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三十七 逍遥叵耐欺冰火
作者:已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711

被端木苍提着奔行时,柳逸安只觉自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两侧山崖古树疾退,仿佛风驰电掣,心中不由暗叹:“纵是师父运起迷踪幻影时,都不曾有这般快!”眼见端木苍身法,与先前比拼轻功时端木芸萝所使毫无二致,却不知天山夤虹步所讲究的是一日千里神行之法,单单占尽一个快字,自是比电字诀强出许多,然而论应变对敌的机巧灵动却远比不上迷踪幻影的风水决。柳逸安不知此层,还暗暗思量道:“这老头武功只怕在师父之上,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也正好找这端木老儿学些招数,省得日后遭受兰妹压迫!”他正憧憬着日后的威风模样,不知觉间已沿祁连山麓行了十余里,却见蘅皋尽处,突现好一汪湖泊,水面冰层如鉴,鸥鸟飞翔,莺雀鸣叫,四面树木苍翠,深青浅紫,不似这荒无人烟的祁连山界应有的境地。柳逸安惊讶时,只盼端木苍驻足容自己细看,却见他毫无流连之意,脚履薄冰飞掠到寒湖对面。柳逸安欲要出语相求无奈哑穴被点,心道:“那逍遥窟若在此等神仙境界中,想来应不是什么险恶场所吧!”忽又想起端木芸萝的欣喜笑容,顿时连连摆头。

端木苍纵身而起,等闲便攀上湖畔的冰峰雪崖,行至绝顶时便见一一丈见方的穴口,黑黝黝的仿佛直通地底,呼啸而出的寒风隐隐掺着呜咽之声,让人毛骨悚然。柳逸安顿时吓得双眼一阵泛白:“逍遥……逍遥窟?”

端木苍青着脸将柳逸安甩到地上,刚出指解开他穴道,便见他连滚带爬的跑到近前抱住自己双腿求道:“师父,徒儿以后断然不敢再犯了,还望师父饶恕徒儿这回!”

端木苍一脚将他踢开,冷冷道:“到底对芸萝做了什么,老老实实作个交待!”

柳逸安听着脚下那穴口传出的如号哭般的风声,吓得哆嗦不止,慌忙将先前发生诸事一五一十的做了个交待,未有半字隐瞒。

“便只是如此?”端木苍听完柳逸安哭诉不由疑问道,看见他点头如啄米般,不似说谎,便皱眉喃喃道:“只是对对子输了,芸萝怎发这般大火气?”端木苍素来好武恶文,识字仅仅是为了读懂经卷秘笈罢了,露底壶、出阁女自是不知晓意思,那横竖口更是参不透,还只道端木芸萝比试输了方才发怒。然而先前见芸萝怒斥柳逸安存心轻薄,也不似作伪,端木苍一时倒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起先升腾的火气倒是消去了不少。

柳逸安见他怒容稍敛,忙又苦求道:“还望师父饶恕徒儿则个,这个……这个逍遥窟断断关不得的!”

端木苍却冷哼一声:“若是不关你,芸萝如何消气;芸萝不消气,少不了在我耳边念叨个没完没了;念叨也就罢了,多半会让我把你逐出祁连;若是逐你出去,我又上哪再去找徒儿?”

柳逸安听完他这一大通话,心中大喜:“看来这老头是铁定心要传我武艺,我且在此作些文章!”正待出言“要挟”,话未出口,就被端木苍一脚从穴口踹了下去……

“师父!师父!”柳逸安身在空中,听耳畔风卷,心道自己要命殒今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知叫唤了多久,方才扑通一声落到一滩烂泥之中。饶是那草泥松软异常,柳逸安这一摔仍吃痛不浅,浑身骨骼如同散掉了一般,五脏六腑都纠到了一起。直到双目能够暗中视物,他才忍痛挣扎起身,却见自己跌坐的地方是一处沼泽,榛薄杂生,菑草秽聚,腐蝇飞绕,瘴气弥漫。柳逸安掩住口鼻,从那沼泽中湿漉漉的走出,却见这逍遥窟底是一处极空旷的所在,方圆估摸数百丈,四围石壁上有无数孔穴,或宽敞开阔可容人出入,或狭小密集似蝼蚁巢穴。柳逸安踉跄着往壁脚走去,无意踢动了地上一块石砾,只闻得砰的一声,那石壁上顿时喷出黑压压一片不知什么东西来,荧荧的青绿光如同磷火一般。柳逸安吓得惊叫一声趴到地上,却见那一片黑云从石壁上飞出后便立马消匿在洞口,周围复归沉寂一片,觑的真切,才发现那竟是无数酒盅般大小的蝙蝠。

柳逸安心有余悸的拭去额头冷汗,撑地起身时蓦地听见自己身后传来阵阵咝咝声响,其中还夹杂着沙石被拨动的哗哗声,战战兢兢的回头去看,顿时吓得面无人色,险些昏厥过去。只见一丈余长的巨蛇正吐着猩红的信子慢慢朝着自己挪近,那蛇有水桶般粗细,浑身鳞片发出幽幽的青光,更稀奇的是居然背生双翅,不知道是什么妖精魔怪。柳逸安生平从未见过这般妖异孽物,顿时慌不择路的喊叫着逃窜起来,那蛇鼓突着双眼,也不急于捕食,只是不紧不慢的跟着爬行,遇到柳逸安碰壁拐弯时便盘曲起来,等待他寻到逃路便又一伸一缩的跟近。

柳逸安只顾亡命逃窜,哪及细想,忽然看见前方有一处狭细洞穴,隐约可见微弱亮光,连忙匍匐着爬入,回头见那巨蛇停在了洞穴口,凑着一只碧油油的大眼在向里面张望,却因洞口狭窄,始终探头不入。柳逸安惊魂未定,一颗心怦怦狂跳直要破膛而出,看那蛇用左眼瞧过复又拿右眼来看,始终不肯离去。

“还道把我关个六七日放出去,分明是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柳逸安欲哭无泪,背对着那蛇眼蜷到一旁,心中正在咒骂端木苍父女,忽然感觉有一个湿漉漉滑溜溜的物事在蹭自己脸颊,吓得一个弹跳窜开,头上在石壁上磕出好大一个疙瘩,回头去看,刚才那蹭自己的东西分明便是那蛇长长的信子。

柳逸安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哆嗦着便朝着洞穴另一头的亮光爬去,却似乎见到无数暗影攒动,耳中听到越来越明晰的吱吱声,不知道前方又是什么恐怖玩意,一时不敢动弹,过了半晌才打定主意:“与其回头葬身蛇腹,不如上前去看看,兴许是出路也说不定!”如是计较着,柳逸安爬到那洞穴尽头,却见一空旷处,其中密密麻麻的不知多少老鼠,如孩童般大小,或匍匐,或戏耍,或咬啮,其间横陈着无数巨大骨骼,疑是虎豹豺狼残骸,让人懔然生惧。柳逸安一见顿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有一鼠闻得响动,惊觉立起,吱的尖叫一声便飞速扑来,其他鼠类闻风也张牙舞爪而至,霎时如同海潮一般。

柳逸安惨叫了一声,转头就往来路爬回,而那鼠却灵变异常,不依不挠的也从那洞穴口爬入,幸而那鼠体格巨大,加之洞穴湫隘,只能勉强容一鼠通行,柳逸安硬聚起几分气力,连连在身后那紧跟的巨鼠上踢了几脚,方才安然从那洞穴中爬出。还未来得及喘口大气,却见身后十数只巨鼠窜跳而至,眼看就要把柳逸安嘶咬成碎片,忽而一阵腥风拂来,先前那巨蛇此时张开血盆大口,头颈一摆,便把那十数只鼠囊括口中,一仰头囫囵吞下。后续追来的巨鼠见状,纷纷回头逃遁,挤做一团,那蛇叼住一只鼠尾,甩头一扯便扯出数十只下来,悉数吞到腹中,似是意犹未尽,又去那洞穴口去看,哪里还能见到鼠群踪影。

柳逸安此时早已是浑身大汗,乘着那蛇饱餐之际,赶紧往另一侧逃去,未出百步,便见那石壁上爬出一只硕大虫豸出来,通体漆黑,腹生万足,正咕噜咕噜的划来。柳逸安见状眼前一黑,终是惊吓过度,重新跌倒在那一片沼泽之中……

端木苍行到半途,方才猛然想起:“遮莫这个时节,那千年螣此时已过冬眠之期,若是……”连忙停步折返,走了几步却又回头,心道:“敢欺负我宝贝女儿,让你吃吃吓也好!”便哈哈大笑起来,头也不回离去。

端木苍远远便见端木芸萝等在路口,忙大步走近说道:“乖女儿,爹爹已经将那混帐徒儿丢到逍遥窟里了,你说何时放他便何时放他!”

端木芸萝闻言浅笑,嗔道:“女儿想关他一生一世,爹爹肯依?”

端木苍闻言结舌:“这个……这个……”满脸苦色,用哀求的眼神看向端木芸萝。

“他何时能够从洞口爬出,便何时放他好了!”端木芸萝抿嘴笑道,“婉儿前日已经醒了,爹爹可知么?”

“果真醒了?”端木苍暗暗为柳逸安叫苦,复又转向端木芸萝道:“既是如此,你师弟也受罚够了,便少关他些时日!”

眼见端木苍如此心疼他那宝贝徒儿,端木芸萝不由樱口一撅:“何时放他,不是看我,而是看他!”顿了顿又道:“爹爹莫要管他,云虚道长来了,爹爹知道么?”

“那牛鼻子来了?”端木苍闻言一惊,面色如土,慌忙拉住端木芸萝道:“女儿你去吩咐全派弟子,绝口莫提爹爹收徒之事,不然……”

“爹爹放心,道长来后,娘已经这般吩咐下去了!”端木芸萝心中犹有愤懑,面色一紧,心道:“那柳逸安这般无耻宵小之人,值得这般着紧!”

端木苍闻言长吁一口气,释然笑道:“妙极!妙极!”看见端木芸萝转身欲走,慌忙拉住道:“爹爹这几日估计被那牛鼻子缠着走不开,女儿便去照拂你师弟一二,不然恐要出些什么岔子!本门玄天术与雕星琢月手你也代为传授,没这两门功夫,他哪能自己出逍遥窟来!”

端木芸萝如何能肯,顿时怫然道:“女儿与他已成仇雠,只把他关到逍遥窟中已是宽恕,绝对不会去关照他!”

“那牛鼻子没个七五日绝对不会走,到时你师弟恐有性命之虞!”端木苍不由大急。

端木苍娥眉一蹙,淡淡道:“他是生是死,与芸萝何干!况且,除此毒瘤,不知挽救了世间多少女子清白!”说罢便面带怒容的离去。

柳逸安昏昏沉沉的醒转,睁眼便看见自己眼前一张巨大的蛇脸,青碧的双瞳如同冥府灯笼一般,与自己对目而视,近在咫尺间。柳逸安顿时吓得尖叫了一声“呀!”冲天窜起,往这洞窟侧壁上爬去,却见这石壁如同被打磨过的铜鉴,光滑无比,而且呈内倾之势,柳逸安尝试了无数次,根本找不到一处着力点,借着电字诀窜到半途又吱溜吱溜的滑落下来。那巨蛇也不爬近,只是远远的斜着尖头看着柳逸安,见他一上一下爬来窜去似是十分有趣。

不知尝试了多少次,柳逸安终是累得筋疲力竭,瑟瑟抖着蜷缩到壁脚喘着粗气,又见那蛇爬近,顿时张口喊道:“蛇兄,蛇兄!我柳逸安又脏又臭,吃我恐弄坏了你口舌,等我出去后定奉上千百牛羊来孝敬你!求你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婉转的娇笑声,柳逸安战栗着抬头去看,却见一白衣身影从穴顶飘然飞下,仿佛婵娟仙子身披月辉从广寒宫中降落。见是端木芸萝,柳逸安顿时心中怨恨,忽见那蛇吐着蛇信张开双翅朝向她飞去,顿时惊恐大叫道:“师姐小心!”连忙聚起残余真气,飞扑而至,捞住那蛇尾狠命拖住,却被那蛇连带着提到了半空,心中顿时酸楚:“都怨我柳逸安,累你无辜伤了性命!”

“你终于肯叫我师姐了?”闻得耳畔妙音,柳逸安慌忙抬头去看,却见端木芸萝恬然坐在那蛇颈之上,边轻轻抚着那青色细鳞,边柔声笑问道。

眼见端木芸萝无恙,柳逸安心中一喜,不过面上欣喜神色只闪过一瞬,又换上愤怒表情,撒开蛇尾,大踏步跑到一旁盘膝抱肘坐下,扭头不看她,也不答话。

端木芸萝已经看柳逸安攀爬那石壁多时,又听他蛇兄蛇兄的叫唤,终于忍俊不禁,此时见到柳逸安面孔,想起先前他出口的污言秽语,心中也泛起恨意,娇声叱道:“被欺负的人是我,你怎地这般大的火气!接着!”

“接什么?”柳逸安刚才差点将胆都吓破了,此时双腿还抖个不止,闻端木芸萝言顿时没好气的道,回头去看便见一庞然大物扑面而来,吓得一骨碌爬起,还没站稳便被那物事砸了个四脚朝天。痛哼着坐起,柳逸安感觉怀中物事毛茸茸的,睁眼细看,又吓得舌头都吐出一尺,连连蹬腿爬开,口中大叫着:“熊!熊!”

端木芸萝刚刚忍住笑意,此时又见柳逸安狼狈模样,不由捧腹道:“亏你还是堂堂男儿,见到一只熊竟然吓成这样……”

柳逸安闻言爬起,支支吾吾道:“谁……谁怕了……”却见那熊趴在地上没有动弹,心中惧意稍去,长叹一口气道:“原来是死的!”

“师姐我从来不杀生,不过点了那熊的睡穴罢了!”端木芸萝所乘的那蛇此时扑打着双翼从空中飞落,待得她轻盈落下,便倏忽爬到那睡熊旁边,张嘴欲咬,却被端木芸萝拦住:“婉儿!都说过不能在我面前杀生的,你再不听下次便不给你捉熊了!”

“睡穴?熊也有睡穴?”柳逸安顿觉好笑,后来想到万物有灵,这穴道想必也并非唯人独有。接着听到端木芸萝唤那蛇婉儿,顿时觉得说不出的古怪意味,如此恐怖之物竟然冠以“婉儿”之名,而后他听到端木芸萝对那蛇的言语,更是噎得几欲吐血:“还口口声声不杀生,大费周章的点了一头熊的睡穴,抓来喂蛇,这端木芸萝果真是世间奇女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那“婉儿”却是极通人性,端木芸萝说罢果然乖乖俯下,吐出长长蛇信去舔舐她脸颊,仿佛撒娇的孩童一般。端木芸萝被逗的咯咯直笑,伸出素手也去抚摸那“婉儿”的额头,一人一蛇玩性盎然。

“果真是物以类聚!”见到那蛇此时这般模样,柳逸安方才止住心中惊怕,奋力站起躲到一边去坐下,双腿却依旧酥软无力。

端木芸萝见状安抚那“婉儿”“坐”下,款款走到柳逸安身前,正色道:“师姐并非如某些人一般,肚量狭小,若是师弟你诚心悔改,日后自不会计较此事!”

柳逸安听她话语似有回旋余地,心中顿喜,忙起身谄媚道:“师弟我少不更事,先前冒犯却是无心之过,还望师姐海涵,放我出去!”

“少不更事?无心之过?”端木芸萝顿时气哼一声,看见柳逸安面色又变得凄苦,觉得甚是解气,嫣然道:“师姐本便无关你的意思,你若是出得了这逍遥窟,自己出去便是,没人会阻拦你!”

柳逸安初时还对端木芸萝心存感激,此时顿时恨得咬牙切齿:“这逍遥窟高不可攀,便是自己内力充盈,也断然不能攀到洞顶,更何况……”气鼓鼓道:“想要让我老死在这里,直说便是!”

端木芸萝也不气他,从怀中取出两本书籍,递给柳逸安道:“这是本门秘典,一是玄天术,想必爹爹跟你提及过;一是雕星琢月手,你若练此功得至第一重境界,便可吸附此处洞壁之上,到时爬出这逍遥窟也不是什么难事!”

柳逸安闻言问道:“你怎么这么好心?”

端木芸萝白了他一眼,叱道:“便是师姐,当年练至第一重,也花了半月时间。纵然你资质再高,能够耗时折半,也要花个七八日……”

在这鬼地方不知要待多少年月,柳逸安不由叫苦,又听端木芸萝道:“逍遥窟东接冰湖,西靠火山,只有巳时至未时方才没有异象,入夜后子时前寒冷,滴水成冰,子时后炎热,滴水成汽。这几日你若是能修炼玄天术不辍,兴许能够少受些苦楚!”

本来与蛇作伴已让柳逸安叫屈,此时闻得这逍遥窟有这般诡异,顿时泫然欲泣,又闻得:“日间午时,这沼泽中的芷莞花开,香馥含有剧毒,淤积于胸,心肺皆痛;半夜子时取沼泽中菝葜花间沆瀣饮,可解此毒。”

柳逸安顿时吓得面色如土,正待软语相求,端木芸萝已经飞身跃上蛇脊,轻抚那“婉儿”道:“婉儿,我知你在这逍遥窟中寂寞,专门找了个人来陪你,还不谢我!”

那婉儿蛇翼一阵猛扑,似是极为兴奋,柳逸安闻言终是再也忍不住,高叫道:“端木芸萝!……”

闻得一阵银铃般笑声,柳逸安被端木芸萝打断道:“师姐今日猎熊累了,明日再来教你武功,师弟莫要挽留!”说罢便对那蛇道:“婉儿,送我出去!”

蛇翼扑打起一阵灰尘,转眼间,那蛇骑便已经出了逍遥窟……