,咳出声来,睁眼看见柳逸安蹲在身侧,口鼻下血迹呈现乌黑,仿佛一夜长出的三髯一般,顿时惊恐问道:“老弟,你……”柳逸安见他已无性命之虞,更是放心,双手连连比划,喉间发出阵阵霍霍之声,见燕云不能会意,便从身侧尸身上扯下一块带血的布条来,在墙上写道:“速离此……”血迹已干,地字虽未写,燕云已经知晓柳逸安想要说的言语,忽看见他颈上一片淤青,隐有灼烧痕迹,分明为凶残劲气所伤,心中登时悲怆,嗫嚅问道:“老弟,莫非……莫非你……哑了?”

乍闻“哑”字,柳逸安顿黯然神伤,伤痛自知,他声韧俱毁,恐怕今生今世再难开口发声,心中一时凄苦,却转眼换上一副无所谓的笑容,将燕云小心搀起,作手势询问。燕云猜测领意,低咳了几声道:“我这伤不碍事,自己走得动!”说罢不让柳逸安搀扶,起身竟踉踉跄跄的行走起来,常人要死千百次的伤势,落在燕云身上却若等闲,柳逸安见到,朝他竖起拇指,虽是称赞意,却让燕云感到胸臆如堵,两滴浊泪禁不住从眼角滚落。柳逸安取出些膏药在手臂上随手一抹,再从身上扯下几块布条来包扎好,觉得勉强缠得住骨肉,嘿嘿一笑,也不再管,径往楼上取了包袱,下得楼来,从地上捡起那双锤别到腰间,将端木芸萝抱起,用眼神给燕云示意,便踏步从那客栈大门走了出去。

箫瑟最属朔风,凄凉还看边月。却因云深星不见,一点幽光吝照人。

三人在空深的街道上奔行,投下长长两道黑影。柳逸安唯恐那遁走的夏枢榆寻援兵回返,故而一刻都不敢耽搁,径往藏那木盒的山岗赶去。然循那山路行到尽头,竟然见飒飒风中立着一道人影,一身宽大灰袍逆风招展,趁着渺然星辉,看清那人作番僧打扮,双眉极浓,仿佛拿墨涂过一般,胸前念珠被雕凿成头骨状,穿成一串戴在颈上,手中拿着的赫然便是自己藏匿在蔓草中的那窄长木盒。

燕云看清那人,登时愤怒,踏前一步吼道:“臧吉,你告知无悲大师这木盒下落,却原来是自己打它主意!”

那番僧双手合十,却不言语。

燕云低头思忖,忽有所悟,悲愤诘问道:“我众兄弟本来得手,出了兴州,却被一品堂拦截,可是你通风报信?”

那番僧依旧不言,直把那头骨念珠不停拨动。

“那蚀骨冰蚕可是你下到我二弟身上的?”燕云目眦欲裂,若非受创过重,早已拔步杀将过去。柳逸安闻言一惊,前去西夏宫中盗取,却非是燕云一人,既有同伴然不见共返,定已罹难,不由得义愤填膺,怒视那番僧。

那番僧却不答,将那木盒纳到袍中,便从那山岗上跃了下去,燕云和柳逸安飞身去追,却见绵绵衰草起伏,已是不见那番僧踪影。三人俱是重伤,又何来真气前去追赶,一时无奈,愤怒的看着茫茫原野,风吹草低。柳逸安忽而想道:“那番僧能够找到这藏木盒之处,定是从出客栈后便尾随我,为何耽搁这许多时辰,却不取木盒离开,反而滞留到此刻,让燕大哥知晓他身分?”不由心中疑惑,欲要告知燕云,忽而闻得怀中芸萝的低低呻吟声,一时欣喜,便将这疑虑忘却了去。

端木芸萝从昏迷中醒来,只觉浑身无一处不酸痛,两靥似有腥稠之物,仿佛紧紧绷住面颊一般,勉强睁开杏目,便见柳逸安忺然面容,脸上污迹斑斑,似是鲜血,她一时心痛正要询问,忽而想起先前在客栈听到的柳逸安残酷“心声”,瞬时将脸上戚容藏匿,如同煞那间打上了严霜一般。发觉自己正被柳逸安牢牢抱在怀中,芸萝心中恼怒,挣扎着立到地上,恨恨的将他推到一边。

柳逸安知她所恼,欲要辩解,奈何口不能言,正是惶急,忽而心中突来灵感,从背上解下那双锤来,将麒麟递与端木芸萝,自己持了狻猊跑到七八步外,将那宿魔真气催入合魔之境,连连给她打眼色示意。端木芸萝不知柳逸安已哑,道他故弄玄虚,虽知他是要借合魔之锤与自己心语,却想起先前那番令自己心碎欲绝的话语,道她自作多情,一颗芳心错许,哪想再被柳逸安羞辱,疾步行到他身前,劈手便将狻猊锤夺回,此时才猛然发觉柳逸安双手紧缠着白布,已被鲜血染透,顿感心中一阵痉挛,强忍不去询问,慌忙把头扭过去,然泪水却冲刷下来,将芳容上的血污都洗净了去。

燕云此时仰望苍茫星空,怒火中烧,嘶声咆哮道:“二弟,三弟,我燕云无能,保全不了你们拿性命换回的木盒,有何颜面存活于世!”说罢猛捶自己胸口,数十道伤口崩裂开来,鲜血四迸。柳逸安正为端木芸萝不容自己分辨挠心,看见燕云悲恸之状,慌忙跑过去将他拉住,连连摇头示意,燕云见柳逸安更是痛心,涕汜横流的泣道:“老弟本不干此事,却为兄长所累,若是此后不能再开口言语,我燕云……”一时哽咽,开口说不出半字。

端木芸萝正在暗自垂泪,闻得燕云所言,顿时惊恐问道:“此后不能开口言语?这是何意?”

柳逸安无语,只是紧拽着燕云手臂,不让他再自虐身躯,回眸去看,端木芸萝泪眼潸潸,梨花带雨,竟一直啼哭未止,心中更觉歉疚。燕云闻言回身哽咽道:“柳贤弟咽喉受创,却不知伤势轻重,只怕,只怕,就此哑了……”

端木芸萝顿觉天旋地转,却见柳逸安鼻下口角血痕犹在,咽喉所受之伤竟严重至此,恐已非药石所能挽回,免不得哭出声来。柳逸安心中戚戚,忽而想道:“若是自己今生今世不能言语,又何苦再连累这蕙质兰心的女子!我柳逸安本便不值托付,既然误会了便一直误会下去罢!”更何况珺兰生死难测,万英福祸未卜,如何能在此时与其他女子再生枝节,他顿时打定主意绝口不提封灵诀之事,便不再去看端木芸萝,搀了燕云径直往山下行去,燕云回头悲声来唤:“弟妹!我们且先出城,再行商议!”

端木芸萝心中悲戚,哀婉的对燕云道:“燕大哥!我与师弟一清二白,请你自重……”这般狠重的语气,顿让燕云万分尴尬。柳逸安心中一悲,却苦笑心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将唇边血迹一抹,搀稳燕云,竟觉得下山的脚步忽然轻快起来。

十数日后,关中,河中境。

枣林之外,有一马车停靠,车下三人,一魁梧大汉,一英俊少年,一娉婷女子。

“老弟!兄长不会说话,便干了手中这杯酒!”那大汉双手捧住酒杯,敬与那少年,仰头一饮而尽。

那少年不语,微笑颔首,亦干尽杯中酒,将杯底示与那大汉。

“就此拜别,来日方长!”那大汉转身上马,勒转马头,对那少年道:“为兄往少林知会方丈后,便是找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寻到能医治你喉伤的人!”虎目隐现泪光,也不再言语,忽而似有所忆,从马背上翻跃下来,从怀中取出一本发黄的册子,交与那少年道:“这是愚兄二十余年来的使刀心得,不管对与不对,老弟权且拿去看!”说罢哈哈大笑,一个腾纵就飞上马背,绝尘而去。

那少年欲要辞谢已是不及,去看那手中书册,封页上写着“雾罡刀谱”四字,虽笔法甚拙,却遒劲非常,便小心翼翼的收到怀中。那少年身后女子始终未发一言,在那大汉与少年饯别后,目送他行远,便默然跃上那马车,坐到辕轭之上,执了马鞭在手,也不与那少年招呼,虚空抽了一鞭,便驾驭那马车沿道行去……

自出边城,沿途求医无数,都道柳逸安咽喉今生无治,这么些时日,他心中已是坦然,不似先前那般郁郁寡欢,对自己道:“只是哑了,能吃能喝,怕他个什么!”却是笑容渐展,然他愈是显现毫不在意的模样,愈是让燕云与芸萝心感酸楚。三人皆是重伤在身,提了那双锤甚是沉重,故觅了辆马车,旅途虽行程不快,各人的伤势却是飞速痊愈起来。

芸萝依旧恼恨,对柳逸安不假辞色。不过一路饮食起居,芸萝都将他照拂的无微不至,柳逸安虽心中感动,却还是装出漠然神情。二人之间冷淡的如同隔着万里冰川一般,却把燕云弄得毫不尴尬,便是与他们吃一顿饭,都觉得如芒在背。柳逸安心中却是不止一次的动摇过,自己喉伤兴许还有治愈希望,便是不治其实也无大碍,故而几番想找端木芸萝澄清事实,却又转念想似芸萝这般万里挑一的女子有怎能许给自己这么一个残疾之躯,故而强行将心头那点点想望扑灭。

一路行来,柳逸安得燕云讲述武林轶事、江湖趣闻,舒解心中郁闷。夜宿时,二人同榻而眠,彻夜交流武功心得,柳逸安不能言语,就以笔墨代言,短短数日,彼此已是肝胆相照,成莫逆之交。此番诀别,相逢之日难期,不由得惆怅满怀。此时他见芸萝默不做声的驾马车行远,心中喟叹一声,纵腾了数丈,便跃入车厢之中,他双手伤势未曾痊可,便让芸萝驾车,自己独坐看那窗外风景,却见落英缤纷,层层铺落地上,忽被疾驰过的车轮撵成一抹香尘,便是煞那的芬芳,都来不及散发。一双燕子从林中飞出,追逐着融入云天中,极目不能摄其踪,这般无拘无束的快活,足以嘲尽芸芸众生。

柳逸安触景伤情,心中默默吟道:

问花怎把红衣褪,犹在蜂蝶未采时。半是无情半是痴。

呢喃应趁春晖好,比翼休待风雨迟。孤翎飘处剩相思。

吟罢已是欷歔不已,他一路为沐珺兰与骆万英担忧,又为辜负芸萝一事自责,无法释怀,加之因喉伤饮食困难,容貌已现清癯,而芸萝亦觉难已下咽,本来瘦弱的身躯愈发变得单薄。柳逸安回望她纤纤背影,心中千丝万缕纷繁,始终理不出半点头绪来。

“到了江陵,你便回你的岳州,我去我的江州,不必同路了……”忽闻得端木芸萝在车外冰冷的说道。

柳逸安无法言语,便也不答,复看向车外,江陵距岳州已是不远,而从河中往江陵,再转往江州,却是费了不少周折。一时心中耿耿,将头搁在窗上,静听车轮的骨碌之声,心中却不由己的思道:“要是这马车,一路这么过去,永远到不了江陵,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